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 第五章 知县
苏桥城的知县张凯大人最近几日不怎么好过。这段时间苏桥城内发生了多起性质恶劣的杀人案，而且很有可能是连环犯案。按理说连环犯案的凶手无论多么小心谨慎，他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但这一次的案子相当棘手，调查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一点进展，就算是名捕欧阳木参与进去也毫无进展。如果这么多起案件都是一人所为，那这个凶手一定相当恐怖。
张凯已经年近六十了。朝廷法令有明确规定，县官尽量要由年富力强的官员担任，凡六十岁以上者就不能担任知县或县令。张凯知县在这个位置上也有快十年了。十年时间这些年里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直兢兢业业地干着。眼看任期即将到头，苏桥城又出了这么棘手的事情。如果自己不能及时解决，恐怕自己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抓个人当替罪羊得了。”
这个想法不止一次在张凯的脑中冒出。其实这种做法很常见，也有不少官员在用，但张凯实在不想这么搞，不是因为他有多清廉正义，只是因为他胆小，害怕到时候东窗事发。其实，在张凯的一生里他有过好几次可以翻身的机会，但都因为他的胆小而失去。要不然以张凯的年纪怎么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呢？
张凯知县借助烛光看着手中的卷宗，只觉得一阵头疼。烛光之下，身材矮小的他把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如木雕的作品般充满光泽。他收起卷宗，用枯槁的手轻揉自己的眼睛来缓解疲劳，他决定先静一静，但怎么也静不下来。
最近这段时间苏桥城确实不太平。除了这几起杀人案之外，还有不少打架斗殴、幼童失踪的案子。搞得张凯有些心力交瘁。
“真是的，怎么都跑到一个节骨眼上了！”张凯咂了咂嘴，不满地抱怨着。
程洛慎醒来后就一直坐在床上，恍惚间觉得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梦。但在略微清醒之后他的记忆毫不留情告诉他昨晚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真的要去吗？”程洛慎轻捶额头，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昨晚自己喝多之后说要带慕容翎去裁缝店补衣服的事情已经完全想起来了，这让程洛慎很是后悔，昨晚就不该喝酒的，酒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程洛慎深吸一口气，喃喃道：“罢了罢了，早去早收工。”说罢他抱着壮士上刑场的心态起床洗漱更衣。
简单吃过早饭之后，程洛慎就动身前往美锦院了。
程洛慎来到美锦院之后，看着大门不禁陷入沉思。慕容翎说今天会在美锦院等自己，但也没具体说是在外面还是里面，那自己是否要进去呢？
正当程洛慎纠结这个问题时，一个声音轻轻传入他的耳中。
“程公子果然是个守约之人。”
程洛慎抬眼看去，发现一袭白衣的慕容翎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袱。慕容翎工整的脸庞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非常美丽，脸上的表情也是温柔随和。
看着慕容翎走到自己面前，程洛慎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说出两个字：“走吧。”说完他便迈开步子前进。
慕容翎嘴角微微上扬，跟着程洛慎走了过去。
来的路上程洛慎就在想去哪家裁缝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自己最熟悉的那家。虽然里面的熟人可能会见到自己与慕容翎在一起的模样，但只要自己拿着衣服进去不就行了吗？
就这样，程洛慎带着慕容翎一路来到一家裁缝店门口。
二人在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到了地方之后程洛慎停下脚步，对慕容翎说道：“衣服给我吧，你在这等着就行。”
慕容翎明显地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程洛慎会来这一出。在短暂的愣神后，慕容翎还是将包裹递给了程洛慎。程洛慎接过包裹，直接转身走进了店里。
程洛慎跟老板寒暄了几句后说明了来意。老板在看过程洛慎带来的衣服后表示没问题，下午就能补好。程洛慎低头致谢，然后离开了这家店。整个过程就是这么顺利，让程洛慎感觉有那么一丝不真实。他还担心老板看到他带来是件女性衣物会问他些什么呢。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程洛慎出门后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熟人后才走向慕容翎。
“好了，老板说没问题，下午就能弄好。”
“多谢程公子。”
