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是对现实生活的折射，是集体无意识的体现。现代网文中无处不在的系统和官阶（或者修炼等级境界）无疑反映了数字社会中人的技术崇拜倾向。

系统的概念大概源于RPG游戏中的数值面板和主菜单，呼出面板后不仅可以查看主角的各项能力值，任务列表和奖励，对于一些MMORPG网游还包括抽奖活动，签到等获取资源的方式。对于玩家而言，这样的图形化操作界面指引清晰，晋升快速，他们当然希望在杂乱无章，处处碰壁的现实生活中有一个系统的指引。

系统还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来源：航空公司的积分兑换，支付宝的集五福抽奖等等。人通过与系统的交互获得能力和实际奖赏，对于隐没在机器背后的现代人来说显得再合理不过了。

在系统的概念并未被广泛引进之前，网络小说的推动力往往来自修炼等级提升，其实这也是一种相当简陋的系统。为了梳理系统的来龙去脉，剖析系统的观念为何大行其道，我们先从官阶讲起。

1. 官阶：数值排序下的等级制度

在古典小说，例如三国演义或是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并没有一个关于”战斗力“的榜单，高手的战斗力水平只能通过相互间的过往战绩大致排序，战斗力的界定是模糊的，个性化的。

而网络玄幻小说的特征之一是，所有人都被纳入一个统一的评价标准，按照某种数值或官阶的高低依次晋级。

在这样的视角下，交手的双方是谁便无关紧要，只需比较两人的官阶高低一切就了然于胸。即使“战斗力数值”高的一方并非总是取胜，当人们利用这一数值进行对比，讨论是否会以弱胜强时，人们的思维框架就已经预设了一个数值决定一切的排序。个体的差异不再重要，数值的高低决定了个体的地位。

数值排序的倾向是现实世界中标准化统计和数字化管理的反映，例如九品中正制下官品直接对应权力，而高考模式下分数决定了学生的能力高低。

系统性基于数值的排序起源于普鲁士的军事管理体系和学校制度。在那种高效的数字化规训下，组织的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而个体的发展却受到了严重的阻遏，成为单一化的标准零件。

数字本身是人为了描述自然所创造的，然而，当数字被用来描述人时，为人所创造的数字却具有了高于人的权威，个体成了数字的附庸。人的个性被忽视，只剩下可以被标准化， 被测量的因素相互比较。现代社会的数值化泛滥倾向极其严重，甚至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相貌特征，也变成了可以用”颜值“一言蔽之的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2. 系统：计算机统治下的技术崇拜

在智能手机普及的时代，应用和操作系统的概念也深入人心，单一的官阶数值无法反映这种社会状况，于是系统便应运而生了。网文中的主角崇拜系统，甘愿按照系统的要求行事，实在是现实世界中系统全方位覆盖，个体无力抗衡的体现。

计算机时代的离散化采样无处不在，系统就是对采样所得的庞大数据进行处理的机器。因为数字化，系统的评判显得客观；因为采样来自现实，系统的输入/输出能够影响真实世界。系统管理着实际资源的分配和使用，像是中立而强有力的神灵。数字时代的人对宗教嗤之以鼻，却再人造的系统中再度寻找心中的上帝形象。

计算机视角下的系统可以分为前端和后端，前端往往是可见的图形化界面，列出可选的操作和效果，后端是使这些操作生效的数据和代码，是不可见的规则，是权力的最终来源。人们往往被前端看似中立而公正的服务所吸引，却对后端真正的意识形态倾向视而不见。这就是系统崇拜的盲目性。

然而系统并不是客观公正的，可操作的图形化界面带给人虚假的掌控感，无差别的服务带给人信任感，在这一切背后是可以被修订，被控制的后端规则，当规则反过来支配和操纵人的生活，系统就成为了异己的宰制性力量。

例如健康码系统并非是个体为了健康所开的证明，而是反过来成为了个体不够健康的罪证。人受制于系统的权力和规训，在系统上做出操作的人并非系统的主人，人的主体性地位反而让位于系统。

前现代的人面临着无数复杂的社会作用关系，被一层层的社会结构所压制，今天的数字人似乎挣脱了这种社会性规训，直面客观中立的系统。人与人的交流变成了人-系统-人的多层互动，于是人不在关心与之互动的人，而是将所有的热情投向了作为中介的系统，甘愿在系统面前俯身倾耳，唯命是从。例如，作为系统的放贷者总是比作为社会个体的放贷者显得更加公正而强有力，这就是为何利用APP放高利贷诈骗屡试不爽。

就此，系统愈发掌控权力，而人成为了系统的附庸。人愈发渺小，就愈发崇拜作为权力来源的系统，幻想系统的权力唯一地为己所用，于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网络小说中真正中立而全力服务于主角的系统受到追捧也就不奇怪了。

3. 总结：官阶和系统的终点是技术极权？

当人与技术结合，获得无上的权力的同时，技术也成为统治性力量，成为反过来宰制和规训人的因素。无力控制技术的人选择崇拜技术，在系统面前放弃思考，被动接受系统的意识形态，成为技术的附庸。网络小说浪漫化了这个过程，预设了人对于系统的至高地位，让在现实中屈服于各大系统的人获得些许安慰，然而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技术崇拜而已。

关心现代社会的技术极权绝非杞人忧天，毕竟，我们正生活于充满技术崇拜的世界，现实中无所不能的系统未必总是友善的，而更可能的情况是，我们只是无力与系统抗衡的群众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