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红尘旧梦(上)【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设定,双洁,HE,有孕,其他详见前言。

BGM:《盛世回首》——Mario&慕寒
“忘机?”
蓝湛忽然出现在别苑门口时,蓝启仁真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父…父王……”
小人儿眼下乌青,轻轻唤了一声,软绵绵就要滑下去,被身后的人托住了,推到蓝启仁怀里。
“孟王?”蓝启仁略微眯了眯眸子,“这是……忘机他怎会?”
“还请姑苏王恕罪。都怪本王中了夷陵那竖子的圈套,才使二公子受累了,”金光瑶俯身,诚挚地施了一礼,“二公子实乃豪杰,潜伏夷陵忍辱负重,终于为蓝世子报了血仇。”
“老臣糊涂…不知孟王的意思是?”
蓝启仁让侍从将昏过去的蓝湛扶进屋里,又命人赶紧去请医师,一时真听不懂金光瑶是为何意。
“二公子潜伏夷陵这段时日,名为和亲,实则未忘家仇国恨,一直暗中给魏长泽下毒。不日前,魏狗贼已毒发身亡,魏世子也中了二公子一剑,那魏江联军此刻必是元气大伤,”金光瑶的汪汪大眼,竟让人看不出半分假意,一对酒窝好似真的为蓝湛折服,“此等忠肝义胆,本王定会上奏陛下,好生嘉奖。”
“你说……忘机他,他杀了夷陵王,还伤了…夷陵世子?”纵是官场纵横半生的蓝启仁,此刻也难以不露声色,“这怎么可能!忘机他…他怎么可能呢?”
震惊之后才意识到失言,蓝启仁急忙赔了笑:“孟王恕罪,老臣不是那个意思,老臣是说忘机他从未……”
“是,本王明白。本王也是始料未及,具体的,您可以等二公子醒了问问他。想必是蓝世子的死当真让二公子悲痛欲绝吧……也是得益于姑苏王您,教子有方啊。”金光瑶依旧眼含笑意,“姑苏王既已请了医师,那本王就不多叨扰了。待向陛下请了赏赐,再来慰问二公子。”
送走金光瑶,医师给蓝湛诊了脉,再命人去抓药来煎……
蓝启仁坐在床头,看着蓝湛紧锁的眉,轻轻抚了抚他轮廓愈发分明的脸,却被小人儿紧紧得拽住了手腕。
“兄长…别…别生忘机的气…父王……羡…羡郎!”
一声疾呼,不知是心急提醒还是惊慌求救,蓝湛的双眸骤然睁开。
蓝启仁当他醒了,轻轻唤了一声,却见那眸光又暗了回去,睫毛覆下,再一次陷入沉睡。
罢了,有孕之人本就易乏嗜睡,何况这孩子又折腾了一路,也不知是担惊受怕了多久……心中疑团再多,事情再棘手,还是得等他休息好,再做打算。
蓝湛这一觉,整整一天一夜。
醒来有些头晕脑胀,望着有些陌生的屋顶和床榻,一时都记不清自己这是在哪儿。卧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下意识就拎起了一旁的避尘横亘在身前——这般防范,还是魏婴教他的。
“忘机,醒了?”
蓝启仁也有刹那的错愕,脚步停了一瞬,见蓝湛神情慢慢缓和下来,才叫人继续端了粥和药上前。
“父…父王?”
“嗯,”蓝启仁微微颔首,见蓝湛一下来了精神神,欢欣鼓舞得掀了被子就要下床,三步并两步把人按回去,“啧,躺好,怎么还这毛躁。”
“忘机好想念父王。”
那双不停眨巴的眼睛泛起了泪花,蓝启仁轻轻抚了抚蓝湛的发顶,眼眶也有些湿润。
“父王也…也惦念你……来,慢点起身。先喝点粥,你睡了一整日,养养胃先。”
“就…粥啊……”蓝湛撇撇嘴,有些失望。
“瞧你,”蓝启仁将碗端到他面前,“有糯米丸子的,还撒了些桂花糖。吃吧,不烫了。”
“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跟父王说?”眼见着蓝湛一碗粥见了底,蓝启仁才试探着开口,“孟王说…你毒死了夷陵王,伤了无…魏世子?”
