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间章 尼凯亚

尼凯亚
“这后患无穷,”索罗斯连长说道。这几个字眼几近呢喃,比起切实的言辞,更接近于掩盖不及的思绪流露。
拉多隆瞥了一眼他肤色苍白的同袍,在墙壁粗糙黧黑的熔岩通道中停下脚步,“兄弟?”他提醒道。
索罗斯犹豫半晌。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蜡黄的脸颊上闪过一抹色彩,“原谅我,首席连长。我言语不合时宜。”
“不必遮掩,直言即可。”拉多隆坚持道。
另一位军官摇摇头,“不是在这里,”他扫视一圈火山岩通道,“不是在此时。”
是否要把前句话转为一道命令,拉多隆有些摇摆不定;但索罗斯抢先一步开口道,“运输艇需要为天使的返程做好准备,”他说,“我将着手处理这项任务。”拉多隆还来不及说其他什么,索罗斯便走向廊道一个分支,朝着他们头顶火山渣锥上切割而出的登陆场而去。
首席连长皱起眉头,继续前进。他与形形色色其他军团战士们与机仆擦肩而过,大家都忙于操办撤离尼凯亚的相关事宜。如今,所有人都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
此地的使命已然终结,拉多隆思索着,在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庞大火山已然被帝国的伟力与技术驯服,涌动的岩石与咆哮的岩浆被硬生生切断,堤坝筑起以便帝皇与他的子嗣们能踏入此处腹地、在其中随意行走而毫无性命之忧。这其中象征意义再直白不过,这是一副精心准备的刻意戏码,呈现在所有踏足此地之人眼前。无论自然看起来多么强大、多么狂暴而不可预知,帝国都能随心所欲地驯服它们。
这岂非一种傲慢?而一旦军团与其仆役离开,一旦力场生成器与引力墙关闭,尼凯亚那燃烧的山脉又将再次彰显天威。被热熔光束切割成住所、前厅与圆形剧场的岩室将被岩浆吞噬,火焰将再次占据其中。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但是即便尼凯亚毫无变化,此地发生之事激起的波澜也将改变一切。拉多隆认为,毫不夸张地说,今日此地说出的话语将影响到帝国的其他每一个世界。
起初拉多隆对于能陪伴原体参加帝皇发起的集会深感荣幸;天使知道与他最精英的战士——而不仅仅是他圣血卫队的金甲天使—— 一同行于他伟大的兄弟们之间,这意义将更为深远;虽然不出所料,阿兹卡隆并未意识到这点。拉多隆的自豪油然而生;有机会代表他的军团、他的连队,在几位原体与帝皇本人面前亮相……许多血天使老兵几个世纪来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现在他可不这么觉得了。那刻的荣耀被一片黯淡阴云玷污,而这阴云弥漫在每个厅堂,笼罩在他所见每张脸庞的每双眼睛之上。拉多隆曾希望尼凯亚会成为和谐与团结之地,正如帝皇所希望的那样。但事与愿违,他感到分裂的剑尖已于此地埋下。军团战士如今谨言慎行,比以前更甚,即便在他自己的军团里也是如此——于这点上索罗斯正是个再清晰不过的例子。
事后,第一艘离开的战舰是千子原体的座舰,光芒号(Photep)。约定俗成来说,本该是帝皇座驾首先离开,但帝皇幻梦号依旧还在高层轨道徘徊。猩红马格努斯从圆形剧场拂袖而去时,无人开口阻拦,他的神色如他称号一般涨得通红。首席连长清晰地记得他的目光转而投向自己的原体;在那一刻他从圣吉列斯双眼中看到了稍纵即逝的悲伤。
拉多隆以前也曾见过天使露出这种表情。在梅尔基奥,与战帅荷鲁斯交涉的时候;还有红泪上,在他的圣所里向他亲选的少数几个子嗣坦露重大秘密的那天。
马格努斯走了,随他而去的还有他为军团阿斯塔特首创的礼物。是猩红之王最初与天使和可汗合作,齐心协力将智库的概念带入了军团。马格努斯、圣吉列斯还有察合台为智库在军团中争取——并赢得了一席之地。智库将可疑的巫术之力化为了战争刀兵,就当时而言,这已足够。
有许多人,那些甚至还不愿意接受如导航员和星语者那般镣铐加身的灵能者服务的人,对灵能战士的概念亦深感不适。有些军团彻底摒弃了这一概念,其他则对它表现出公开的敌意。到头来,这都不重要了。本是福祉,如今却被逐步改写为弱点、威胁,成了某个变量——借此,变化莫测的亚空间之力可能颠覆一个军团。
他们将猩红马格努斯带到尼凯亚,是为了质询他对非物质界无底厅堂的鲁莽探索;他们谈到不为人知的秘密、卑鄙巫术还有贪婪无知头脑所踏上的毁灭之路。到了最后,这倒不像是问话,而更像是对猩红之王意图的审判。
马格努斯走了,智库同样如是。拉多隆亲耳听到了帝皇吐出的法令真言。“此乃我的旨意,所有军团不得保留智库部门。所有其战士与导员必须返回战斗连队,且永不再使用任何灵能之力。”随着敕令下达,这一要求无可挽回。一锤定音。
索罗斯是对的。这一天并不顺利,这些事情也后患无穷。即便是瞎子都能感受到千子对马格努斯之父命令的抵触,虽然对拉多隆连长来说,哪怕有一点违逆帝国法令的想法都是耻辱,但他知道其他人不会如他一般谨慎。
吾主又是怎么想的?他自问道,一边走过隧道中的一个岔口,走到了第九军团专属的厅室。天使对帝皇的抉择又作何感想?
