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城同人：犬都时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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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

八点，在外边奔波了一天的杨兴终于回到家里。

他去了一趟税务局，又去了一趟银行，办了些小事——最近报社给的工资稍微有些不够用了，如果想帮着北安把白化体供稿小组搞下去的话，就只能利用周末这两天另找些活干。比如，去父老乡儿开的暖瓶厂子捡活儿——老桦，或者说桦厂长，一听是杨祁的儿子要来厂里干，立马就同意了——父亲是个行走江湖的信客，常年在犬都和西北的广阔土地上奔走。这一路上的地儿，和他认识的来自这个地儿的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据说他帮过的人是真不少，甚至有一次救了老桦的命，从城河里把全身湿透的他给捞了上来，人家把父亲当恩人看待，父亲也把人家当恩人看待。父亲有这么些靠得上的老乡，也大抵是因为他敢做而讲义气——然后啊，杨兴就怕这老桦太过热情又给他整个什么“官儿”一样的东西当，急忙操着西北话喊了一句“不中！（不行）”，又磕磕绊绊的讲起来自己只干苦力活儿，跟机器在一起时才有点用。老桦这黝黑的眼睛一转，寻思着这小子是不是嫌些什么，刚想要向他保证这厂里食宿什么的都干净而且也没什么恼人的官司，杨兴就看出来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答道：

“老桦，你也知道，我和我父亲是一个样儿的，坐不起板凳。”

这……老桦心知杨祁那性子，养出的儿子也必不是那种只会坐办公桌的年轻人……所以，对，要不这么办。“那，兴儿，你干脆挑一个部门儿干吧，我把选择权给你！”

大抵，杨兴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眯着眼睛笑着，谢过老桦。

“你们厂里最难的活，教教我，我干。”

……

想起来，这还是昨天的事儿，今天他就开始学怎么搞机器护理了，整个上午都是在厂子里瞪大眼睛看，顺便搬些东西——一框一框的瓶盖子，人家老同志随爪就能从冲压机的出口处接一个顺势丢到框里，他搬的时候却差点被余温烫到。人家都在机器的轰鸣中笑了，说着这个小同志还得多长时间才能“出炉”……厂子里的空气是热的，远胜于寒冬的凉。

他忽然又想起来，在更久远的一些年代，他在港口上扛过钢筋；在货运车站搬过货箱；十八岁，开着父亲的卡车跑“大长途”，和路遇的恶人打过架……这大概都是他杨兴人生中最珍贵的记忆。不管怎样，正是这些记忆让他成为了现今这个不忘根本的杨兴。

他要接过父辈的旗帜。

哦，但是，现在是八点钟，而且他到家了，也许他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坐下来给周婷写一封信——他们是同事，曾经是同学，一直是笔友——即使是那样的事发生……他们也仍然是最要好的笔友，永远的笔友。这个秋天周婷的婚礼上，他甚至是主持——一个基本懂得如何让铁西哥那群热切的工友们更加热切一些的主持……想到这里，他不尽哑然失笑。

铁西哥……嗯，铁西同志，是他的朋友，虽然他没想到铁西和周婷能如此般配——他们的生活状况大相径庭，但又交错相似——杨兴他自己是因为父亲对铁西的救助而认识他的。那是很久之前在新城区的事了……

铁西今年二十七岁，是一个看似普通的犬石化生产队队长，思想没问题，身体很结实。几乎所有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感觉他一定在“体制内”生活了很多年，并且是自幼生活在一个在“体制内”的家庭中的。

但是事实上，铁西原本是在新城区……被发现的。杨兴十岁那年和父亲第一次跑“大长途”回来时，新东大桥——那时新城到河东的唯一通路——被白犬（或是赤犬）关闭整修，结果父子两就在新城的高楼间开着卡车乱转，最后在一处巷子里停了车，为图方便在驾驶室里放平椅子睡了一夜，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条巷子离工业区很近，差不多是在东西新城的交界偏北的一个地方。父亲那次给田成福拉了一堆西北特产，什么苦豆油饼子，冻牛肉，胡麻油，百合（一种能吃的蔬菜，和养的百合花还不一样）……除了这些干粮一类的东西，还有一条和来自更遥远的西北方的商人们换来的地毯——充满了绚丽的花纹和异域的美感——准备放在家里看看谁喜欢就送给谁。

到第二天，父亲醒得早，本想着开车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下车去后面取点干粮充饥，结果就听到“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砸在后面货箱的货物上了——怕不是墙上有个空调风机掉了下来？他急忙打开车门下车往后边奔了两步，看到一小堆毛茸茸的东西蜷缩在那张毯子上瑟瑟发抖——一个孩子摔下来了！看起来是只狐还是别的什么，坏了坏了，这怎么办……对！去医院，立马去！不管怎么样救人要紧。他一进驾驶室往杨兴的脑门上敲了两下，也不管他清醒没有就摇着他的肩把他拉出驾驶室，指着后面说：“帮爸爸看好那个孩子，别碰，别让他动就行！”杨兴虽然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他知道凡是这种时候听父亲的准没错儿，便翻身爬上货箱，听着父亲发动卡车的声响，蹲下，微微平衡，身体后仰，小心地捏住毯子的两角儿（以防毯子滑走）——车发动起来了，速度有些快，——父亲着急了。

