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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白蛇者说(上)

2020-12-13 22:17 作者:路尽論行  | 我要投稿

根据《李寄斩蛇》的故事改编,文章的主题比较沉重,剧情紧凑,毕竟也是很早前写得搬运过来,可能架不住这样的主题吧。



白蛇者说


李寄艰难地睁开眼,感觉有一团火焰灼烤在眼皮上,当她的意识逐渐恢复后,才感受到自己的身下是坚硬的磐石,而耳边不时传来细碎绵长的虫鸣。

她的脑袋像是封闭的罐头一样闷闷的,而让她彻底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的,是面前的一双幽幽的眼睛。

她现在是在哪里?李寄努力地回忆了一阵,只记得她最初还在那段崎岖漫长的山路上行走着,那时四周正处于漆黑的夜里,她靠着树影间熹微洒下的几点月光,跌跌撞撞地在山间行进,她知道自己当时已疲惫不堪,但她不能停,因为只要一停下来,脑海中就浮现出村民们撕心裂肺的哭号与父亲如刀子般锐利的眼神。

直到她不小心踏入了一个山崖,身体随着脚底的踩空猛地向下坠落,她这才失去了意识,醒来就已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这时,她面前的那双“眼睛”说话了,那说话的声音如同不远处时远时近的一缕烟雾,轻飘飘的:“你醒了?先喝点东西吧,在山上行走了那么久,估计也累了吧。”

李寄听了这话,一股子不安裹住了她的心,她抬头望去,发现那是一位女子,那女子虽然身穿素衣,但样貌清丽脱俗,看上去像是天上降临的神仙而非人类。

“你是谁?”李寄面对着女子,怯怯地后退了几步,显出了小女孩该有的警惕。

“我姓白,你可以叫我白姑娘,是山上的蛇妖,在此地生活了多年。”女子倒是很干脆地回答,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你是蛇妖?”李寄听了,顿时心中一颤,恐惧仿佛使她周围的空气变得如冰霜般寒冷。

难道她就是那个在为祸四方的吃人蛇妖吗?

李寄所在的村子紧靠着一座山,传说山间有一条大蛇修炼成妖物,村里人很畏惧,常不得安宁,而管辖地方的许县长扬言蛇妖曾托梦给他,要每年吃掉一名童女才能保佑村子相安无事,于是地方官吏便要求村里人家每年献出一名女儿,用来祭祀蛇妖,女孩必须翻过山岭前往蛇妖穴口,以求被蛇妖吞噬。

自从有女孩前去蛇穴祭祀之后,蛇妖就再也没有在村里害过人,所以就这么一个残忍的规定,在这个地方沿袭了数年。

而她李寄,就是前来此山祭蛇的一个女孩。

李寄抬眼环顾着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洞穴里,周围密不透风,仅有几缕阳光从磐石缝隙中斜射进来,从蛇妖口中逃跑几乎没有可能,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命不久矣。

而白姑娘面对着李寄的眼神并没有多么在意,她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泥碗,放在了李寄面前,那个碗中满满地盛着清冽的池水,看上去是特意从山中的池塘里取的。

“先喝点水吧。”

李寄愣愣地看着白姑娘,又看了眼碗中的水,才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如冒了烟一样干涩,她只能咬着牙点点头,然后捧过了那只碗,将里面的水往嘴里猛灌。

“其实我知道你,你叫李寄是吧?据说你是村里出了名的奇女子,自幼学习刀剑,八岁就已精通了十八般武艺,十岁时村里遭遇强盗,是你在房顶上跳下来用一把铁锹抡飞强盗的脑袋救了全村人......”白姑娘语调平淡地说着,但她的话差点让李寄一口水喷了出来。

李寄用衣袖使劲地擦着嘴,露出了一个格外难看的笑:“别说了,这些对我蛮羞耻的,搞得我像个放荡的野孩子。”

