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二
手记之二:
到了另一房间,我一进门就感受到所谓的“独特氛围”了。屋内十分脏乱,有着不少类似于蚊蝇的小虫在屋中乱飞,超过十几床铺大的有木制房梁的古朴瓦屋内竟是这般景象,还让杂物占了近一半。属实让人唏嘘。但是这又要说到所谓独特了。
所谓独特,就是一进门的那个中堂十分漂亮。先是一中式红木供桌,供桌上面蒙着一层朱红麻布盖住了供桌的桌体,桌面被一张软塑料的透明桌单盖住,而那桌单与麻布都是一尘不染的洁净,与周围格格不入。桌单的中央摆放着一个三拳高四拳宽的瓷制香炉,光滑的陶瓷被擦得一尘不染,青绿色和焦糖色的染料结合着一些图案与古文将这个瓷器打扮得美丽且精致,让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个香炉不错”的想法。在香炉的里面,盛放着许多燃尽的灰白色香灰……那颜色,说些不太好听的,如骨灰一般。在香炉后面的墙壁上钉着一幅很长的山水画,足有三米余长,一米余宽。山水画下方的正中央贴着一张泛旧的棕色纸单,上面用毛笔一丝不苟得写着许多所谓神仙的名字,玉皇大帝和关云长都在其列……
还有那桌子上的莲花灯与桌两旁的座椅我就不多阐述了。总之是有多整洁,便多整洁;有多奢华,便多奢华;有多突兀便多突兀。整个房间就那一处是卫生整洁可以下脚的地方,至于剩下的“破烂地带”是实在的不敢恭维,也就不再多说了,任凭各位自行想象。总之,我是一刻不想多呆。刚想转身离去,就又被迫注意到了一股浓烈的脚臭味……
这股味道的来源……是那个妇人,不,是那个……在我进行讲述之前,我还是想要先写出一段没有由我思索而说出的对话。
“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在自己家呢,怕什么啊。”
“你那碗粥里面有虫子啊!”
“不用买肉了。”
“为什么不把房间打扫一下啊?”
“打扫?哼……打扫?”
她气冲冲得擦过我的肩膀,快步走入微微停歇之雨幕。之后又揪着白冰的头发从屋里跑了出来……那是我这辈子最想不到却又最难忘掉的场景。
女孩浑身颤抖得用双手抢夺着自己的头发,那个夹杂着雨和泪,却没有丝毫情感的半遮眼瞳里……没有丝毫情感,没有最基础的恨与怨,也没有任何的悲哀与惆怅。什么都没有,我所感受到的竟只有一缕飘荡如烟随风而散的虚无。洁白紧实的皮肤挂着薄薄一面水层,不时的有着似于水滴的凸起,随着平静的身躯而微微颤抖。明明没有挣扎……但竟在颤抖!?
“都怪这娃子!她还睡!她要不帮我把房间给打扫一下我房间会那么乱吗?她要是能出去挣钱,我还会那么穷吗?”
我刚想做些什么辩解,就知道没什么可辩解的了。毕竟,你根本无法告诉一头牛,无节制的食用草料会导致草场退化。一是不管它的事,二是它根本听不懂。只能对白冰报之以同情……可她却飘着眼睛对我投之以鄙夷,我就觉得这母女俩没一个正常的!可这对我也有好处,因为我的素材开始更有趣了。
“你看看!你一孩子家不去学就算了,在家呆着也不能把这家给我好好打扫打扫,你能干嘛?”
“我……我已经……尽力去做饭了。”
“尽力?什么叫尽力?你给我跪那中堂前面好好认错,过了明天再把这房间给我收拾干净,不然看我怎么抽你!”
