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ち | 麦西亚的黄昏.3
从奥法大堤回来之后,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埃塞尔伯骑了一天的马,浑身发酸,而派克和哈默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这也是当然的了。
当三个人走进院落中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停着一架车,旁边还站着几个小修士。埃塞尔伯想了想,明白过来,这大概是赫里福德主教到了。她示意两个侍卫跟进大厅,果然,里面坐着一个笑意盈盈的主教。
“埃塞尔伯殿下,非常高兴见到你!你来这里第一天就去视察了我们的边境,真是勤奋,天主保佑你。”赫里福德主教站了起来,张开双手,赞扬着埃塞尔伯。
哈默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他对这种看起来友好的主教并不太信任,何况,主教也是这片土地上的大地主,这样过来献殷勤,恐怕没好事。
“很高兴见到你,主教。你收到我的东西了吗?”埃塞尔伯笑了笑,坐在了首座。派克站在原地,像山一样地把门给堵住了,哈默则轻巧地慢慢踱到了埃塞尔伯座位附近。
赫里福德主教摸摸挂着的金十字架,笑着回答:“收到了。感谢你的开诚布公,殿下。我想,我们可以和平相处的。”
“那当然是好事,主教。对平民来说也是好事。”埃塞尔伯点点头。主教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殿下,你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啊,主教。”埃塞尔伯有点好笑。自己已经让派克把意思告诉他了,这个主教难道左耳进右耳出吗?紧接着,埃塞尔伯明白过来,主教以为她只是在做做姿态,那些东西实际上是送给他的。她看着主教粗胖的脖子和手指,叹气道:“字面意思,主教。我希望你能够在本季度用我的财物抵消百姓的税收,这是我目前马上能做到的最快的事。之后我还要减免平民的税务上的压力。赫里福德是个相对和平的地区,我们不必对平民课以重税……”
“那怎么行!我们赫里福德的教堂正在修建新的礼拜堂,所有的石头和玻璃,难道殿下你买得起吗?”果然,赫里福德主教的脸色越变越差,最后差点跳了起来。
“只要真诚相信,每个人的床头都是礼拜堂,主教大人。”
赫里福德主教冷哼了一声:“利奇菲尔德的主教兄弟曾经和我提起过你,殿下,他们说你很有离经叛道的思想,现在看来,果然不错。教会是各兄弟姐妹的家,殿下难道想要天主的孩子们无家可归吗?”
“如果把大把的钱投在教堂建设,那么在‘在天上无家可归’之前,我们的平民很多都会先面临‘在人间无家可归’的情形。我相信这可不是神愿意看到的。”埃塞尔伯的眼神格外犀利,灼灼地看向赫里福德主教。而主教向前逼近了几步,接着反驳着:“这不是你能够说了算的,殿下。国王奥法也要向罗马献上自己的诚意,听说也是殿下你建议要奥法王铸造金币来献给罗马,为什么你又要和我们这些小教会过不去呢?”
埃塞尔伯咬咬牙——这家伙其实不笨,他自己也一定明白,罗马是天主教的中心,如果不和教皇搞好关系,别说是奥法王,就算是查理曼,也别想得到好处,她不是愿意这样干,只是必须这样做。而地方上的这些贪得无厌的小主教,埃塞尔伯巴不得从他们手里把土地全都收回来,也许神愿意看到他们过上苦行僧的日子呢。
见埃塞尔伯不说话,主教又近前了一步:“而且,殿下,你自己也应该要注意一些。我见奥法王包括你在内的三位公主时,大家都非常谦和有礼,穿戴整齐,而你今天不仅衣冠不齐,还这样咄咄逼人。殿下,这可不是一个良善女人应该做出的事情呀。”
赫里福德主教已经发出了对埃塞尔伯的人身攻击。埃塞尔伯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主教,有关税收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总之,从本季度开始,我就会减少对教堂建设的支持。我们需要安抚平民,需要发展生产。至于别的,主教,圣灵应该住在你我心里,而不只是在华贵的礼拜堂中。哈默,替我送客吧。”
“是,殿下。主教大人,请吧。”哈默右手伸向大门,派克让开了路。赫里福德主教皱着眉,看了看哈默握在剑柄上的左手,也不说话,而是瞪了埃塞尔伯一眼就离开了。
透过大门,哈默看着主教的车子离开院落,不免担心地回头问:“殿下,我不懂国事,所以不明白,这样明智吗?和主教就这样闹矛盾。”
“我也不知道。”埃塞尔伯有点凄惨地笑了,“但如果一味地去支持他搞什么礼拜堂,那这就变成了无底洞。左一个礼拜堂右一个忏悔厅——经里可不是这样写的。神是我们的支柱,平民是我们的力量。”
哈默似乎被埃塞尔伯的话感动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抿着嘴笑了,点了点头。派克则叉着腰,愤愤不平:“这个神父,可真不是东西,我看也不是什么虔诚的家伙!”
