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Lonely Fire)
1
房间里传来不寻常的说笑声,几片厚重的云彩遮住了本就不多的阳光,对于这个宅邸而言,也许外面天气的阴沉气氛反倒是常态。
母亲俯身趴在男人的下身,气味从细小的门缝渗出来,从鼻腔传来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不适感。她蹑手蹑脚地赶快回到她应该在的房间。毕竟她不能停止演奏,因为与妹妹在午后消磨的这段时光是必须的,她也必须为妹妹献上几支曲子,过长的寂静会让母亲生疑,也会打搅了客人的兴致。她唯一可以抱怨的,就是他们在做事之前,没把房门关的紧一点。
父亲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他为小女儿的病四处奔走。上次见到他时,他曾经得意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他开始学习微笑这个表情,似乎这能让他感觉好一些。艾则吉娅听到过他已经死掉的传闻,光是死亡的方式就有三个版本,但除了她母亲,宅子里没人把这话当真。期待送来美味食物的姨妈不会,想要新书的妹妹不会,被亏欠五个月工钱的用人们也不会。艾则吉娅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的生父在她出生前就死了,而对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也没什么情感。
仅剩的家庭成员——她的两个哥哥,不明不白的死在军营,甚至还没来得及上战场。可怜的军饷全部发回家中,但满打满算也就足够买上半身母亲的新衣服。也许作为在这个家中出生的女儿,她幸运的就像一只免遭弩箭射杀,但仍旧难逃猎犬追袭的野兔。
当客人离去,艾则吉娅会被母亲叫过去打扫书房,理由是她对那些用人已经失去信任,担心他们会偷走家里值钱的东西。她一直打算把他们赶走,但他们没拿到工钱,坚决不走,目前只负责园艺和日常饮食。艾则吉娅打开窗户,让大风速速赶走这里的空气。沙发上有着凌乱的几缕金色发丝,书本和笔被客人胡乱推搡到地上,地面残存着难以言说的液体,她叹了口气。
打扫完毕后,她又被打发去镇上催促穆阿赶快交货,母亲想要那个胸针很久了。用人们不愿出远门,能够供母亲随意使唤的,也就剩了个她。这是段不远不近的路途,庄园已经没有马可用,她只得慢吞吞地在路上走着。
乡间小路上,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旁边搀着他的是个年龄相仿的老妇人。他颤颤巍巍地拿着一张发黄的纸,一边走,一边艰难地读着:“大河的骄傲消失在充满讽刺的水中,峡谷恢复了好心情。鸟儿突然在这个地方飞来...”“飞去。”老妇人眯着双眼,帮助她的伙伴读完了这句话。
这幅场景让艾则吉娅稍稍放松了下来。刚刚碰巧看到母亲和男人的房里的画面还留在她脑海,她真的担心哪天她也会被叫去那个房间,和那个,或是别的哪个男人...想到这里,她突然不想回去了。打点了一下手里的钱(由于她还有一个帮母亲在市场物色好东西的任务,所以她的手里也是有一部分钱的),大致数了数,还有一千左右的弗罗林。
到远方的旅费究竟要多少钱呢?她努力回想小时候那个有点烦人的家庭教师曾经教给她的地图。往南走肯定是不行的,母亲牵扯到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决不能去到帝国的中心地带。北方又有什么地方合适呢?最近有许多军队在往北方调动,如果北方打起仗来,她能独自在北方活下来吗?太多的问题堆在她心里,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依靠在小巷脏兮兮的墙边,今天的天气有些闷热,长时间的赶路让她有些饿了。
“这不是小姐吗?”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她左边传了过来。她有些窘迫地揩去额头的汗水,“原,原来是,雅德鲁克。”
“嗨,您不用紧张,我自打离开主人们以后出来自己打拼,现在过得还挺不错的。您这是...?”老仆人有些疑惑地看着艾则吉娅,这原不该是她该来的地方。“先来我合租的房子歇会吧,小姐,从庄园一路赶到这里,你一定是累了。”
他们继续往巷子深处走着,鞋子踏在布满黑褐色斑点的石板路上,有些地方还有些黏腻,像一块块被人反复使用的粘蝇板。这是在尽头的,最破的一间屋子。
四根手指用力的推着,他费了半天劲才打开那扇难开的门,里面是比巷子更加昏暗的一个空间,左右各摆着一张脏兮兮的床,右边那个还没有铺褥子,像被虎豹撕开肚皮的一只将死的鹿。中间是一张圆桌,零零散散摆着五把椅子,其中一把还缺了一个腿,跌倒在地上。不知为什么,一种愧疚感顿时从她心里泛开。
雅德鲁克笑了笑,把艾则吉娅拉到最干净的那把椅子上。“别看这里破,我们每天在这过的很开心,工钱大多都用来换酒和肉啦!”艾则吉娅一直没有说话,雅德鲁克是在她出生前就在庄园里的用人,但父亲在离家之前辞退了一大批用人,自打那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她的感受很复杂,临时起意的计划此时更是想不明白了。
