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独怜幽草涧边生(上)【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ABO,湛不洁,薛晓cp,二次标记,其他详见前言。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说是带蓝湛上街逛逛,却不是同在玉门关时那般随意。
半月以来他物色好了一处铺面,已命人稍做了整改。此番,他是要向蓝湛说明此事,带他去熟悉环境的。就近挑个吉时,琴馆该开张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盐商聚集,灯红酒绿,夜不闭户,多的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多的是拿着末等良籍,过着令人艳羡的富足生活。
秋末冬初的时节,慵懒的阳光洒在遍地的绿瓦红墙。带着水汽的寒风依旧凛冽,却不似玉门关那处如刀割一般。被热闹的集市冲散,淹没在形形色色的人海,卷起千百种信香。
商铺招牌高高飘扬,车马行人粼粼而来,茶坊酒肆人头攒动,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拉货的,也有像他二人现下一般,悄悄执手同行的。
“湛儿,你想不想开个琴馆?”
魏婴在闹市里立定,尽管吆喝声此起彼伏,他的声音总能清晰地传至蓝湛的耳畔。
“开…琴馆?”
魏婴指了指一旁硕大的牌匾——寻音阁。
区别于普通的四合院,庭院中央,阁楼高耸,抬眼望,一方琴桌琴凳静静地摆放。
蓝湛被魏婴搀扶着,一步步走上楼台,在桌案前入座。四周摆满了娇艳的鲜花:雍容华贵的牡丹,万紫千红的月季,傲雪凌霜的腊梅,杏花如雨,梨花似云,簇拥着朵朵木兰,含苞待放。在这万木凋零的时节,他不知魏婴是不是会变术法,能让百花再开,争奇斗艳。
花香四溢,他的木兰信香埋藏一片芬芳之中,千回百转。
正面对着的,是一间半开的雅室。长桌软榻,银碟玉盏。东西都是看台,雕花木栏围着,落落大方。背后是复式楼台,楼上窗户紧闭着,下方是学堂模样。
“小木兰的琴艺精湛,羡哥哥要叫全城百姓来听,小木兰的琴音,天下再无二处能寻。”
“全…全城百姓?”
“小木兰不怕,只当是为羡哥哥奏乐三日可好?羡哥哥会一直在那处,”魏婴指了指对面的雅间,“静候佳音。”
蓝湛不敢思忖过久,楼宇已筑,高台已建,他的羡哥哥必是要他一句应承。原来所谓琴馆,不过也是叫他供人赏玩。
兜兜转转,重陷囹圄又如何?他已偷得了天大的恩赏,既是他的羡哥哥所想,他又怎会不愿?
只是为何心中,还是揪作了一团?
魏婴见蓝湛面色有虞,只当是这高处生寒,匆匆将人带离了阁楼。
屋外还是一派晴空万里,出门前的欢喜却已然不再。蓝湛空着的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块赤玉,温热,却捂不出暖意。
被魏婴握住的那只手卸了力,一点点从魏婴手心里滑落,一阵湿冷的风瞬间带走了余温,吹凉了指尖。
风行万里,他不过,一身残躯。
“怎么了湛儿?”
感受到蓝湛的手滑落的那一瞬,魏婴的心骤然一紧,那感觉太像油尽灯枯,是他留不住的分别。
一把将人的手捞回,指尖的凉意更让他惊慌,不顾人多眼杂,在嘴边哈了气,揣在怀里捂着。
“外头风还是大了些,早知道还是坐轿子好了。不若咱们先回家吧?你才好些,是我大意了。”
蓝湛的手贴近魏婴的胸膛,隔着一层布料,他摸到铿锵有力的心跳。
那里,好暖和,庇护着他,都快让他忘了自己的本分。
魏婴正欲牵着蓝湛转身折返,却被人大力地冲散了开来。
“没长眼睛吗?”
魏婴一面赶紧扶稳了蓝湛,将他护在身后,一面怒气冲冲,斥责出声。
“薛成美?你……”
抬头看清来人,魏婴诧异地看着那人一个闪身也稳稳地将另一个乾元护在怀中。
那乾元…不,应是个坤泽,只是本身的金露花味信香极弱,被薛洋的罂粟气味掩盖……
魏婴瞟了一眼那坤泽的脖颈……不是掩盖,是交融。
清秀的五官,肌肤细腻光洁,眼尾却留了一处浅色的伤痕。白衣翩跹,岁月静好,只是那脸色却惨白到瘆人。
与魏婴意外相逢,薛洋也是一愣。继而发觉他,还有他身后的小兔子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怀里人儿的身上游荡,赶紧侧身挡住了他们视线。还未来的及回应,却听身旁人与那小兔子齐齐开了口。
“忘机?”
“星尘哥哥?”
