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批判资本主义时,是否掉入了现代主义逻辑陷阱?【戴锦华-南南论坛】

省流笔记:
从鸦片战争开始,当英国的殖民者最终战胜了它的荷兰竞争者和法国竞争者占领了整个印度次大陆之后,然后他们获取了那个地区的一种经济作物——就是罂粟,就是鸦片。然后为了给他们的殖民征服和占有的罂粟和鸦片寻找或者说创造出一个巨大的市场,同时也为了改变当时清帝国和大英帝国之间的这种绝对不均衡的、大清帝国占有绝对优势的贸易剪刀差,他们就对中国(也就是清王朝)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侵略战争——我说那是现代文明史上的一场以国家为单位的贩毒战争、一场为了赢得贩毒的特权、一种要打开毒品的市场而展开的一场战争。而今天,我们当然不再是这样的一个直接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地区与地区之间的侵略、征服和战争,而我们变成是一种以新的生活方式,以新媒体、以新的生存、以文明的新的高度为名的这样的一种所谓快感的经济,成为一种对于娱乐、对于娱乐至死的倡导、鼓励和人们的沉沦方式。
大概近年来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性的思考当中,我自己开始形成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思路——就是我们经常把资本主义批判和现代主义反思彼此区隔,我们经常忽略掉了资本主义和现代主义相互之间的互为表里的支撑,我们经常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和反抗(或者作为一个女性主义者对父权制的批判和反抗),经常是自觉不自觉地陷入到另外一种现代主义的逻辑当中。在这样的一个底层阶级对于压迫者的这种反抗之中,似乎我们更多地关注的是现代主义逻辑所赋予的权利如何能够被普遍地分享。在这样的一种反抗逻辑当中,我们就会忽略掉了资本主义和现代主义逻辑的那种高度的互为表里性。而生态女性主义作为一种重要的思考、实践、批判的路径,它的最宝贵之处是它提供了一种不是在现代主义的、线性历史发展的、进步的逻辑当中去批判资本主义,同时它警醒、批判现代文明,批判现代文明当中的人类中心主义、批判现代文明当中的人类中心主义自身所携带的父权制的逻辑,她们不用这样的一个传统与现代、落后与进步、发达与欠发达的逻辑去看待世界的现实、去看待我们自己置身其中的生活,而是以完全不同的逻辑、以地球生命、以人类整体、以人类整体的生存、以为了生活的生产、以为了本土的生产、以生生不息的自然农作来反观、批判现代主义文明(也是资本主义的逻辑),它提供一种完全不同的价值,同时在实践中尝试打开一种不同的可能。这是我自己的一些感言。
大概生活在城市当中的人们,以任何方式接触到新媒体的人们都会注意到那个被人们称呼为ChatGPT4的这样的一个软件所代表的这一轮新的资本技术的大冲击,这场大冲击它们直接地废除人、直接地宣告:在很多时候,人不是必须的......也许是90%的人在今天的世界上成为多余的人,因为资本和利润的产生不再必须建筑在对他们的剥削和压迫之上。在这样的一种资本的更狰狞的面目面前——一边为了争取生存的可能性、工作的权利、生存的权利,我们必须团结、我们必须携起手来;但另一边,严酷的资本环境也许正以更残酷的方式,以多巴胺的名义去隔绝我们、去挑拨我们、去播撒这种仇恨的、战争的、分裂的种子——就像英国殖民者曾经在印度次大陆上所成功地实践的这样的一种对仇恨的传播和对人群的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