随后,她又说道:“其实我之所以从小学武,还有个再也无法实现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女侠,名字记载在民间话本上,千古流传。”

“噗。”听了这个梦想,白姑娘居然笑了,那笑容不是那种轻蔑的讥笑,而是发自内心佩服的笑,“想不到你年纪不大,梦想倒是挺远大的。”

“别把我当小女孩看,我在向这座山启程的那一刻,就已经长大了。”李寄一脸严肃地望着白姑娘,用力抹了一把脖子上流下来的水,再将碗里剩下的水灌了下去。

她不想将自己与其他女孩相提并论,她一向瞧不起那些平时玩着布偶娃娃在母亲怀里撒娇的丫头,即使被选为蛇妖的祭品,她也不会像其他女孩那样哭啼啼地接受死亡,这次她可是有备而来。

来的时候,她可是偷偷带了一把长剑揣在身上,兴许这样还能将蛇妖反杀,就此了结村里数年来的祸患......等等,她带来的那把剑呢?

此时李寄这才想起了什么,她猛地环顾着自己的四周,发现那把剑从自己醒来时就已消失不见了。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白姑娘笑着拿出了一把磨得很锋利的长剑,在李寄的眼前晃了晃。

完蛋,这下彻底完了。如果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蛇妖现在要吃她的话,那她的“一世英明”百分百栽在这。

“你别担心,我虽说是你们口中为祸四方的蛇妖,但我不会吃人,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白姑娘似乎知道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放下了那把剑,语气沉重道,“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你不吃人?那之前祭蛇的那些女孩呢,她们不是被你吃了吗?”李寄疑惑了,她面前的这个白姑娘,容貌姣好,笑意温柔,根本无法把传说中人人畏惧的蛇妖跟她联系在一起。

而正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格外清脆,听上去也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白姐姐!白姐姐你在吗?”

听见那个声音后,白姑娘不知为何眉头一颦,忽然对李寄道:“你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动,我出去迎客!”

说完,白姑娘忙奔了出去,而李寄并没有跟出去,而是躲在一个石缝里,竖起耳朵偷偷瞄着。

“是阿青啊,你怎么来了?难道是许县官的夫人当着不舒心,跑我这儿散心来了?”白姑娘面对着那个女子,笑盈盈地侃道。

这个叫阿青的女子跟白姑娘长得很像,也是明眸皓齿,面容似天上的仙子,但不一样的是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熏,衣着华贵,头上还戴着金闪闪的朱钗,看上去与周围的山间土石格格不入。

“哎,别说了,今天不是祭蛇的日子吗?但这回村里人拿来祭出的那个女孩我现在还没有见到,要是往年的这个时辰,她早就来到我的洞口了啊,那女孩是不是走丢了?白姐姐有没有看到她?”阿青玩弄着垂下的鬓发,问起了白姑娘。

“啊,这个女孩嘛......我没看到啊。”白姑娘被她问得愣了片刻,故作沉稳地答道。

“真的吗?”阿青突然走近了几步,凑到了白姑娘身前,用一双仿佛能照见心灵的双眸注视着她,抬高了声调。

“真的,没有。”白姑娘一字一顿道。

“哦,那好吧......如果再见不到那个女孩,县官大人可是要动怒的,到时候整个村子都不好过。”阿青面对着白姑娘坚定的深色,只好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

“对了,阿青你跟县官大人过得怎么样?既然你们现在已成为夫妻,那应该很浪漫吧?”白姑娘生怕阿青再察觉到什么,忽然转了个话题,笑着八卦道。

而一听到“夫妻”这种字眼,阿青瞬间就激动起来,她脸涨得通红,用兴奋到起伏不定的语气握住白姑娘 的手说:“哎嘿,这种问题啊哈哈哈......你可不知道,县官大人他是个很好很浪漫的人啊!嫁给这么好的人真是我修炼千年的福气!”