“我……”碗被蓝启仁放回桌台,蓝湛垂着头,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是。”
“夷陵…苛待你了?”
“……”
“不是?那…是有人胁迫你了?”
“……”
“忘机,连对父王也不愿说吗?”
“他杀了兄长!就是夷陵王他杀死了兄长!我想为兄长报仇,我就…可…我没想伤害魏婴的…我…我不是故意……我怕他要杀我我才…我……”蓝湛忽得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他…他们也有给我下毒啊……”
“给你下毒?”蓝启仁有些怀疑,但又怕万一,还是唤人去将医师再叫回来。
“他换了我的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药…但是我吃了五六回…就觉得…就总有些头晕乏力,还时常恶心想吐……”
“你的药?你吃什么药?这些症状你可有与无羡说过?”
“我…没……”
“所以是什么药?从哪儿来的?包括你给夷陵王下的毒,都从哪儿来的?”
“是避…避子药……我去夷陵前…孟王给的……”
最艰难的,就是藏了太久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如今开了头,蓝湛也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蓝启仁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大概有了揣测——难怪孟王此番这么上赶着去前线,难怪医师会问蓝湛是否先前身体有损,难怪他这胎相比旁人不稳得多。
“敢问医师,这是什么药,可有何损害?”
“哦…回王爷,都是些党参、冬虫夏草、黄芪、白术、女贞子之类的补药,还有些甘草,主要是补虚补气血,最为滋补,并无损害。”
“可是我明明……”
“有劳医师,这些应不会对胎儿?”
蓝湛的话被仓促打断,听到蓝启仁的问话后更有些瞠目结舌。
“虽无大碍,但以小公子的身体…孕期还是少食为妙,以防虚不受补……不宜过量。”
“你真真是糊涂!”千谢万谢,再将医师送走,蓝启仁一时有些气结,“这么大的事,你可曾同父王商量过?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你?”
他,蓝曦臣,还有魏家,都是为了护着这小东西,指望在这尔虞我诈杀伐无由中留他一片净土,不愿他多思多虑,这才闭口不谈。不曾想反倒被金光瑶钻了空子,还闯下此等祸事。那魏婴……此刻,该如何作想啊,心里可是恨极?
“你出门前,为父可曾告诉过你,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那是你夫君,夷陵王也是你半个父王!呵,教子有方……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才不是我父王!他杀了兄长,凭什么还做我父王?”原就是不安愧疚,被蓝启仁这一通斥责,蓝湛此刻更是满腔的愤懑委屈,“兄长说没就没了,父王能说忘就忘,可忘机做不到!父王不能为兄长报仇,忘机就自己做。父王说姑苏是待俎鱼肉,可我立了功也是姑苏的荣耀。我明明就成功了,为什么父王不感到高兴,为什么连父王您都要责怪我!”
“忘机!”蓝启仁觉得胸口憋得慌,跌回太师椅,闭目缓了缓,“你以为,若真是夷陵王要置曦臣于死地,你现在能活蹦乱跳的,说你成功了?”
沉吟片刻,蓝启仁站起身背过手:“罢了……先把安胎药喝了,你随我来。”
书房中,蓝启仁从角落撬起一块木板,掏出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着为数不多的几封书信。信封上那字迹,蓝湛一眼便能认出是蓝曦臣的。
“兄长…兄长他…还活着?!”
“坐下,你自己看吧。”
从欣喜,到震惊,到失落,到感动,再到惶恐。
信里除了蓝曦臣的字迹,有一张,落款是魏婴。
原来,原来要加害他兄长,加害姑苏的,正是金光瑶,不是魏长泽,不是夷陵,从来都不是。原来,魏长泽那一箭,不是要他兄长的命,是为救人。原来,正如魏婴所说,他从未负过他。
“请兄长放心,婴定不负所托。”
“阿湛于我,乃心之所向,情之所系。”
“有婴一日,便会护阿湛一日安宁;若婴身死,亦会为阿湛留好退路。”
“此身未已,此生不渝。”
那他这算什么?他以为的血债血偿、恩怨两清,原来是……助纣为虐?恩将仇报?