巨大铜门前的战士们朝首席连长敬礼并让开通路。在厅堂之中,他也并未找到答案,疑问反而越来越多。
“是真的吗?”阿密特连长朝他转身,推开正在拾辍原体行李的半打机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拉多隆。”
另一位军官怒目而视,“命令就该服从,”他厉声道,“你要是也在上头,你就会听到帝皇亲口如此下令。”
“但我不在,”阿密特回答道,“也许是出于好意,我只得奉命守在这房间里头。起初我以为,是身着制服的我看上去不像索罗斯那样文雅,但我现在在想这是否是为了堵住我的嘴巴!”
“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兄弟。”拉多隆的恼火已清晰可见,他一手捋了捋头顶的发茬,发现有壶酒及几个酒杯还未打包以备运输,不由放纵自己大饮一口,“帝皇在场,无人敢高声喧哗。”
“那就这样了?”阿密特质问道,“我们和天使一同回到船上,回去继续大远征,仿佛无事发生过?”他从拉多隆手上一把夺走酒杯,自己灌了几口,“我们又该怎么对战斗兄弟们转述这些话?马格努斯看了他不该看的书,所以现在我们的智库就得自我牺牲一下?我连队里有两个灵能者,都是同我并肩作战的战士们,都是我信任之人!他们现在又成了什么?”
“你太夸张了。”
“有吗?”阿密特手指戳上他胸膛,“无论带没带兜帽,咱们主上都会欢迎战士们重回队伍之中,这我毫不怀疑。但其他人呢?比如多恩?帝国之拳有哪次不是以最极端的方式执行命令?”他摇摇头,移开视线,“告诉我,兄弟,你难道就没有为这苛刻勒令感到半点犹疑?想象一下,要是我来到你面前,禁止你用剑、用爆弹枪,然后不管不顾地把你塞进战场。你会怎么做?”
“我会用自己所剩的一切去战斗。牙齿,指甲,若是必要。”他放下了酒杯,“这命令是为帝国利益。而你所说的话,几近会招致公开的谴责!”
阿密特紧紧盯着他,无视了这警告,“编修员,典记长,星语官。这不仅仅是几个词语,拉多隆,职位与等级名称,这些可以随手丢弃,不会有任何分别。”他指着他,“你拥有的头衔——首席连长,战团长,血系精英(the Blooded)[1]……剥去这些,你仍旧毫无变化。但我们所持的战争利器中若是少了灵能者之力,阿斯塔特军团就是自毁臂膀,露出空门。不可能只有我意识到了这点!”
“这些益处已比不过朝亚空间之力放开思想的危害,”拉多隆反驳道,“这样的情况会使人迈向疯狂……”他话音未落,一段痛苦的回忆便不由自主浮上心头。他突然想起了在梅尔基奥上迷失自我的阿洛特罗斯兄弟,他的自我意识荡然无存。阿洛特罗斯,还有其他数个遭受同样命运的人。是亚空间的黑暗阴影剥离了他们的理性,还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阿密特并未注意到他片刻的沉思;在他身后,铜质大门再次滑开,“这并不能说服我。我很难理解,为何帝皇会做出如此武断的决定。”
“在我父亲存在的成千上万年中,他从未妄下论断。”圣吉列斯走进厅室,平铺直叙、丝毫不带责备地说道。拉多隆琢磨着他是否听到了此前的整个对话,接着意识到这没有太大所谓。他是原体,他总会知道的。
阿密特与拉多隆一起鞠躬,“吾主,我口不择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天使说。首席连长注意到,他举止中隐含某些更幽暗的东西。圣吉列斯身上总是环绕着某种超然飘渺的气息,仿佛遥不可及,但在此处、在此地,他看起来近乎心烦意乱。“你确实就是那个意思。”
第五连的撕肉者像是被导师训斥的新兵般默不作声,这情景实属罕见;但预期中的训诫并未到来。相反,天使来回打量着两名战士,端详着他们。
“拉尔,”他对首席连长说,“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何我将阿密特连长留在身旁?”
“我有时也想知道,吾主。”拉多隆大胆开口道。
“你,”圣吉列斯告诉他,“我将你留在近旁是因为你如沙边之石一样贴近我子嗣们心脏,明晰他们所思所想;贝鲁斯是至高守望者,因为他对我们军团的过往故事、我们军团的灵魂了若指掌,仿佛他的熟识老友;阿兹卡隆带领我的圣血卫队,因为他对一切都抱有怀疑,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潜藏威胁。但阿密特……”他顿了顿,“阿密特连长永远有话直说,从不犹豫,哪怕他万分清楚这会招致斥责。”
“您可以放心,我会贯彻此心,誓死不渝。”
天使再次点点头,“但不要忘记,帝皇言出既法,他的意志必将践行。尼凯亚法令如今已是帝国律令,我们将如是待之。智库们将被重整编入战术队列,他们依旧是军团战士。无论他们手持什么武器迈入战场,我都将以他们为傲。”他坚定而毫不动摇的视线转而投向阿密特,“而今天之后,无论命运对血天使提出任何挑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都会见招拆招。”
拉多隆无声地接受了——然而,他的疑虑却并未就此消弭。

[1]:The Blooded: 不确定拉多隆这个称号有没有别的等级含义或是约定俗成的译法,我好像没见过,就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