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闲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后，你的精神好了不少。
除却较之他人仍显苍白的脸色外，举止间你与他人并无太大不同。
这日醒来，你下意识去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却意外的落了空。若不是屋内铜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你几乎要以为自己仍处在梦中了。
屋内那人的气息还未来得及消散，凳子也留有余温，算算时间应是刚走不久。
只是那人未留下口信便匆匆离去，莫非是妖魔战场生了变故，以致她仓促间来不及交代一二？
若是前几日，你定能断然否定。但随着这几日外面的情报源源不断送进来，你心里也开始迟疑起来。
如今灾变之墓疫情生变，妖魔又蓄势待发，且不论灾变之墓如何，妖魔战场出现异动，身为神机殿主的她岂能坐视不管？
想到这里，你无端生出一种失落感。
神识悄无声息迅速向外蔓延，直至在某处找到那股气息方才罢休。
感受着那人的所在，你心下稍安。
起身下床，动作间牵扯到了丹田处，带来一股刺痛及空洞的滞涩感。
你动作略显迟顿，复又行动如初，穿衣动作加快几分，很快便收拾妥当。
来到梳洗处，架子上早已备好了一干净洗事物，便连铜盆里的水温也像是刻意度量过一般恰当好处。
你心中一暖，嘴角不自觉弯起，连带着方才因剑胎而生的悲凉感也被驱散不少。
待梳洗完毕，你出门寻着顾羲的方位而去。
你去的时间正好，眼下恰是晌午时分，村中各家正忙着升起炊烟，每每风起之时总会吹来阵阵饭香，直令人口腹之欲大起。
视线移回前方，走出数十步后你瞧见右前方的草地上站着三五成群的孩童，正吵吵嚷嚷的把谁圈坐在中间。
你自然知道那人是谁，当即放缓了脚步慢慢接近，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静静地瞧着眼前肤色白皙的黑衣之人。
顾羲正侧对你坐着，手中动作不停十指翻飞，时不时引得其中一人对着她的手心指指点点，偶尔兴起还会直接上去扒拉住她的手，叽哩咕噜说上一通。
她也不恼，好脾气地应了两声好，手指随之变了几个方向。
随着顾羲动作的变换，她手里的物件渐渐成形，正是一只曲腿欲起的蚱蜢。
［哇！］孩童们当即发出一声惊呼，眼里全是艳羡。
顾羲将蚱蜢草编递给了那个男孩。
男孩小心躲开其他玩伴的毒手将蚱蜢草编接过来捧在怀里，这才满足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张缺了两齿门牙的嘴。
其他的孩童见状，也纷纷上前圈住顾羲。
［顾姐姐，我也要！］
［我也要，我要大将军！］
［我要蛙蛙！］
［我要……］
听着闹成一片的童言童语，你似被他们童真的氛围感染了一般，心底不自觉软了几分。
视线一飘，与那些孩童落下半步距离的小女孩引起了你的注意。
那个小女孩不似其他吵闹的孩子，独自一人规规矩矩站着，不发一言也不吭一声，只有眼底时不时流动的光彩泄露了她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雀跃。
看着眼前这个过分乖巧的孩子，你忽然回想起阿姐曾与你说过的话，想来那时的你在阿姐眼里便是这般吧？
你暗自叹气，将视线从她身上转到顾羲身上，便见顾羲嘴角微微翘起［都有，莫急，一个个来。］
许是顾羲温声的话语让人生不出拒绝之意，孩童们躁动的心很快被安抚下来。
他们似商量好了一般默契退开几步，在给她留出足够的位置后，便都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等候。
你低头抿了抿嘴，试图将嘴角的笑意压下。
从前你便觉得顾羲这副外表温良的样貌最易让人心生亲近，如今见了果然如此。
你瞧着她被圈起来的样子，不由想起那日她发病时无意中瞧见的记忆片段。
顾羲儿时还不是如现在这般，成日挂着一成不变的笑。
那时的她，身边总跟着好些个相熟兄弟姐妹，他们每每寻了什么新去处，或是得了什么新奇玩物，都要喊上她……而那时的她，笑容也远比现在鲜活。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回忆的你被其中一人发现。那个孩童睁着一双大眼，手指着你所在方位的同时嘴唇大张。
你观他样子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还未等你阻止他已脱口而出。
［宁姐姐！］惊讶中又带着欣喜。
你颇感无奈，视线游移之时却眼尖地瞧见顾羲的眼睫毛颤了颤。
好在顾羲虽被惊扰，手中动作却也未见停歇，草绿色的编草如轻盈的舞袖般翻转飞舞着。
你观顾羲并未被影响，当下松了口气，仍留在原地观看。
顾羲十指灵活，只几下便编好了手里的草编，将其交给了方才喊你的那孩子。
那孩子谢过顾羲，转身便往前来接他的父母处跑，在经过你时还特意跑到你跟前对你做了个鬼脸，令你哭笑不得。
等回过头来，彼时围着顾羲的孩童早已各自散开回了村子，只留下一个手里拿着蚱蜢草编的小女孩还留在原地。
你认出她正是那个独自站着的女孩。
也不知顾羲和那孩子说了什么，那孩子一脸纠结地先摇头后点头，模样十分惹人生怜。
顾羲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脸上的温柔令你侧目。而得了她的安抚后，那孩子脸上委屈之色顿时少了几分。
瞧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互动，你心底没来由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你不及思索，身形一动上前几步便在顾羲身边坐下，从旁递上一些编草。
顾羲与你一向默契如有灵犀，想来她自然不难猜出你的用意。
瞧见眼前突然冒出的绿意，错愕之色浮于脸上。
顾羲停下手中动作偏头看你，似在确认心中的猜想。
你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朝她扬了扬手中的草，示意她接过去。
顾羲抿着嘴瞧了你好几眼，到底还是接过来拿在手里。
