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萨巴特远征短篇】《 弑君者》 上

2021-08-06 17:52 作者:枫月下  | 我要投稿

                                                by Aaron Dembski Bowden

利刃被她握于掌中,谎言则于唇边吐露。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饶你一命。”

即便现在一无所有,他依然能发声,她没有夺去他的舌头。

“你知道那发生了什么,”他回道。

从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倒影中,他瞥见了自己,撕裂的嘴唇和滴血的牙龈将他的脸定格成一抹永恒的微笑。

她戴着一副狂欢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露出非人的凶光。

她说“没必要挣扎”,好像她真的希望他会乖乖服从。

不要挣扎,现在他有了个有趣的主意。

他的小腿和手腕都被绳轴捆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帝国卫兵坦克的,过了一会,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坦克。不管怎么样,这些结实的绳索都不是能被轻易解开的,即便他手里能握着她的那把利刃,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割开它们。

他转过头埋进泥土和尘埃中,当他的双眼痛得模糊不清,天空对他饱含痛楚的凝视回以自身的伤痕。阴云密布的苍穹预示着风暴将至,但明月还是从乌云的缝隙间探出头来。

他躺在废墟中,他知道这片地方在被毁灭前,是片战场;而在它在扮演战场的角色前,它是一个市集——传闻是一个面向朝圣者的黑市,可疑的圣像,虚伪的圣骸在此地被流着汗水的手交易给缠绕绷带的手上,以欺骗和铜币为动力,贩卖希望给绝望之人的行业。

他眨了眨通红的双眼,驱散汗水,思考着他的武器放哪了。

“告诉我,”她欺身逼近,在月光下舞了个刀花“第十天的第十八个钟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说这些话就好像那是个传说,第十天的第十八个钟头。她轻声道出,就好像那是某个古历上的神圣日期,但这不过是几小时前发生的事。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再次答道

“告诉我,”她那重复口吻中隐含的强烈好奇,暴露了她的意图。

他的微笑咧成了大笑,一个轻蔑的嘲笑——尽管他对这个嘲笑自感良好,但它确实疼的要命。这声音是从刺穿的肺部挤出,穿过断掉的肋骨,滴血的嘴唇,才从他身子里吐出。但他还是不顾疼痛,放声嘲笑。

她用匕首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潦草的刻画着“痛苦”的字母,她已经用这把刀玩了一个多钟头了。“告诉我,”她耳语道“发生了什么。”

他都能闻到自己的血腥味了,比烧焦石头的气味更浓。他能看到,在他身子上尚未完成的艺术品上,猩红颜料从累累伤痕处滴落。

“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女巫。你输掉了战争。”

  

当下一次眨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异地了。

他抬起头,脖子为此发出抗议的痉挛。看到了拱门,还有破碎的石像鬼,杂乱的倒在地板上,缕缕尘烬落在神圣典籍的火堆上,留下点点污渍....

好嘛,这里是帝国圣殿的其中一部分。

远处的炮火传来阵阵低沉轰鸣。不管这个女巫是何许人也,她也没法将他带离前线。

他咽了口唾沫,但那味道尝起来如鲜血般浓烈。他攥紧拳头试着解开和椅子绑在一起的手腕,结果毫无变化,无法挣脱也毫无松动的迹象。椅子本身就固定在地板上,他哪都去不了。

“别挣扎了,”她的声音从后方响起,狭小的礼拜堂回荡着清脆的脚步声,他数着渐行渐近的步子,直到步履的主人在他面前驻足。“无谓的挣扎毫无尊严可言。”她操着一口难听到不堪入耳且极不流利的口音,这表明了她并不只是来自边远世界——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怎么讲过哥特语。

“你是谁?”他问道,随后往瓷砖上吐了口血水加重了语气。

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这幅可怖的面具“我是血契。”

这句话对他毫无意义,但不幸的是,她接下来的举动将对他意义重大。面具后传来她的轻笑,伸手掏向胯间的武器。

“你的剑,是吗?”

