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32

威德尔海战线上,南十字军团引以为傲的“雪崩”攻势,在冲开了横跨整个龙尼冰架的广大战区后,终于在进入内陆时受到了深重挫折。一座前哨站挡在了进入大横贯山脉的咽喉要冲之处,前方战场被打散的厄军残兵,在败退之后几乎全部集结在了这里,将之武装成一座火力密度比平时标准翻上好几倍的要塞。盟军凶猛的攻势源源不断撞击在此,却像撞进一坑无底的熔岩湖一样纷纷消融掉。
“YAK!”谭雅通过怒骂来掩盖疼痛,她正躲在离前线不远的雪丘之面,飞快地用急救包处理着左臂伤口。
“女士,我警告过你要小心那座雕像。”西格弗里德不紧不慢地说,语气从容得像是在实验室里谈论一个新的构想。他的“时代精神”号超空间摩托悬停在侧,以同样不紧不慢的节奏,将空间漩涡炮弹投进不时反扑的敌丛之中。
“我怎么知道那玩意的眼睛还会放光?”谭雅怒道,她将半张脸探出雪丘,看到那座巨大的尤里头雕仍旧屹立在敌哨站大门处,转动着黑曜石的面孔、用伪装成绿宝石眼睛的双联镭射镜头不断发动攻击,“那玩意长得和尤里本人一样难看!”
“你见过尤里本人么……嘿,大鸟、大鸟!快回来,我提醒过你们,不要靠得太近!”西格弗里德不得不同时对着地面和天空喊话,因为谭雅被打伤的同时,友川纪夫也拖着一道烟尾撞了回来,“必须等待合适的进攻时机,你们听一次技术人员的劝告会死吗?”
“你怎能要求进攻的疾风在中途停下?”纪夫拍打着烟熏火燎的飞行盔甲,“你所谓‘合适的进攻时机’,又究竟会在何时到来呢?”
西格弗里德仰头望向隐闪着闷雷的层云:“就是现在!”
哨站之内,南十字军的又一轮攻势刚刚崩溃,大批遭受重创的车-步混编队伍退出交火区之后,几名负伤的盟军大兵却仍被困在敌阵之中。他们退潮后被遗留在海滩上的鱼虾,赋予他们力量的母海已经远去,涸毙在敌人的领土上是他们唯一的宿命。
几名轻伤员,用沙袋在身周铸起一圈很快便会被击垮的临时工事,架起通用机枪朝各个方向扫射,他们的工事和身体则迎接着敌人泼洒而来的火力暴雨。在这个步兵阵形的最中央,躺着的是一名连枪都已经拿不动的重伤员,他的左腿和一只死去的毒爆虱交融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固液难辨的熔融物。寒冷和失血使他的痛感麻木,像之前战斗中死去的大多数战友一样,他颤抖着无力握拳的十指,向蓝如冷玉的天空投去一把虚抓。现代科学的理性,在死亡的恐惧面前黯然褪色,却又顽强依旧,与生命最后一刻才泛起的宗教主义思潮作着殊死角斗。他明知不可能、却又无比虔诚地祈祷着瓦尔基里自云端飞下,攥住苍硬的指尖、撷去自己那颗战士的灵魂。
将死的双眼,突然重新澎湃起生命之光,他分明看到,混沌云层之中那些硬直分明的线条,组成了一片阵形规整、修长庄肃的巨物,那不是传说中支撑着神庭的八支柱脚吗?在它们的翼护当中,一座大到连轮廓都看不全、却分明是确实存在着的巨城正在分开云海、缓缓降临,那是……
“英灵殿!英灵殿!”那一刻,科学精神在宗教精神的反扑下一败涂地,垂死者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呐喊着自己坚信看到过的一切,“英灵殿来接我们了,神佑盟军!”
一阵沉稳肃穆有如钟摆的空洞回响,自那一刻开始震荡于战场上空。那并不是英灵殿中迎接亡魂的沉钟,而是被垂死者误当作神廷的悖论引擎,在启动着时间凝固装置。那是一座隐藏在飞船中心的巨大机器,当它投入使用时,重型机件回转运作产生的撞击声便会像这样震荡百里,似是给全体盟军官兵挂上秒表,催促着他们利用时停的宝贵机会抓紧进攻。环围于悖论引擎四周,“雷神”炮艇编队组成的钢铁之云在空中撕开电痕,将残兵们笼罩于惊雷铸就的“安全笼”之下。
“指挥官终于开窍了!”谭雅指着那不断降下云层的巨船惊喜道,“我早劝过他别管那些该死的电池,就该把这大飞船拖到前线来痛痛快快地莽一次!”
“等等!还有一句话,就听一句!”西格弗里德近乎央求地拦住了她和纪夫。
“是是是,知道!”谭雅不耐烦道,“每次时停攻击只能给我们提供三分钟的空档期,三分钟之后敌人就会‘解冻’,必须算准时机及时撤出来,免得陷入重围……”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西格弗里德在面罩下微笑着,“我想说,你们能够不计生死地进攻到底吗?”
