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魂逍
还记得那夜海面上浮散的泡沫吗？
那映照出的画面飘荡着何者不愿言说的悲伤，折射出的又是哪个种族内心所向往的善良宽容。
世间苍茫，最后的身影又被谁人留恋珍藏？
长发合着海风散扬，微闭双眼，聆听着不知何处的忧伤歌唱。
木筏配合这波涛一下下荡漾，竟为这曲子配上独有的情调。
伤感吗？为谁而魂殇？翻身坐卧，手中的白蔷薇浸染着海水，几起沉浮，终是漂远了。
这，或许是送给葬海者最恰当的祭奠品。
北冥莜是个独爱星空和海洋的孩子，趁夜乘筏是她最钟爱的事情。
她犹记得那夜星空下灯鱼上，那含笑的双眼及解脱的微笑，起起伏伏的泡沫和躺在手心中发凉的倒北极星晶体。
木筏随着海水有规律的晃着，催人如梦。莜翻了个身，她又睡着了，在海风声下，梦回了那十五年前的白日。
她梦见了筱，那个最爱她的姐姐。梦见了十五年前，空荡的战场上独立着筱折不断的身影。那坚固无比的城墙城门，那举国之力的凶猛抵御，不过在筱抬手间化为虚无。筱的身后，是挡不住野心的王室。而她，就被关在离筱最近的囚车中，脖颈上的剑随时都会划下，了解她短暂的人生。
“筱，我想你了啊……”
她也梦到了那年的盛大海葬，筱因此而死，莜因此而生。
莜望着那亮着海莹的波涛，她有着迷茫，也不着在这种忌日，她是该和往常一样，还是该笑着哭泣。
"这个世界，无论有多么险恶的场景，也终掩盖不了那未被侵染的善良。只要还能看到这些，那被扭曲的想法也终会被宽容取代。"
“别有什么心里负担，莜，你是我妹妹，我想让你活着，无论用什么方法。”
这场盛大的葬礼自始自终也无人察觉，就在她的眼前。
目送着葬礼的主角散成泡沫，独留下被风吹淡的遗言和躺在手心里的倒北极星。
诶，你相信这世上的人鱼吗？
"宽容这个世界吗？筱，或许，你是对的。但筱，你有怎么如此自私……"
天生的命运让莜年纪小小便成为这个国家的禁忌，巫女的标志又有几人会去称赞。有人说是王室的罪过，被巫女迷惑认错了恩人与其成婚，被上天谴责而失去了子嗣。
不然也不会在真相大白之际邂逅两个乘木筏漂海传说中禁忌地的北冥海族弃婴。也有人传是人鱼的警示，奉命将带有巫女特征的孩子送给王室以诉冤屈。
不然，一个带有巫女特征的弃婴为何会戴着倒北极星还有着虚无的异能。
但王室的人呢，看着巫女特征的她们不过是放任自由，如同防范灾祸般看着自己，私下里喊着巫女。
起身回航，现在的莜住在一个木匠的家中，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块小小花田，跟着木匠一起学做提线木偶。
那间不算大的木头小屋，虽然没有王室宫殿里的华丽舒适，但却充满着王室里所没有的温暖关切，而她也喜欢在木匠夫妇的指导下用着世人畏惧的异能雕刻这一件件提线木偶。
一间小屋，点点灯烛，三个世人，欢笑温情，多么像一个久违的家。
"莜，当初为什么喜欢和叔叔阿姨做提线木偶？"
"那叔叔阿姨又为什么不厌其烦的雕刻这一件件提线木偶？"
好似扔回去的问题，那里面又掺杂着多少不同角度的情感。
一个雕刻，一个感伤，每一件物品的背后有着多少支撑着它存在的理由。
“叔叔，筱，走了有十五年了吧。就连蒲英现在都已经二十岁了，超过我高了。想当初睇黎被攻破将她带回是才五岁，那么小一点。”
莜顿了顿，唇不安的泯着，眼里折射着怀念。
“阿姨，您说， 我这样做，能为筱不得已做的事赎罪吗？王室已经迷失了本心，他们的野心怕是黑洞都不及，这样的统治者该不该遵循天地规则被其他人取代?宁国公是个明君，他应会为睇黎和塞纳里奥带入新时代。”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抉择，她当初逃出塞纳里奥去睇黎，寻找新的扶持者，不过是想替筱报仇。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当初许诺过宁国公，但她怕护不住她想护的，亦如她护不住筱一样。
