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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十六章

2022-08-11 13:40 作者:红烧肉酱233  | 我要投稿

第十六章


灵能视野

红色幽魂

线


    “这将十分危险,”埃卡努斯说,“我们中一些人将身陨于此。”他抚过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皮肤在医疗室阴郁的灯光下显得毫无血色。

    “但我们依旧来了。”迪恩(Deon)兄弟站在他身后,隐没在阴影里。迪恩的脸一贯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有小小一抹红肤暴露在其他人的眼睛里。

    卡诺发现自己不由点头,“这将付出的代价,我们中无人不晓。”他扫了一圈松散站在四周的其他七名战士,他们有的身着战斗盔甲,有的身穿执勤长袍。他们都有同一个共通之处:眼眸深深,掩盖了潜藏的某些真相。

    我们都看到那红色的天使,痛苦天使,卡诺心想。而我们都恐惧那背后的寓意。

    只少了一张面孔,而这空缺不停撩拨着他的心绪。符文牧师斯提尔不知身在何处。卡诺注意到红刃连长与他的太空野狼们亦加入了往烙印大教堂的推进行动,但那是原体陨落这惊天大事之前的情况了。他曾希望第六军团的表亲在这次行动中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但卡诺甚至不知道那阴沉的芬里斯人是否还活着。

    “我们在浪费时间,”一个粗糙的嗓音催促道。诺弗纳斯(Novenus),他们之中最年长者垂着头立在原地,铁灰色的头发蓬乱地散在肩甲上。这名老战士的盔甲蒙满尘灰,溅遍了未干的血渍。他手持一柄打空的爆弹枪,从荒原上走来,把他57连的兄弟们抛在了身后,任由他们响应那无声的召唤。

    他面前是圣吉列斯。

    原体巍峨的身形依旧覆着铠甲,静静躺在鸟卜阵列与照明器下的一座十字形手术台上。他的双翼在身下展开,在人眼中仿佛就像一大堆白雪将他托起;但无暇的白上还醒目地缀着火焰燎伤的黑色疤痕与飞溅鲜血的刺目猩红。

    他的休眠并非死者的安宁庄肃,而是更为黑暗的深眠,饱受只有天使自己知晓的痛苦折磨。圣吉列斯英伟的外表微妙地流露出深远的痛苦,这是一张被噩梦捕获的梦中人的脸庞。

    来自第269连的萨尔瓦特兄弟(Salvator)机警,如铁杆般瘦削,他盯着他的主上,从下颚一直划到鬓角的三道长长伤疤显出铁青色泽,“即便我亲眼看到这一幕,我依旧不敢相信,”有几个其他战士也同意地点头,“这是怎么办到的,卡诺?天使不可能陨落!他是泰坦巨神,身怀的伟力本就能轻松应对任何敌人的攻击!”

    埃卡努斯答上了这个问题。“今日圣吉列斯所承之创并非源于己身血肉,他承受的创痛源于吾等。”他转向萨尔瓦特,“兄弟,我们的原体乃是血天使的灵魂。向来如是。沐浴他的荣耀,我们紧随他驰骋疆场。但这是双向的。他也能感受我们的痛苦,仅有为人父者才会如此。”他转眼看去,“所以这就是结局。”

    “那生物,卡班达,”卡诺开口,“祂打出的那一击绝非此界之力。那之上附有别的力量,亚空间污染之力。”

    诺弗纳斯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看见了天上那恶毒之火颜色的变化。”

    “不过斧刃挥下的那短暂瞬间,五百个战斗兄弟死去了,”卡诺点明此事,“纳吉尔连长,还有整个莽撞的二十四连,全死了。还有更多人与他们一起逝去,数十个其他连队的兄弟。全数被杀,仅是因为他们胆敢上前援救其主。”

    “一整个连队被抹去。这并非偶然,”埃卡努斯补充道,他朝天使颔首,“这是个精心算计的举动,为了将他带离战场,让我们陷入混乱。”他摇摇头,“若是圣吉列斯与我们并肩作战,外头那卷席一切的狂怒风暴根本不会获得如斯威力。”

    “那么我们必须唤醒他。”迪恩说道,“将他带回我们身边。”

    卡诺点头,招呼他的兄弟们向前。一个接一个,他们围绕原体立成环形,每个战士都在花时间做准备。这开头会很艰难;没了用来控制和引导他们超然力量的灵能兜帽,这群聚集此处的前智库需要调集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携手合作,调谐共鸣。

    “我们一同打开通路,但只有一人能走上这旅途。”诺弗纳斯说道。

    “我会前去,”卡诺对他们说。他小心翼翼探出手去,覆在天使胸甲之上,“我会带他回来。”

    “我们就这么干了?”萨尔瓦特双眼大睁,质问道,“我们背弃誓言,这里却无一人有所质疑?”