“哦?县官大人他怎么了,你为何觉得他这么好?”白姑娘眉头一挑,轻拍着阿青的背让她镇定下来,随即问道。

“他昨天对我说情话了!说得可浪漫啦,真不愧是他啊,文采令人折服!”阿青双手捧起脸,一脸幸福地笑了。

“他说的什么?”

“他昨天说,‘我发现你今天有点怪,怪可爱的’!喔,听听!他真的是太浪漫啦!”

“额......”

“他还说,‘你知道我缺点什么吗,缺点你’!啊啊!我当时就被他迷醉得不要不要的!”

“嗯......这样啊,不过你可不要对他放松警惕,咱们身为妖怪,不可掉以轻心。”望着阿青满面的痴笑,白姑娘表情僵住了,感觉一阵胃酸往脸上涌。

“哎呀白姐姐你想太多了!县官大人那么好的人,不会伤害我啦!”阿青拍了拍白姑娘 的肩膀,一脸肯定地说道。

“再见啦白姐姐!我去找我温柔浪漫的县官大人了!”

说完,阿青对她挥了挥手,大踏步地往山下的路走去,脸上洋溢的尽是恋爱中女子的天真烂漫。

而白姑娘望着阿青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回到洞穴,白姑娘不知为何沉思起来,忽然她面对着李寄,问出了这么一句:“你觉得,许县官他这个人怎么样?”

“许县官?”李寄不懂白姑娘为何问这个问题,但她心里还是对这个所谓的许县官有不少印象的。

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父母以及其他大人一听到“许县官”三个字就眉头紧皱,因为许县官在村子里可谓是声名狼藉。她听父母说过,自打许县官上任后,他们的赋税就从此翻了数倍,田间耕作的人叫苦不堪。前年有一户人家因为没有交够赋税,许县官就下令拿他们漂亮的女儿作为抵押。

据说许县官对那户人家的女儿垂涎已久,派人硬要将那女子拖走,但那女子不从,许县官就将数个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其家人身上,将一家子关进大牢,然后将那女子奸 污致死,尸体抛到雨天阴冷的山林任其被鸟雀啄食。

还有拿童女祭蛇的规定也是许县官一声令下的,有户人家因为舍不得拿自己女儿祭蛇,许县官就带领一群人将那女孩子从母亲怀里硬生生扯开,女孩子与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就干脆将女孩在母亲的面前活生生掐死,拎着头发前去蛇穴祭祀。

许县官的所作所为,让村里的人们敢怒不敢言,别说从村里活了一辈子的大人们了,就连只有十几岁的李寄,也对许县官的斑斑劣迹知道不少。

就是这么一个人,阿青居然还说他“温柔浪漫”,任谁听了都觉得可笑。

“李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思忖了少顷后,白姑娘望着李寄,忽然说道,“如果你相信我这个在你们口中为祸四方的吃人蛇妖的话。”

“你讲就是了,只要你别吃我。”李寄在穴中的一块磐石上坐了下来,硬着头皮说道。

而白姑娘听了,淡淡地笑了笑,缓缓讲道:“在十几年前,我和阿青刚从两条蛇修炼成人形,因为我们是孪生姐妹,所以面容几乎一模一样,旁人根本分不出我们......”

“在一个雨天,我们遇到了一个落魄书生,那书生就是后来的许县官,当时的他并不是个趾高气扬的县官,只是个身无分文的可怜人。当时他一个人站在雨里,全身都被浸湿了,冻得瑟瑟发抖,但他却没钱买雨伞,于是我上前为他撑起了雨伞,与他并肩走了一程。”

“然后呢?”

“然后我们并排走到了西湖,当时的雨很美,雨点就像音符落在地上,我和他一起在湖面的舟中避雨,在舟中我们促膝长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他说他科举落榜,心情很失落,感觉人生都无望了,于是我鼓励了他,因为那句鼓励,他对我一见钟情了......”

