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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续永恒

2023-03-28 20:12 作者:次节  | 我要投稿

       分针停摆在五和六中间的第三格,这是一款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古机械摆钟。时针则是由涂黑的白铜打造,上面的油漆早已落得七七八八。没有人能说得出它停摆的真正原因,就像我想要装作博学的探讨是否是因为电池没电的原因。但,这并不重要,无所谓,没有人在乎机械钟有没有电池插槽,也没有人在意我该不该存在在这里。重要的是这里曾发生一场命案。而我,是一名侦探,是解开谜题的不二人选。

       时间从九点十分,也即是此刻流转。

       尸体是在今早六点半的时候被发现,这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廉价出租屋,小小的空间里堆砌着难以用辞藻去描绘的灰尘味,回荡着诸如大理石雕刻的尖酸辞藻。沁满油渍的打字机胶凝得无法回弹,紧锁着沉重的空气,我轻轻嗅了嗅,是早餐手抓饼中煎蛋流出的溏心幸运。它诸如天鹅绒一般保护着微弱的颤抖的尖声细语的勇敢,就像抚摸着孩童的头发一样,呢喃的低语着三两夺无暇幸运的春天白云。像是打穿白色砖墙,将一切置于脆弱的玻璃牢笼。我满怀欣喜地看着他,他眼中怀着悲伤,如同凝望逝者一般的看着我,或许死去的本就是我,岁月安静的如同实木留声机里播放的老旧黑胶唱片,里面放着自以为是的小资歌曲,充斥着观众越少价值越高的沾沾自喜。我的存在就这般无人问津,如野草般毫不在意。

       被同事的冷冽提醒打断,我从这奇怪的诡异的共情模式中惊醒,也许有那么一刻我应该躺在那里死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应该站起来苟活。生命的逝去必有其所以然的道理,当然如果说不讲道理的故事进程也是必然,那只能归功于自然规律的无情与浩渺苍穹的冰冷森然。

       “该办公了,不诺……”柴尔斯冷冽而简短的提醒着我。

       说起来我忘记了我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柴尔斯了,仿佛理所应当的从每一次办案开始他就在我的身边,充当着我助手的身份,虽然我们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但冥冥中命运使然,我是把他当成我的助手的,无所谓他愿不愿意。他也漠然的的接受了使命一样,毫不在意。淡然的承担着他应该执行的工作。我有时候会思考,福尔摩斯和华生是否就应该是这样的关系。默契的如同多年的老友,然后呢?很显然的,在一切结束之后,各回各家,不再联络,将彼此藏在各自的安全屋外。这种关系我无法定义它,是朋友?同事?挚友?伙伴?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在这一刻,最重要的是办案。

       “我知道的柴尔斯,我只是……你懂得,从尸体上能让我了解更多,也许我们所感悟的越多,就能得到更多信息,毕竟此时此刻,能说话的,能告诉我们真相的只有它。”我费劲全力的想要去解释,因为和一具尸体共情是一件恶心的事情,不论何时,我是不想让这种糟糕的想法暴露给柴尔斯,如果让柴尔斯知道他的同伴是一个想要躺在地上和尸体互换的烂人。也许他会嫌弃我,掏出他的蓝色漂染针织手帕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的擦着他的双手,然后摘下蓝宝石单片眼镜,从礼服的内衬里掏出复古款式的怀表,假装思索的皱一皱眉,说着今天的娱乐时间结束了,能请不要再讲冷笑话了吗?不诺先生。所以我需要更加浪费口舌的解释,于是我应该在一开始就解释清楚。

       “我知道的,但是,你清楚,这只是一个烂人,没有人在意的按键,没有人报案,没有人发现,你和我只是偶然发现的侦探,我们没有收费,也没有收获,亲爱的不诺先生,不会有任意一家媒体来报道为尸体发生的神探不诺和他的助手柴尔斯先生,不会的,夜终将过去,黎明也终将到来,破晓只是一刹那,花落在思索的前一秒。所以,听我的,不要在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案件上了,没有必要,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但我在意,我并没有做到很好,我无法解释他的死去,他的缘由,他的存在或许毫无意义,或许死去才是归宿,或许这是他死去也无人问津的缘由,但我在意,求知是侦探的天职,所以我想要了解他的一切,他的诞生,他的生存,他的死亡,这赋予我探索的新奇和上瘾的诅咒。”我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着,无人能够证明我到底想要说什么,甚至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我只是想尽力的,哪怕再尽力一点点的说一句,我和这具尸体在共情,我和他生在过去的时空,但他先我而死。我没有追上他的步伐,这让我很沮恼,懊悔般的自嘲为何跟不上他的步伐。

