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蜂：遗忘（四十五）
紧张兴奋的情绪使得熄灭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温暖扩散到全身的速度比实际的时间要慢很多，上条宛若品尝末世仅有的一点糖分般细细感受记忆碎片映照橘红色火光，他只怀着一个念头——短暂旅途的尽头，记忆的碎片将恢复关键的部分。
因为迷恋内在的美妙与甜美，直到路途的后半，上条才稍微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等他完全意识到目的地南辕北辙时，他已经抵达——车窗外崭新的公寓正是他握紧希望出发的地方。
“到了。”山田一副大功告成的自满骄傲模样。
“……”
“不用感谢我，快点去找那位姑娘吧。让女孩子等待可一点都不绅士。”山田喋喋不休地说着，语气中透着羡慕。而上条困惑的神色中露出难色，“不是这里吧？”
“你说什么傻话呢？自己住的地方都认不出来了吗？”山田慌忙再次确认一遍公寓的外观，回过头来稍带愠色，他看不出来上条是故意说谎，不过看不出来更让他火大，“你是把那位姑娘得罪彻底了，不敢回去吗？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掺和你们的事情……”
上条完全没在听山田自顾自的理解，用焦躁的口吻问：“不是这里，我们搬家的地方还有一处吧？”
“还有一处？不就是这里吗？”山田眉毛拧成麻花，他越来越不明白上条是怎么回事，“我知道那位姑娘很富有，你不用特意跟我炫耀她的家产……”
“不是的，不是这里……”上条反复念叨同样意思的话语，如同进行某种黑魔法的仪式似的。
“我说你到底怎么……”
“山田，那位姑娘……我记忆中的那位姑娘到底是谁？”上条打断试图弄清楚情况的山田，瞪圆眼睛，用干涩的嗓音问道。
山田说着“你小子开什么玩笑”，一边看向上条后方伸出手指，“不就是她吗？”
上条急忙回头，透过密布灰尘的车窗玻璃看向山田指向的目标——根本不需要判断，站在那边的人只有一个……“帆风小姐？”
咽下唾液，上条难以置信地喃喃帆风润子的名字，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反驳。
怎么会？将帆风润子代入现有的记忆当中，似乎没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山田的佐证更是令他开始走向相信……可是，如果帆风就是他记忆中缺失的最终重要的那一部分，他为什么没有在最初看到她的时候想起来呢？和老太太对话的时候，她为什么要进行隐藏呢？帆风为何什么都没有说呢？
……
不，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上条试着从头捋顺现有的情报，可是熄灭的火焰中，他连一开始都找不到在何处。这场他追寻的战斗并不是没有时限，他现有的线索终会像夜晚从湖中掬起的那一轮明月般从指缝间流逝。
“喂！你要留到什么时候啊！”山田局促地跟面露柔和笑容的帆风点头打招呼，几乎用踹的形式给上条下逐客令。
被赶出搬家公司的公用卡车，上条仿佛一个被丢弃在路边不知道家在何处的孩子，失魂落魄地垂着肩膀。帆风跟山田道别，轻轻鞠躬，目送他离开，等到卡车的影子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小心翼翼牵起上条的手掌，生涩握住的动作让陷入呆滞的上条确信，帆风并不是他感觉中的那个人，手掌的另一边帆风也马上察觉出同样的结论。
“她的手掌感觉不一样是吗？”帆风苦涩笑着，无可奈何的继续握紧上条，“最后再感觉一下吧……你马上就会忘记了。”
上条嘴唇颤抖，猛兽般盘踞在心底猛兽虎视眈眈，他一直以为自己将会被吞噬，但是实际上，他早就已经落在了怪物的口中，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逃出来。
“‘她’是……”
“不要问，没人会告诉你……抱歉，忘了她吧。”
帆风说话的口吻如同冬季的怀炉般温暖，话语却比极寒之地的万年冰层还要冰冷。
本能骤然疯狂发出警告，提示上条要逃跑，然而精神恍惚下的身体终究是慢了一步，恰好能夺走意识的冲击从腹部扩散开来。记忆最后的画面是帆风痛苦而又不得不公事公办的纠结面容。
一年后。
漫长的冬季离去，万物复苏的春季只有人类会继续延长乏力的时间。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出没的蔚蓝天空像是打翻的油漆桶，盯着看几秒就会生厌。或许造物主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将大地装饰得美轮美奂。
上条当麻视线正前方是一颗不知道默默陪伴了人类多少辈的巨大樱花树，他不记得记忆中的春天看过这么一颗显眼的盛放美景，但是搜寻记忆却也找不到先前存在过的物体……真是年纪大了，记忆都不好了。上条默默在心底嘲讽自己，不过大概过去他就是这么一回事，大部分在此地生活的人们或许都是一样的。
而且现在还不能说老了，他还没结婚呢……到今天为止。
站在路边的上条身着考究的西装，在店里的镜子中看到自己意气风发模样的他简直都不敢相信动起来的那个人是他。穿着昂贵的西服，上条的脸庞都不禁变得肃穆，平时懒散的身躯绷得笔直，以他现在的状态换上军装参加阅兵式恐怕都不会有人区别出来。
没错，今天他，上条当麻就要结婚了……他是今天的主角之一，理论上来说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准备上一两个月，或是更长的时间都是理所当然的，可事实是上条不仅刚刚从国际航班连夜赶回来，今天早上才抵达，更是昨天晚上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才得知婚礼的时间就是今天——他那总是无比靠谱的未婚妻至今以来从未掉过链子……说到底，这么大的事情有忘记的可能性吗？
上条当然没有责怪未婚妻，本来就将一切都交给身在国内的她进行筹备就够过意不去的了，反过来倒打一耙这种过分的行为不可能做得出来。说起来……上条想起来另外已经不太相干的事。距今大概一年多以前，他明明记得自己曾经被未婚妻，那时候还不是……一拳打晕过，可是后来上条提起这件事，她却声称没有发生过。
难道真的是做梦？随着时间推移，记忆逐渐模糊。上条抬起头，淡粉色的樱花瓣受到和煦春风的邀请，一同跳跃起美妙的舞步。宛若洁白雪花降临的冬季，上条对记忆进行质疑的途中忽然感受到一刹那心弦荡漾，某个不合群的音色震颤了整个记忆……至今以来全部的人生。
花瓣飞舞的景色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尤其是心情高亢的今日，上条会从芳香的街景中看到什么美好的未来都不足为奇。甜腻的蜂蜜香味绕过每一片花瓣，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动上条的视线，指引他看向樱花树边——即使他看过无数的超现实的光景，心脏还是停跳了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