“你鼓励的他什么?”

“我对他说:‘遇到困难也不要怕,坚持就是胜利,加油,奥利给!’”

“......”

“可是那天阿青跟在了我们的后面,之后阿青对我说,她爱上了这个书生,而我为了帮阿青追到她爱的人,就和她交换了身份,因为我们面容长得一样,他分不出来的......”

“于是阿青就代替我,接近了他,并与他恋爱、结婚,直到现在,他变了许多,已不再是那个雨中肯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述说清肠的书生了,但她依旧爱着他。”

说到这儿,白姑娘 的话语顿住了,她忽然将目光看向洞穴外面,目光绵长,似乎那双眼睛里刻进了好多故事。

“但这与你们蛇妖为祸四方,残食童女有何关系?你让我相信你,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么个无聊的爱情故事吗?”李寄以为白姑娘 的故事讲完了,带着满心的疑惑,诧异道。

“李寄,其实有些事情不是旁人所说的那样。”

白姑娘望向她,眼眶微微泛红,她走到了李寄身前,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你会明白一切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还没等李寄反应过来,白姑娘就拉着她出了洞穴,腾空跃起。

“许县官的府邸。”白姑娘干脆地说道。




仅是片刻的功夫,白姑娘就带着她降落在了一个装修豪华的宅院里,李寄望着与村中土坯房大不相同的亭台楼阁,顿时看呆了。

“我们就这么闯入别人家里,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李寄止住了步子,忽然问道。

“没事,我已经用妖力给咱俩隐去了身形,旁人看不见我们的。”白姑娘淡淡地说道。

不远处的屋子里此时忽然传来了响亮的笑声,那笑声听上去有些渗人,像是毛骨悚然的鬼叫。

白姑娘听见后,对着李寄嘘了一声,二人悄声走到了那间屋子的窗前,趴在窗边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只见屋里的人是许县官,还有一个和尚。

和尚递给了许县官一个泛黄的布包,面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那笑容让他的五官变得扭曲,看得人头皮发麻。

“有了此物,必能降伏蛇妖,况且我还有很多同门捉妖的师兄弟,那个妖怪一定逃不掉的。”和尚凑到许县官耳边,悄声说道。

“多谢大师帮助,这么多年了,我现在身居官位,腰缠万贯,能得到的都得到了,也不用依靠一个妖怪来为我获得权财。”许县官接过那个布包,与和尚一同笑道。

“那劳烦县官大人了,到时候只要您把那蛇妖交给我,我们定会保佑您此生享尽荣华富贵。”和尚拍了拍许县官的肩膀,很快走出了屋子。

而和尚走后,屋内的气息瞬间变得阴森起来,李寄这才发现屋子的正前方放着一个用泥土制成的娃娃,那个娃娃五官清晰得与活人无异,眼睛里还冒着明亮的蓝光。

娃娃的两边各放着两个盘子,盘子里盛着两块已经腐烂的肉,肉上飘着几只苍蝇,看上去令人作呕。

“果不其然......”白姑娘望着屋里的一幕,若有所思道。

“怎么了?”李寄不解地问。

“他在养小鬼。”白姑娘盯着屋里放的那个泥制娃娃,面上出现了一抹冷笑,“我很久前就在想,那个家伙是如何从一个资质平平的穷书生变成朝廷大官的,原来是靠养小鬼来佑自己升官发财!”

说着,白姑娘语气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而养小鬼需要的,正是童女的血肉,每年用新鲜的童女血肉喂给小鬼,小鬼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那许县官说的每年拿童女祭祀并不是因为所谓的蛇妖,而是......”李寄听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错,那些死去的童女,根本不是因为我们,而是因为他自己的私欲,我们只是许县官拿来掩饰的一个借口。”白姑娘紧握着拳头,恨恨地说道。

“那童女祭祀既然是许县官自己搞的,为何有蛇妖害人的传言呢?”李寄不解地问道。

“是因为阿青。”白姑娘叹了口气,干脆利索地回答道。

“她太爱许县官了,爱得不顾一切,不管许县官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做,在她心里,自己的爱情比是非对错更重要......”