不过做出这般举动的你到底有些不自在，你略微偏头错开了顾羲直视的目光。
你的心虚令顾羲颇感意外［噗，看来此举似有他意？］
［自然不是。］你挺直腰身遥望树林深处，脸不红心不跳辩道［村中炊烟早起时近晌午，我瞧你久久未归，担心你误了饭点便过来寻你一寻。］
对这个明显错漏百出的回答，顾羲轻笑着并未点破，只轻轻揭过便转头专心编起了手中的草编。
你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有时心意过于通达也是种苦恼。
仅仅几息之后，草编就进行到了最后的收尾工作。
只见顾羲不紧不慢地捏着编草先拐后穿再一挑，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跃然呈现在你们面前。
［这蝴蝶……］略微拉长的语调和上扬的嘴角显示出顾羲此刻的好心情。
瞧见顾羲的笑，你鬼使神差伸出手便想接过，却见伸出的手拐了个弯，蝴蝶到了那孩子手里［阿琳可要收好了。］
［谢谢顾姐姐！］女孩接过草编，连同先前拿在手里的蚱蜢一起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往家中去了。
瞧着前边渐渐远去的小身板，以及她手上一左一右的蚱蜢草蝶，你少见的露出了呆滞困惑的神情。
这是什么情况？
正待问顾羲这是怎么回事，顾羲却先你一步起身离开，满腹的疑问便尽数被堵在了喉里。
你只好先将话咽下，快步追上顾羲与之一同回去。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窣的声音，加上你们都没说话，声音在这林子中也就显得格外明显。
倒不是说你在怪她擅自将你的草编给了他人，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蝴蝶不是要给我的吗？］明明前两日才被顾羲打趣了你小气。
［这才半日不见，想不到你便和这些孩子打成了一片。］她去哪难不成还需特意问过你？
［方才的阿琳是怎么回事？］连你也能感觉到其中的酸意……
你低着头独自天人交战着，不知不觉落后了她几步，自然也就没瞧见顾羲弯起唇角紧了紧右手的动作。
视野中突然被盖下一片阴影，顾羲移步到你身前站定，朝你伸出藏了东西的右手［你……］
方神游回来的你哪知顾羲会突然出现在你前面，吃惊之下踏出去的脚来不及收住，你一下子撞入顾羲怀里，颇有一种你主动投怀送抱的错觉。
衣料相贴之时，突如其来的灼热让你们的身子双双一僵。
很快，热意便顺着四肢自下而上齐齐涌起，最后聚集在泛红的颈部。
手指攥起之时摸到了掌心的湿热，回过神来的你终于主动抽身退开。
冷风寻着缝隙灌入，你当即打了个寒颤，让你深感方才怀中温暖的珍贵，也由此生出了些许不舍。
你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顾羲，心中忐忑。
顾羲静立在一旁，手指虚握住什么看着你，面色微红少了些往日病态的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太阳底下坐了许久的原因。
见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顾羲脸上似又红润了几分，她轻咳两声示意你去瞧她手心［你瞧这是何物？］
圆圆的草编在她指下破茧而出，化作一只翩翩欲舞的蝴蝶。
她是何时编了这蝴蝶？明明方才走来时她手上还是空无一物。
［日前你说，那只蝶于你而言价值连城意义非凡，你我一向默契，我又怎会不知？］阳光下的笑容熠熠生辉。
［可这又不一样。］虽是这般说，你还是小心接过来捧在手里，一直紧锁的眉头也随之舒展了几分。
［哪不一样了？］
面前人如以往那般说着，加之脸上的疑惑也不似作伪的样子，你不由深思起方才的对话里有无歧义。
歧义自然没有，倒是你在给顾羲递去编草时并未点明是留给自己，她将编好的蝴蝶给了别人也就不能怪她。
［编草……］你语气似带哀怨吐出两字，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看来前两日那一声师姐你没白喊，连编织所用材料的不同都注意到了。］
顾羲指着草编颜色稍浅的地方，脸上带着一贯的笑［不过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种会随意处置别人心意的人吗？］
你瞧向她手指的地方，蝴蝶左翼中有处地方的颜色浅了些，纹路脉络也明显不同，说不出来的眼熟。
再仔细辨认，这不是你来时顺手折给她的吗？
［我还以为……］声量渐小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还以为编在了给阿琳的蝴蝶上？］顾羲的反问让你羞赫。
而且就算她真的给了阿琳又如何，你怎么还跟一个孩子置上气了？
你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莫名而来的，如占有欲一般的情绪。
好在顾羲并未打算深究，只好笑着瞧了无措的你一眼，便当先一步往村里走去。
［不是说时近饭点了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一如次次为你解围的从前。
感动充盈内心，便连这凛冽的寒风也不觉刺骨了。
你收拾好心绪追上去，一黑一白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
［早就听闻你不擅厨艺，现在唤我回去莫非只是让我下厨的幌子？］
你理直气壮［能者多劳。］
顾羲回头，脸上带了狡黠的笑［既如此，你便多用些，正好你需要补补。］
你大感不妙，仿佛瞧见了桌上满是曾被她劝着用下的各种药膳，药味当即在嘴里泛开。
瞧见你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顾羲笑道［我何曾骗过你？］
下意识便想找理由推脱，但瞧见顾羲担忧的眼神后便歇了这份心思。
［莫要再让我担心，我们还要并肩而战。］顾羲一脸郑重其事。
眼前的顾羲忽然与昔日月下担忧你的她重合起来，让你百感交集。
夹杂其中的长叹随风飘去，而后被窸窣的脚步声盖了过去。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