“莜 ，我这里有件事，你想听吗？关于筱和睇黎的。”阿姨将她搂在怀里，叔叔坐在她俩旁边，独有的这个年龄段的沉稳声音，听着很有依靠感。
“这是当年筱海葬前留下的，说如果下次海葬迹象若出现，而你犹豫不前时就告诉你。”
“她说，她不会真的许诺王室百年盛世，但她会保塞纳里奥在下次海葬迹象前依旧繁华。”
“她说，攻占睇黎不是因为你的错，也不是王室的逼迫。那是它应受的劫难，劫难过后，若睇黎在你的扶持下重新崛起，那王室所代表的封建王朝也离没落不远了。”
木匠叔叔的眼泪带着些伤感，也难怪，毕竟已经失去了一个堪比亲生女儿的亲人，如今在今日，怕是又要失去另一个，但他还是颤着声线继续说着。
“莜，你姐姐北冥筱让我转达，想去做的就去做，不要迷茫更不要犹豫，我们永远都在支持着你，无论你做的是对是错。”
什么是祸患？它的定义又是什么？当世人都在唾弃的时候，又有没有人想过，你所唾弃的并非不是因你而存在的。 你为何不去宽容这个并不适合你的东西，因为它的存在或许是适合它的人的福音？而这个人未必不会是你最亲近的人再展笑颜的契机？
莜没什么太大的举动，只是静静的把手中的木偶雕刻完，亦如平常。
“喜欢雕刻，是因为有着付出和成就。但我不喜欢木偶，更不喜欢去吊线操控，我讨厌那种失去自动权的感觉，更讨厌强加于人。筱妥协成了木偶，被王室肆意的去支配。而我只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就算被散于海中，也要当最坚强的泡沫!”
莜笑着，泪却如决堤般流着，可她不能再拖延下去，她必须要在今夜赶回王室。
她刚刚听到了睇黎的传统民谣，很简单，七音七律，用她最熟悉的笛音传来的。今夜的塞纳里奥要变了，那笛音传来了行动的讯息，一切都该了断。
塞纳里奥的节奏依旧，华美的外表下隐藏这不安与焦躁。
马蹄的奔跑乐章加快，但车夫还是嫌弃车马的速度不理想，一遍又一遍大力的挽着鞭花，在空气中留下一片片的空虚。
木匠夫妇就这样看着莜登上了那辆前往睇黎与宁国公汇合的马车，她走的很稳，很坚定，没有一点犹豫，一步都没回头，像是最后诀别。街上的灯火亮的刺眼，一阵阵不安略过心底，阿姨终于抑制不住，躲在叔叔怀里放声大哭。
木匠的眼底早已湿透，他还在忍耐着，安慰着妇人。
“会没事的，哭什么。若是把护卫队引来，我们就给他们添麻烦了。好了，去把被子放下吧，等莜回来，她还要休息。”
可是妇人仿佛就像没听到一般，她还在哭，摇着头，伤心至极。木匠还是忍不住了，他抱着妇人，泪划过脸颊，一遍遍的重复，像是自我安慰。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如果真的避无可避，那我们就在这见证她们带来的奇迹。我们把家搬离这里，搬到离海葬地最近的那片岛屿。我们就在那里，陪着她们，像之前那样，不再分开了。”
3671年睇黎的政局动荡，塞纳里奥部署在殖民地的统治者柠卡国王被 推翻，这使王室丧失了大量的领土和市场原料，国际上的政治地位以及世界影响力大幅下降。
柠卡家族被王室斩草除根，不甘的负面情绪愈加高涨，王室想到了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巫女——北冥莜。
车夫的惊叫，马匹的嘶鸣，为这本就浓重的黑夜添加了点缀。
脸上露出宽心的笑，松开紧紧攥着晶石，起身，下车，莜踏上的土地不是睇黎，竟是塞纳里奥!
