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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金泰亨)第15章

2021-01-13 11:34 作者:Ga_seon  | 我要投稿


        金泰亨回国那晚,Q市暴雨,雷声在黑暗的天空里轰鸣,劈开云层的闪电像恶魔的长镰。


  那些嘶哑的扭曲的桀桀笑声在他耳边交错着掠过去,一遍遍折磨和撕扯他的意识。


  面前的人影漆黑幢幢,冷冽的刀刃一样的风像是从地狱里吹来。它们一道道拂上身,撕开他的皮肉,切碎他的筋骨,然后冲进他的胸膛里,把那颗血红的心脏搅成一团肉泥。


  而金泰亨麻木地走在暴雨、雷声和人群中间。


  那些曾经撕碎过他的魔鬼的笑再一次追上来,它们不甘地在他身边嘶吼咆哮,但再没有回应也没有颤栗。


  疯子不笑。


  只有安静。


  疯子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那是在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之前。


  航站楼外,金泰亨沿着机场高速的路往前走。


  一辆辆车按着鸣笛从他身边绕过,巨大的车灯光束像箭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和雨幕里的黑暗。


  咒骂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有病吧,在这里走!?”


  “你找死吗!”


  “想死就去一边!!”


  ……死?


  金泰亨动了动手指。


  他在雨幕里停下来,仰头看向铺在头顶的天。云很低,好像随时都会压下来,碾碎这里的一切。然后天塌地陷。


  那样大概也不错。


  那样他就可以和她埋在一个巨大的坟墓下。


  长眠里我们终归相见。


  对吧,洋娃娃。


  “——少爷!泰亨少爷!”


  雨幕里,有轿车急刹在金泰亨的身边,车里下来的人撑开巨大的黑伞,惶恐而焦急地跑到金泰亨身边。


  “雨这么大,您快上车吧少爷!”


  金泰亨绕过他,没有表情地走进雨幕。


  那人惶恐地追着:“少爷——”


  “金泰亨!”雨里多了个震怒又嘶哑的声音。


  “金老您就别下车了,您这手术才结束没多久,您得小心身体啊。”


  “金泰亨!”


  “……”


  那道身影连一次停顿都没有,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


  少年麻木地走在雨中,挺拔的肩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得微微佝偻。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金梁按着车门,手死死地扣紧,青筋在他褶皱的手背上绽起。他眼睛浑浊通红。


  “宋书明天就要下葬了——你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想看见了是不是!?”


  雨幕里的身影一震。


  停住。


  很久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雨中的少年突然弯下腰——他从身体里挤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疼啊。


  洋娃娃,我好疼啊。


  怎么会这么疼?


  少年死死地佝偻着身体,捂着胸腹弯下腰,雷声和暴雨里只有他绝望的宣泄的吼声。他的嗓子里冒出血腥的味道,直到最后嘶哑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进积雨里。


  耳边那些笑声终于变成女孩儿最温和的安抚。


  【我在。】


  【我会救你的,金泰亨。】


  【为什么要怕你。】


  【他们都不是我啊。】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


  你骗我。


  你骗我。


  你骗我啊……


  ——


  8月底的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两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来。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一座新砌的墓碑前,零星站着打着黑伞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一个十五六岁的剪着寸头的女孩儿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


  她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低低的议论:


  “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啊。”


  “听说是表系的亲属,不然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要怎么过……”


  “是啊,白颂欠的那些钱到现在下落不明,找不回来。要是直系,那些债权人还不得疯了吗?”


  “这么一想,这宋书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说到这个,我听说车祸的责任方是个醉驾司机,你说这不早不晚的,刚好撞了这个孩子……”


  “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也对。”


  声音被雨打湿,又被风吹散。


  低哀的乐声在公墓里沉沉地飘荡着。


  几个人影沿石台阶走上来。


  “哎,金家的人来了。”


  “金老先生可真是心善,金家这次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头呢,他还愿意来看这个孩子。”


  “白颂可真不是玩意,金老先生待她那么好……”


  “是啊,她自己出事了一死了之,金家可被她害惨了。”


  一直僵在那儿的栾巧倾回过头。让人视线模糊的雨幕里,金家一行人慢慢走近。


  为首的是个少年。


  黑色的中山装,冷白的肤色,漆黑的眼。俊美的五官间没有半点情绪,苍白而麻木。


  栾巧倾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就崩溃了。


  她扑过去,手攥成拳狠狠地捶在少年的肩上、身上,一边打一边痛哭出来:


  “你为什么才回来!?我姐姐给你打过电话的你为什么不接?你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啊!?”


  “……”


  金家随行的人上来要拦,却被金梁制止了。


  金泰亨不躲不闪,也不辩解。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还有她的小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黑白色的框里,女孩儿安静地望着镜头,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他好像还能回忆起机场那天,她轻轻摸在他头顶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小疯子来接你了。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洋娃娃?


