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时区

当代

 

过去数日，伊琪奈都生活在为她特意构造的稳定空间内。

然而某天，她忽然提出不需要了，认为自己已经恢复如常。

之前的试验已经表明，贸然脱离特制空间会使她遭受难以预估的严重损伤。但如果不脱离，也无法确认是否能够不依赖于空间生存。

承同意了。

在专员们的紧张注视下，经过微调，慢慢解除空间控制，而她的表现也确实毫无异常。

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不得不好奇。

对产生“恢复了”这种感觉的判断依据，伊琪奈并不能很好地予以解答。若说是经验所致，也着实含糊不清。

“就像是生病，生病会让身体感到难受，比如松软无力，头痛脑热。如果感觉变好了，就是觉察到肢体又有力气了，能够自如行动，也不再时常感到晕眩阵痛，一切恢复正常——这很容易能够判断出来吧。”

面对前来探望的承，伊琪奈规规矩矩地躬身道谢：“这些天麻烦你们了，我已经好多了。”

承观察着面容稍稍红润起来的少女，问道：“还有哪里不适吗？”

她摇头：“没有了。我现在能自如地呼吸，感觉很好。谢谢。”

“着急回家吗？可以派人送你。”

“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去。”

“已经通知你的亲人了，他们说会在医疗区入口接你。路程上算……再待半小时吧。”

她微怔，点头同意。

“你对这里的病人都这样吗？”

搬出后，室内清洁消毒。与承坐在廊道，伊琪奈突然问道。

细致的关心。

就像是对对方的事很了解。

“有些冒犯吗？个人乃至亲近的信息，都能过目。以此为基础表达浅层关心，客套的用意居多。”

“随意包装的场面话？”她耸耸肩，表情平淡，“琐碎的交际，没什么意思。你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

“不花什么力气就能赢得好感，很便利。我也想要被更多人喜欢，哪怕是模糊的也好。”

“这是你的工作？”

“一部分。”

“搞不懂。”她忍不住轻笑。

“简单来说，对于工作开展有好处。如果一项政策施行，从作风上感觉得到‘是那家伙’，也许会顺利一些。”

她垂眸低语：“办公区之人，并不为人所知。”

“至少医疗区知道一些。”

她忽然想起来，睁大了眼眸，望向他：“我可以说吗？”

承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颔首：“请便。宣传宣传中心区有个不务正业到处找人聊天的执政官。”

“不会说你的坏话。”

“那可太好了。”

“但是为什么，不对外公开……被人知晓并不是一件好事？”

“绝大多数是无关人员。对于跟自己毫无关联却掌控着生活中的要事规则的人，会怎么想呢？”

她慎重思考了一下：“很奇怪……或者，‘凭什么’？”

“大多数时间，关起来会比较安全。期望接下来发生好事，又或者是困惑抱怨这是个什么事。只需要在意结果，具体是谁不重要。”

收获她惊愕的表情后，承止住了这个话题：“抱歉，好奇的界限就到此为止。回去要抓紧学习了吧，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诸多局限，很不自在。”

“是的。”拘谨的应声。

“嗯……虽然带来了不好的回忆，有空也可以过来玩。中心区欢迎你，伊琪奈！”

虽然仍旧像是场面话，但看着对方露出真挚的笑容，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心情莫名开朗起来，用力颔首：“我会的。”

承告辞了。

然而就在独自跟随指引前往医疗区入口的途中，她的脸色蓦然变化，再度倒下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面露惋惜表情的承：“看来还是没那么容易离开。”

医疗区的廊道内一般而言不会有什么危险因素。不明的原因只能归于自身。

“这也在意料之中吗？”

“我也并不希望以病患身份故地重游。”

“也是呢。”

伊琪奈再度住进了房间，就像是特意为她空出来的。

“这间，原本是实验用的，搭载了目前掌握的最尖端且全面的适用设备，药物获取也是直接的，无需经过层层审批核查。换句话说，在这个房间内，你可以生任何病，也将会得到高速有效的救治。”

“但问题在于，你并没有生病。”

伊琪奈瞪大了双眸。

之前呼吸过急，气管造成了损伤，现在口不能言，只能以尽量夸张的表情表达意思。

“并不是否认你所感受到的痛苦，这份痛苦是真实的，我知道。”

“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并没有病，或者说并非一般人认知中的‘病’。”

“你知道鱼吧？简单比喻，就是把水里生活的鱼强行带到空中，质问它为何不能适应不愿呼吸无法自如行动。这时候不该是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陷入痛苦，即使放入鱼缸也是好事，水是它生存最基础的需要了。”

伊琪奈呆呆地望着对方，似乎有所触动。

“为什么突然变成‘鱼’？尚且原因不明，只是猜测类似这样而已。在你需要的时候，就为你提供这样的环境，这也是目前我们唯一能做的。”

伊琪奈眼角泛红，似乎想要哭泣，但在勉强支撑倾倒的身体时双手皮肤脱落，现在还没有长好，便无法捂脸，只能转过身去。

她的身体此时泡在特制容器中，修复严重受损的各处。为了保护隐私，容器外用黑布遮蔽他人视线。

如果不是亲自经过那条廊道，会认为她并不是摔在了地板上，而是跌入酸池。唯有头的部分好些，脸上只有些许红斑。

“含酸的消毒剂，是充分稀释、严格控制在对人体无害的剂量的。有可能是过分敏感了，即使非常微量的偏离中性，触碰到也会引起严重反应。这样看来，如果想要避开这样的危险，只能待在严格控制的特定环境里。”