       “我知道的”柴尔斯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到。

       “不,你不知道,我只是想说……”我眼含着热泪,张开嘴,想要把身体里的空气积压吐出,却憋在喉咙里,无限的让我窒息,火辣辣的呛出眼泪。

       “我知道的……”转头望去柴尔斯双眼朦胧,晶莹的蓝宝石上弥漫着如同维纳斯湖上凌晨三点的薄雾,映衬着湖中央皎洁的月光,他就这样看着我,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我知道的……所以,侦探先生,我们要开始办案了。”然后打断了我莫名其妙的情感宣泄。是的,没有时间去扭曲的进行情感自铭,像是给破败陵园里自己的无字石碑题诗一样,无论是古典诗词还是西方的赞美短诗都不太适合这个时刻的我和柴尔斯。

       工作总是要继续的,虽然他没有表扬信,没有贴在办公室门口的红色奖状,暗金色的铜制奖杯。也没有铅印报纸第三版右下角亦或是夹缝中的感谢信息。或许能有一张不知道何地所开具的寻人启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死的,我已经陷入如此疯狂的自我折磨中太久了,我要开始工作了。

       “谢谢你,柴尔斯。”我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间屋子里尽是阴霾,但我依旧呼吸到了新鲜的夹杂着雾霾的新鲜空气。让灰尘如同刀子一般千方百计的撕裂着我的咽喉,我的双肺,如同死神用砂纸打磨我的灵魂一般的疼痛的清醒。

       “现在让我们开始……破案”我接过柴尔斯递给我的手帕,擦了擦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汗珠,在柴尔斯嫌弃的眼神里将它揣在了自己的兜里。然后抚摸过打字机按键。

       “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为昨夜十二时十二分,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死在了打字机前,就人体所能达到扭曲角度而言,显而易见的排除了自杀的可能”在我的点头示意下,柴尔斯掏出了录音笔,开始对犯罪现场进行记录和复原。

       “说起来我曾经看过晨哥尸检大百科,上面清晰的记录了上百种他杀的尸检报告,却没有一种如同现在这般,我想尸体一定会非常开心,能够死出这般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样他一定能够欣喜的加入到晨哥的独家收藏。”

       “凶手是一名艺术家?而且晨哥尸检大百科是什么东西?”柴尔斯不由得望向我。

       “我不知道,肯定说不上是艺术家,但应该是个疯子,谁会如此丧心病狂的去杀死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存在。你看就连他的死去也没有在这城市里掀起一丝波澜。仿佛他本应死去一般。”

       “那凶手一定是一名疯子。”柴尔斯不由得在疯子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也可能是一群,这并不重要,没有人在意谁是凶手,我也一样,我只在意他的死法,这是我作为侦探的职责。”我皱了皱眉戴上手套,开始对尸体进行仔细的观察。

       “那你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侦探。”柴尔斯蹲下身子,皱着眉在鼻子前扇了扇。“我觉得酒精中毒这个理由不错,一个醉鬼把自己扭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惊讶。”

       “他不喝酒的。”我严厉的指正了柴尔斯的判断,屋子里没有酒味,也没有酒瓶存在的痕迹,就连酒精饮料的痕迹都没有,他该死的干净的我们走的时候顺点什么当做报酬的想法都没有,当然了,就是这样一个应该死去的人,他又能给予我们什么存在的痕迹呢,除了尸体。所以,我们侦探是喜欢尸体的,只有尸体能给我们答案,只有尸体能给予我们陪伴。

       “无所谓……你继续。”柴尔斯就这样看着,不发言,他知道这是我的习惯,我对尸体进行分析的时候,总是想一个神经病,或是共情,或是冷酷,或是惊讶,或是……互换,不过这无所谓,就如同晨哥的死亡大百科收藏的那些死法,也许我是柴尔斯所收藏的存在,是一段不那么有趣也能让人笑得出来的故事。

       “死者今年能有二十多岁,当然看上去像是七八十岁,拙劣的文化程度让他不由得去艳羡那些有知识有涵养的人,所以他的生活里充斥着对他们的模仿,他好似猴子模仿人类一般的去模仿他严重的名人,用它蹩脚的天赋,三两辞藻就无法继续扩写的笔法,去追逐他眼中的别人眼中的光。所以他终将被烧死,死在灿烂而危险的光里,被燃烧的火焰照亮,从内而外的积压他的生命,将他的一切化作不甘心的养分,将生命的种子炸裂开来,璀璨的绽放出光。但是,他并没有成功,倒在了路上,就是现在,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的现在,化作了躯壳,无所谓的倒在了这里。一具尸体而已……”我隔着手套轻轻拂过他干瘪的尸体,透过如纸一般脆弱的皮肤,感受着他悲惨而又简短的故事,却看到柴尔斯悲悯的看着我和我的尸体。我给予他无所谓的微笑,我已经习惯了很久,这并不是我们见过的第一具尸体,事实上亲爱的,这也许确实是我们见过的第一具尸体,因为他真正意义上的死去,死的透透的,透过了他脆弱的如纸一般的皮肤,透过了纤细的如同牙刷刷头的血管,透过了他的器官,他的骨架,将他的灵魂破碎的一塌糊涂。与这样一具尸体共情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平庸的重量会让我无法自拔。所以我需要柴尔斯。