  少年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他面前的栾巧倾脱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声,金泰亨于是慢慢挪动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这短短的几米,他好像走完了一生。


  到最后停下时,少年已经撑不住佝偻的身体,跪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里。


  他摸着那冰冷的尖锐的墓碑棱角,干涩的眼眶里早就流不出泪,只是泛红、深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宋书……”


  他嘶哑得早就无法发声的嗓子里拼命地挤出一点点声音。


  “宋书……”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墓碑上,鲜血从指甲缝里慢慢溢出。


  “宋书……”


  他终于伏到最低,苍白的额头贴着湿泞的泥土,他声音干裂,嘶哑,哀绝。那么低那么轻的声音里,却好像有无数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哭声把他的五脏六腑撕得粉碎。


  这一身躯壳下只剩下一滩脓血。


  2010年8月29日,宋书下葬。


  金泰亨身体里最像人的那一部分,也死在了这一天。


  ——


  那天之后,金泰亨生了场大病,一个月没有下床。


  金梁的医生老友叹着气进去叹着气出来。然后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书房里怒声吵了半个小时。


  很快佣人间传开,说那个明年才满18周岁的小少爷已经不行了,医生是叫金老先生准备后事,这才吵起来的。


  然后栾巧倾来到了金家。


  她说她要给金泰亨看一样东西,是她姐姐留下来的、能救金泰亨的东西。


  金家佣人忙不迭地把她请进去。


  昏暗的卧室里,病床上下,一个月不见的两个人都瘦得变了模样。


  金泰亨变得更厉害些。


  少年躺在厚软的床被间,脸上苍白的一点血色都不见,眼睛合着,无声无息,像个死人一样。


  栾巧倾对他的最后一点愤恨于是也消散掉。她伸手把一张褶皱的纸放在床头,哑声说:“姐姐车祸重伤住进医院后,我只见过她一面。她那时候连笔都已经握不稳了,但还是写下这个给我,说一定要给你……你自己看吧。”


  栾巧倾说完,红着眼圈转身走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那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很久很久之后,一只瘦得可怕的手从被子下慢慢伸出来,拿了几次才拿起那张纸条。


  映着床前微光的床头灯,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但却像是做笔记一样,认认真真地写了1和2。


  1.照顾好她


  2.你要活到88,不然我们俩……太亏了啊


  “……”


  少年麻木的瞳孔轻栗起来,然后是手臂,再到身体,颤抖得近乎抽搐、面容狰狞。


  他无声地低着头。


  “好……”


  少年干涩的嘴角一点点勾起来。


  “我答应,你。”


  他只听她的话。


  这是他人生里最后一次答应她。


  ——


  九年后。


  “Vio资本”的顶层天台,一场私人性质的露天派对。


  喝得满脸通红的康林深举着杯子笑:“原来金总是因为初恋才这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啊——啧啧,外面还一直传闻你有难言之隐呢!”


  “林深,你喝多了……快少说两句吧!”


  他旁边的朋友拉着他,不安地看向康林深举杯的位置,挤出个笑。


  “对不住啊金爷,林深,不是,康家这个二少爷就这样,喝起酒来没深没浅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怕什么,他说的不是实话么。”


  沙发里传出声无谓的嗤笑。


  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的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夜色都掩盖不住他染成紫色的头发。


  他向前俯身,从阴影里坐起来,露出一张俊美到和那头紫发形成强烈反差的脸——


  冷白的肤色,长而微翘的眼尾,鼻梁高挺,脸颊偏瘦,骨相好看。明明是在笑着,偏眉眼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劲儿。


  “还是金总随和啊。”


  “要都跟金爷您这样和乐好说话,哪还有谈不拢的生意,是吧?”


  “哈哈哈,有道理……”


  众人连声捧着和着,半晚上的时间在推杯换盏里晃荡过去。


  等夜深了,人也散了,露天的派对上只剩下服务生收拾着满眼的狼藉。


  夜风安静。


  专程请来的歌手在低低地唱着自己编曲的最后一首歌:


  “我自甘堕落。”


  “死是归宿。”


  “糜烂是解脱……”


  孤身一人的金泰亨仰在沙发里,蓦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等他停住身,歌手和服务生早就吓得没了影。


  然后他身旁的沙发一沉。


  “笑什么,这么开心?”


  “……”


  金泰亨回头看了眼,轻嗤,“小寒总不是从良所以不参加这种派对了么,怎么临结束还过来了?”


  “听说你就为了张报纸照片模糊背景里的路人,出国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人,我不是怕吗?”


  “怕什么。”


  “怕你哪一天想不开,拎着酒瓶从这23层一下子跳下去了。”


  “哈哈哈哈……”


  金泰亨大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停下。


  旁边的寒时笑不出来,一直皱着眉看他,“宋书已经去世九年了,你也该想开了,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金泰亨神色淡漠,就好像方才大笑的是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跳跃过手里的高脚杯,落到不远处天台尽头的红色大LED光幕上。


  那上面闪烁着血红色的光。


  【2019.08.12】


  盯了几秒,金泰亨无声地勾起嘴角。


  “如果真有一天我跳下去了,那你记得笑——因为那才是我想开了、也放过自己了。”


  寒时叹气,放弃劝说,靠回身。


  “行,真到那天,我一定去你的葬礼上开怀大笑。那趁你还没想开,跟我说说,到时候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


  金泰亨把手里的酒杯搁下,脸上笑意淡去,语气也认真下来。


  “等到那天,你帮我去她的墓前,跟她说一声吧。”


  “说什么?”


  “就说……”


  金泰亨露出向往的笑,那一瞬间他的侧脸像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洋娃娃,疯子终于去接你了。”


  ——


  从此以往,你是地狱,也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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