白姑娘说着,不禁抬起了头,她望着满眼的雕花门楼,还有周垂绿柳,眼眸湿润了起来,启唇继续讲那个未讲完的故事。

“当年那个落魄的书生,为了改变穷困潦倒的生活养了小鬼,小鬼保佑他一路顺畅,最后当了县官。”

“......阿青真的很爱他,不离不弃地伴随他度过了最贫寒的日子,他也知道阿青是蛇妖,但从未因惧怕赶走阿青,反而利用阿青的力量抓了无数童女......以前我们两姐妹彼此承诺过修炼成妖后安分守己不会杀 人,但现在阿青却为了自己爱的男人打破了约定......”

“我也曾劝过她,因为那个男人压根没有才华,而且当了县官之后似乎不喜欢她了,但阿青却很固执,为了之前在西湖边上的一面之缘,深深地陷入爱情的泥潭无法自拔......可谁知道,那个男人当了官之后欲望越来越大,为了让小鬼给予他更多财富,他开始让阿青在村子里害人......阿青就照做了,在村里兴风作浪。”

“然后,那个县官就对村子里的人声称,想要免受蛇妖的祸患,必须每年拿出一位童女祭祀......”

“那些用来祭祀的可怜童女,说是被蛇妖吞噬,实际上都被他用来养小鬼了。”

白姑娘咬牙切齿地说着真相,每一个字都好像一个锋利的锥子刻在心上,像是被揭开尘封已久的伤疤般鲜血淋漓。

看得出来,她已经好久没对人诉说过这些了。

“你知道吗李寄?多亏你之前在山路上跌下山崖晕倒,才让我路过时碰巧救了你,那些前去‘祭蛇’的女孩,我真的很想救她们......”说着,白姑娘 的声音哽咽了,此时的她仿佛不是让人惧怕的蛇妖,而是个苦衷难言的寻常女子。

而李寄忽然伸出了手,用衣袖轻轻抹去她面上留下的泪水。

“你是个好人,我之前误会你了。”李寄望着面前女子那双清澈的眼睛,用低沉的声音道。

片刻后,她抬起了头,忽然对白姑娘道:“要不我们去把许县官除掉吧,将事实告诉村里所有的人,从此根除这个祸患,再也没有童女会死掉了。”

而这时白姑娘却拉住了她,对她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尽显苍白无力。

“杀 人可是要坐牢的,你还是个小孩子,别把自己搭进去,而且......我之前也有为民除祸的想法,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这么做的话,阿青一定会恨我。”

“阿青?”李寄怔住了,陷入了沉思。

可是,现在知道这一切又如何,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而且她身为要被祭祀的女孩,并没有按照许县官说的去“祭蛇”,那村里的人会怎么样呢?

李寄想着,胸中有怒火燃起,而白姑娘却拉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府邸外面的方向走去。

“我们走吧,好吗?只要你不回村子,没人知道你还活着,今后你可以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会让你好好地活下去。”白姑娘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

而她的双腿不自觉地跟着白姑娘向前迈着,感觉自己的口里出现了一丝血味,她不禁用舌头舔了舔,原来是牙把嘴唇给咬破了。

此刻,她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一个个身影,那些人影如汹涌的浪潮,将她推向黑暗笼罩的山林,其中就有她自己的父亲——那个在她印象中如山一般高大的男人......