    卡诺瞪他一眼,“还有什么该说的,兄弟?我们每个人都万分清楚,即将要做之事有多重要。眼下容不得半点疑虑。”他顿了顿,“兄弟。军团。吾父。帝皇。[1]这便是吾等忠诚的箴言,永远如此。若我能活过这一天,我会为今日所做之事欣然接受圣裁。”

    第九个身影走近了房间,拦在门前,阻止了一切离开的企图。“我们会一同面对圣裁,”阿兹卡隆金黄的盔甲如他覆铠手掌中握着的猩红大剑利刃一般光芒闪耀,剑尖铿锵击在甲板之上,“你们会这么做,”卫队长说道,“我会盯着你们。任何越界……巫术的迹象,都会让你们人头落地。”

    卡诺闭上双眼,“我们开始。”他说。

 

    在扭曲的廊道里择路而行,梅洛斯越过肩甲瞥向拉多隆连长,“她不会同意的,”他对他说道,“她并非士兵,她是栽培植物的。”

    “我们所有人都身处战时,”回答锵然落地,“你在农业世界救了她的命。她信任你。说服她。”

    “我恐怕这一筹码已经付掉了,”他承认,“我们上次谈话的时候,我吓到了她。”

    动力甲沉重的脚步声在红泪号损毁的舱壁间回荡,破碎的甲板危险地歪斜着。这艘巨大战舰的低层甲板已经成了一团压扁的残骸和废墟,只有仅仅几个正规的隔间依旧保持着完整,带着动力。

    “那就恐吓她服从,”拉多隆回答,“相信我,要是我能把这个公民麻醉了,顺从地塞进枪袋里带走,我会这么做的。”

    “这行不通,”梅洛斯说道,几近自言自语。他们到达了避难所,两人都低低俯身,才能踏入坍塌了的舱口拱门。站岗的那唯一一个战斗兄弟朝他们点点头,但一声不吭。

    红泪号完好无损的时候,这后边的空间曾是长且宽阔的储水槽;但现在这只是一件满是扭折墙壁与悬挂着的隔板的中庭,对它过往容纳之物的唯一暗示便是墙壁上的斑斑锈痕。

    隔间中满是凡人。他们中许多受了伤;大多数是船员仆役或是契约仆从,身着浅褐色舰船套装,或是军团辅助人员那红色闪耀的制服。如枯萎热带花朵一般在干枯草坪中格格不入的,是数个舰队记叙者代表团仅剩的成员。梅洛斯眼睛扫过他们;在骚乱中他忘记了这群艺术家和记叙员,而当这群人呆若木鸡的恐惧脸庞转向他,他感到一阵刀割般的同情。他同情他们。他们毫不理解自己是被丢到了怎样的世界上。

    他走近时,记叙者纷纷退后,梅洛斯的目光掠过这些躺在粗糙的毛毯下或是挤作一团寻求安全感的人们,在其中他发现了哈勒戴斯.格温。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直直瞪着上方的舱壁。梅洛斯走过去想与他说话,但想想还是算了。他能为这位连环画家做的事情实在少得可怜。

    “那是什么?”他转身看到拉多隆在询问一群围绕加热舱坐成一圈的人们。其中一个——那个叫做多特蒙德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粗制滥造的印品,红色墨水印在半透的纸张上。

    他们进来时多特蒙德曾在大声朗读,现在他则紧紧把这本册子护在胸前,就仿佛它能保护他。“这是一本故事集,”年轻人尖声道,“勇气与信念的话语,为了在艰难时分鼓舞人心。”

    拉多隆的嘴唇拉薄了,“这还不够,”他说道,他们继续前行。

    即便有些人努力遮掩,凡人依旧无法隐藏他们的恐惧。梅洛斯可以字面意思上的在他们身上嗅到恐惧,他被增强过的感觉从他们的体味上挑出了那种化学诱发气味。他试图从他们的视角来想象眼下这一刻,但实在难以将自己的思维框限在如此有限的领域内。对梅洛斯来说很好的是,他被赋予了战斗任务,没有闲暇停顿下来深思这些事件可能代表的、更重大的意义。更深层面上来说,他已经意识到西格纳斯星群这项任务的境况影响大为深远,不仅是对他的舰队、他的军团,而是对整一个帝国。若是他停步半晌,任由这些问题浮上水面,也许他亦会体会到一些眼前凡人们正体验的畏惧。