“十诫里有不杀。最大的虔诚,就是和平。”埃塞尔伯有点累了,她对着两个侍卫笑了笑,然后揉着额头,上楼去了,留下了一句颇为深刻正确,但又极其难以做到的话。
五朔节到了。信奉了天主的伊克林格斯家族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古老的凯尔特节日,但是平民之中庆祝五朔节的习俗依旧存在着。埃塞尔伯减免税收的政策让赫里福德的民众十分爱戴她,而她和赫里福德主教之间的来往算是基本断绝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孩子们还在抢着最后的时间去捡拾树枝,希望自家的那堆篝火是最旺盛的。大人们则拿出了做好的美食,享受一夜的大快朵颐。埃塞尔伯的院子里,侍卫们正被她指挥着立五朔节花柱,派克当然是打头阵的,肩上背着绳子,满脸通红。
柱子渐渐立起来了,埃塞尔伯拍着手叫着“好!”,歪头往外面一看,刚才没见踪影的哈默回来了。
“你上哪里去了?”埃塞尔伯笑着问。这段时间以来,派克和哈默俨然成了她最亲近的两个侍卫,而哈默比派克多了几分精明和沉稳,所以格外受埃塞尔伯看重。
“有个孩子迷路了,殿下,我把他送回了家——这柱子真是壮观!”哈默抬头看着花柱,笑道。埃塞尔伯抱着胳膊,满意地点头。派克喘吁吁地拍拍身上,嚷了起来:“哈默!你跑到外面躲懒,我们得惩罚你才行!”其他侍卫听言都哈哈大笑地附和。埃塞尔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也想了想,笑着指了指一片空地:“那就罚你点篝火吧!要最亮的那种。”
“是,殿下。”哈默点点头,立刻开始往返于空地和柴堆之间了。侍卫里面有的笑哈哈地和他打趣,有的回屋休息了。派克一副得意的样子看着哈默,“嘿嘿”乐着。
“啊,我好想念母亲做的肉派啊!”埃塞尔伯坐在木墩上,双手撑着身体,向后仰着。派克问:“王后一定有什么秘方吧?”
“也不是什么秘方,只是法兰克的配方罢了。母亲特别向往法兰克。当初埃尔弗莱德和查理曼儿子的婚事没成,她遗憾到现在呢。”埃塞尔伯看着哈默一丝不苟地生着火,摇摇头,“这些没办法的事,我只能劝她看开点了。”
不一会儿,火就生起来了,只是并不算旺盛,哈默脸上都抹上了黑灰也拯救不了这堆火,很是滑稽。埃塞尔伯“噗嗤”一声,最终还是喊仆人去帮了他的忙。哈默征求了埃塞尔伯的允许,急忙赶去井边洗了脸,然后站到了派克边上。
外面平民们的火焰也都升起来了,点点火星飞向了黑夜。远方,一群平民抬着一把简陋的椅子,一大群人由远及近挤进了内院。
埃塞尔伯正和哈默说笑,刚说到威尔士的风俗和东方的差别,就看到了进院的平民们。他们在篝火的照耀下谦恭地低着头,一个小姑娘捧着花环上前举高:“埃塞尔伯殿下,这是我们献给你的。”后面一位面色和善谦卑的中年妇人补充着:“你是我们心中的五月王后。”
小姑娘踮起脚尖把花环送到埃塞尔伯眼睛下面,埃塞尔伯笑着接过花环戴在头上,看了看平民们抬着的椅子,俯下身:“谢谢你,好姑娘。不过呢,那把椅子我可不坐,你要不要坐呀?”
五月王后带上花环被众人抬着庆祝是传统,小姑娘睁大眼睛:“可是你是五月王后呀!”
“我不想坐,我想跳舞!”埃塞尔伯直起身转了两圈。小姑娘看向椅子,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埃塞尔伯见状,给了哈默一个颜色,哈默笑着点点头,上前把小姑娘抱上了椅子。埃塞尔伯正了正花环,拍拍手,高兴地喊了起来:“我们跳舞吧!来庆祝五朔节!”
她唱起了又一曲歌谣:
跟着影子起舞,当你自在快活。
我会带你去看波光闪烁。
跟着影子起舞,当你艰难困苦。
我会带你去看耀眼日出。
村民们跟着歌声舞蹈起来,和着古老语言的衬词,虽然这些词的意思早就不为人所知了。不知道是谁还弄了一面小鼓,伴着鼓声、歌声,大家在围着篝火快乐地跳起舞来。小姑娘在椅子上被颠来颠去,好像感觉很有趣,一边抓紧椅子扶手,一边哈哈笑。黑夜里的赫里福德治所满是欢乐和安宁。
派克站在边上跟着鼓声,憨厚的笑着,用力地拍节拍;哈默一条腿踩在木墩上,手肘撑在上面,微微笑着看着跳舞的人群,火苗在他的蓝色眼睛里跳动。派克一偏头,看见了冷静的哈默,于是胳膊一拐,差点把哈默拐了个趔趄:“哎,你不跟着玩么?”
“你不也只是看着吗?”
“我还给打节拍呢!这就不错了!我这嗓子,还是别上去丢人了,大家唱的多动听呀!”
“像个傻子……”哈默“嗤嗤”笑着派克。派克“咦”了一声,拍了哈默一下,笑着回敬道:“怪人!”
哈默摇摇头,继续看向人群中间。
夜色渐渐黑暗,刚起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