她赌气似的转过头,手拿着锋利的长剑,朝着与那些身影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她说过自己要做一位惩恶扬善的女侠,而现在恶人出现了,自己却不管不顾,放任一个残忍可笑的规定延续下去,这也太不符合一个侠的风范了。

在恍惚间,她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是那个让她早已心碎的,身影。

白姑娘带着李寄走了一段路后,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停在了府邸的一个花园里,望向花园一位正低头做着刺绣的女子。

是阿青。

只见阿青纱裙曳地,头上绾起高高的云髻,正一针针地埋头绣着花,她现在的装束,乍一看以为是个知书达理的官府大小姐。

白姑娘看见阿青,让李寄待在原地,自己显出身形朝她奔了过去。

“白姐姐,你怎么来了?”阿青见自己的姐姐到来,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放下了手中的刺绣。

“我只是闲的没事......想来看看你,哎呀阿青你的胳膊这是怎么了?”

白姑娘笑着对阿青说了几句,忽然发现阿青做刺绣时挽着衣袖,而她的胳膊上有几块平时看不到的淤青。

“这,白姐姐你就别管了......”阿青连忙将衣袖拉了下来,低声有些难为情道。

而白姑娘知道阿青心里想的什么,一脸严肃地问道:“许县官他打你了?”

阿青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打我又怎样,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爱着我的,人总有脾气不好的时候......”阿青憋红了脸,为他辩解道。

“你没有厌恶过他吗?就这么一个人,真的配得上你的爱?”

白姑娘眉头紧皱,忽然挽起了阿青另一只胳膊的衣袖,发现她得两只胳膊上都有淤青,还不是一天留下的,那原本白皙干净的手臂现在添满了新伤旧伤,密密麻麻令人悚然。

白姑娘见后大惊失色,放开阿青的手臂,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青可是蛇妖啊,跟她一样拥有千年的修为,不费吹之力就能将无数个人尸横遍野,为祸四方,又怎能默默忍受一个人类的拳脚相向?

“白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要相信我。”而阿青突然毫不在乎地轻轻一笑,安慰白姑娘道。

“他以后绝对不会打我的......你看,我在为他学习女红,成为旁人眼中温柔娴淑的官人 妻子,好好听他的话,不再是刚修炼成形时那个乱跑的野丫头了......”

阿青说着,举起了她的刺绣,话语中透着满满的自豪。

那幅刺绣似乎是绣的秋景,背景炽红得如云霞般灿烂耀眼,空中的云如同丝绸缎带般起伏,有一行鸿雁嵌在天边,周围飘荡着几缕细草。

“我很喜欢他还是个书生的时候,给我说的一句诗,我感觉他真的好有才,跟我憧憬的文质彬彬的公子无异。”阿青抬头望向了天边,满脸幸福地说道。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她一字一句地念着,心中似乎只有那个男人的好。

即便是与他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心仍旧像个热恋中的小女孩。

而白姑娘看着那幅刺绣,心里只觉得有些酸涩。

“......阿青,我希望你也能爱自己。”白姑娘轻轻握起阿青的手,话语哽住了。

正在此时,花园的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有人要过来了。

“他来了,姐姐你快走吧。”阿青快速抽回了手,低声对白姑娘道。

最后,白姑娘一脸复杂地望了望她,缓缓转身,将自己的身形再次隐去。

她忘不了临走前阿青注视着她的神情。

阿青是她心中视若珍宝的人,一直都捧着宠着爱着,如此珍视的一个人,不该让她对一个男子满腔的爱意,变得如尘土般践踏。

白姑娘拉着阿青,往府邸外面走着,一路上二人都沉默不语,各有心事。

待白姑娘走后,许县官来到了阿青的身前,满面堆笑道:“娘子,我们成婚多年,还从未一起举杯问盏过,今日 你是否愿意陪我饮一杯酒?”

听了这话,阿青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眸中闪出了光。

“愿意,多谢县官大人!”