本能驱使着他再次挣脱手上的束缚。他迫使自己不要去看她手上的宝剑——看到她那七根手指的手去抚摸那柄剑,他就感到心如刀绞,心跳加速。。他宁愿看着她手上拿着匕首也好。

“这就对了,”她笑眯眯地说着“是时候说点实话了。”

“你不会喜欢我说的任何一句话的。”他从咬紧牙关的铁壁里硬挤出了几个字。

“把剑放下。”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抚摸着他的下颚,不抓也不挠,温柔地轻抚那带着胡渣的皮肤。她的指甲上有着新月形的血迹,那是上次受刑时留下的疤痕。

“你想要那把剑,”她柔声细语道“还想看到我倒在地板上死的时候,流出的血的颜色。”

他无言以对。她用闲出来的那只手摘下了那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面具。这是一个钝铁打造的狂欢节面具,表情怪诞异常,有着巫婆的鹰钩鼻和弯如月牙的下巴。露出来的那张脸看上去既可爱又丑陋,集美丑于一体。

俘获他的人深吸一口气,将附近战斗的硝烟与焚烧的典籍的灰烬一并吸入。

“你是银色军团的一员。”她缓慢地舔了一圈发黑的嘴唇,好像她在细细品味这个名词。就连她的微笑也业被玷污了,她的脸上遍布着细密的伤疤,像是出自一个疯子之手。

他再次放声大笑,尽管干渴让笑声听起来粗糙沙哑。

“有趣吗?”她问道,语言中讥笑的成分大过提问。“你觉得我们认不出帝国兵团之间的区别吗?”

“是谁泄的密?”他把头倚在银白护肩上,上面装饰着一个精美雕刻的桂冠环饰的战帅颅骨。他的白银护臂和整个后背都被捆在椅子上。他们每个人都有着相同无二的象征印记,与战帅本人的铠甲遥相呼应。

如果他做得到的话,他会抄起自己的地狱枪一枪射穿她的眼睛,如果它依然完好无损的话——枪身两面都刻有纯银天鹰浮雕。

“我穿成这样可能只是外面太冷了,”他接着说“所有的银器都能保温。”

她莞尔一笑,像是在宠溺着一个调皮的小孩。

“你是银色军团的一员”他不喜欢她说这个词时的腔调,她好像对此垂涎已久。“白银血盟”她咽了下喉咙,里面传来某种液体的吞咽声。“战帅亲卫,你一定很骄傲吧。”

他一言不发以示尊严。

“你会告诉我所想要知道的。”她义正辞严的说道,谈吐彬彬有礼。

“除非我死了。”

有力的回复,但祸从口出,血液混合着唾液让他口舌不清,吐字困难。王座在上,他真希望她能把剑放下。看着它在她手上受辱让他痛苦万分,它的安危远超过他个人的荣辱——甚至还重于整个军团的荣誉。

“我们知道白银血盟的规矩,”她那亵渎的手指抚摸着受祝的神钢时发出沙沙声,嗓音都变得柔和起来,“丢失武器就等同于背叛战帅,是不是?他将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她没有等待答复,而是拔剑出鞘,剑刃在空中微颤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他为刚才的畏缩痛恨起自己来。

“它让人很痛苦,”她告诉他,而不是发问,因为答案已经很清晰了。“看到自己的剑落在敌人手上让你痛苦万分,对不对?”

再一次,他的话语被口腔内混凝的血液和滴血的唇舌给憋了回去。“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他开口时,她把剑在手上转了一圈,仿佛在寻找些什么。在那,雕刻着一只白金帝国鹰,她对着自己的俘虏报以微笑,随后对着神皇的神圣象征吐了口唾沫,她的唾液顺着剑身拉成一道丝滴在肮脏的地板上。

他阖上双眼,想象着他的手伸进她那头黑发,手指弯曲着捧起她的颅骨,然后大拇指狠狠插进她碎裂的眼珠里,她的尖叫会是场美妙的音乐。

“看着我”她命令道“喏,还有更好的。”

她走得更近了,他可以一枪打死她,只要一枪。

“我会杀了你,”他流着泪威胁道“以战帅之名起誓,我一定要杀了你,女巫。”

“你 的 战 帅”她毫不在乎地把剑丢到一旁,蒙羞的神钢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发出金属碰撞声。“你的战帅现在不过是坨乌鸦粪便,和你的帝皇一个死法,成了秃鹫的腐肉大餐。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回到了原点。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着“所有人都知道。”

“告诉我你所看到的,”她这回走得更近了,手里又握着那把匕首,不过这次没有比划。“你是银色军团的一员,你就在现场,快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下,只需一下,她现在靠得够近了。

刀尖亲吻着他的下巴,沿着他的下颚划来划去,动作很轻柔,没有划破他满是泥泞的脸,而是在上面作画着。当刀锋轻抚他的嘴唇时,她又笑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你会一片片地死去。”

“你不想知道那发生了什么,你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她颤抖起来,毫无任何掩饰的意图。她失去了自控力,任由刀锋划破了他的脸庞。晶莹的泪水滴了下来——一滴来自左眼,一滴来自右眼——几乎同时从她颤动的睫毛上落下。她不得不润了润喉才再度开口,用那根黑舌头吐露心事。

“他是怎么死的?”