    但他不能沉溺于这些煽动性的思绪,有关兄弟相残的想法。他必须打赢眼前的战争。以及下一场。还有下一场。

    他们找到了那个女人尼奥比,和残酷之匕号其他寥寥几个幸存者在一起。当她看到血天使们的时候,畏惧地缩了回去。

    梅洛斯抬起手。“蒂尔扬,我很抱歉。之前在走廊里……我失控了。”

    她警惕地点头,“没事,我理解。”这看起来像实话,“你本也不清楚。这对你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你没有见过恶魔刚来时发生的事情,”卓玛斯沧桑地提道,“我们也以为我们能与之战斗。起初是这么想的。”

    梅洛斯看到那个叫亨吉斯特的人谨慎地走近,脸上是始终不变的讥笑,“毫不意外,”这罪犯啐道,“就连伟大的军团阿斯塔特都无法打败这群地狱生物!”

    “鹿死谁手还未有定数。”拉多隆说道,让他闭了嘴。

    梅洛斯拧起眉毛,他并不习惯和公民,和普通人类打交道。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社交暗码以及各种表达手段,他对此并不理解——而这是关键的时刻。他叹了口气。“尼奥比。你的天赋……”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化了,戒备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他纠正道,“那么久以来你是怎么逃离黑船的十一税,这现在一点都不重要了。”

卓玛斯捕捉到了那个词,黑船,并且物理上从尼奥比身旁退开了:“你……你是个灵能者?”

    “我就知道!”亨吉斯特发出一声尖叫,“我就知道她有什么不对劲。我不早就说过?我早就说过!

    拉多隆朝这个男人简单一指,在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开口做声。

    “我并非女巫,”尼奥比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放逐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你。”梅洛斯告诉她,“你有罕见的天赋。这就是你为何你得以幸存,这就是为何你得以逃脱。这就是为何那魅魔对我们视若无睹。”

    “不。”她摇着头。

    “我们将会输掉这场战争。”梅洛斯大声宣告,耳畔一阵恐慌的涟漪在厅室内传播开去。直言不讳地道出真相,莫名令人感到了解脱,“除非我们能杀掉开启这一切的那个东西。在这件事上,你会助我们一臂之力。”他犹豫半晌,“我并非在给予你选择,蒂尔扬。我们都别无选择。”

    仿佛过去一整年的时间,她才战栗着点头,“我会来的,只要你们保证我的安全。”

    “我会尽力。”他朝她伸出手去,她探手去够。她细长的手指勉强能环住他的手掌。

    梅洛斯与拉多隆交换了一个延伸,他们一并重新穿过寂静的厅室,而女人走在他们身边。其他幸存者瞪着尼奥比,表情有震惊,有恐惧、还有厌恶;梅洛斯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明白,他带走了她,也就等于带走了从恶魔的掠食下保护他们的唯一的东西。如今,庇护所内的每个凡人都会成为疯狂的猎物。

    “这边走,”他说,领着尼奥比离开。拉多隆停下片刻,对站岗的军团战士悄声说了什么。

 

    赫里克.红刃对于潜藏在灵魂深处的狂暴野兽并不陌生。他在自己身上就见过太多次,知道这并非虚妄,也威力恐怖。很多觉得鲁斯的狼群野蛮而无序,除了这种力量外一无所有,但这么想的人对芬里斯之子也一无所知。要认知到兽性的自我并与之斗争,要禁锢住那杀戮欲望的庞然渴求,所需的自制力可不是区区野蛮人所能驾驭的。

    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未目睹过除了自家以外其他任何军团展现出这种狂暴力量的模样,但如今这凶戾之力近在眼前,在他经过的每一个血天使双眼里,在他身周,无处不在。

    他身侧,瓦尔丁兄弟紧握着他的爆弹枪,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前握把上晃荡的符文,“通讯频道依旧毫无动静。”他报告道。