而在不远处的屋子里,摆着斟得满满的两杯酒,酒里散发出奇异的味道。

屋顶的上方,不知为何卷起一阵阴冷的风,风中灵符翻飞。




耳边响彻着村民们的呼声,而她的身后是被黑暗吞噬的山林,夜风摇曳着如利爪般光秃秃的枝干,远处还能听见阵阵隐匿在黑暗中的野兽嘶吼。

只要她再踏出去一步,就意味着自己彻底迈入了蛇妖的巨口,与身后生她养她的村子做个生死了断。

在临走前,她缓缓回头,发觉那些原本亲切的村民,此刻都高声呼喊着驱逐着她。他们的身影连成了片,在黑暗中根本辨不清样貌。

但是她仍然能够看见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双陌生的眼睛。

而在村民们的中间,她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身影的动作与目光和旁人无异。

当视线扫到那个身影时,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那是她的父亲,是她以前视作大侠、视作光的存在。

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是个走南闯北的大侠,曾在山上的一个门派中学过武艺,后来在小村子里安顿了下来。父亲武功高强,为人也谦厚仗义,任谁见了都夸赞一句好男儿。

从前父亲也是特别宠爱她,尽管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但父亲从不把她当个女孩子看待,而是毫不吝啬地将武艺传授给她。

他是她的骄傲,也是整个村子的骄傲,可就这么一个在她眼里如大侠般潇洒的男人,却做出了一件原以为他做不到的事。

“父亲......”她轻喃了一声,朝着那个男人走近了几步,却发现那个男人看她的目光格外冰冷,如同一把刀子剐在她身上。

父亲刺耳的喊声与逐渐崩塌的容颜充斥了她的脑海,最后她转头望了那个男人一眼,便拿着长剑,迈步朝山林深处走去。

她只有满心的失望与不甘,强忍着硬是一声都没有哭出来,她要漂亮洒脱地死。

那个已经不欢迎她的村子,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即使摆脱不掉被吃的命运也要带着那个祸害了村子多年的“蛇妖”陪葬。

山中呼啸的冷风与黑暗中的压抑扼住了她的呼吸,她挣扎着强迫自己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个女子的面孔。

那女子看上去格外温柔,虽不似凡人的面容,但莫名使她安心。

“做噩梦了?”白姑娘望着她,关切地问道。

而李寄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仍在白姑娘 的山洞里,而身下不知为何多了条软绵绵地毯子。

“没事,只是梦见了之前的事情而已。”李寄晃了晃头,无所谓道。

“有什么心事吗?”白姑娘又问了一句。

“说了你也不懂。”李寄淡淡说着,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向前方掷去,看上去很抗拒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往事,“你肯定没有尝过被抛弃的滋味吧。”

“你怎知道我没有?”而白姑娘听后,忽然苦笑了一声。

“我早就感觉自己被抛弃了,而抛弃我的,还是从小与我朝夕相处的妹妹......”

“你说的阿青?”李寄愣住了。

“对,曾经我们在修炼的时候,就互相承诺过,如果能修炼成人的话,会像话本中那些仗剑天涯的侠客一样,骑上骏马,披上长袍,周游四方。”

说着,白姑娘 的声音有些低沉起来,“可是,她现在为了一个男人,甘愿放弃她曾约定的梦想,她只想在奢华的府邸,与那个男人安稳地度过一生。”

“既然她不去,那你可以自己去周游四方啊。”李寄不解地说道。

“不,我不能一个人走。”不知为何,白姑娘 的脸色忽然变了,“我和她一样,从出生起就无父无母,此生只有她一个至亲,所以不能离开彼此,更何况......”

“更何况,我很久之前就看出许县官那个人心术不正,害怕他做出伤害阿青的事,所以我为了保护她,只能定居在离许县官府邸不远处的山上。”

白姑娘说着,望向了身旁的李寄,果不其然,李寄面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阿青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是这世上最在乎我的人,在我们还没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她会把唯一的食物分给我吃,会在寒冬中钻入几十米深的大雪里找我,也会把所有的心事说给我听......这些你肯定不会懂的吧。”白姑娘仰面叹了口气,双眸无神道。

李寄听后无言,只是缓缓躺下了身子,将视线转向了黑黢黢的石洞墙壁。

我真的不会懂吗?