这是一个背叛的瞬间,他竟意识到她原来如此美丽。苍白,剧毒,腐败,但美丽动人,一具女神的尸躯。

他的呼吸给抛光的利刃上蒙上一层薄雾,“他是第一个死的,随后我们杀了所有为他尸体而来的家伙。”无需撒谎,这个真相也足以令她痛彻心扉“我亲眼看到你的君王死了,而且我们还射杀了每一个来抢他尸体的哭泣的杂种。”

“他不是我的君王,我的主人是高尔,因为我是血契,不过,纳兹巴的确是我们中最好的。”

“现在,”被俘的帝国士兵咧嘴一笑“他成了乌鸦粪便。”

她缓缓放下置于喉间的匕首,甚至没打算抹去流下的泪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又说了一遍“告诉我执政官是怎么死的。”

他们对视着,目光相遇。他还是人眼,深棕色的虹膜。而她早已不是人眼了,就像蛇的眼睛,黑色瞳仁将眼睛一分为二——如此诡异恶心,但又如此令人着迷。

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一次机会。

他的小腿被绑在一起,但还是可以用双靴踹她的喉咙,压碎她的气管,破坏她的喉咙。至少,她会大吃一惊或无法出声,这样就不会立即呼救。最好的情况是,她会死于撞击的创伤,不久就会窒息而死。

一击命中,一次机会。

他能看到,能听到,能感觉到那次机会。也许他会错失良机。也许他的靴子会撞到她的下巴,把她的下颚撞出一道裂缝,让她那张可爱的脸蛋从扭曲的脖颈上飞出去,她不会站起来逃跑,而是会像一个脱了线的木偶一样摔在地上。

只有一次机会。

她的警惕下降了,但是。。。还不够,还不值得我去冒险。

时候未到,

伺机而动。

 

他的军衔是资深士官,他所属的兵团是银色军团:以“白银血盟”之名名扬宇内,亦是战帅的亲卫。在第二库兰近卫连的军官名单上(1),他被战帅斯莱多亲选指命为自己的贴身保镖。

他穿戴着和战帅一般无二的白银护肩和华丽臂甲,尽管他的制服与斯莱多自己的华服相比没那么耀眼,但也足够庄严。在他的大腿上绑着一个卷轴盒,里面有一份由泰拉高领主签发的755远征军宪章的羊皮纸副本,该宪章允许帝国军发动一起重新夺回萨巴特诸世界的神圣远征。

在他的腰带里,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本印刷的皮革装订的《战争本质论》——这是指挥官候选人的必读书目,出自大元帅斯莱多的笔下,是他在晋升战帅前几十年间写下的重要名著。

斯莱多知道他的名字,并以此来称呼他。这么多年来,战友情的互相熟识已经模糊了军官和其手下服役的士兵间的边界。

“康茂德,”战帅的语调永远都是那样粗声粗气。“还在追随我的步伐吗?小家伙,还跟得上我这条上了岁数的老战犬吗?”

康茂德 莱兰,资深士官,尽管战帅已不在人世,但他还有一息尚存。

他还会继续保持这个状态。

等待时机,他是这么想的

他开口道,“我告诉你。”

他也是这么做的。

 

“我已经无数遍梦到此地了,但在我最恐怖的噩梦中,也未曾目睹过这等景象。”