程洛慎挥了挥手，说：“没事。既然问题解决了，我就先走了。”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等等，程公子何必这么着急走呢？公子您这么帮妾身，不让妾身好好感谢您一下，妾身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慕容翎说罢微微一笑。
一听到慕容翎说“感谢”，程洛慎脸色立马一变。这货怎么没完没了的？
慕容翎看到程洛慎的脸色，立刻明白他误会了，于是赶紧开口：“程公子放心，妾身只是想请您喝杯茶而已。”
程洛慎刚想拒绝，但仔细一想，要是这次不答应他，说不定这家伙还会一直缠着自己。在短暂的思考后，程洛慎点了点头，说道：“行吧。去哪里，你带路吧。”
慕容翎笑着点点头，说：“请公子随妾身来。”
二人就这样又迈开了步子在街上走着。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程洛慎跟在慕容翎的后面了。一路上程洛慎都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遇到自己的熟人。如果不是为了慕容翎以后不再纠缠自己，程洛慎是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
没多久，程洛慎被慕容翎带到一间没有招牌的房舍，听慕容翎说这是一家茶馆。茶馆不大，装修却不敷衍。粉砖黛瓦，一串串晶莹的玉珠悬挂在廊亭处，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不同的绚烂，仿佛谁的一帘幽梦。
不知为何，茶馆里的顾客只有慕容翎和程洛慎两人，显得异常安静。程洛慎看着茶馆，心中不由得赞叹着这个静谧的空间。这个奇妙的茶馆竟让倜傥不羁的他都静下心来。
“公子觉得这里如何？”慕容翎突然问道。
“不错。”程洛慎沉浸在这散发着淡香的屋舍，草草地回应慕容翎。
慕容翎微微一笑，带着程洛慎落座。马上就有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女走上前来。
“老样子，这位公子也是。”慕容翎轻声对青衣少女说。
少女点点头，就这样退下了。
看着慕容翎熟练的模样，程洛慎不禁问道：“你常来？”
慕容翎点点头，答道：“经常偷跑出来到这里。这夜啼茶馆的茶味道很好，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
“夜啼茶馆啊。我之前倒是没注意到这小茶馆。”
“毕竟这里没有招牌，没注意到很正常。”
“不过还真是冷清啊。这样子这茶馆真能撑下去吗？”程洛慎不禁说道。
“这就不劳公子费心了。能在苏桥城开店，谁没点倚仗？”
程洛慎听罢，微微一愣，随后明白了。这夜啼茶馆估计不止是表面那么简单，或许有其他用处。不过程洛慎不管这些，他今天只是来喝茶的。
没过多久，两杯茶水和一些茶点就被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看着桌上的茶水，程洛慎打趣道：“你还真会享受呢。”
慕容翎微微一笑，答道：“人生苦短，当然要多享受一下，这样死去才不亏呀。而且这些东西跟城里的击钟鼎食之家可差得远了。”
程洛慎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了。慕容翎现在的声音、身材都是靠药物维持的，对身体的损害可想而知。现在还好，没有表现出来，等到真的发作了，那就是神仙难救。想着想着，程洛慎不住地打量着慕容翎，最终目光落在他那贫瘠的胸口上。
“莫非公子喜欢大一点的？”慕容翎突然问道。
“啊？”程洛慎被问得愣神，下一秒才意识到慕容翎说的是什么，不禁后悔自己乱瞟什么。
“其实也有让男性胸部变大的药物，美锦院的男妓也有一些在用。不过妾身不喜欢那样的胸，看上去很不自然，说不好听点就是两团肉瘤，看着就恶心。”慕容翎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呵。都是大男人，明明可以靠体力活养活自己，非要用这些药把自己变得不男不女的，最后落下一身病，只为挣那几个小钱。丢了男人的魄力，简直伤风败俗！”程洛慎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说道。
慕容翎脸色微变，开口说道：“公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有需求才会有市场。只要有利可图，那些青楼和商人就会想尽办法满足客户的需求。像妾身这样的人，基本上都是从小就被培养，换句话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选择人生的权利。谁不想娶妻生子？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了，像我们这种从小就被当成商品培育的人来说，这种观念已经很淡薄了。如今我们想的，就只有多揽几个客人，多挣一点，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让如风中残烛的自己好好走完这转瞬即逝的一生。至于赎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们这样的人培养过程可是很严格的，往往一百个人里能弄出两三个不错的那些商人就烧高香了。正因如此，我们的身价也是很贵的，基本上被卖到哪里就注定被绑一辈子，直到价值被榨干。之前也说过，我们是从小开始培养的。而我们的来历，很多都是被家人卖掉、被人贩子拐来，或者是被搜集来的孤儿。其实说到底，就是因为某些人的需求，我们多数才被迫在幼年就与家人分离，变成这副鬼样子的！如果不是那些家伙，我们……我们说不定……啊！不好意思，程公子。妾身刚刚失态了。”
