【旧文回顾】外公的财富(秋思)

外公是1987年去世的,距今已经整整三十多个年头了,哪年我十八岁,正在实习,还有几个月马上就分配工作了。另外有一件比工作更让我兴奋的事情,就是外公答应我,等到工作了教我弹琵琶,结果造物弄人,外公走了。
在我记忆里,外公是个好好先生,从来不跟人争这争那的,我们以前住弄堂石库门房子,邻里之间多少会有一些矛盾,但这些都与外公无关,倒是他经常是矛盾双方的和事佬。
外公是苏州人,日本侵华,举家逃难到上海的,家事应该还不错,他没跟我说过,我也没问过,但从外公平时的生活习惯和留下的照片看,虽不是大富人家,也应该是个小康家庭了。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外公是恒源祥绒线店的职员,每天一身中山装,拎个包上班,下班总能带点点心回来,这对小孩子来说是极有诱惑力的,特别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
后来外公退休了,于是,我没事的时候就成了外公的拎包,到那儿都拖着我去了,也就是这样的经历,让我后来迷上了评弹和京戏,外公生活很规律,退休以后大概只做了三件事,练字、听书唱曲和带我出去到处吃,所以我小时候大概吃遍了上海滩的老字号,现在对本帮美食的热爱,大概也是外公给打下的基础吧。
外公的字写的很漂亮,里弄、居委会有什么通知啥的,都会找外公给写一个,然后贴出来公告,小时候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能写一手好字,真是挺招人待见的,外公每天上午练字,就用毛笔在废报纸上写,这样省了不少纸钱,上海人会生活可见一斑。下午睡过午觉,外公要么出去听听书,书场很近,出门穿过马路就到了,要么就在家里自弹自唱,我要休息呢,怹就会带着我一起进书场听听书,所以当时的大响档我也算见识了不少,雅庐、西藏、静园、仙乐斯等书场至今也还记忆犹新。
若干年前,老房子动迁,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外公留下的照片和一张怹在1950年灌制的唱片,新奇异常,找人转出来一听,是外公演唱的弹词开篇【黛玉焚稿】,老腔老调煞是欢喜,听着这些“撕拉撕拉”的声音,想想外公生前的为人处世,低调、内敛、平和,都是现代人追求了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境界,外公去世的时候,银行存款大概只有一百多块,可在我看来,怹留下的财富又何止千万,直到今天我还在享受着外公的余荫,我对评弹、对京戏的热爱,以及对传统文化的敬畏,这一切的传承始于外公潜移默化的影响,怹从未逼着我去听书看戏,也从没用美食和金钱引诱我做什么,可今天我就是愿意用自己的一点绵力去守护京剧,守护评弹,守护传统艺术,担不起传承的大任,但至少可以宣传讲述,让更多的人知道传统艺术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