——斯莱多,萨巴特世界远征的战帅

历史会说巴尔哈特在这个月焚烧殆尽。仅此一次,这些话不必用上诗意的比喻,也不用把一个事件戏剧化地写进帝国档案。

不分白昼黑夜,苍穹大地,巴尔哈特熊熊燃烧。

无论是巴尔主城和博罗娜巢都,扎贝斯市和西部平原,塔克群岛和阿森松谷。巴尔哈特的每一处要害之地都遭到了猛烈的轨道轰炸,覆盖他们的天空都被战帅的怒火所点燃。

首都巴罗波利斯,在火海的中心处被焚毁。

巨大的运输舰穿过硫磺色的天空,冲破灰白的云层,驶向地面。每一艘艨艟巨舰都被厚重的装甲包裹着,满载着大批的部队——每艘运兵艇都热切渴望着第一个登录地表,释放自己的士兵投入最后的战斗中去。

在未来的几年里,当巴罗波利斯成为一座神殿城市——一座纪念远征中牺牲的数万亿性命的纪念碑——而纪念这场攻占行动的丰碑将描绘出一幅辉煌的画卷。十日大胜后的凯旋;不可阻挡的帝国军势在十日内攻下绝逆大敌的腹地。

执政官全军覆没的舰队残骸如雨点般落在下方的世界上,每一大块船壳都让目睹它陨落的帝国将士们欢呼雀跃。

由于没有能力逃离这个星球的表面,叛徒之首把自己关在坚实的堡垒里,在他们和斯莱多的登陆部队之间尚有大批忠诚的追随者为他们而战。

第九天夜幕降临时,斯莱多怀揣着最激烈的远征热情亲身率领着他血流不止的军队挺进了巴罗波利斯的心脏地带。他的军队包围了尊王宫,一个团接一个团地向着已经沦为废墟的巴罗波利斯进军。每一个关于伟大胜利的记录都痛心疾首的描绘这场最终决战,并辅以大量冗长繁杂的细节作补充,因为距离斯莱多的死亡只剩下没几个钟头了。

相对而言,很少有记录能回忆起战帅与命运相遇的那个早晨时脸上的表情。

战帅斯莱多

“你看上去很疲倦,大人。”

听到这番话,老人用被烟熏黑的手指搔了搔胡子。他的指甲被肮脏的污垢弄黑了,他的胡子——曾经是狂野的红色——现在变成了石灰色,满是褪色的火焰般的斑点。

老人勉强把他那伤痕累累的嘴唇挤出一抹微笑。他的胡子好像被笑得裂开了一道口子。

“我累了,孩子。等你老了也会这样。”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燃烧的天际线,凝视着曾经辉煌一时的巴罗波利斯,如今被毁的城市景观。一大群黎曼鲁斯坦克和各种型号的石化蜥蜴火炮平台——这股钢铁洪流在废墟中肆意穿行。在整个攻城坦克连的攻击下,尊王宫的城墙已经开裂,摇摇欲坠。甚至空气中也散发着硝烟和引擎废气的味道。

“用不了多久了。”他说,闭上眼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还是远处传来的枪响。

“你应该好好休息,战帅。”

斯莱多哼了一声。“我可不打算取消狩猎呢。你还好吗,康茂德?还跟得上这条老战犬吗?”

士官咧嘴一笑以作回复。

 

当宫殿的高墙坍塌时,帝国军爆发出的强烈欢呼震撼了整座城市。

战帅在西区战线前的高地上目睹了这一盛况,呼吸也随之激动起来。银甲守卫在他身旁骄傲地挺立着,地狱枪准备待发,军官和士兵交换着最后的遗言。

“你看到了吗?”老人面带微笑地发问道。但不是问某一个人,而是问在场所有的人。“看着蚁群是怎样爬着穿过裂隙的。”

康茂德透过面罩,眯着眼观察。破烂的装甲运兵车,烧焦的坦克,打乱阵型,丢盔弃甲的四散逃兵……所有人都向被帝国巨炮轰塌的宫墙裂缝处逃去。那些仍在外墙前线的大敌的士兵正在进行最后一次撤退,决心与执政官并肩奋战至死。

“我听说老鼠总会从正在下沉的船上逃走。”老人的笑容就像一道裂开的伤疤。“但这群老鼠却逃到了一艘就要翻的船上。”

他的手放在剑柄上,望着前方破碎不堪,熊熊燃烧的宫殿,大理石城垛翻滚着坠落,在它们碎裂时卷起阵阵尘烟。

在这些高大雄伟的卫墙边,躺着成千上万具尸体。散落的血肉尸块和恶臭的鲜血为毁坏坦克的坟场上铺上一层猩红地毯。最后斯莱多转过身来,彷佛是被眼前的惨状所刺痛,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长官?”他的一个手下关心道。