有些上头的慕容翎看到程洛慎那震惊的目光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失控了，他急忙闭上了嘴。
现在程洛慎只觉得精神有点恍惚，刚才慕容翎那近乎失控的情绪让他大受震撼。那一瞬间，程洛慎觉得眼前的慕容翎是那样的陌生，与平时那个时不时戏弄自己的花魁不同，刚才的慕容翎更像一头嗜血的野兽。
程洛慎强作镇定地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去看慕容翎。他端起杯子想喝口茶，却发现手刚碰到杯子，里面的茶水就泛起阵阵涟漪，那是因为他手的颤抖。程洛慎经过短暂的思索后放弃了喝茶，他可不想到时候端起茶杯时喝一杯撒半杯。
“你还好吧？”慕容翎看着程洛慎，温柔地问道。
“啊？我、我没事。”程洛慎赶紧摇摇头说道。以前他就有点看不清慕容翎，现在更是感觉这家伙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这家伙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啪啪！”
慕容翎拍了拍手，刚才那位青衣少女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跟前。
“结账，不用找了。”慕容翎掏出钱塞到青衣少女手里，然后站起身对程洛慎恭敬地说，“程公子，妾身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说罢，直接丢下还没反应过来的程洛慎大步走出了茶馆。
程洛慎愣了愣，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慕容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唐罗睡眼惺忪地从书桌旁站起，然后用力伸了个懒腰驱散身上的无力感。唐罗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又在书桌上睡着了，再打开窗看一眼外面，发现已经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了。
“糟了！”唐罗突然反应过来，急忙看向书桌上的油灯，发现已经燃尽了。他顿时感觉一阵心疼。这油灯燃了一夜，昨晚自己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这纯纯的浪费啊！
唐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凳子也紧跟着发出“吱呀”的惨叫。唐罗看着自己破旧不堪的书房，经过岁月的洗礼，房屋的脸上已经刻出了一条条深深的皱纹。虽然这件书房很破旧，但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一间房了。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读书，老母和妻子将这间屋子腾出来给自己做书房，而她们两人则是住在家里更破旧的房间里。冬天一到，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如冰窖一样的寒冷。平日里做饭时冒出的黑烟笼罩着天空，让人感到透不过气来。
当初唐罗与妻子李氏结婚时，岳父看自己是一个穷读书的于是极力反对二人在一起，但他们还是执意结婚，甚至妻子以死相逼才让自己父亲做出让步。那时起唐罗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可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心真像个笑话。几十年过去了，自己一家还住着这个破房子，一年下来自己的老母和妻子连猪油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回。
其实唐罗的岳父是黄雀楼的主厨，按理说多少能支援一下唐罗一家，让他们不至于这么艰难，但岳父心里还是一直反对二人的婚姻，于是基本上都不会支援他们的生活，顶多逢年过节时送来一点没人要的食材，送东西时还摆着一副臭脸。尽管如此，唐罗母女还是要笑脸相迎，不断对王主厨赔笑致谢。
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窝囊到死的唐罗，前段时间竟中了秀才，这让他再次对读书燃起了信心。这时岳父的态度似乎也有所好转，竟要带着自己去干活。当时唐罗心里那叫一个美呀。可谁知道刚去就打碎了一个盘子，被岳父直接骂了出来。原本唐罗还想表现好一点，再趁机跟岳父谈一下参加乡试的盘缠问题，但现在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相公，你醒了。辛苦了，饭马上就好了。”
妻子推门进来，看到自己后笑着说道。
