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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阶试炼】我的朋友刘老汉

2020-10-26 15:49 作者:次节  | 我要投稿

       这座高耸的挺入云端的混凝土建筑,曾经是一栋红砖灰瓦爬山虎布满墙面的三层小楼。有关于刘老汉的记忆,大多也随着小楼的拆迁被封存在了回忆中。

       再度回忆起刘老汉,既说不上惋惜,也说不上怀念。

       如果硬要是让我形容一下我现在的想法,那可能更多的是感到魔幻,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和一个七十多岁老汉……,或是孩童诉说他天马行空的幻想,或是老汉讲述着不知是否真假的人生故事。

       总之我跟刘老汉是互相知道的,虽然可能他并不承认,但我跟刘老汉应该是可以叫做朋友的……

       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只要天气好,是总能看到刘老汉的。他经常只穿着一双黑面白底的老式布鞋。一套灰蓝色的,这里的工人经常穿的老式工作服。右手带着一块银白色的不知道是不是金属的西式机械表。充满褶皱的手黑红黑红的,就像是被盘的发亮的实木老棋子。一双鸡贼的眼睛,让人感觉他时常在算计你的钱包,与他那瘦的凸出来的颧骨,可以说是绝配。一笑起来呲出两颗大门牙,黄的像是街角买的煮玉米。如果说这张脸上唯一有能够减少他“贼气”的部位,可能就是憨厚的蒜头鼻子和额头上密布的抬头纹了。

       刘老汉在小楼下面摆了个小摊儿,摊前放着一块黑板,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工工整整的写上“残局,两块一局”,在黑板旁摆着两张马扎,马扎是用钢制骨架加绿色布条缠成的,绿色的布条已经发黑发褐,脏的像是刘老汉八百年不洗的指甲缝。马扎就这样随意的摆着。

       两个马扎中间是一张棋盘。说是棋盘,但这棋盘其实也是棋盒。刘老汉说过,这棋盒是他自己打的,合起来的时候可以放棋,拎着就走。打开来一扣,就是一张棋盘,方便。棋盒是用胶合木板加钉子钉的,看这结构可以看出刘老汉用了不少心思。只是不知道刘老汉是不是干过木工。

       棋盘上摆着零散的棋子,棋子和棋盘不是一套的。刘老汉说过这棋子是他以前在街边随便用二十块钱买的。要是让他自己做一套棋子怕不是要他的老命。不过这棋子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年头的,摸起来像是实木的。棋子上的字应该是手工刻出来的,有些笔画刻的有些毛糙。字是用红色和黑色两种颜料上色的,红帅黑将。刘老汉说过,红色的帅是汉高祖刘邦,因为刘邦是赤帝,黑色的是项羽,因为项羽喜欢穿黑袍。棋子整体涂了一层清漆,摸起来是光滑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刘老汉买来后自己涂的就是了。

       刘老汉的摊位的生意有时很好。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远远望去,摊位旁聚集着一堆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或是求财,为了那二陪二十的超高赔率。或是求乐,两块钱消遣时光,活动活动脑子。而我,单纯是图个热闹,父母经常要加班,回到家里也是空荡荡的屋子里,孤独的我。所以,我是喜欢停下脚步,挤进人群的。背着大大书包,蹲在一旁。充满好奇的眼神直直的锁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随着刘老汉和对手的交错对局中,踏入了那片谋略与厮杀的战场。

       少年那充满中二的独特浪漫感染了他自己。我是喜欢象棋的,我想我可能并不是单纯的害怕寂寞,或是喜欢热闹,我是喜欢看别人下象棋的。总之在这么一群或是支招或是沉思,或是聊着天南海北,上班拆迁,总之与我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格格不入的人群里,我并不是孤单的,至少在这一刻,我并不是孤单的。

       我是喜欢下盲棋的,原因比较简单,因为我没有钱。仅存的零花钱都被用来买课外书,好度过无聊的一个人的夜晚。所以,最大的快乐就是把自己带入刘老汉,或是把自己代入到客人的角色中,在一旁云下棋。刘老汉是喜欢下棋的,因为当与人下棋的时候,他那挤成一块,像是菊花瓣的皱纹和他那呲出来的大黄牙。暴露了他很开心的事实。他喜欢的不是那两块钱,我是知道的。因为他往往在能将死对面的时候,手下留情。因为他总是会在对手放弃的时候,皱着眉头,面露遗憾,仿佛失去了乐趣一般。因为我和他是一样害怕孤独的……