    红刃点点头,瞥向走在他身前的符文牧师。斯提尔正矮身用手指刻画着他脚下干燥的泥泞。太空野狼身周战争的尘嚣带着股奇特的恶臭,阻塞了军团战士的鼻翼;这迷雾仿佛也使得空气麻木黏稠了起来,声音都随之陈凝。想搞清楚这片地狱般的焦土上发生了什么变得越发艰难。

    枪炮轰鸣,肉体朝天豁开的血腥爆响,战争的噪音无所不至;但这些声音里血天使究竟是胜了还是败了?对此连长毫无概念。自从一切失序以来,他们遭遇的天使之子对他们完全不闻不问。下到每一个人,第九军团的战士们似乎都只对暴力和流血感兴趣。

    斯提尔对此有所评论。“他们原体的倒下释放了他们身上红色的幽魂。空气中我能尝到的只有狂怒。”

    红刃郑重地点头。他能理解。若是鲁斯被敌人的刀剑击倒,太空野狼的反应是否会有所不同?但这对比并不恰当。赫里克所了解的血天使,作为军团的样貌与眼前此景可说是毫不相干。如今他们战斗的残暴甚至能让血爪为之顿足。

    “那边。”瓦尔丁一指,红刃看到宽阔的隘口内,集结着一大群猩红铠甲的身影。他朝那队列走去——即便符文牧师猛地冲上了前。

    “别,”斯提尔吼出一声警告,“退后。他们不——”

    太晚了。有些血天使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们正转过身来,面朝太空野狼集合。红刃至少默数了三遍自己小队的人数,空气中那悬而未决的威胁的重量沉沉压在了他身上。

    这群军团战士手中利刃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并非寻常的战术小刀,而是刻出倒钩的定制武器,更接近于屠夫的剥皮刀。野狼连长顿住,手搭在剑上,等待着。他无需望向自己的吟游诗人,就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有些血天使蜷伏在地,像是跪着,红刃看到他们覆在死者——最后一帮被那群野兽送来拖住突击部队脚步的、发疯的狂信徒——的尸体上。

    战士们都摘下了头盔,脸庞涂满猩红,大片红色顺着他们下颚滑落,流淌过盔甲。太空野狼因震惊而龇出利齿,血天使们也同样如是,獠牙被闪耀的殷红润湿。

    被撕碎血肉的臭味传来,红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情况?”他质问道。

    一名身着战损盔甲的战士上前,伤痕累累、遍布胡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恶意。他手持一柄剥皮刀,刀尖上淌下的血滴在他身后的泥泞中绘出一道血痕。

    阿密特。野狼连长知道这名战士的名字。他试图在血天使的眼中寻找到星点的认知,但一无所获。

    “你们在攫取敌人的鲜血?”红刃说,“这不是你们通常的方式。”

    “你不了解我们。”阿密特的回答是一声低沉、阴郁的咆哮。“你又是什么?”

    “我们是表亲……”瓦尔丁提道,僵住了。

    阿密特怒瞪着他们,像野兽一般喘息不止,“撒谎。”他的目光中蒙上一层阴影,“我们被背叛了。你们一直都在针对我们。你们都背叛了我们!”

    “不,”红刃抬起手,感受到机会已经转瞬即逝,“听我说,表亲。放下你的怒火。”但当这些词语从他唇中堪堪吐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为时已晚。在阿密特的眼神中,红刃看到了某种荒芜而暴烈的神色——这种神情他以往仅亲眼目睹过一次,在他不幸遭遇狼人化的战士的时候。没有任何沟通的方式——毫无理性,神志不清,只余纯粹而原始的怒火

    “叛徒该死!”阿密特吼道,起步猛冲,剑刃划过空气,吟唱出声。

    红刃脸上一热,猩红泼洒冲刷,血天使连长的第一击便切开了瓦尔丁的喉咙;他手下遍布在破碎废土上的战士们扬起杀意盎然的狂热,随之沸腾。

    太空野狼拔出剑,诅咒着将他带到眼前这一刻的命运,诅咒着将疯狂化为实质的那些生物,诅咒着竟敢挑起兄弟阋墙的战帅荷鲁斯——但不仅如此,他还诅咒着一个事实:将他派来这里,果真并非多虑

    刀光剑影,枪炮交织,他再也看不见斯提尔的踪影;阿密特连队的血天使们带着深不可测、势不可挡的狂怒,朝太空野狼扑去。

    所以我们就这样死在这里,在他称之为亲属的军团战士们带着生于疯狂的残暴将他淹没之时,他痛苦地想着,全父伟大的梦想也随我们逝去。

太空野狼与阿密特嗜血连队产生冲突

    