看到妻子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和开始爬上皱纹的脸，唐罗不禁鼻子一酸。曾经她的妻子年轻时也是一位充满青春气息的美丽少女，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好的，马上就去。”唐罗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回应着。
妻子走后，唐罗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起身推门向厨房走去。狭小的厨房边上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三碗稀饭，里面的米粒只能只能勉强盖住碗底，米汤更是有些清澈。桌子的中间是一盘菜，或者说是一盘烂菜叶，里面什么菜都有，这是妻子在菜市向好心的商户讨要来的烂菜叶和捡来的人家不要的叶子做成的一盘菜。
看到这顿饭，唐罗心里不禁一阵刺痛。妻子李氏的父亲怎么说也是黄雀楼的主厨，家庭条件绝对是温饱以上，但自从跟了自己就一直在过这苦日子，自己真是对不起她呀！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生活，当初还不如不和妻子结婚，这样起码只有他和老母两人受苦，不会再让妻子跟着自己受苦受累。
看着这顿简陋的饭菜，唐罗心中酸楚的同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参加乡试拼一把。成则海阔天空，败也不过跟现在一样！
他已经不再害怕了。
午饭后，张凯来到书房看着这几天的案件卷宗，但此刻的他心情有些烦躁，就算是那些卷宗上的工整字迹在他眼中也是分外扎眼，这些卷宗他是越看越看不下去，最后直接把它们扔到了一边。
张凯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抖腿，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看上去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张凯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对着门口喊道：“进来！”
张凯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家里的仆人推开了。仆人对着张凯恭敬的行礼后说道：“老爷，欧阳捕头来了。”
听到仆人的禀报，张凯赶紧说道：“快让他过来。”
“是，老爷！”
仆人答应一声退下，没一会儿就带着欧阳木来到了张凯的书房。欧阳木来到后对张凯行了一礼就站在那里等候吩咐。
“你先下去吧。”张凯挥了挥手，把仆人打发走了。
仆人走后，张凯没有说话，只是在低头思索着什么。欧阳木也就站在这等着。一时间，书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张凯缓缓抬头，看着欧阳木问：“那几件杀人案怎么样了？”
“回大人。第一个人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没有跟什么人结仇，但大晚上还一个人留在城里很是可疑。第二个人是美锦院的女人，根据她同行的反映，这个女人曾与一个客户发生过争执，现在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那个客户了。至于最后的寿老爷，家大业大，明里暗里树了不少敌人，希望他死的人不少，这方面调查起来的话比较麻烦，还没有什么进展。”
“说说跟那个窑姐起争执的客户。”
“是。那个客户是一个屠户，在城内经营着一家肉店，至今未娶。周边街坊对他的评价还不错。至于他与那窑姐起争执的原因是因为一次光顾后那窑姐笑他短小无力。”
“哼，小小屠户，也敢去美锦院？笑话他怎么了？让他进去就不错了！”
“嗯……另外……”
“先等等，这些事等会说。”张凯打断了欧阳木的话，“我根据小道消息得知，最近这段时间上面那些大人喜爱的玩物七色马出现了一些假货，朝廷估计过不久就会让下面的人在他们管辖的区域展开调查。毕竟这七色马可是连当今圣上都着迷的东西，我们要先行一步开始调查，就算不查出什么成果，只要有一丝线索也能展现出我们的能力。我可不想在我在职的最后一段时间还出点啥岔子。现在你全权负责这个事，杀人案就交给支辰生了。”
听到张凯的话，欧阳木明显地一愣。啥玩意？老子调查这么久你一句话就把老子调走了？还有，什么叫出岔子？苏桥城死了这么多人，失踪了这么多人不算岔子吗？比不上那个叫什么七色马的玩具？人命没有玩具重要？
欧阳木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张凯看到欧阳木的表情，冷哼一声，说：“你别摆出那副臭脸。我也说了，这七色马不止是上面的达官贵人喜欢，就连当今圣上都喜爱无比，这件事必须摆在第一位！赶紧给我去！”张凯说罢，没好气地挥挥手，就要把欧阳木打发走。
看到张凯的态度，欧阳木也不再犹豫，直接转身就走。只是在转身的瞬间，欧阳木的脑海中不禁冒出那些失踪者家属涕泪交零的神情。
“等等！”张凯突然又叫住了欧阳木，“你之前还想说什么呀？”
欧阳木转过身缓缓开口：“我们调查寿老爷时发现他曾买过一个男宠，过了一段时间又把他卖了。卖他男宠的人我们还在调查，但那个男宠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就是美锦院的男花魁慕容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