“你们……认识?”两个乾元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这下,两个坤泽却都不吱声了。
一个紧紧攥了自己的衣角,犹豫地看着薛洋,又眨巴着眼睛看向晓星尘;一个深锁了眉头,试探着打量魏婴的神色,再去看蓝湛的表情。
在互相宽慰般地淡淡一笑中,点了点头。
四下环顾了一圈,魏婴带着三人回到寻音阁,径直走进北面的复式楼台,上了楼,打开窗。寻来一方铺着白狐裘的美人榻,安顿二人在阳光下坐着叙话。
“那是你媳妇儿?”
魏婴将薛洋拉到拐角,冲紧紧握着蓝湛手的晓星尘努努嘴。
“不然呢?”
薛洋双手抱胸,看着晓星尘满脸的欣喜,也跟着笑得开怀。
“行啊小子,可以啊。半年不见,也没请兄弟喝杯喜酒?”
“我就一跑镖的,四海为家,不过也就拜个天地了事,哪还敢叨扰我们的世子殿下呢。”
“去你丫的,好歹自己媳妇儿,对人好点啊。这脸色差的,你不会还施暴了吧?”
薛洋脸色沉了几分,却又故作轻松地看向魏婴,双手一摊:“二次标记而已。”
“你说啥?!”
魏婴这才看清薛洋手上拎着的药包,惊得要跳起来,将两个坤泽吓得不轻,纷纷朝他看去。蓝湛更是已经从软榻上蹭地站起了身,依依不舍地盯着晓星尘,又小心地瞥着魏婴。
“没事,湛儿,没事啊,你们继续聊,”魏婴讪笑着,一把拽着薛洋往外走,“我们出去买些酒菜,今天就在这儿将就着吃一顿好吗?”
蓝湛眼里冒出惊喜的神色,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
晓星尘也收到薛洋安抚的眼神,拉着蓝湛坐下。
久别重逢,又或是劫后余生,二人着实有太多的话要说。
魏婴在拐角处顿住脚步,偷偷看着相拥取暖的二人,又狠狠地瞪了薛洋一眼。
“二次标记……玩的够大的啊薛成美。你就不怕会出事儿吗?”
“怕啥?老子的信香,除了你还没输过谁。”
魏婴正欲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好上一课,却见那人久久地盯着他的金露花,满是心疼。
“死鸭子嘴硬,”魏婴瘪瘪嘴,又在人心口给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人既敢为了你做到这份儿上,你小子可珍惜着点儿。你小子能讨到媳妇,啧,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唷。”
是啊,几辈子的福气吧。他不过一个小混混,仗着有几分身手和胆魄,在镖局混口饭吃,一穷二白,四海为家,舔着血过日子。
偏偏上苍垂怜,或是看不惯他这般逍遥,让他在先前押镖的途中撞见了草垛里命在旦夕的晓星尘。
模样或许还不错,只是蓬头垢面,【拉灯】,经久难消。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从哪儿冒出来的好心,或许是被这凌虐的美蛊惑,竟将人抱回了客栈,用先前雇主给的定金请了郎中。这才知道这美人是药了胎没多久,【拉灯】。只是即便如此也是去了大半条命,郎中说也就只能用药吊着口气,那眼睛或许能治但也没必要了。
即便因着自己的身世他对那人颇有些同情,却也不至于为个半死不活的人平白地扔银子。可就在他赶路前将人安置在桥洞下,那人却睁开了眼。
美眸如画,却如一潭死水,不见波澜。微弱的声音敲打着他的耳膜,叫他再难视而不见:
“我…还活着?”
他寻了个板车,铺了些稻草,又找郎中开了治病的药,带着人跟镖一起上路。
一路上慢慢熟络,那人给他讲了自己的身世遭遇,他听完暗自嗟叹,却不见那人有半分自轻自贱的念头。眼睛好了,便主动洗衣做菜,偶尔也会给镖局里的人舞一曲霓裳,一心要偿还他的救命之恩。知道他爱吃糖,那人不知何时用赏钱买了好多,有时放在他的床头,有时亲自递到他面前,他若笑的开心那人便也跟着笑,仿佛过去的苦痛从未在他身上留下半分影子。
后来不知怎么,就生了情分。回到扬州后他领了押镖的钱,说想要娶那人为妻,那人愣怔了半晌。
他说他出身风尘,他说他不过一个弃婴。
他说他是个弃履,他说他也就一个浪子。
他说他一无所有,不过是个累赘;他说巧了,他也无权无势,却想与他双宿双飞。
成亲那天,不过寻了一处破庙,一身大红喜色粗布衣,三拜了天地。
花烛燃尽,他怜惜他,不愿要他。
他却说,洞房花烛,不想再有遗憾,纵是痛到脸色煞白,痛出了一身冷汗,【拉灯】。
【拉灯】
容不得他拒绝。【拉灯】
那人一瞬间失了所有力气,【拉灯】。他看着那人浑身颤抖,一阵阵地痉挛,脸色白的吓人,汗如雨下,却露出满足的笑。
他早已六神无主,哆嗦着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凑近,听到那人说,我们成婚了,是我的夫君,我是夫君的了,从今往后,只是夫君的了。
十七年,他第一次哭的天昏地暗,怕到魂飞魄散。只能不住地将人圈紧,再圈紧,埋在他的肩胛骨,感受到自己的罂粟信香一点点冲淡乳臭味,占据了金露花香。
“是啊,几辈子的福气。”薛洋叉着腰,洋洋自得的模样,继而假模假样地给还盯着二人不放的魏婴甩了个眼刀,“所以啊,麻烦您老人家,离我娘子远点。”
“去你丫的,”魏婴反手朝人屁股上踹了一脚,“走了,得月楼叫俩小菜。”
晃晃悠悠走在路上,魏婴单手搭上了薛洋的肩。
“你……有何打算?成了婚,总得给人一个个安稳的生活吧?都这样了还随你四处漂泊,他身子受得了?”