    风暴鸟在战场上空一闪而过,位置极高,速度迅捷,朝敌军堡垒画出一道弹道般的弧线。

在后侧降落坡道,拉多隆紧紧抓住一根支撑柱长身而立,另一只手按在舱口方形窗户的装甲玻璃上。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战区上方反常的云层来回交织、旋动飘游,偶尔分开,惊鸿间能瞥见下方坑坑洼洼、撒遍鲜血的地表。

    只可能是枪口火光的星点白色闪光映亮了迷雾,但却断断续续、毫无规律。首席连长的战术素养使他能够像阅读地图般解读任何战事,轻而易举便能辨认出攻防双防的阵线、推拉交火的模式。但在此处,他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毫无定型的红色队伍,在有些地方零碎散落,有些地方汇聚成团。第九军团的部队正势不可挡地越过诅咒荒原,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一步一步贴近白骨神庙那庞大的侮辱象征的足下。

    所以他们就沦落成这幅模样。曾经骄傲警觉的血天使,如今被重塑成这幅如野火般混乱无序的样子。阿斯塔特中最光辉出彩的军团,如今连军队都算不上,堪堪能算上一群嚎叫渴求伤害其父者鲜血的兽群。

    而其中最糟糕的则是,拉多隆感同身受。他身体里的某些部分也渴望下去加入他们,迷失在狂乱的猩红地狱中。这其中亦存在某种纯洁,他反思着,毫无遮掩、一心一意的、对战斗的清晰渴求,战、战,别无杂念。

    这始终是我们的一部分,他想着。天使知道这点。如今它撕去伪装,威胁着要吞噬他的每个子嗣。

    他移开视线,眼睛转而落到那个女人尼奥比身上。她正坐在加速安全座椅[2]上,身上绑着为星际战士的体格而设计的安全带,对她这样一个身材瘦小的凡人来说显然太大了。她身着一套对她来说也过于庞大的帝国军人防弹装甲,看起来茫然失措。有人给了她一柄激光手枪,她拿着枪套里的枪放在大腿上,抓着皮带和安全带还有其他东西,好像不知道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

    拉多隆抿起嘴唇。他已然决定,最好完全不要将她看作活着的生物,而当做某种装备。某种需要保护的脆弱装置。一件工具。连长并不指望她在他们着陆后能幸存下来。他只希望它能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进入烙印大教堂。在那之后,他认为他的突击小队里每个成员的剩余生存时间,顶了天也只能用分钟来衡量。

    拉多隆思索着尼奥比身怀的那种难以估量的天赋。不可见、不可闻,不可捉摸,但他无法否认他确实感受到了。只需要靠近这女人,他就能感觉到梅洛斯之前提过的那种空气中的死寂质感。但最显而易见的莫过于她让他们冷静了下来,让他们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他视线扫过药剂师,看见梅洛斯,还有奥雷克西斯军士、卡多、拉辛以及其他人。所有人都专注于任务,为眼前的战斗做着准备。

    他们心无旁骛,完全不曾被任何微小的烦恼激怒。他们不会认为每个词句后头都藏着冒犯。他和他的军团战士并未揉捏着武器握把望向下方战场,并未表现出对那的无比渴望。拉多隆皱起眉。想到自己也被击倒了天使的那种冲击影响,他感到耻辱。若是他们不能找到这针对他们意志的袭击的源头,就如卡诺预言的那样,他甚至不敢想象这怒火之路将会把他们带往何方。

    一团黑色的形体在窗外闪过,滑往风暴鸟的后部,拉多隆猛然抬起头,他的沉思立刻被抛在了脑后。

    外边是一群怒魔(Fury)——有翼的拼接生物,铅红色的血肉构成类人型,生有利爪与带倒钩的翅膀——盘旋飞舞,紧随战机而来。这些生物举止奇怪,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互相嘶吼抓挠,举步维艰的样子,仅仅是因为血天使战机的存在就极度恼火。

    然后它们发起了攻击。

    它们数十个一起蜂拥而上包裹住了极速前行的风暴鸟,狰狞如石像鬼般的嘴脸挤在窗口,利爪刺进机身,抓挠着舱外壁,推挤着稳定器挡板。战机不堪重负,猛然坠落。拉多隆看到一群野兽强迫自己同类挤进了空降船的引擎,被撕碎成团团血腥烂肉,阻塞了里面的涡轮机。