       “也许我们需要搞点薯条。”柴尔斯如是建议道。

       在这间公寓的楼下,就是一家小酒馆,典型的英式酒馆布局,如果你问我英式酒馆的布局是什么,我会告诉你,不知道,我在装着绅士们都应有的格调,就像我的西装一定要漏出里面白色衬衣的第二颗扣子,就像是我的手杖碰到地面要刚刚好与我的名牌腰带平齐,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把它转化为人类特有的宗教仪式,想象成与高纬生命沟通的必然过程,那么,便也没什么不同。就如同我与尸体沟通一般,就如同我与灵魂对视一样……

       坐在吧台上,我点了一杯威士忌,因为威士忌是所有不知道如何描绘英式酒馆的拙劣写手都能想到的万金油饮品,就像是人呼吸需要空气,理所应当的俗气却让人挑不出毛病。三两句话就能描绘出这间酒馆的氛围是一种本领,所以我告诉你,这是一间小酒馆,纯实木的家具布局,深黄色的灯,映衬出如中世纪教堂一般的清冷与温暖,酒保有个光头,是三十二瓦的自然光源,还有玻璃杯,和不锈钢酒壶,不是银的,银的很贵而且会发黑,吧台上浓浓的包浆却并不粘腻,座椅是红色吧椅,诡异的出奇。

       酒馆里只有两道菜,炸鱼薯条和仰望星空,没有人知道那群死鱼仰望着酒馆的天花板到底能不能看到星空,也没有鱼知道这群人看着老板的三十二瓦光头能不能看到未来。只有酒知道,薯条知道,吧椅知道,还有我和柴尔斯知道。

       或许并不知道。

       就连我都不知道的,柴尔斯如何知道,或许,我不需要他知不知道,也不需要我知不知道。因为谁需要知道什么?什么又需要知道谁?周而复始的定义和解答?又有什么无趣的意义和价值。而又为何要去追寻价值和意义?星空终究只是星空,是星,是空,是鱼头的眼中之物。

       知道的不知道终究是我,是我的壶中之天……

       而我,在酒精的麻醉下,所能思考的,所要思考的,所去思考的,琐碎的折磨的凌迟的思考的,是没有意义的,他只需要思考就好。就像是鱼在仰望星空一般。

       我是被柴尔斯搀扶着离开的酒馆,我的大脑里充斥着的就是那具尸体。他呐喊着祈求我寻找到他的死因,而我却无能为力的逃避,我或许应该追寻着柴尔斯的借口,没有人在意它的死去,没有人,没有任何存在,他本就不应该存在,他本就从未存在过,他的死是不值一提的存在,是不值得书写成故事的故事。是不带任何伴奏的插曲,是不会得到任何回报的任务。

       我并不需要去在意,这不是我的责任,这是顺应一切的自然,万物终将逝去,不是所有逝去都会留下痕迹,死亡就是如此突然,不是所有歌曲都能循环,寂静的才是永恒,寂静如同万物诞生之初的主,他平静地冷静的规划着一切的路,祷告着他从未见过的景,诵着不过思想的诗。

       但我需要在意,因为他是我遇见的尸体,是我所见证的死亡,如同酒馆面前的木桥下流淌的河水,如同河水上泛过的渔船。

       醉眼朦胧的,我搀扶着柴尔斯来到了桥边,在老旧油灯的映照下,一名老妇人诵着奇怪的歌曲。

      钟忘失意义的原地停摆

       歌纯粹虚无的呢喃放声

       我所举步走向的前进是迷失坐标的过去

       一或是二或是万物的自证辩词

       只不过是因果律顺应虚假定理的

       ……

       我从梦中惊醒,洗了洗脸,来到了桥边,那里安静的躺着一具尸体,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他稚嫩的如同新生一般,却不夹杂一丝污染,他感同身受的看着我,就像看着可悲的生命,他终将沉浮于每一段故事,轮回是生命的无序诗篇,我和他本是一体,从诞生之初就是一,从诞生之前,便是无。他是这般可悲,是这般自我折磨。他终将在否定与否定之否的无尽循环中死去。

       “醒醒,不诺”柴尔斯拍了拍我,我从未见过柴尔斯,但他确确实实的是我的助手。

       “我知道的,柴尔斯!”我知道我并不该与一具尸体共情,因为一切,不过是因果律顺应虚假定理的——

       存续永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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