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9)
第三章 甲之威
天启城外,白石铸就的圣堂耸立如山,顶端的七座宫殿,如同插入山中的巨剑。
环形的城墙高逾十丈,将圣堂与外界相隔开来,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其他的建筑,即便是最简陋的茅屋。百姓们本能地这座庄严肃穆的殿堂敬而远之,不敢靠近,仿佛那就意味着靠近战乱和灾祸。
时光就是如此的讽刺,长达八百年的岁月过后,人们竟已完全扭曲了这座建筑的意义。
八百年前,贲朝的开国皇帝“元”向星空祷告,神赐予他最强大的武士,击溃隐藏在黑暗中的鬼魅,帮助他建立起自己的王朝。为了表达对神的感恩和虔诚,“元”圣堂,昭示天驱永远守卫着这个王朝的安宁。
可是如今呢?
淳国篡都已经一百余年,诸侯并起,战火烧遍了东陆四州,宗主们依然端坐圣堂之中,不问世事。帝王出征,也不再征询神使的意见。
神,究竟在哪里?
“神,究竟在哪里呢?”廉贞殿内,年少的廉贞宗主岳明怀用手抵着前额,喃喃自语道。
他的目光有些意外地落在殿外。从位于圣堂最高层的七宗主殿向下看去,整个圣堂尽收眼底,处于七宗主殿以及七武决议殿之下,便是天驱武士日常修行生活的血尘界。在那里,七千余名天驱武士进行日常生活以及修炼,只有大宗主传播神谕的日子,才有机会走到位于血尘界和宗主殿之间的神谕场。聆听神谕,并有机会见证大宗主施展神迹。
而位于血尘界之下,则是为天驱武士服务的仆役——褴褛居住着的下界。所谓下界,半在地上半在地下,居住在其中的褴褛并不如字面上所言衣着破烂,相反,其中很多人可称得上是衣食无忧,只是在圣堂中地位最低,在圣堂中见到天驱武士必须立即下跪行礼,并不得抬头,且终身不得擅自离开圣堂。
“简直生活得如同蝼蚁一般嘛,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能体会高处的风景吧?”想到这里,岳明怀轻蔑地笑了一下。
“不知更高处的风景,会是怎样的呢?”
他出神地望着更高处的七武决议殿,猛然,从决议殿中传出震耳欲聋的钟声。
“呵呵,又要召集七武决议啊,看起来大宗主对启示之君的事情,还是太在意了。”岳明怀无奈地耸了耸肩,正准备出发,却只听得钟声猛地一变,急促如战鼓擂动。
“哦?”岳明怀皱了皱眉头,“这次居然要披甲决议?”
所谓披甲决议,就是参与会议的七位宗主,须得身穿铁皇时代流传下来的七件北辰圣甲。只有身披北辰圣甲,七宗主才能够与各自的北辰命星沟通,发挥出神迹般的力量。而身披北辰战甲参加决议,意味着需要决议的事情关系到天驱的生死存亡,往往当决议达成之后,七宗主就要率领座下的天驱武士奔赴战场。
岳明怀走到宫殿的一角。铁青色的战甲安静地躺在檀木衣柜之中,似乎感应到主人就在附近,甲身发出轻微而急促的颤动,仿佛在为即将降临的激战兴奋不已。
岳明怀挥了挥手,立刻有隶属座下的铁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战甲一件一件佩戴在他身上。肩臂、手腕、双膝、躯干处的战甲关节自动咬合在一起,一片清脆的噼啪声过后,整套战甲妥贴地覆盖在廉贞宗主的周身,仿佛这套战甲就是为眼前这位年少的宗主量身定做。
“真是太合身了。”一旁的铁侍忍不住赞叹道。
“是吗?”岳明怀扭头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记得之前我大哥穿着它时,也是一样的合身。”
铁侍的脸色马上变得煞白,他知道自己不小心提及了宗主的忌讳。即使在天驱内部,对于这位年少的廉贞宗主继位也颇有微词,原本宗主的位置属于岳明怀的哥哥,那是一个极为魁梧的武士。可就在他穿上这件天驱圣甲正式成为天驱宗主的当晚,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岳明怀凭借一把刀将整个家族的人屠杀殆尽,进而从哥哥那里抢来了廉贞宗的圣甲。
这件事情一度被其他武士甚至宗主视为叛逆,但当岳明怀穿着圣甲出现在兴师问罪的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原本像是为哥哥量身定做的战甲,此时在岳明怀身上却依旧严丝合缝,这证明圣甲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了真正的主人。大宗主也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和穿着圣甲的岳明怀拥抱,表示了对岳明怀天驱宗主身份的承认。一时之间,没有人再敢于质疑。
但此时岳明怀似乎并不在意,等铁侍为他穿好了战甲,握了握拳头,指尖传来甲片舒适的贴合感,他点了点头,转身问道:“交代给你们办的事情,准备好了没有?”
