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克先生(短篇小说),这是个迷茫的故事。
门外的树上还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在苦苦支撑着,但已步入晚秋,想来是坚持不了几天了。
一阵风吹过,我紧了紧大衣从家门跨出,缩了缩脖子,走向街去。
这是我租的一个两层的独栋小楼,很破旧而且偏僻,不过也很便宜。它每月只需要五十比尔,这是我所承担得起的。
虽然我的月薪只有一百五十比尔,但我想,像我这样的大学讲师理应有一个体面的住所。
站在街上,还是有些困意。今天起得实在有些早了,我转头看向了我的邻居。
那是我的同事斯巴达克先生的家。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听说,在很久以前,他是个制鞋匠。但怎么会呢?制鞋匠怎么会成为一个大学教授。这很有可能是他的竞争对手所编造的谣言。这是有先例的,在很久之前,斯巴达克先生竞任教授的时候,就有人编造他是社会民主党员的谣言。
在我来到这个学校之前,他就已经是大学教授了。并且教授的还是神秘的天文学,如果他是个制鞋匠,那还真是个奇迹。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冬天。那时的我刚从巴尔里斯的大学毕业,但那里爆发了一场很大的暴乱,为了避祸,我不得不来到曼西彻里西雅特,也就是这座城市谋生。
这里很和平,我想我在这里应该很容易找到工作。
当我还没从那辆破旧的火车呛人的黑烟里缓过来时,大衣里的钱包就被一个恶心的小偷顺走了!那里面装的是我父母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产!里面装着一张面值3000比尔的银行存折!这足够我上一年的大学了!
我不得不在大街上游荡,虽然大衣口袋里还有几比尔的零钱,但这远远不够我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
我翻找着每一个招聘启事,想找一个体面的、符合我身份的工作。但这里的大多都是招募熟练工人的告示,我是一个贵族,虽然已经落魄了,但作为一个女王亲自加封的爵士,有着自己的家纹,绝不可能干这些下等人的活!
满大街的废纸!
如果不是父母把爷爷留下的几十万比尔挥霍一空,我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步!居然要在大街上翻着这些废纸!
我向上帝祈祷,希望祂能听到那最虔诚的信徒的呼声,看到祂那最虔诚的信徒的处境。
……
我想祂是听到了。
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斯巴达克先生出现了——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听到他沉闷的声音,我抬起了头。
他是一个胖墩墩挺老的男人,身穿褐色泛旧的外套,黑色有些旧的马裤和一双黑色挺新的皮鞋。他还在外面套了一个褐色的大衣,但没有扣扣子。他应该是没有头发,戴这顶黑色的帽子——
后来我发现,他真的没有多少头发。
他的大脸盘子完全对着我,眼角有些皱纹,满脸的花白色的胡子。他手里拿着一根很有气派的手杖,但手杖上系着一对已褪色的大穗子,他外套的前襟上还挂着一个有柄的单片眼镜。
……
我说我很好,希望他也很好。但其实上帝知道,我当时有多麽的局促不安。
“嗯……先生,你看起来非常糟。”他看起来很担忧。我相信这是真的,在之后看来,他真的非常热心。
他经常帮助一些穷苦工人还有一些他的学生。
这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向他这样的大人物会和工人待在一块。我父亲还在世时,他从来不会让我和下等人的孩子待在一起,说他们的贪欲和懒惰会污染我对上帝的虔诚。
斯巴达克先生是不信上帝的,按照我父亲的说法,他是那类邪恶的唯物主义者,死后是会下地狱的。但我相信仁慈的上帝是不会介意的,他只是一个被下等人的心灵短暂污染的迷途的智者,我相信他会找到归来的正确道路。
“我的钱包被该死的小偷顺走了,他们就是一群肮脏的老鼠!”虽然有些难堪,但我还是回答的了他的问题。当时的我应该是这么回答的,但语气并没有如此的激烈,我尽力的保持了一个落魄绅士的儒雅。
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些帮助,哪怕是一点点。
“嗯……”斯巴达克先生沉吟了一会,“先生,您是否愿意去我家里呆一段时间,我应该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帮助。”
我忘记了很多对话,但最后……
乐意至极。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但也尽力的保持了绅士风度。
“我想说,”斯巴达克先生说。“你独自一人,而且还没有钱,想要在这个现代的复杂城市里活下来,似乎有些困难。”
到了他的住宅,是一个很体面的房子,但似乎有一些陈旧。这并非是因为什么手头拮据……但也算是没钱,他的报酬虽然有1500比尔之多,但每次获得工资,都会拿出很大一部分来帮助工人和贫困学生。
幸亏他没有孩子,也没有妻子。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聊到了我的大学生涯;聊到了家乡的混乱时局;也聊到了我幼时欢快的时光,还有现在没有工作的窘境。
我在他家里白吃喝了一阵子,虽然最后还了钱。
后来我发现,斯巴达克先生常常帮助一些像我这样的人。
他家里也住着一群孤儿,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在这群孤儿里,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做土豆的孩子,他的脸粉白的就像是煮熟的土豆。
后来土豆和那几个孤儿被送到了一个叫做工人之家的地方,这令我很忧心。把这群可怜的孩子送到一群粗鄙的工人那里是学不到什么好东西的,最终他们只能去从事那些下等人的工作,自能去工厂里打苦工,难道真的要让这些孩子这样吗?