“你当我想啊。只怪自己以前混,挣得银子只顾消遣了,星尘身子还要养,我也……”
“不如……我给你寻个好差事?”
“你?”薛洋撂开了魏婴搭在肩上的手,“我可再不跟你鬼混了。”
“啧…我什么时候鬼混过!”魏婴转过身绕到人面前,收起了脸上的嬉笑,“我说正经的。我知道你身手不凡,也认识许多高人。我想……”
“你想怎样?”
“我想你帮我养一队暗卫。”
“暗卫?你老子那么多人手,还用得着我帮你?”
“不一样。我父王的箭,我控制不了它的靶心。万一……我不能让他有事。”
“他?谁?那个坤泽?”
想起晓星尘的过往,又见那坤泽草木皆兵惶惶不安的神色,薛洋大抵猜到了蓝湛的来历。他也晓得良贱不得通婚,更何况魏婴还是王室嫡子。只是他见魏婴将人护在掌心,又大大方方带在街上晃悠,还以为那小子是过了他爹娘那一关了的。
“怎么?这是要预备了上梁山?”薛洋给了魏婴一个贱兮兮的眼神,“我还以为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你老子娘点了头呢。”
“我也想这样了事啊,就凭我这不要脸的本事,还真没有啥办不到过。”魏婴翘起拇指点着自己胸脯,想起以前的光荣战绩,雄赳赳气昂昂。转头又想起蓝湛,高昂的头又蔫蔫地垂下来,“可我不敢啊,两个人的姻缘线,我这端拧死了又管什么用,他的那一端,轻轻一扯就散了。”
“啧啧啧,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小世子,也有战战兢兢的一天呐。所以,你准备如何?培养你自己的暗卫,然后呢?”
“开琴馆,入商籍。暗卫只是以防万一。你和你媳妇儿刚好可以帮我个大忙,我看湛儿跟你媳妇儿挺亲近,日后就让他照顾湛儿呗?你呢,就劳烦大驾,每日晨起将湛儿接去琴馆,傍晚再悄悄送回我府里了。”
“你有病吧?干脆让他在琴馆住着不行?”
“啧,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不是顾念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琴馆,就先留给你二人住着吧。”
二人拎着小菜回到琴馆,见到的却是两个红肿着眼睛的坤泽。
“怎么了湛儿?他欺负你了?”魏婴一把将饭菜塞给薛洋,将蓝湛搂回怀里。
“啧,那我媳妇儿也红肿着眼,是不是被你家湛儿揍了啊?”
薛洋淡淡瞥了一眼那护犊子的人,然后温柔地招呼走到他身边意欲帮他将饭菜盛上桌的晓星尘先坐着休息。
蓝湛靠在魏婴怀里急急地想要解释,生怕魏婴误会,又不敢挣开,只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没有的,是…是我自己……”
魏婴轻轻将人松开,揉了揉蓝湛哭红的鼻尖,估摸着是他他乡遇故知,一时感怀,便也不再过问,安顿他在自己身侧坐下。
八仙桌,四个人,这顿饭吃的有些诡异得和谐。两个乾元你争我抢地给自己的坤泽夹着菜,两个坤泽一个羞红了脸只得闷声吃菜,一个慌乱地对付着碗里积成的小山。最终薛洋心满意足地看着晓星尘掩面打了个饱嗝,魏婴心慌意乱地拍着蓝湛的背让他吃不下别硬撑。
蓝湛的唾面自干,魏婴的小心翼翼,让薛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也见过晓星尘的悲惨落魄,却也不似蓝湛这般低声下气。他突然庆幸起自己孤苦伶仃的身世,至少晓星尘对他,不必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敬畏。
用了午饭,魏婴和薛洋去书房商量对策,蓝湛和晓星尘便又回到软榻上谈心。
正午的阳光暖暖洋洋,两个身娇体弱的坤泽说着说着便打起了盹儿。魏婴和薛洋偷偷来看时,就发现二人已然依偎着睡着了。
找来薄被给人盖上,魏婴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内忧外患,”薛洋给晓星尘掖好了被角,走到魏婴身旁,“道阻且长啊。”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是吧?比起晓星尘,湛湛好像也不是最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