王室的护卫军冲开掩护的大门，瞬息间将城门下的巫女包围。
王室的人位列城门上，王子公主用着气愤仇恨的目光碾压着她。
如此恨她吗？也难怪，柠卡国王是王室的表亲，而宁国公在被筱攻克睇黎前，是睇黎下一任的准统治者。王室拿她去威胁筱，作为姐姐，她没有办法，但她给莜留了余地。
宁国公是莜扶持的，是对付王室的最佳利器。柠卡国王是宁国公处决的，在她的暗中接应下。莜做的这一切是在为筱赎罪，也在为十五年前软弱的自己赎罪。
“我低估你们了，王室。没想到啊，做的这么保密，还是被你们察觉了。”莜轻笑着说，语气是那般漫不经心。她一直就是这样，做了 便做了，只有她认为是对的，就不会有丝毫悔改之意。
“呵，果然啊，同是巫女，却始终差颗衷心。北冥莜，你果然不可能像你姐姐北冥筱一样，乖乖的做王室的附属利器。一会儿的战役你会起很大作用吧，由此，留着你也是个祸害！”
厚重的城门伴随鼓声开启，城墙上站满手持枪支的部队。侍女手持托盘移步而出，脚步略有虚浮，但迈出的步子却如同鼓声，稳健有力。
莜认得那身影，那是她在王室的侍女，唯一真心相待的人。
护卫军的包围圈裂出缺口，放宁蒲英进入。
“北冥莜，北冥筱海葬换我王室百年盛世，你姐姐给了你一条死路，就算今日你不喝这杯酒，我们也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例如，这样?”
莜微侧了下身子，左手抬起微翻，原本包围严密的部队顷刻间消失的干净。
“就是我死了，那又怎样。不过是加速了你们的灭亡。巫女和王室重来都是共生关系。”
北冥莜想去接过那托盘，可不过一步的距离，两个人还未来得及对视，托盘落地，上面的酒壶任由翻滚，地面上却没有一点液体。
“该死，谁放这个质子出来的！”
王室的脸上浮现诧异，发抖的双手表现了他们的愤怒。
宁蒲英倒在北冥莜的怀里，看着王室，血沿着嘴角流出。
“小女子宁蒲英在此恳求王室，看在上任巫女北冥筱的海葬盛世，宽恕北冥莜，也宽恕睇黎。”
“不因惧怕，只因那里是宁家，宁国公的守护地。”
“小女子愿用自身性命，换巫女莜一生自由。”
时间又好似回到了十五年前，莜也是这样帮她挡了毒酒，也像她这般倒在姐姐筱的怀里，嘴角微翘着，咽了气。
莜震惊了，摇晃着她的身体，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想让她醒来，但没用。宁蒲英死了，她答应过宁国公，还他一个毫发无损的睇黎公主的。
宁蒲英是睇黎攻破那天被抓到塞纳里奥的，她本该是当时睇黎的公主的，是宁国公唯一的千金。
何为巫女?塞纳里奥的巫女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巫女的海葬，都是为了赎罪，以自身换国家安定。
当年北冥筱的海葬许诺塞纳里奥到下次海葬的盛世，也因那次海葬，莜得了新生，成了新的巫女。
她该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除了海葬。但巫女海葬只对北冥族人有效。如今王室灭亡在即，海葬复生的也不再会是巫女。
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王室知道。
可如今，那夜过后，塞纳里奥再无王室也再无巫女，如今存在的，只有圣女。
巫女是王室的必备附属品，是封建时代的象征。如今这两者都没有了，塞纳里奥终在第二日的日光中，迎来了新的时代。
这段王室被记入进了史册，人们只知当睇黎宁国公的睇黎卫军赶到时，找到的不过是宁家小姐的遗体和巫女北冥莜的倒北极星晶石。
后来，有人说那天的海莹出奇的多，就像是举行什么仪式，或是迎接什么人的到来。居住在海边的渔民说他们听到了几句若有若无的歌声，很优美，但也蕴涵了些淡淡的忧伤和解脱。
为何我们
带着决绝赴死反抗之际
却在遗憾中沉沦
回忆在继续
未来不可预
海上单舟不归期
睇黎王消弥
蒲英飞散成追忆
岸边聚集望海莹
……
夕枫灵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