“那她自己身上……”

“也许判断得出，哪些是自己，哪些是外在，由此不可忍受，即使损伤。”

 

意识浮浮沉沉，仿佛坠入另一个世界。

尽是未曾见闻的事。无法理解，也难以记忆。

光影流转。快要窒息。

突然觉察到似曾相识的面容闪过。

大声呼唤着什么。

难以忍受的刺痛。

视野一下子清晰起来，眼前的人分明是见过的，心里却存在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早上好。今天觉得怎么样？”

“火灾。”

“什么？”

承的眉头拧起。

已经出现认知障碍了吗？

伊琪奈怔怔地看着他，重复道：“火灾……右边某处，有大型仪器的空间，断裂，泄露，燃烧。”

“截止目前，医疗区内并无任何事故发生。”承调出系统确认，没有什么特殊提醒。

对伊琪奈的情绪进行适当安抚，使得平静下来后，承思考着是否前往下一个房间进行拜访，亦或者是按她所说的去看看。

刚走出房间，便听到了轰鸣声。空间突然震动，系统通知也同时亮起。

“有谁在那边？”

“今天是例行检查，责任人是缇娜。”

“联系上缇娜了吗？”

“五分钟前联系过，说是发现了溶液泄露，正在处理。现在联系不上。”

承的面容僵住了。

下午路过伊琪奈的房间时，承正好听见护理员在抱怨她在闹禁食。

“她已经恢复到能正常进食了吗？”

“口腔内还没长好，还是用输液的方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抗拒。又不能直接和她接触，也只能暂时放弃，一会儿再劝劝她。”

于是承走进了房间。

不待他开口询问，伊琪奈便着急地说：“有毒物污染。”

“进入医疗区的物资都是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的。”

“包装，毒雾，手指沾染。”

“依据是什么？”承叹气，直接问道。

“看到了。”她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意识不太清醒。

毒一般用肉眼难以辨识。确信是毒，是因为看到了后果。

承走进休息室，刚才与他谈话的护理员已经面色发青，昏迷不醒。

之后数日里，陆续发生了多起事故，小到针头折了，大到械斗，其中一部分都被准确预言了。

“已经发生了。我只是，看到了。”她低声说道。

随即睁大眼眸求证：“实际上还没有？可是，我确实看到了。”

“发生地都在这个房间之外，你又没有监控权限，无法查看。”

“她所看到的事情会发生。虽然好像都是坏事。而且，她和事件没有关系，纯粹的旁观者。”

“似乎多数都是临近发生的事。能看到更远的吗？”

她茫然摇头。

“如果实际上没有发生……我不知道。没办法判断时间。在我看来都已经发生了。”

“更远的？我曾经看到过一次家人……”

人们表情凝重，准备好听坏消息了。

“……睡过头了，等赶过去时，考试已经结束了。”

并不是值得肃穆倾听的事。

承稍微明白过来：“看到的范围，不止医疗区？”

“应该是。”伊琪奈怔怔地颔首，“我只能努力让自己记住比较熟悉的、感觉可能有关的事。看到的，不止是这些。”

身体上的损伤基本痊愈了，但仍养在容器里。比起随身移动的膜，固定的容器更能提供稳定的环境。清洁及滋养的溶液定时更换，有时溶液过满，连半透明的长发也泡在里面，忍不住调侃称她是住在里面的水母。

清醒与迷糊的状态随机切换。预言也是不定时出现。很快就意识到，人们对指甲断了之类的小事不感兴趣，于是稍微清醒些时，总是先在心里过一遍，再决定是否说出来。

这样的状态下，她已经不再思考何时回家，乃至自己的学习进度。过量的信息常常使她陷入眩晕，已经无力进行其他活动。

她的身体放弃调控，转交外界支持，而自身则专注于常理而言不可知之事。不好的事更容易夺取注意资源，醒来时更可能记住。

放弃肉体的自由，放任心灵浮游。

当她在液体中昏睡时，人们讨论着如何控制预言方向。

最初短暂的惊奇过后，很快习以为常。如何解释是次要的，关键在于使用。

“既然拥有这种能力，应该使得更为有用。”

尽管宏观上以系统加以控制，使得所见皆为“普通人”，但出现特殊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一经发现，即刻送入医疗区，以“医疗”的名义加以控制。

除却承担一般意义上的医疗职责，医疗区内存在着另一面。经过筛选被留在医疗区的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数量是充足的。如若突然出现某种明确的需要，部分这样的人就会投入使用。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试验，他们确定“伊琪奈”是不可复制的。

伊琪奈身上的特别之处，就是值得投入趣味与资源的。

目前仍旧将伊琪奈视为人，遵循医疗伦理地予以照料，关注其身心健康，但倘若她所拥有的特别之处经过评判，被认为大于作为人的价值，那么也将毫不犹豫地对她加以利用。

人是宝贵的资源。特别的人，是特别的资源。

作者碎碎念时间

这下子三章确实可以完结了w

心灵能量枯竭的状态下总想着尽快把关键点都摆出来，毫不掩饰的嘴脸。很遗憾，没有感情。

仍旧是轻松书写轻松阅读的期盼。太沉重了，明明想要滑稽一些的。一定要明说吗？又搞砸了一位暖男。

终点在哪，不知道。写到哪算哪。原设定是“世界毁灭”……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