    他一把抓起自己的爆弹枪,一脚踹向舱门释放按钮,哪怕他们依旧在地表数千米上空,依旧放下了降落坪。腐败的空气尖啸着涌进兵舱,拉多隆果断开火,点射干掉了风暴鸟尾部狭窄视野里滑过他视线的那些怪物。一帮怒魔试图通过大张的舱门进入,但首席连长以全神贯注的一轮精准爆弹解决了它们,将它们炸进了血雾激涌的气流。

    机身震动,灰色烟雾与引擎组件在空中四散炸开,远方阴云密布的地平线极速倾斜。风暴鸟的机翼一沉,开始往地面螺旋坠下,拉多隆嘴里爆出一声诅咒。

 

    他们距离预定的着陆点十万八千里,风暴鸟砸在厚重的泥泞中,解体了,机翼在这爆炸的余韵中碎裂。兵舱内冒起小小的火苗,充斥着黑烟。梅洛斯解开束缚,跃过隔间,来到蒂尔扬.尼奥比如婴儿一般蜷缩之处,撕开了将她固定在原地的那纵横交错的安全带。

    “你受伤了吗?”她虚弱地勉强摇摇头,“那就动身吧。”他将手放在女人瘦削平直的背上,将她推向大敞的舱口。

    外边,战场的喧嚣与恶臭袭向他们,这扑面而来的氛围让尼奥比脸色一变,她小心地在风暴鸟降落造就的、发黑的浅浅大坑中择路而行。

    梅洛斯抬起头,正好看到拉多隆手一撑跳上了坠落战机躯壳的顶端。首席连长环顾四周,一手爆弹手枪,一手动力剑,试图搞清楚自己的方位。片刻前,敌军堡垒的位置看似非常清晰,但战争的烟云变化莫测,永不停歇。对药剂师来说,他们仿佛已经飞行了几个小时,但还是半点没有接近烙印大教堂。

    他沿着拉多隆的视线看去。梅洛斯视线所及之处只余战火,正是敌人的奇兵诡将与第九军团愤怒暴烈的队伍间展开的战斗。他在自己喉咙深处尝到一抹蒸发鲜血的味道。

    他头顶闪过一个影子,梅洛斯急速旋身,举起了枪。一个瘦长的生物,比军团战士还高,在风暴鸟顶端降落并与拉多隆撞在了一起。他俩翻滚着,那东西把连长撞到了一侧掉落机翼的倾斜平面上。裂趾的蹄子哐当击打在塑钢机舱上,爪子耙过首席连长的盔甲。

    拉多隆用剑盲目地劈砍,剑光一闪,其中幸运的一击将怪物枭了首,引出一道蓝色的液体喷泉。野兽的头颅旋转着砸进了尼奥比身前的泥泞里,她吓得停下了脚步。

    梅洛斯皱起眉。这东西从某种程度上说依然活着,骨瘦如柴的脸上生着张贪婪饥饿的獠牙大嘴,拉得长长的颅骨高高耸起,变为一个形销骨立的锥形,还有形似鹿角的肮脏乳白色大角。这张脸张开了大嘴,一条长长的紫色舌头伸展开来,朝他们嗅探着。药剂师朝这玩意前额正中送了一发爆弹,将它炸碎成一滩黏稠胶质和碎裂白骨混合的烂泥。

    “放血者(Bloodletter),”女人说道,大口喘息着,脸色变得苍白,“他们是这么叫这些东西的。”

    “更多敌袭!”奥雷克西斯在附近大吼道,拉多隆匆忙翻过废墟回到队伍。

    成群个头更小些的恶魔汇聚在坠毁的战机四周,这些家伙手持发光的地狱之刃,樱桃色的光辉在高温下嘶嘶作响,仿佛刚从火焰中拔出的烧火棒;但它们并未立即发起攻击。相反,放血者们绕着一堵看不见的圆周徘徊,喀嚓磨牙,嘶声叫喊,偶尔有胆敢冒险接近的,也在之后发出了没音调可言的痛苦嚎叫。这些生物显然将它们的注意集中到了那个女人身上,准确瞄准了她,将她定位为了它们痛苦的根源。

    “它们知道是她导致的,”梅洛斯嘟囔着,以尼奥比为中心散发出的缥缈空无的光环对这些亚空间生物来说无异于诅咒,“仅仅是存在,她就让它们感到痛苦。”