他的煎熬和挣扎,原来都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他战战兢兢、不甘失去的,原来,根本就是不配得到。
“战场之上,都是生死相搏。生,得荣华;死,亦无冤屈。就算曦臣真是命丧夷陵王箭下,也只能怪…怪他技不如人……刀剑无眼,世事无常。”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如果…如果他们不开战……”
话说到一半,灵光一现般,他突然明白了魏长泽那句“对不住他”,是为何。
脑子嗡嗡作响,蓝湛仅剩的支撑他对抗心中的自责内疚的那点大仇得报的解脱感也被深深的负罪感取代:“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父王、兄长、羡郎……为什么都要瞒着我……”
“是,是父王的错。你出嫁那会儿,父王的确不知曦臣缘何身故,也的确,无力替你拒了这门婚事。可夷陵既是自己提出要三媒六聘迎你为世子妃,总比东宫那衣冠禽兽可靠得多。一无所知,便构不成威胁;心无杂念,才能换得真心相待。你本就心思单纯,或许反而能因祸得福,求得一份情深似海。所以为父只盼你,抛却过往。”
“后来,你也看到了。你倒真是个小狐狸,骗得所有人都以为你放下了,你也挺喜欢无羡的,你在夷陵过得很好……所以不想你再承受一次生离死别,平添烦忧,也怕让那只蛇蝎看出端倪。”
“你说如果他们不开战?从前,父王也觉得,身为人臣,便该安守本分。君为君,臣只能是臣。可到了这王土,眼见着忠贞之士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奸佞小人反而身居高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人敢说真话,人人自危。百姓民不聊生,王宫贵族却能夜夜笙歌。父王眼见着一批又一批美人搽脂抹粉送往王宫,伤痕遍布地丢到荒郊野外……”
“他们谁不是自家父母的心头肉?父王时常后怕,如果当初……如果当中有你呢?”
“君,不配为君,臣,何甘于为臣。”
“若说错……是父王的错。一错在愚忠,才让长子英年早逝;二错在愚昧,才让幼子被人当刀使。”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血债,血偿。”
他在雨中那般夹枪带棒,如今却似插在自己心窝的一把刀。
“父王…我…我……”
我的手上,沾了人命。我的剑上,沾了鲜血。
我让最爱我的人,与他的至亲生死永别。
祸水……原来……
我是不是罪无可恕了,我该怎么办。
未说出口的话被急切的叫唤淹没,小腹一抽一抽得痛,两股间似有什么温热。
对啊…他怕痛,怕与魏婴生出牵绊,那小生命也是他曾百般提防躲避承担的……
是不是连孩子,都在指责他的罪恶。
直到蓝湛再次清醒,蓝启仁依旧守在隔间,就同一年前守着初闻蓝曦臣死讯的蓝湛那般,还是定定地望着窗外。
“咳……”
“忘机?”听到声响,蓝启仁健步走到床边,倒了杯温水递给蓝湛,“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父王,”润了润唇,蓝湛摇摇头,“我…孩子他…他还…在吗?”
“孩子暂且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
蓝湛捧着杯盏,咕嘟咕嘟喝得酣畅,几滴眼泪也跟着滑进唇缝,好咸。
蓝启仁本是想骗蓝湛说,如他所愿孩子没了,试试他的反应,可那颤抖到不成句的声音,像极了溺水的人拼命去捞那浮木仅剩的残枝一般,让他说不出口……也无需他试。
“那……那羡…魏婴他可有消息?伤得重不重?他…他是不是要恨死我了?他定是恨透我了……”
“忘机,”蓝启仁在情绪又激动得不断往床沿挪动的小人儿肩上轻轻拍了拍,“夷陵那边,父王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暂时还未有回音。你若想…想留住孩子,就先缓一缓,等父王收到消息,会立刻告知于你。心绪不宁,对你对孩子都无益。”
“一会儿,孟王怕是还要来探望你……”蓝启仁看了一眼被他丢落在地上的黄色卷轴,“你若觉得碍眼,便继续睡吧。”
说曹操,曹操到。
蓝启仁给蓝湛掖好了被角,再拾起圣旨拿回书房放好,长呼了一口气,大步向前厅走去。
“二公子还睡着?”
