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同乡吴伟业者，既见秦淮卞玉京，欢喜转忧，两度不能为情，及纷乱丧至，空为歌诗追想芳魂，足可余等后人之唏嘘嗟叹焉。呜呼！

卞玉京

形象之一者，才貌俱佳，情性风雅，无愧于“八艳”风流之列。

知书，工小楷，能画兰，能琴。

独有潇湘九畹兰，幽香妙结同心友。十色笺翻贝叶文，五条弦拂银钩手。

所居湘帘棐几，严净无纤尘，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

形象之二者，慧眼识英，芳心自警，有红拂女、薛校书之意气。

其警慧，虽文士莫及也。与鹿樵生一见，遂欲以身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

客或导之以言，弗应；与之酒，弗肯饮。

形象之三者，去乡孤独，忍心零落，知脂粉难久，长盼温柔手来相采撷。

侨虎丘之山塘。

见客，初亦不甚酬对。少焉，谐谑间作，一坐倾靡。与之久者，时见有怨恨色。问之，辄乱以它语。

形象之四者，玉京道人，渐悟红尘，修身洁行以度余生。

吾侪沦落分也，又复谁怨乎？

道人用三年力，刺舌血为保御书《法华经》。

吴伟业

一、有惜才之意，恐亵玩之心

惜才者，前文备述矣，卞玉京之才华品貌与身世飘荡相错忤，通篇尤见梅村此意。

中有三派：玉京派、客人派、梅村派。玉京与客往往对话，因生气氛，梅村似若自绝其间，独坐壁上观，淡淡写来浑如旧闻素材。纵有几分惜才意思，全看不出爱情滋味。

二、惘然于爱情，迟钝于言语

生固为若弗解者，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

生悒怏自失，殆不能为情。归赋四诗以告绝，已而叹曰：“吾自负之，可奈何！”

三、诗篇提到了古往今来蕴含着丰富文化内涵的典故，比如：乌鹊桥、乌桕树暗示人世间沧桑变化，追悼苏小小、卓文君之死来表达同样的哀思，用《楚辞》中的“潇湘九畹兰”赞美卞玉京香草般的品质，青鸟信使飞去不归意味着再难以挽回与卞玉京相处时光的遗恨，也是行将就木的吴梅村的苍老内心中，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对卞玉京当初的那份深沉却不及言说的爱……

综述

卞玉京不负其为名妓也，玉京道人亦不失其为修士也，入乎内而出乎外，凡所为所不为者，皆本乎纯良之心、天然之情。至于无爱于梅村，非足玉京之恨，而有羞于芸芸，都无一有情郎，何乃污浊双眸不识无价之宝也哉！或曰：梅村之初见玉京也，迫于权豪之门而不敢动情，然则设若李靖畏杨素之来而罢与红拂夜奔，岂可谓风尘侠侣乎？梅村诗既写“妙结同心友”之句，敢问同心友于何处也？一在俗务，一在道法，非二三子相帮，盖风牛马不相及也。

虽然，余又何尝敢以梅村之故事为笑谈也？笑骤成哭，以其彻然悲剧也。今逢四海为家，当不复纷乱，可奈余之不敏于人情世故，甚哉！异性同侪日远我，往景流光日远我，几十年以降，将死将生又阿谁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