于是乎，杨兴就在货箱里坐了下来，听着风声。蜷缩在毯子上的小孩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沾了土灰的衬衫，还被从高处摔落下来途中擦伤破开的伤口所流出来的血润湿了——他的耳朵耷拉着，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是不是也睡着了？杨兴想说一些什么……

“喂！你……你没事吧，你叫什么？”

“妈…妈妈……不要……”

嗯？他这是怎么了？好像在哭一样……

“妈妈……死了……”

“你……你叫什么啊！”杨兴有些无所适从了，只得再问一遍刚刚的问题，可是他得到的回应仅仅是小声的啜泣。

半晌。

杨兴想着在荒原上看到的械斗，不明白父亲说的“睡着了”是什么意思，大抵就是身上一抹红，脸上表情僵住，直直的倒下去……不像是睡觉，但是……但是……但是什么呢？

卡车在清晨的大道上狂奔，他把自己的衣服给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小伙伴盖上了。有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他的眼睛，是土黄色的，但紧接着，他便又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臂弯里了。

“我……我叫铁西……你叫……什么？”他忽然说起话来。

“我叫杨兴——你…你是从楼上摔…摔下来的，是…是么？”

他不应。

“你……你刚刚说……你妈妈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他应了。

不知道？杨兴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换了别的问题。

“你疼吗？”

“好疼……呜”

“吃点……吃点东西就不疼了”

杨兴小心地打开旁边装油饼子的袋子，这时一辆对道的大车飞驰而过，那个轻袋子差点被吹走，油饼子也掉出来两个。他只好又把袋子扎好，压在石头底下，去捡那个还在车上的油饼子——另一个掉在马路上了。他拍拍饼上的灰，把脏的那一面油皮扒掉，露出干净的面儿，送到铁西的嘴边。铁西用左手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吃着，脸上的眼泪像是小溪一样流在油饼上，也流进了他的嘴里。

又是半晌无言。

……

这家医院的座椅很硬，手术室的蓝灯亮着。

父亲用挂在腰上的手机给妈打了个电话，又给田成福发了一条短信，写的是他晚两天才能回河东。警察叔叔就在旁边站着和他们一起等——杨兴问：“叔叔找没找到铁西的家啊？”那叔叔便叹了一口气说没有。父亲就又和那位叔叔说起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儿，可叔叔说，那地方他们也管不了……父亲便开始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再管这些纷扰的事。

铁西身上的伤不重，不至于落下什么后遗症，健康是一定健康的……主要问题是这孩子似乎没有来头。小杨兴说他听到小铁西说“妈妈死了”，但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帮助——顶多可以认为他已经无依无靠了……至于白犬，杨兴很清晰的记得警察叔叔说那一片本都是白犬管理的，理应把孩子带到那里……可他停顿了，想起了一些什么事：“但是，我想我们可以这样做……走霜狼的体系，白犬找来了再沟通——我看这孩子大概率不是白犬的。”的确，铁西身上并没有能显示其身份的物件，穿着的衣服也明显不太像白犬里的孩子应该穿的那样，他反倒是像一个所谓的“流浪者”——那种从犬都外满面风尘的赶来的流浪者——可能，他的母亲已经意外身亡，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将其登记入册……大家都知道新城区的警部有时候相当的不负责……至于小铁西为何会从楼上摔下来……大抵是因为一些难以道明的悲故事吧。

后来……后来铁西在医院待了一周，就送到河东区来了，还是那个警察叔叔，说让铁西在杨兴家借住几天，再给他找新家。

但是自那以后，这个不负责的家伙就再也没来过。

父亲心疼铁西在他们家待的不习惯，加之母亲生病精力不济，就只得送铁西去重组了。那个时候……八四年，限制真的很多——铁西无法回新城区重组，因为先前的叔叔给铁西安排的就是在河东区重组——谁知道这是怎么想的——杨兴的父亲在河东区的警方沟通时才知道，那位警官把一些限制性的条目都填完了，后续的手续则全都“晾”了起来，结果就是杨兴一家得忙起来了。杨兴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喝了点儿他家珍藏的白酒，站在顶楼对着新城区的方向骂了一个半点儿，消气了，下来继续填表。

都说杨祁这人老实么，也就喝点酒才能把肚子里的话挤出来。

再后来铁西就去了一个好人家（似乎是……夫妻也都是藏狐来着），在河东区开始了新生活，读书，毕业，工作……倒也是极平凡的，这样挺好。

铁西是一个十分识大体的人，在油田生产上主张继续创新，适应新形势……他是个难得一见的“领导者”一类的人，所以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生产队长，也情有可原。

杨兴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过了十几分钟，而稿纸仍是空的，他一笔未动。

呃，那还是……就写一封短一些的……看看有什么可写……

关于新工作？嗯……跟她讲一下……

如果她需要帮助……呃，划掉，杨兴是个好人，但绝不能好到让别人不舒服，铁西在就……对，如果是铁西需要帮忙的话就来找他，这这样写就没有问题了。

关于结婚……伊，伊还没准备好，若是再等等就好了，不能着急……周婷也会祝福他的吧……

政治……政治只和他的工作有关，他指的是大一些的那种时政。工作上的建议。好了，搁笔，一封短书，为了支持邮局，明天投到邮箱里，寄过去。

大概的确是累了，杨兴今夜早早地关掉台灯，脱下工服躺倒在床上，一闭眼便睡着了。

希望啊……希望。

（本同人作品中一切名称，事件，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