    “持续不了太久,”拉多隆说。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些生物就在缩紧包围圈,强行抵抗起来。同一时间,它们一同暴起冲锋,朝小队扑来。

    卡多兄弟死在三柄地狱之刃手下,每柄骇人的剑刃都从不同的角度刺穿了他的胸膛。梅洛斯瞥见他的身躯爆成火焰,在盔甲中燃烧。药剂师把女人推回残骸那边,陷入了与其他两个怪物的战斗,用子弹将它们击倒,并用链锯斧结束了一切。但每一次挥砍,每一次射击之后,都会有新的一只怪物现身顶上前人的位置。梅洛斯计算着自己的弹药,担忧他们会被淹没,直接死在这连目标的影子都看不见的地方。

    一声新的咆哮——机械的咆哮,沉重而危险——盖过了他的疑虑。在坑洞边缘出现了一架烟尘滚滚、满是创伤的四连履带战车;乳齿象坦克本身就设计来将满员小队部署进战区中央,而这架则见证过更好的日子。她大部分的装甲镀层都已经被邪恶的烈焰融去,侧部枪炮有许多业已破损失效。

    她带着其上的军团战士们直直碾过放血者集群中央,将它们逼开以便血天使们能逐一将其消灭。跑得太慢的那些怪物则化为了扭曲的血肉,肮脏的躯体在旋转的履带板下炸开碾碎。

    梅洛斯看见坦克中出现了一个黑色铠甲的身影:安内鲁斯。药剂师看到自己信任的好兄弟凯希尔就在守望者身旁,他的灵魂雀跃起来;但这欢欣很快隐没,因为他看到了老兵那阴郁而空洞的目光。

    “守望者!”拉多隆喊道,“感谢。你的帮助来的——”

    “我们不是来帮助你们的!”安内鲁斯啐道,每个字都是咆哮,“我们来杀戮!”他的宣言激起了凯希尔以及载具上参差不齐的一群战士们同意的呐喊,“要么加入我们,要么就滚开!”

    拉多隆朝梅洛斯投去一眼,伸手召唤那个女人尼奥比过去,“安内鲁斯,”他回答,“这次我就原谅你的不敬,但没有下一次。”他大步走向乳齿象,迅捷一跳登上了战车,“这台坦克,你的战士们,以及你,现在都由我指挥,明白了吗?”

    守望者走向连长,牧师权杖火花闪烁以示威胁,“你逃离战场,然后现在又回来给下命令?”他在拉多隆脸前愤怒地挥舞着权杖,“在周围所有人都变节投入愤怒的怀抱时,是我让这些战斗兄弟活了下来!我抵挡住了——”

    拉多隆反手一掌打在了安内鲁斯脸上,将他放倒在了载具外壳上。这并非愤怒之举,而是出于克制。“你抵挡了,”连长同意道,“但做得还不够好。”他朝守望者递出一只手,安内鲁斯慎重地抬手握住。“但现在还有一线生机。真正的,反击的机会;而非任由这疯狂如癌症般一口一口吞噬掉我们的自制。”

    梅洛斯帮助尼奥比爬进了坦克,“她能保我们安全。”

    安内鲁斯的脸上先是现出恼火,接着是疑惑,最终化为了勉强的接受。“原谅我,首席连长,”他回答,“我怒火上头……我并非不尊重您。”他的视线钉在女人身上,“这个人,那么她是个女巫?”

    “一名放逐者,”拉多隆纠正道,“也是我们攻势的关键。”

    凯希尔对上了梅洛斯的目光,轻轻点头,“兄弟,”他说,“我们还怕你业已身死,在……”他声音轻了下去,心中无声的恐惧不言而喻。

    “圣吉列斯没死,”梅洛斯告诉他。

    “我们看到他倒下了,”凯德说,面孔铁青,不敢置信。

    “原体虽然身受重创,但性命无忧。”拉多隆大声说道,音量保证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指向远处视野里清晰可辨的痛苦尖塔群,“但若是我们未能摧毁那座巨型建筑,则无论天使,亦或我们——都将葬身于此。”

 

    因远远超越物理与形体的疼痛,卡诺惨叫出声。他的肉身已然消弭,被抛在脑后。只有灵魂承载着他的存在,而姆卡尼.卡诺的灵髓都痛苦万分。

    他是巨浪前沿上破浪的玻璃碎片,脆弱而易碎。他是风暴卷席中飘散的尘埃,粒粒瓦解。他不过是一页薄纸,被地狱业火触碰灼烧。前智库深深潜入了自身心灵,打开了从敕令发布的那天起就紧紧闭合的力量之门。眼下,再一次的,那力量的呢喃细语从中溢出,但卡诺从未过度放纵它们,即便有部分的他自己同样渴求着解放。

