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服务区（上）

车子开出成都，天总算是有一些蓝了。 车还在市区的绕城高速上的时候，电台里的女主持说，“今天的成都天气很好，天是很透彻的蓝色。” 听完这句的我转头抬眼看看万里无蓝的压压黑云天，然后就听见旁边开车的师傅说“哪儿来的天气好，你在哪个成都，你跟我说这是啥子透彻的蓝。” 我打趣应和，“可能是再往前，可能就会有吧哈哈。” 我坐的是一辆货拉拉的微面，定的九点出发，不到八点四十师傅就到楼下了，车上只有两个座位，后面都腾空，装我的行李绰绰有余，搬完东西上车出了学校，才八点五十多，晨起动征铎。 “也没到毕业的时间，怎么现在搬东西？” “哦，我不是毕业生。” 坐上车，安全带锁扣用起来有些卡顿，手刹旁边放着一瓶没喝完的1L装的冰红茶，一提拆开的紫色心相印放在我正前面，但是不影响透过车窗看向前的视野，右手边的车门里侧有一层灰，我不由坐直了些。 是阴天，坐在车里不怎么觉得冷，云层盖至天边的地方有一条粗糙的光缘，像是揭开锅盖，从咕嘟的白忙雾气里，能瞥见一点金汤。 车窗关不上，开了三寸，风在吹，我戴着帽子向右斜偏着头让帽缘挡住风直吹到脸，偶尔透过右边镜子，能看到自己的眼睛，认真地恍惚着发呆，一张暂且还有些年轻的脸。 刚开上绕城高速，师傅就打开了电台。我喜欢听车载电台栏目，那个声音就像我用惯的枕头。刚打开的时候，一首歌正放到末尾，主持人说了一些总结我才知道是张震岳的歌，紧接着又开始接下一首的介绍，鹿晗翻唱的追梦赤子心。我不知道这个歌名具体是对应哪一首歌，但我应该听过。 窗外油菜花都开了，平平展展的一层浅黄贴在一层浅绿上，黑云黯淡了亮色的存在，又把它们压得更紧，今年的油菜又不如往年，就像被用了的磨砂纸，一次不如一次好。 风从车窗划掠而过，声音间断地盖住电台的歌声，直到高潮我才听清楚是哪一首。 “向前跑，带着赤子的骄傲。生命的闪耀……不妥协直到变老。”听清楚这几句词，我忍不住笑了。 这个世界有没有天使和奇迹？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人。看采访我才知道，北野武那样看起来凶巴巴的人却对天使情有独钟，果然相较于电影，他本人和他的诗集给我的感觉要更接近一点。此时，我也有种感觉，确有一个为我定制的人生和世界，且我正去往那里。 紧接着又放的两首歌是邓紫棋唱的夜空中最亮的星和新裤子的我的生命因你而火热。 果然有些歌还是要在车上听一次，人的漂泊之感中关于孤零的部分会流到车子的油箱里点燃。 车子往前开，云层松动的地方，隐约有一圈灰蓝，就像泡泡糖将要被吹破时那个薄薄的预兆，蓝色跟在风后面，就要透云而落。 “开了这么久，那儿嘞，总算有一点点透彻的蓝了” “那不算是透彻，只能算是透露” 车子在简阳服务区停了，我留在车上，师傅去上厕所。 我的0.75双腿已经离开了成都，此刻云层落在后面，到这儿差不多算是放晴了，金光探照之处，万物明现，恍若六月。 师傅回来，我们继续出发，他关掉了电台，接上了自己的蓝牙，放起了自己的曲库。 曲库，人类的另一份体检报告。 师傅放的阿杜的歌，我不知道名字，但高中听朋友放过几次，伍佰的歌我第一次听也是从她那里。 “你怕听不来这些歌哦，没听过噻，这些老歌。” “还好，这个我听过。” “这么老的歌你都听过哇。” “嗯，我还比较喜欢听老歌，现在的歌都不咋听，我喜欢听邓丽君和齐秦唱的，我觉得那个好听，我喜欢。” “你喜欢听这些哇？我看你这么年轻，怕没得20都，听这么老的歌？” “就是听了之后觉得喜欢就一直听了” “现在的歌都不好听，口水歌” 放完阿杜，又放《小薇》，“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看那星星多美丽，摘下一颗我要送给你。” 为什么人类喜欢一个人要带她到天上看星星？我想到了研究星象和天文学的人，因为我有一本《天官书》，我知人类对宇宙星空的研究由来已久。但我开始怀疑第一个研究星象的人，只是一个有爱的人，他对别人的爱，或者他拥有别人的爱。又或者人类和鸟一样，对亮闪闪的东西情有独钟，顺便想方设法地求偶。 不论是因为啥，好像都有点自爱又自私，但也得益于二者，人类种群发展到了今天。不知道如果我对自己自爱又自私，我会发展成什么样。 现在放着的是张宇的《都是月亮惹的祸》，这首歌我也挺喜欢的，但我又想到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抒情的写作手法之外，人类受自身对孤独的敏锐感知所扰，需要创造与外界的羁绊来安心，所以古往今来这么多诗词作家总是将情景物杂糅编排。意象早已用绝，什么都不再稀奇。 我所创造的早已被创造，我只好曲线救我，就像如果疾病都有了对应的科室，那我就去看中医，我要一人一方，一碗药汤。 放完张宇，又放刘若英的后来。 “这首歌听哭了好多人” “我每次去KTV都要唱这个” 进了老家收费站，铂金色的阳光明而不晃，洒在灰黑的水泥路上，显得路面温暖又柔软。路上没什么人，转几个弯，碰到一处施工，车速放缓，此时此刻此地，车上的我往外看，窗外是老家的河，河上的桥，两岸的山，山上的树。其实一切都有了变化，但我能感受到它的未变之处，所以并没有伤怀，只觉得熟悉而安心，就像一张换了床单的我睡过的床。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我老家。 我不自觉唱起来“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师傅也和我一样哼唱。 “其实我还喜欢窦唯和郑钧，你听过私奔没有” “私奔我肯定听过噻” 有一部日本电影叫《驾驶我的车》，男主和女主背负着自己人生的枷锁，因为开车而相识，互相治愈的过程。虽然是意料之内的套路，但我慢慢地看完了。人性均匀地折磨着所有人，而不是人生。 现在坐在车上的我突然又想到了这部电影。一个司机有自己喜欢的歌手，他有自己喜欢的歌单，表明他有自己选择的偏好。或许人类的爱并不都是明确可见的强烈，喜欢也是灵魂的投影。人类啊，永远让我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