“如此英勇,”老人几乎就要发笑“如此牺牲,好好记住我的话,任何叙述,复述都不会严谨阐明这段日子的真相。我们为胜利流血牺牲,而巴尔哈特就成为这场血腥胜利的纪念碑。”斯莱多将目光带回被夷为平地的城市街道,以及覆盖在街道上的尸体。每个地方都只有一种景象,天空熊熊燃烧,城市一片废墟,死者无处不在。

“它又能变成什么样呢?我们已经把这个世界化为一座坟墓了。”尽管远处炮火轰鸣,身旁待发的银色涂装的战车引擎声隆隆作响。银色军团的每一个战士都倾耳聆听着主上的真言,回味着话音中的嘶哑。

小队的通讯官卡伦,手拿对讲机走来。背在肩上的沉重的通讯背包在小雨中发出阵阵嗡嗡声。

“战帅,”卡伦把对讲机递给老人。 “是帕拉格尔团的赫尔孟德上校。”

斯莱多拿起话筒。众人不约而同嘲笑起他的糟糕习惯:当他对话时,他会对着话筒清嗓子,很大声的那种。

“斯莱多。”他话音刚落,就向地上吐出一口浓痰。

“这里是赫尔孟德。”声音因低频通讯而听起来噪杂不清。“城墙就像弑君棋上的棋子一样倒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战帅,就是现在,我们今天就能拿下巴尔哈特。”

斯莱多没有回复。他那长满老茧的手指抚摸着仍系于腰间鞘中的剑柄,他凝视着城市的废墟,仿佛那是片忠诚派死者的乱葬岗。

“战帅?”

“我在这,上校。”

“宫殿就要是我们的了,长官,不过还要再搭上几千条人命。”

这是斯莱多在这四个钟头里第一次拔出宝剑,一抹金色闪光划破了硝烟弥漫的天空。

“那就由我来打头阵。”战帅说完,不等回复便掐断了通讯。

他一剑挥下,军令传达。经过短暂的休息,银色军团再度投身战火。

解放者


康茂德不是一个糟糕的司机,但他也不是特别好的那个。

维利奇,这个小队的前司机,在昨天被击中了脖子——一个心怀恶意的狙击手透过奇美拉的前视窗的缝隙狙杀了他。康茂德和其他三个人已经掩埋了尸体,而其他队员则尽其所能清理坦克内部。维利奇流了很多血,对于他这样一个大个子来说,这种情况很常见。可悲的是,到最后,一切都怪罪于他露出的肤色上。

在驾驶座后面,有一个通往炮塔的梯子。老人站在那里,用疲惫的眼睛从敞开的舱口向外张望。他们之前曾多次争论此举是否安全,他这样很容易就能成为攻击目标。

老人的回答总是一个样。这辆坦克上飘扬着旗帜,上面描绘的荣誉标记,如明月笑脸般的亮银卷轴。如果敌人想杀我,那他们知道该往哪里开枪了。

很难吵得过他。

康茂德驾驶着奇美拉开上一片满是碎石的斜坡。某些不明物——金属碾压着金属——从坦克压过去的轱辘声中传来令人作呕的碾磨声。

“别问,”康茂德对其他人说道,“因为我也不知道。”

老人俯身回到昏暗且汗味扑鼻的车舱。“那是残骸。”他说道“是一辆他们的黎曼鲁斯。”

康茂德在宫殿的地面上行走,装甲车的履带在碎石上嘎吱作响。这曾经是一个巨大植物园,现在一片熏黑,满地瓦砾。前面是宫殿开裂的城垛,而城垛周围则是一片前进的帝国运兵车的海洋。

一声枪响打在装甲车上,这使得每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们在射程内!”后座的耶尔惊呼道。

“谢谢你,天才。”另一个人说。

这声枪响不过是弹雨的预兆。一阵冰雹巨响之后,其他人也开始陆续到达。

炮塔的舱口砰地一声关上,老人笑咯咯地走下梯子。

“最先来,最后走,”他拔出激光枪,展颜一笑,“我的孩子们,让我们赢下这场战争吧。”

康茂德也笑了,即使现在身处枪林弹雨。“很高兴看到你回来,长官。”