       刘老汉的摊位的生意有时也并不好,孤独的小楼,孤独的摊位,和孤独的棋局。东北的秋末很冷,透骨的寒意随着一场最后的秋雨渗入每一个人的皮肤之下,空气里已经有了冬的味道。人们匆匆的在这个街道边穿梭,就像和刘老汉的摊位不在一个世界一般。刘老汉穿着长长的军绿色棉袄,头顶带着厚厚的狗皮帽子,帽子很大,遮住了他的抬头纹和他被冻得通红的耳朵。脖子上挂着一幅手套,厚厚的军绿色手套用一根绳连在一起,绳子头是粗糙的缝制的金属钉扣,这样就方便随时取下,随时扣上。

       刘老汉并没有戴着手套,他一手操纵着红方,对黑方进行着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一手操纵着黑方,在红方波涛般的攻势下,游刃有余。如同平时千方百计刁难对手的他。

       这一场刘老汉的个人对局吸引了我,我是不属于外面那个世界的,我的心是在这盘残局里的。我蹲了下来,紧了紧我的红黑相间的冬装校服,将帽子的松紧带紧的死死的。双眼紧盯着这场厮杀,一如往常一般。

       老汉是没给自己放水的,所以这一局结束的很快。他抬起了头,看到了我,我也看着他。我好奇的眼神里,从那双“贼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是凌晨一点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放出声音才能安然入睡的我。那是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剩下的饭菜,用微波炉加热,然后放在厨房窗台望着窗外吃完的我。那是被锁在房间里的金丝鸟向往自由的眼神。

       我笑了,被冻得有些发酸的脸红彤彤的,刘老汉也笑了。呲出了一口我并不讨厌的大黄牙。

       “来一盘吗,大宝儿啊”亲切的仿佛我是他的孙子一般,我是讨厌别人跟我这样套近乎的,就像是我讨厌经常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串门的亲戚一般。但我也是并不讨厌刘老汉这样叫的。不只是他跟我都姓刘一般。或许是一种少年自以为是的同病相怜,或者是对于孤独的长者的亲近。总之,我是并不讨厌刘老汉这么叫我的。

       “嗯,可是老刘头儿,我没钱”我是跟其他看客一样称呼刘老汉为老刘头儿的,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也真是不客气。或许可以说的上没大没小,但刘老汉是并不在意的。

       “没事儿,正好陪我这个老头儿玩一会儿。”刘老汉搓着手,哈着气,迫不及待的摆上了一盘残局,他执黑防守,我持红进攻。又一次,我在他充满“贼气”的双眼里看到了快乐和幸福。

       那一局最后是我输了,我想刘老汉也是下手没轻没重,也不怕给年少的我留下心理阴影,也不怕我再也不玩象棋了。反正他就是这样如同铁桶一般,防御着我的攻势,就像谁也走不进他的“九宫”一般……

        我是不服气的,这是少年脾气秉性里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不服输的倔强。

       “明天!给我一晚!我明天一定能够破了这局棋!”我插着腰放下了狠话,背着书包,跑回了家,我没有回头,但我想,刘老汉一定又呲着他的大黄牙,笑了起来。

       总之,我和刘老汉冬天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天放学,当我带着在昨夜梦中推理的招数,飞奔着找刘老汉挑战时,他却并没有着急。

       “别急,宝儿,跑着过来的吧,来,歇一会儿,把气儿喘匀!”

       我竟能在刘老汉的眼中看到慈祥,那是我在外公爷爷的眼神中才能看到的东西。

       我弯着腰,扶着膝盖,把气喘匀,仿佛刚才奔跑中进入肺里的冷气都被吐出去了一般。端正的坐在马扎上,指尖推动着棋子。

       “将军!”

       刘老汉笑了笑,从军绿色的棉袄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我知道这个牌子。长白山软红,八块钱一包,我给父亲买过。这烟闻起来很冲,很呛。但偏偏有不少人喜欢这个感觉。老汉掏出一个街边常见的砂轮打火机,叼着烟,一手护着风,一手摩擦着砂轮,打着了火,点燃了香烟。他眯着眼,嘬了一口,然后两根手指夹住烟,紧接着鼻孔吐出两道不知道是水汽还是烟气的云雾。然后轻描淡写的支士,化解了我的攻势。

       烟头的火一明一灭,我陷入了死局,看着棋盘慢慢地思考着。

       烟被老汉嘬到了烟屁股,他熄灭了烟头,看着沉思的我,或是没有看我,透过我看到了我不知道的时光。

       “宝儿啊,我以前曾经当过兵……”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孩童让他开始想要回忆流逝的年华,或者是同为孤独的灵魂是相连的,还是觉得一名孩子不会说出那些秘密。或者干脆这些就是刘老汉编造的故事。总之,刘老汉跟我说起了故事。