妇人说着就要拿那竹条,我赶忙上前将那竹条抢了过来,故作出了一幅不高兴且备受惊吓的面容,怎知那妇人竟问“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接着又猛地拽过竹条朝着女孩的后背猛抽了两下……要我说那白冰也是有胆魄,仅是眉头微皱,并无哭喊。我甩了甩被竹条刮疼的手掌,低头一看竟烂掉了些许皮层。
“呀,你这流血了,我去给你找点纸擦擦。”
我没有注意这个区别对待的人,只是注意到了白冰的装束。她下身穿着一个宽大的单薄短裤,可上身竟穿着一个深红线织长袖卫衣。我早该意识到这点差异的,现在才发现实属超乎了我以往的意料,我再次觉得进入这间房子是个不错的决定。
走到瓦屋对面的厨房,掀开锅盖。雪白饱满的米粒和着糊状汤汁散发出阵阵米香。这倒不出我意料之外,因为她有做手账本的习惯,文字端庄而又轻灵,一见便知手巧心巧。至于其先,不用怀疑,至于其后……都是确定,只是待看其含义。
和往常一样吃了半饱,出了门便知夜色已深。本以为来到如此小城就能看到星星的我,开始有些失望了,只因我忘了这是秋雨刚过的时候。谁会知道一阵秋雨过后还会有云朵遮星啊,也或许不是云朵,仅是天黑吧。一阵冷风打断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催促我回了屋子。我也暗自庆幸自己带有稍厚的衣物。
令我意外的是,白冰,没有躺在床上,也没有躺在地铺上。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难道她的母亲忍心让她在中堂前跪上一夜?我有些担忧,刚想出去说几句留情话,却隐隐听见……抽泣声,短促而又无奈纯净的抽泣声。至于纯净的是黑是白,我不清楚,我头次遇到那么多不清楚的时候。
那是从床单下面发出的声音,我掀开了盖住木床四周的床单,见到了躲在床下的矮小身影。她赤裸着上身,膝盖蜷缩着收到了身前,再用双手搂住。柔顺的长发,在这个时候仍是柔顺得从耳朵两侧流下,配合着将那张小脸埋进膝盖里。她应该察觉到我的来访,微微一颤,接着哭得更凶,手臂抱得也更紧了。
好在老式木床的床腿较高,我匐着身子坐到了她的旁边。知道她不喜欢被人摸头,所以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只是……离了近了才看得清楚,伤疤。有旧伤,有新伤,背上有,胸前和小腹上也有,甚至连肩膀与手臂也覆盖着一层淤青,好似将周寸的正常皮肤都染黑了。伸出的手掌停滞在了半空,随着无奈叹息,也仅能放在她的头顶摩挲。头发倒是和看上去的时候一样,很软,很顺滑,她也没有拒绝我,也没有反抗。仅是哭,好似她能做的仅有哭了。
至于桌上的药盒,倒是出乎预计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那么多的药物竟都是抗抑郁药物,那种药很贵,而且我并不觉得那个妇人会懂什么是抑郁症,更不会因为所谓女儿心情不好而破费买药。那么……她是上哪里来钱买药的呢?我手部的动作逐渐舒缓着,结合着手帐本中隐约提及的内容再结合桌子上的突兀玩偶便得出了结论,她难道交了一个有钱的男友?也不像是,总之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外来人。
注意到了颤抖与哭声的停止,我觉得可以在这个时候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姑娘们总是容易在受挫之后动情的,这招我屡试不鲜。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拿我当姐姐看待。”
“抱歉,小姐,我的姐姐只有一个。”
我大概清楚了,不是外来人,而是她的姐姐?总之我只需要知道这点便好,剩下的随意。我准备装作因此生气而快步离开,只是狠不下心得想要陪着这孩子一起出去。
“小姐……”
“嗯?是在叫我吗?”
那对眼睛,那对陷进床铺下方阴暗之处的眼睛竟散发出了情感的光芒!这让我不仅仅是喜出望外,而是感到不可思议。原来那种眼睛里也会有光?这是我所没有找到过的,最新奇的现象。
“您是情感小说作家吗?”
我根本不用问她怎么会知道,因为认识我的人不占少数,她也善于观察,没必要问。我轻轻点了点头。
“您看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吗?”
“看过。”
“您觉得,如何才能成为人呢?身为一个不是物品,也不是牲畜,更不是人的东西,我很想知道。”
“什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叶藏的遭遇让我很是可悲,却丝毫不觉可怜。他自甘堕落,不知挣扎,我对此感到鄙夷。可我奋力挣扎,换来的却只有伤痕,我觉得人是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的,所以……”
“我反而希望你能继续挣扎下去。”
我二话不说,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拽她的小腿,将左臂抻在她的背后,右臂在皮肤接触左臂之后朝着膝盖下方迅速一伸,猫着腰得将她抱了出来一把放到了床上。接着又顺势躺到了她的旁边。
“不介意吧?”
“我该说我庆幸可以称你为“小姐”吗?”
“不仅你该庆幸,我的那群小姐朋友们也该庆幸。”
我再次坐起,伸手拽向了关灯的灯绳……真的是很老旧的开关样式了。
“晚安?”
“晚安。”
她翻身睡去,我也就顺手一拉,只听“咔哒”一声,房间的灯便息了。这对我这个住惯楼房的人来说是何等新奇。根据学生时代的住宿经验,关灯之后只要寝室里有一个以上的关系较好的同学,那就要开始聊天了,这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小姐,你相信神吗?”
“你相信吗?”
“我在想为什么佛教徒的女儿就非待是佛教徒呢?”
“这不合理。”
“这当然不合理。”
夜晚的风……很静,有很安静的风声从巷西前往巷东,连同涛涛江水一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