老人的双眼炯炯有神,“他就在附近,我的孩子。我闻到他的气味了。”

 

奇美拉侧滑停了下来,植物园的土壤在履带下翻腾。

斜坡崩塌后,人们从烧焦的破旧的车体中跑出来,在植物园的雕像和假山中寻求掩护。穿过外墙还没有结束。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战斗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从一条走廊到另一条走廊,直到打进皇宫的主殿。

是时候放弃坦克了。

康茂德弯着腰躲在一个面目全非的天使雕像后面。三十米开外,他的奇美拉左侧履带连带着半个车身一同殉爆,整辆车腾空而起转了半圈,化作一团火球。钢铁碎屑如雨点般落在他身边,叮当作响,本就残破不堪的天使群像又在这次洗礼中破碎了好几个。

更多的火箭弹从上方的楼台和窗口袭来,对着聚集在花园里的帝国坦克中队施加相似的惩罚,其中一面战帅的旗帜飘扬下来,上面描绘着他的个人象征——环饰着月桂花冠的纯洁颅骨。披到了旁边一个天使的头上,像葬仪的裹布般蒙上了它的脸。

康茂德并未对此触景生情。

在他旁边,耶尔的呼吸介于笑声和喘息之间,他把自己的地狱枪紧紧地攥在胸前。

“我真想念那辆坦克。”他说道。

康茂德没理会他俏皮话里的幽默,“我数了下,阳台上有七个火力点,在被他们发现前,我就看到了二十个家伙,只有帝皇知道窗底下还藏了多少个杂种。”

“你应该数得更快点儿,中士。”

“有趣,”康茂德收紧了臂甲“呼叫秃鹰的火力支援就像是对着风口撒尿。”

“更像是对着风暴撒。”耶尔抬起头,在天使的石头翅膀之间举枪瞄准。

“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天上来的拯救者把我们从这带出去了。”

康茂德弯下腰,刚好躲过一击,但天使就没那么幸运了,它的肩膀被一发实弹击中,激起石灰飞扬。他眨眼想抹开眼睛里的石灰,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卡伦在哪?”他问道。

耶尔猛地开了一枪。他的地狱枪在启动半秒内就嗖的一声,朝着上空射出一发嘶嘶作响的能量长矛。两人都听到了那个身穿红衣的敌军士兵从上面的窗户倒下时发出的尖叫声。惊慌失措的喊声以一记湿响声结束。一些曾经是人类的东西被涂抹在石砖上。

耶尔窃笑道“他不会溜回他妈妈的农场了吧。”

康茂德环视四周地面搜寻人影。“我再说一遍,卡伦在哪儿?”

“不知道,中士,不,等等——他在那,他在原体脚下。”

“原体”是一尊身披长袍的伟岸雕像,形象源于一位蒙受万福的帝皇之子,在诸天使的众星拱月下傲然矗立。在过去的美好岁月里,它无疑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但在绝逆大敌的统治下的几周间显然遭受了极为粗暴的对待。它如今失去了一只胳膊,昔日尊容被铁锤砸的面目全非。而每时每刻都有子弹给它的石质身躯增添新的弹痕。

数个银甲守卫躲在它身后作为掩护,这引得一阵猛烈的火焰风暴从上面袭来。

卡伦蹲在雕像的基座下,用着手枪给予回击。

“我看到他了,”康茂德接着说“不过那可不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一点也没错。”耶尔完全赞同。

卡伦站起身再开一枪,立刻被三个不同站位的狙击手击中。第一枪就足以将他当场击毙,在他的脖子被作用力折断之前,他的后脑勺又被一发子弹给炸得一片狼藉。卡伦甚至都没有抽搐就已瘫倒在地。

“死在罗格多恩的脚下,”耶尔评价道,“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能有这份荣誉。”

康茂德也支援起耶尔的火力,对着窗口射击,“那是基里曼。”他说完,另一具尸体翻滚着从上方坠落。

“你怎么知道那是基里曼?”