    如今则不然。他引出了体内全部的灵能力量,将其包裹于自身思维之上,如同穿上一副以太的铠甲。武装好自己,面对囚困住天使灵魂的情感屏障造就的红色迷雾,他一跃而入。卡诺感受到兄弟们在他身后,他们每人都是鼓起他前行船帆的一缕清风,在借出他们的力量来完成这项任务。

    光芒一闪,一颗星辰灼烧白炽,接着没入黑暗;迪恩兄弟是第一名死者。他燃烧生命,带卡诺走了这么远;亚空间的诅咒对血天使们的到来做出了反应,抵拒着他们试图碰触到主上的企图,而迪恩的意念就在其中消耗殆尽。

    卡诺被悲伤淹没,但他努力破浪而出,然后沉得更深。待使命完成,有的是时间来哀悼逝者;将被埋葬在英雄陵墓中的名字,迪恩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穿越红雾的每一步都是痛苦,但他绝不能踟蹰不前。幻境汹涌,在卡诺身周挤挤挨挨,头朝下无止境的坠落演变为脚下踏着土地的,虚无但肯定的确信。

    他正身处幽暗虚空,不可能维度下的一洼巨洞,唯一的照明就是头顶数千米上方参差落下的一缕微弱光芒。万物在上方旋转扭曲,追逐着那病态的微光。它们看起来仿佛腐败与恐怖的天使。光束如遥远灯塔射出一般,有节奏的规律在庞大洞厅中扫射。每次这光束照过卡诺,他都感觉自己被其玷污,在它的触碰下坍缩。兄弟们化为的遥远星辰虚弱而朦胧。

    洞厅的所有表面都松散地覆着大量粗绳细线,有的如纺制丝绸般细薄,有的比军团战士臂膀还粗。丝线来回交织,在地表蜿蜒游过,在空中织出大网,一根覆一根,绑出诱捕的绳结。卡诺试图努力向前,它们纠缠他赤着的双脚,拉扯他的双臂,鞭笞着他的脸颊。丝线猩红,绳结黯黑。

    在他碰到红线时,这红色灼烧他的血肉,沸腾的酸火迅速蔓延开来,蛀空了他的灵魂。这让卡诺头晕目眩,心生狂怒;它勾起了他內腑突如其来的干渴——而这饥渴,他本能地知道,绝无任何肉食或是醴饮能使其餍足。黑绳则以比虚空气息更加刺骨的寒冷,使他凋敝,在他自我的深处敲响了钟磬般的回音;它牵引出某种古老、望风扑影的愤怒,源于人类灵魂中最原始最无形的某物。一种亟待释放的愤怒。

    就在此处,他找到了天使圣吉列斯。他的原体被丝线织成的罗网高高挂起,纹丝不动地悬坠在上方,像某种猎人的战利品,亦或某位残忍雕塑家的艺术大作。绒线扯着他,双翼展开,两臂大张,呈十字姿态,脸庞向后仰起,承受着光柱冷酷的扫视。

    卡诺不顾手脚的疼痛朝上爬去,一遍一遍将自己拉起,这攀爬持续了几天?还是数秒?延展的时间在他身上已失去了概念。最终卡诺到达了天使身边,手旁没有切开丝线的刀刃,他只能徒手拉扯解开交织的红黑线条,懊恼地诅咒着试图解放他的主上。

    “吾主,你能听见吗?”他气喘吁吁。

    圣吉列斯的双眼霍然睁开,其中只余下一片猩红的汪洋,直直回望着卡诺。他还不及反应,原体的嘴唇就分开化为一声咆哮,直露出了雪白尖锐的獠牙。

    天使把卡诺拉入他残酷的怀抱,野蛮地咬进卡诺咽喉的血肉,利齿刺穿了动脉。浓郁,猩红,令人陶醉的铁锈味——鲜血遽然喷涌,永无止境,浩然奔流。




[1]:Fraternitas. Legio. Pater. Imperator:原文是拉丁语,就直接翻译了

[2]:acceleration couch:这里看意思应该就是风暴鸟兵舱那种长座椅,感谢机仆的建议!!

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十六章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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