雅德鲁克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从储物柜里面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我现在给您做点吃的,”一点烤鸡肉,一杯热牛奶,一小盘撒了太多黑胡椒的凉拌菜,鸡肉上面的酱汁还是她童年时曾经尝过的味道。雅德鲁克也取了一点有些冷掉的食物,把他们塞到一个缺了口的面包里面,一边吃着,一边问着小姐近期生活的境况。她想起七八岁的时候,父亲朋友的那批猎犬不知为什么朝她冲了过来,是雅德鲁克以一根手指的代价保护了她。他被迫离开庄园的那天,无论她怎么恳求父亲,都没有作用。但雅德鲁克似乎忘掉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只是为没有足够的蜡烛而请她原谅,月光从屋顶上的一个破洞流进来,像一股沉静的溪流,她吃了近两年来她最温馨的一餐。
“雅德鲁克,我...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她没有说多余的话,当她选择来到这里时,她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幕。她拿出钱袋,抓了一大把钱放到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盘子旁边。雅德鲁克仍是带着笑意端详着她,并没有露出太吃惊的神色。
“小姐的心思,我能猜到几分。我能帮您安排最好的马夫,带您尽可能去到远的地方。只不过...”他顿了顿,“价钱我要两倍,并且明天上午才能出发。”
“可是...”
“我当然明白您还需要留一些作为路费,但我这样为您办事,也需要担很大的风险的。”
“...”
“难道您真认为家族的人真的不会派人搜查您的去向吗?”
“...”她又是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不安地低头盯着她鞋上的一处磨痕。
“我们今晚就要离开镇子,去我在郊外树林偷偷盖的小屋。一是躲过来这里搜查小姐去向的人,二来是我合租的室友们可不能看见您呐,要不然这点钱又要多几个人分了。”她没多做争辩,雅德鲁克在庄园时就威信很高,他制定的计划向来十分周全,她坚信这样的成本是必须的。
雅德鲁克毫不客气的把钱装进口袋。他们穿上带兜帽的斗篷,趁黑摸出了镇子,往西北方向的树林前进。今天没有一叶云,星星尤其的多,像抛洒在夜空的粉尘。二人就这样沉默的走着,艾则吉娅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十分卖力地摆动着双臂,仿佛这样能让她更轻松一样。
他们走着,周遭逐渐变冷了。雅德鲁克似乎很久都没有去过他的小屋了,他经常走错路,一会儿让她往左,一会儿又让她掉头走回原来的地方,但艾则吉娅没有多抱怨,只是继续向前走着。冰冷的空气像大片的雪花一样飘落到二人的衣服里面,雅德鲁克呼出的白气和滴落的汗水,都看得十分清楚。“还没有到吗?”艾则吉娅扶着一棵树,她明显需要休息一会,都快有点站不住了,她预想到会很远,可没想到会这么远。
“快了,小姐,我也很累了。”雅德鲁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安地四处看了看。“哎,好吧,那小姐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有什么我能带回去的药草,您可别睡着了。”艾则吉娅点了点头,瘫坐在地上,倚靠着附近最干净的一颗大树。
四周安静极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就像坠入一次次噩梦中的深渊一样。她很快就放松下来,就快睡着了,她从没有在晚上走过这么远的路。就在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脖子上传来一阵不适的触感,那是一根绳子。
“...!”艾则吉娅困意全无。“放...”。绳子拉紧,她拼命地挣扎,但毫无作用。
“小姐,你对我一直很好,我很感激。但是,您就把钱都留给我吧。”熟悉的声音从背后的阴影里传来。“雅...德鲁...克。”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腾上来。
“要怪就怪你那父亲吧,小姐。我费劲心思保护了你,可就因为那件事,你父亲一直想把我赶出去。我又老又瞎,镇上也根本没有收留我的地方。你从我身上拿走的,现在就还给我吧!”他的力道忽大忽小,这是一位犹豫的猎人。
艾则吉娅快不行了,她的双手胡乱地向后乱划,摸索着她记忆中的那个东西,当她握住那个东西的时候,眼泪涌了出来。
“啊...”不知是由于惊吓,还是他犹豫的心,绳子松开散落在树根。艾则吉娅转过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刀刺进了老人的胸膛。在死前,他没有在吐出任何一个字来。
“靴子...靴子旁边的刀,雅德鲁克...是你,当时用绑在这里的刀,杀掉...那头猎犬的...”她很想哭出声来,但反胃的感觉占了上风。
从尸体缓缓流出的血液,雅德鲁克呆滞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让她想起刚刚温馨的那一餐。脱力感逐渐爬满全身,脖子和胸口传来不同的两种疼痛,她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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