       下残局听故事的我是开心的。相对的,我也会和刘老汉讲述我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和故事。这是奇妙地,像是流淌着蜂蜜的时钟一般,是甜蜜的。不带脑子的,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的时光。

       我是信任刘老汉的,刘老汉是信任我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冬日的夕阳,是我和刘老汉这盘残局的见证人。我会和刘老汉谈论数码宝贝,会去跟他聊有一个头发杀马特,打牌特别厉害的日本人,我今天上课学了什么东西,我的同学在今天做了什么,隔壁班的那个班花今天又和哪个“老大”走在了一起。

       刘老汉也跟我讲着多姿多彩的,充满传奇的人生。他离家出走当兵的故事,他在抗美援朝做一名警卫员的故事,他退伍后转到了电池场的故事,他在厂子里遇到了一生挚爱的故事,他娶妻生子的故事,孩子长大的故事。还有老伴儿去世的故事……

       渐渐地,我也会跟刘老汉讲一些我的故事,父母加班留我独自一个人在家的故事……关于我害怕黑暗,会开着电视,外放着声音入睡的故事,关于我因为瘦弱在学校里又被班里的坏孩子欺负的故事。关于我的父亲喝多了后又在家里耍酒疯的故事……关于我和他可能都是孤独的灵魂的故事。

       这盘残局,就这样下了一个冬天。残局是没有下明白,不过我倒是明白了刘老汉。这个孤独的老人并不像是他的贼眉鼠眼那样,也不像他的大黄牙,反而像是他的抬头纹,充满了波折却深有韵味的人生。

       或是命运一般,曲子也会有终场,那一天的夕阳很大,很红。思索了很久的我,终于想到了破局的方法。

       “将军!”我从马扎上站起来,周围是一颗颗积雪满满的松树,银装素裹的世界,我激动地看着刘老汉。

        刘老汉没有去看棋局,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他点了一根烟,放到嘴边的时候又想了想,熄灭了烟。把烟,烟盒和火机放在了棋盘的一边。

       “后来……老伴离去了……老汉的孩子们漏出了凶恶的獠牙……他们是一群白眼狼,是TM一群畜生,老汉还没有从丧妻之痛里出来,他养的三条喂不熟的狼,就逼迫着他立下了遗嘱,就分了家产。老汉就这样看着三条狗叼着他的骨头美美的离开了这座城市,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咳咳……”老汉咳嗽了一声。

        “空荡荡的房子,天天放着老伴儿最喜欢的二人转,只有这样,老汉才能不觉得孤独。老汉曾想一怒之下把房子和钱都捐出去,都给别人,也别给这些喂不熟的狗要好。但他是爱着这个家,爱着这个老伴,爱着他的孩子们的。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承受。他是一个懦弱的人,所以他只是在防守,在防守,在防守!在被一次次的将军中逃避……”

       “小刘儿,你看老刘头儿我这个残局,要这么解?”

       我沉默了,看着刘老汉那充满希望,甚至近乎于祈求的眼神,我知道自己的答案可能会影响刘老汉今后的生活或是更多其他人的命运。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人要把这个决定交给自己。交给一个年幼的少年,一个不知道生活复杂艰辛的小孩儿。

       我想,他可能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这就像是抛硬币或是摘花瓣一样的“听天由命”,也是自己最后的奋力一搏……

       我想了想,给刘老汉指了指这盘棋。

       “我将军了,你想要跑,就要对脸了,对于老将和帅来说,最后,最有效的将军,就是对脸。我想,你们可以聊聊的……”

       我不知道我这个建议对不对,但这是我能想到的符合我那个年龄的大脑应该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答案。

       刘老汉笑了笑,收起了棋盘马扎和摊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鼻孔吐出了两道云雾。呲出的两颗黄牙下夕阳下显得是那么黄,这一刻他脸上的所有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双眼中多了一丝释然。

       我和刘老汉就这样分开了……

       后来听说刘老汉和家里人好好谈了谈,刘老汉的小女儿被说哭,接走了刘老汉去大城市生活……后来听说刘老汉患上了肺癌,不过在翻然悔过的家人的陪伴下,安然的离开了人世……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听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刘老汉……

       时光流逝的很快,我就如同观棋的烂柯人,对世事变化沧海桑田感慨颇多,当我再度返回城市,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周围的一切已经变得陌生。现在的冬天感觉也没有以前的冷。街角也没有卖着烤玉米的小摊,也没有布着残局的刘老汉。我站在健身广场的石桌旁,看着两位正在厮杀的老大爷。

       红帅黑将,我曾是那么的喜欢残局,我曾是那么的喜欢刘老汉。我想,我和刘老汉确是朋友的,我想他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看到棋盘时,是会想起我的。

       我们是不孤独的。我想他会是这么觉得的……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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