“禀宗主,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宗主号令。”铁侍躬身回答道。
“很好。”岳明怀满意地笑了笑,便快步向圣堂最高处的七武决议殿走去。
来到殿中央时,其他六位宗主,武曲、寰枢、贪狼、天极、玄庚、破军已经依次就位,廉贞欠了欠身,对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
“派去寻找陆宗吾的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身材魁梧的武曲宗主洛霆首先开口,“我座下的铁侍郭虎,已经确认殉职。”
“我座下的铁侍肖凌霜也是一样。”天极宗主卢湛锋接口道,“真是奇怪,按照之前的了解。派出的队伍之中两名铁侍无论哪位,武技都远远胜过陆宗吾,这次联手缉拿,竟然会失手,其中肯定有古怪。”
“我这边倒是有些有用的消息,”岳明怀说完后有意顿了一顿,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才懒懒地说道,“我派去的人奉了我的密令,试探了陆宗吾的身手,确实发现了异样的情况。”
“什么异样情况?”贪狼宗主陆千渊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劫走一个据说是对陆宗吾有救命之恩的巫女时,”岳明怀笑着回答道,“陆宗吾的武技和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想,这件事应该跟那个小巫女有很大关系。”
“巫女?”寰枢宗主姜宇轩喝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之前怎么没有听你提到过?”
“派出去的人今早才到,而且……”岳明怀耸了耸肩,“一切还只是猜测,不过不用着急,是否有关,稍后就会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将目光投向坐在正中央的破军,“大宗主,我说的对吗?”
破军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指向殿外的远方。其余六位宗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边五里开外的地方,一人一马正朝着圣堂的方向疾驰着。马蹄后腾起阵阵烟尘。
“陆宗吾吗?该来的,终归要来。”岳明怀笑了笑,“该死的,始终要死。”
来到圣堂正门前二百步的地方,陆宗吾坐下的战马猛然呼吸沉重,嘴角冒出粘稠的白沫,原本全速奔跑的四蹄也如同陷入泥沼之中一般渐渐停滞了下来。这匹壮实的夜北马已经带着陆宗吾接连奔驰了百里而不见一丝疲惫,此时来到圣堂脚下,却仿佛虚脱了一般,站在原地四肢不住地战栗着,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陆宗吾略微沉思了一下,接着便翻身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挥手拍了拍战马的脖子,“辛苦你了,回去吧。”战马发出一声长嘶,转身跑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陆宗吾的视线里。
陆宗吾回过头来,看着眼前如山岳般耸立的天驱圣堂。白石筑成的正门与两旁高逾十丈的围墙浑然一体,门上雕刻着北辰的花纹,形状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
“北辰之门”,仅在皇帝前来向宗主问卜以及宗主率领座下天驱武士出征的时候才会开启,每次开启,天下必生战乱。
大门之后,一条纯白的阶梯直直向上延伸着,一直通向这座威严耸立的天驱圣堂的最高处——七武决议殿。
陆宗吾的目光似乎被那座如同坐立与云端的白色殿堂所点燃,他摘下腰间的长刀握在手中,疾步向着面前的“北辰之门”走去。
来到“北辰之门”前面,陆宗吾看着门上雕刻的北辰花纹沉默了片刻,随即伸出右手,想要把这座大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