斯巴达克先生糊涂了啊。
过了一段时间,斯巴达克先生为我谋得了一份大学助理讲师的职位,负责教授冷门的历史学,而这正是在斯巴达克先生所在的大学。
我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都很感激他,我相信今后也会会是如此。
在这之后,我们成了朋友,很好的朋友。虽然一个仅仅只有二十多岁,而一个已经年过五十了。
在刚开始工作时,工资很少,尤其是随着物价的上涨,我常常陷入拮据,斯巴达克先生也常常帮助我渡过难关。
随着工作年限的不断增加,我的工资也在逐渐提高。在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在斯巴达克先生的隔壁租了一个体面的住宅,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规。
后来我找了警察,但依旧没能找到那个存折。
那该死的小偷……
在前几天,我刚刚给学生们上完了一节枯燥的全球通史,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斯巴达克先生那件显眼的旧大衣,他来找我了。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课了,所以,那天我们聊的非常多我抱怨物价的上涨,就在上个月我每周还能买些肉类,而现在,我买些应季的蔬菜都有些困难。之后我们转移了话题,当局对于这类抱怨还是很敏感的。
我们聊了一会课业上的安排,之后,斯巴达克先生把话题转移到了我未来的规划上来。这让我有些尴尬。
但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既没有娶妻,也没有什么钱。
不过说实话,我对未来并没有什么规划,我感觉这很遥远。
我除了在学校学得那些历史学知识外,不会任何东西。除了教书,我又能干些什么呢?
最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认为……什么算是成功?”
这类问题实在太空了。我原本准备脱口而出。这类庸俗的问题,不管是在幼时的家庭教师那里,还是在小学、中学,我已经回答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但这次,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到……不知道为什么……
我所知道的不过是些所谓的“跌倒了再爬起来”“成为有钱人”“成为想先祖那样恪守荣誉的大贵族”“做出一些伟大的事业”之类的空洞且庸俗可笑的回答。我想斯巴达克先生是不会想要这些答案的。
我沉思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帝从未告诉我答案。
斯巴达克先生看起来有些失望,我也很苦恼。
我们转移了话题,最后扫兴的结束了。
第二天,他没有来上班,这天有他最爱的天体力学课程。我本身准备和他讨论一下今天早晨在学校附近爆发的游行,听说他请了一天的假期,很可惜。
第三天,他没有来上班,这天城市里冒出来一伙暴徒,他们冲击了警察局。
直到今天,我依旧没见到他。前些天,一群武装工人占领了市政厅,虽然他们被镇压了,我依旧可以去学校工作。
连日上涨的物价终于开始缓慢停止了。
清晨,大街上只有一些匆匆的行人。一阵西北风吹过,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歪到了街边的路岗上,险些撞上了一个拿着棕色公文包的神色紧张的路人,叫骂声隐约传来……唔,这种新式的交通工具很不错,我应该试着学习一下。
我看到了学校,门口站着两位武装警察。我像昨日那样向他们打招呼,然后走了进去。
……
我知道斯巴达克先生干什么去了,他真的是个好心人……希望,再见……
我这种情况属于什么?
人菜瘾还大。
我是临安,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