或许你我的心事,我们谁也不会懂谁吧。

她想起父亲在村子里教一群孩子武功,所有的孩子看那个男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钦佩的光,因为他是人人仰慕的大侠。那时父亲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长衫,风度清标,卓然而立,宛如一只潇洒的鹤挺立在鸡群中。

他臂上隆起的肌肉,刻着之前闯荡时留下的伤痕,在田间的阳光下格外显眼,他说过,那是他曾经在刀光血海中走南闯北留下的烙印。一群心怀着大侠梦的少年正围绕着他,人群中唯有一个女孩,也就是她李寄。

“李大侠,如果咱们村子遇到危险,你会用你的武功保护所有人吗?”人群中有个男孩发话了,毕恭毕敬地问父亲。

“你们既然称我为大侠,那我会像所有侠一样,用我一人的命保护所有人,包括我的家人。”父亲淡淡地回答道,说话时将目光看向了人群中的她,目光满是坚毅和慈祥。

而那时的她,视线跟父亲交织在了一起,她望着父亲的那双眼睛,仿佛望见了熠熠星光。

他曾经让她如此尊敬,她也无数次梦想过这个男人为村子斩杀蛇妖提着蛇妖的脑袋凯旋归来的模样,对,那只是曾经。

直到那天,当许县官带领着数名官员闯入他们家时,她才得知该轮到他们李家派出一位女儿来祭蛇了,而许县官看中的用于祭蛇的女孩,正是她李寄。

待许县官膀大腰圆的身体横在她面前时,随之而来的是几十柄闪烁着寒光的刀抵在了父亲的脖颈上。

“李寄,听话,离开村子!”

“只要你们能放我一条生路,要我做什么都行!”

在这一刻,那个男人,那个教她武功、让她引以为傲的父亲,说出了连她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话。

父亲面对着数把银光闪闪的利刃,颤抖着将她往许县官的方向推着,她愕然转头,望见了这个男人的眼里写满了一种从未露出过的情绪。

是恐惧。

这份恐惧,跟她之前村里看到的那些受了惊吓的猫狗的眼神别无二致。

——“我会像所有侠一样,用我一人的命保护所有人,包括我的家人。”

她的脑海里忆起父亲之前的话,这句话一瞬间在她心里轻得仿佛成为了随口唬孩子的笑话。

随后,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扑通”一声响,那是膝盖撞击土地的声音,她睁大眼睛,感觉从前父亲在孩子群中教授武功时的模样顿时在自己心中烟消云散了——父亲竟然对着许县官,跪下了。

这个在无数人口中称颂的大侠啊,此刻为了保住生命,不惜丢掉了亲生女儿,甚至自己的脊梁。

而父亲做出这些举动时,竟没有丝毫犹豫。

她躺在石洞里,一个无形的手在撕裂着她的伤疤,她狠狠地攥紧了手,手指几乎要嵌进坚硬的土地里。

——“李寄,听话,离开村子!”

那个她从前最为尊敬的人,现在却成为了她最恨的人,她恨他身为一个“侠”,却没有骨气对抗手握权势的官兵和祸害村子的蛇妖,更恨他没有丝毫迟疑就抛弃了她。

而自己,竟然还在憧憬着成为他那样的人。

李寄坐直了身子,望着自己带来的那柄长剑,强迫自己不要陷入回忆。

而就在此刻,洞外忽然响起一阵惊雷,周围的景物瞬间暗了下来,从空气中就能嗅到一股潮湿的味道。

下雨了,这雨来得似乎很应景。

而身边的白姑娘不知为何望向了洞外,眉头紧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力量,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不好,村子有危险!”

待她话音刚落,在接连不断的雷声里,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姐姐!”


【未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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