很显然,他们的回击引起了敌方的注意。一发重爆弹在他们周遭炸裂开,愈发毁坏了他们的庇护天使的形象。耶尔和康茂德同时避开,利用休息时间给武器充能。

“你瞎了吗?它手上拿了本书。”

耶尔率先充能完毕,对着朝他们最近的袭击者开火的方向来了一枪。

“所以呢?我敢肯定罗格 多恩也认识字,中士。”

“那是阿斯塔特圣典,”王座在上,他也太蠢了吧,“上面记载了他们所有的律令。”

“随你怎么说,”耶尔说话也不忘开火“反正我永远讨厌神学课。”

他们小队的另一个人喘着粗气跑了过来,躲在一个掩护下。

“格伦纳”二人齐声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看上去就和康茂德一样疲倦不堪,眼窝深陷,笨手笨脚地装填起武器。

“草,为什么你们两个还这么开心。”

“生下来就这样。”耶尔一边朝着楼台开枪一边回到。

康茂德问了一个也适用于自己的问题,“你累了?格伦纳。”

“是啊,漫长的一个礼拜,中士。”格伦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人到中年的脸上满是皱纹,那里有无数次死里逃生留下的伤疤,和一个该死的睡眠债欠下的疲惫。“很快就要结束了,就连老头都是这么说的。”

康茂德点点头,老头永远都是对的。

大约两小时后,秃鹰空中支援才抵达,用扫射和火箭轰炸摧毁了戈尔契尔城垛的西侧。在这段时间里,银色军团一直被压制着,在绝逆大敌最后的反击下承受着巨大的损失——无法前进半步,但撤退也意味着自杀。如此高昂的代价就是为了兑现斯莱多亲口说的那句“最先来,最后走。”

每一个身披战甲的男男女女都是暴风突击队的精锐,由战帅本人亲自挑选而出的军中精英。每个士兵都装备着手榴弹和地狱枪,并熟练地运用这些无情的火力摧毁着每扇窗和每堵墙。尸体翻滚地从火力点坠落倒下,尽管有更多的来自内庭来的驻防部队来接替死者的位置,但这些乌合之众的微弱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秃鹰武装直升机的涡轮引擎在吸入空气时发出野兽般的嗥叫,倾斜地贴近城垛发射弹幕。原本向银色军团喷吐的火焰风暴停歇了,转而向上空宣泄火力,已对付最新来的威胁。七艘武装直升机被击毁,机身燃起大火。但飞行员拒绝就这样迎来死亡,而是操控着战机旋转着撞向他们此前开火的墙壁和屋顶上。即便身死,也要尽忠到最后一刻。

当宫墙伴随着大批战死士兵和直升机残骸和碎石一同崩塌时,耶尔是最早冲进墙洞,杀进内庭的人之一。

康茂德留在原地久久没走,久到他阖上格伦纳那了无生气的双眼。才动身爬出掩护。穿过这片破败不堪的植物园,跨过他兄弟姐妹的遗体——以及那些被他们所杀之人的扭曲尸身。

一具尘土覆盖的银甲尸体突然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他的脚踝。

康茂德蹲下身,翻过尸体检查,发现他不仅还没死,而且也不是银色军团的一员。

“康茂德....”老人说道“别离开我。”

一个曾咆哮地在上百场战场发号施令的雄浑嗓音,如今在斯莱多破裂的唇边说出的仅是几不可闻的耳语。

宫墙坍塌掀起尘埃巨浪,康茂德很难透过尘烬看清一张脸,他取出水壶里的温水清洗了战帅的脸庞,尽管只有些许血迹透过他制服上的污垢渗了出来,但斯莱多急促的呼吸声足以说明事态并不轻松。

康茂德正准备深吸一口气要大声呼喊医护兵,一只如鹰爪般凶猛的手狠狠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敢,”老人吸着冷气说。“想想士气,你个傻瓜。我们就在。快结束了。闭上你的嘴,把伤口包扎好,不然…不然我就去找个新的资深士官。”

康茂德一边包扎一边嘀咕着,刚拔出碎石,血就飚了出来。“这会让你的心肌劳损”中士接着说“先是创伤,然后失血量会——”

战帅斯莱多对着草地吐出一口灰尘,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我挺喜欢你的,我的孩子,但你总是话太多了,现在闭嘴,然后扶我起来。”

“长官,你需要去——”

抗命让他挨了打,斯莱多照着他的头盔捶了一下,康茂德顿时缩了回去。

“我需要完成我的狩猎,康茂德,你也一样,现在,扶我起来。”


1:斯莱多就是在库兰战役期间一战成名



【萨巴特远征短篇】《 弑君者》 上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