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自行车的人

有很多故事都是从自行车开始的。

这话是一个老爷爷说的。他姓“侯”，人送他一个外号“猴子”，是个修自行车的。

不知从何时，好像自我记事他就在那里了。瘦弱的身躯，黝黑的皮肤，脸上爬满岁月的轮廓。因长年弓着身子做事，佝偻的驼背已经成了他的标志，比那块“修自行车”的老招牌还醒目。

有电视台的记者采访过他，在共享单车泛滥的市中心，为何还要干这种过时的工作。他的回答很简单，习惯了。

知道他的人基本都上了年纪，大多是他的常客。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城里总有一些“念旧”的人，一台老式的“二八杠”坏了修，修了坏。还生怕给人偷了，骑到任何地方，都要把车轮跟栏杆锁在一起。他们不会用智能手机，也不明白“挡泥板”是什么，下雨天的时候，习惯披上一件雨衣，穿上长筒的胶鞋，防止飞溅的泥水跑到裤腿上。

这群人可能经常都在路上，骑着他们的专属“座驾”，穿梭于街头巷尾，在社会最底层认真地生活着。他们可能跟不上时代，分不清“妹子”和“妹纸”究竟有什么区别，也不理解后辈明明拿着数千元的工资，却一直抱怨生活压力大在哪儿。他们有的退了休，数着退休工资过活，有的拿着3000元的工资，每月还能攒下不少钱，给儿女们付了房子的首付。

对于他们来说，“猴子”这类人，是他们安全感的最大来源，一旦车坏了，自己修不好的时候，只要去那个固定的地方，“猴子”一定会伸出援手。他叼着烟，皱着眉头，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却能从你的三言两语之间，立马判断出你这车发生了什么，还会和你同样珍视，一点一点地去排查故障。

关键是不贵。小病小灾的，猴子几乎不怎么收钱，都什么年代了，他还可以一块、五毛地要价。

猴子有一双宽大而厚实的手掌，简直就是为修车而生的。特别是补胎，人送一个绰号叫“五分钟一个胎”。他一只手掰扯着外胎，另一只手拿一把宽口起子，伸进缝隙里往外一撬，内胆就露了出来，一边转着车轱辘，一边把缝隙撑大，最后大半的内胆都出来了。然后把一部分浸在肥皂水里，继续转动车轱辘，一旦有肥皂泡飘起来，就说明那地方不对劲。

五分钟一个胎，从早忙到晚。“猴子”最风光的时候，烟抽不停。他干活的时候，腾不出双手接烟，人家只能往他耳朵上挂，最后实在没处挂了，又怕他不收，索性就先在嘴里点着了，放到他嘴里。只要能先整我的，现场学狗叫都可以。

遇到那种连龙骨都撞断了的，猴子会把车子回收，拆下来的零件可以给其它车换上。有时候甚至都不会收钱，用他的话说，就是“搭把手”的事儿。

在他那儿修过车的都觉得他人好，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好那一口烟，要能戒了就好。叼着烟干活，免不了会有烟灰蹭到身上，烟圈迷了眼睛，或者烫到了手，除了见过世面的老嫂子愿意找他，年轻的小姑娘总要离得远远的。

和他的顾客一样，猴子也不知道咖啡到底是什么味道，但懂得喝茶。手边的保温杯里，总带着颜色。夏天的时候，一泡茶喝了冲，冲了喝，一直喝得没味儿了才换。

大概他也是唯一供应开水的修车师傅，曾有的士司机从这里路过，看到他身边放着开水瓶，便停下来找他讨开水。一传十，十传百，来他这里接水的越来越多。猴子索性把家里的煤炉带出来，架了口铁壶，从早上烧到晚上，一来自己的茶水有了着落，二来随时可以把水借给别人用。

也许你会问，他这点收入怎么够生活。我也想问。好像生活对他来说，没我们想得那么复杂。

“今天晚上有雨。”

大老远就听到他浑厚的嗓门，正在和来修车的老大爷聊着天。老大爷问他为什么把雨棚拿出来，他很自信地回道，“收音机里这么报的。”

接着他大笑起来，老大爷骂了一句脏话，骑着修好的车走了。离得远了，我没听见他说了些啥，把老大爷气跑了。

我和他交集不多，对他最熟悉的时候，还在十几年前，我读高中的时候，老把篮球拿出来给他，请他帮忙打气。因为我总是把篮球的“气嘴”弄不见了，“猴子”啥都有。头几回我都会给他五毛钱，去的次数多了，他见又是我，就懒得找我要钱了。那时候我也不抽烟，连根烟也讨不到，他每次还帮我把篮球按着，我负责打气。他一边按着篮球，一边抱怨我力气小，没耐心的时候，他会把我支开，亲自来打气，让我按着球。

后来我长得比他还高了，他还是那么瘦小，还在那里，我们就再没怎么打过交道了，哪怕我每天都会从他的修车行门口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