二人寒暄完,金光瑶的大眼睛贼溜溜转了一圈,呷了一口茶很是关切。
“是,双儿到底身子弱,比不得王爷身强体健,让王爷见笑了。”
“哎,姑苏王哪里的话,还是怪本王照顾不周……嗯…本王今日来,一是向姑苏王和二公子道喜,虽然王兄抱恙不能亲自褒奖,但护国郡主,确是御赐的称号,已昭告天下,该有的荣耀绝不会怠慢姑苏。”
“谢陛下、王爷抬爱。”
蓝启仁面上不卑不亢,心里已将金光瑶骂了个透。借刀杀人,完了还要大张旗鼓地将刀主公之于众,真真是机关算尽。
“二是…有关蓝二公子的私事……二公子如今已是护国郡主,是兰陵的功臣,而那魏世子却是兰陵的罪人,怕是不配再与二公子比肩而立的。况且,当初让二公子和亲亦是情势所迫,今时不同往日,不若就由太子颁个喻旨,让二人合离,也免得他日后受人拖累,您看如何?”
“若真能与夷陵一刀两断,老臣和忘机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自古来不论休或离,都只有为夫的签画了才作数。就是太子出面,怕也是于理不合。”
金光瑶不动声色,拇指却不断摩挲着。
“此事…老臣倒是不急在这一时,左右如今忘机的事迹全天下皆知,就代表着我姑苏并未与夷陵为伍。合离之事,等那魏世子沦为阶下囚,忘机有您做主,还怕他不应不成?”
“是,本王也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不过也不能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儿,就替他来传个话。毕竟他也确实着急,您也知道,云梦亦参与了此次叛乱,那江氏女自是不能在执掌中馈的了,”连连点头,金光瑶又笑得体面,还带着些无奈和为难,“其实本王是另有个主意,只是不知该如何向姑苏王您开口。”
“王爷折煞老臣了,有什么需要效劳的,您直说便是。”
“嗯…本王也就是向您讨个商量,您先听听看,若不同意,也无妨。就是来之前,本王刚接到苏将军传回的情报,说夷陵世子伤重,那魏江联军啊,似有撤退之兆。本王就想着,是否能请蓝二公子屈尊,再去一趟木石镇?一来可以鼓舞姑苏军的势气,二来他这夷陵世子妃的身份还摆在那儿,如今也算是夷陵的半片天,若出现在我军阵营,多少能挫一挫夷陵的锐气。”
“这……只是…就算忘机还是夷陵世子妃…可他与魏世子之间也是水火不容,若此时要他去前线……”
“哎~是,本王知道是冒险了些,”金光瑶似是很满意听到这样的反应,“不过请姑苏王放心,若二公子同意前往,本王定会派最顶尖的高手随侍左右。”
“王爷…不是老臣推脱……实在是……老臣…已经失去曦臣了……”
“天下父母心,本王明白。只是本王觉得,依二公子的性子,应是很想完成他兄长未了的心愿,所以……不若您先问过二公子的意思,他若愿意,您就成全他这一回;他若无意,便就当本王从未提过。您看如何?”
“那……是。”
“爷,您好不容易将姑苏二公子攥回手里,怎的又放虎归山呢?岂不是白折腾了?”
出了别苑,金光瑶的随从兀自想了半晌,还是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我若不将蓝忘机带回来,怎么表现出他做贼心虚?怎么能寒那魏无羡的心?又怎么能让魏无羡相信魏长泽中的毒就是他蓝忘机下的?为何再要他回去……降灾已有好几日没消息了…也不知那魏无羡伤重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本王倒很好奇,昔日伉俪变仇敌,又或这打小就被认定有帝王之相的枭雄,江山和美人,会如何抉择呢?
哼,放虎归山?一个双儿,不过一枚棋子,你言重了。”
“可若是姑苏王…不答应呢?”
“不答应?”金光瑶停下脚步,扭头笑得阴鸷,“本王不是说了,东宫那儿,可是缺着一位贴心人。何况,这是他摆脱牵制于人的大好机会啊!本王早听说过,姑苏有影卫,藏匿于姑苏的士农工商,唯谍令是从。那谍令甚至比虎符都管用,但本王一直未寻得这谍令究竟是何物,又被他藏于何处,这也是本王夺了他的虎符后依然要将他软禁在兰陵的原因之一。你说,本王终于给他机会让蓝忘机接触姑苏军,他会不会冒险一搏?”

小两口又要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