这个一向沉稳的家伙竟说出这种话来,让谭雅和纪夫都极不适应。
“如果你们不反对,那我们在这次进攻中一冲到底,即使时停结束、即使敌人对我们的身体造成最致命的创伤,也不要停止攻击,能做到吗?”西格弗里德说道,“相信我,我担保咱们不会有事的。”
短短三分钟内,前哨站的地面上已经铺了好几层敌骸。谭雅刚刚用激光枪洞穿一名僵立的心灵专家,这也是她在本次时停期间所干掉的最后一个目标,当她把枪口对准一只精怪时,那原本僵立无害的畜牲,随着时停效应的结束而暴跳起来,避过高能激光束、用前凸的螯肢刺穿了谭雅的左肋。
她忍痛退开,单手抬枪将做势欲扑的精怪射焦。捂着那深创的伤口,她惊怒交加地寻找着西格弗里德,他……好吧,没有机会找他算帐了,谭雅正好看见那个德国佬连同自己的超时空摩托车,在敌军的攒射之下炸开成一朵时空“喷泉”,彻底湮灭在了战场上;而另一边,纪夫悬在半空中当了一个活靶,将战甲中的小型导弹飞速倾泄到那座雕像上,并严格遵照着西格弗里德的指示、全然不顾那些将自己打穿了的盖特机炮,在雕像被轰塌的同时,他也被防空弹链撕扯着陨落了。
“死德国佬,你保证的‘不会有事’,难道就是这么个结果吗?”谭雅暗骂了一句,随即被敌方坦克的集火所吞噬。
随着防御雕像的倒塌,这座哨站的脊梁骨被彻底打折,南十字军团啸叫着冲进了这片久攻不克的敌土。没有人注意到,三位英雄牺牲的地方,却没有遗体、甚至没有半点血迹留下。
一看到西格弗里德的笑脸,谭雅便毫不犹豫地摆去一记左勾拳。她从没对自己人下过这么黑的手,老西被那一拳打得连转三个旋子、和着血吐掉了半口牙。
“你这杂种,居然害我们丢了性命!你知道死的时候……死的时候……唉!?”她暴怒过后才觉出不对来,已经死了自己,怎么可能挥拳去打伤一个同样死掉的西格呢?
她这才留心打量起四周来,大如船的舱室,熟悉的生化理疗舱,毫无疑问这里是悖论引擎的内部。
“咳、咳!女士,冲动是魔鬼!”西格弗里德不满地捂着腮帮子说道。谭雅注意到,他吐出来的那些牙齿很快便被一团超时空光雾所吞噬。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西格弗里德那高肿的腮帮子慢慢平消回正常“尺寸”,牙齿也一颗颗长了回来。
“现在您信我了吧?最新的时间回溯技术,只要在足够短的时间内、将我们传送回悖论引擎进行‘治疗’,无论多重的伤,甚至是已经死亡的遗体,都能够回溯到受到伤害之前的状态。想想吧,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敌军形成反复冲击,就相当于拥有一支由英雄组成的军队,这才足够冲垮敌人的坚固防线。”西格弗里德摸了摸平复如初的脸颊。
“不断回溯到更年轻的时候?那岂不是永远不用变老了!”谭雅关注的居然是这个问题,在那一刻,西格弗里德才认识到她真正“像”一位女性的那一面。
“不,不行!别想用这项技术来做无聊的事,也不要以为上了保险就随便自残,或者残害我和纪夫——悖论引擎里可没那么多电力可以供给太多次回溯治疗,即使有复活的机会,我们的每次死亡也必须要‘物尽其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无法让所有士兵都享受死后回溯的待遇。”西格弗里德尽力打消着她不正经的想法。
谭雅没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肋上那个大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回去。而纪夫还被关在回溯舱里叫唤,因为他的一条腿被防空机炮“切”下来了,几名技术员正小心地将那条残肢“拼”回去以便更快地完成回溯,那真是件血淋淋的倒霉活计。
谭雅连忙把目光从那边挪开来,随即又被一种忽远忽近的尖啸声吸引了注意力:“什么声音?你又在悖论引擎里藏了什么新玩意吗?”
“不,不是引擎里的声音。”西格弗里德耸了耸肩,“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恶灵’战斗机的声音。”
谭雅脑子里存着的各阵营武器代号实在是太多了,她还没从那烦似鬼的名目列表中记起“恶灵”究竟是什么玩意,舱室的外墙便在剧烈爆炸中破成两大块,一架印着紫色军徽的轻型战斗机翻飞着撞毁在舱室中央。
谭雅差点儿被强劲的气流吸出破口,她奋力用激光枪绊住一块翻折的铁皮,才把自己固定住。透过那骇人的巨创,她看到无数恶灵战机拖着那种特有的呼啸声,在悖论引擎周围翻飞掠过,同时还可望见“悖论”背部露天平台的一角挡在破口之外,一小队士兵正操纵着固定式防空导弹巢,试图抓住那些速度奇快的飞影。
“你一定要用讨论圣诞礼物一样的平淡语气,去说那些差点要我们命的‘恶灵’战斗机吗!?”谭雅声嘶力竭。
西格弗里德躲在破口那一边的死角处,回敬道:“不然要我怎么办?难道要像被狂兽人抓住的少女一样,尖叫着嚎出来吗?”
“博士,是你们的舱室遭受撞击了吗?你们还好吗?”盟军指挥官急切地讯道里发问,“感谢上帝你们还在。说实话,之前我对你的时间回溯技术并没有信心,看到你们阵亡时,我真担心自己要全部失去你们了。”
“啊,别害怕,我的指挥官。”谭雅像安慰孩子似地答道,“谭雅还在这儿。”
“好吧,我的英雄们。正如你们所见,有一些新的麻烦,看来之前被南十字军团毁掉的那座‘恶灵巢’,并不是本地区唯一的一座。悖论引擎目前受到了众多敌机的围攻,我需要你们马上回到战场、以更快的速度突进和搜寻那些未探索地形,直到把该死的恶灵巢挖出来。”
“没问题,我们马上可以回到战场……除了纪夫,他的腿好像还没长好。”西格弗里德答道,“但在这之前,我想要提醒您一点。鉴于我们自己已经获得了无限复活的机会,由我说出这种话来恐怕不磊落,但是……您不应该再这么畏手畏脚地痛惜士兵性命了!我能感受得到,从这场战役一开始,您就害怕让他们上前线受到伤亡,以至于这回让南十字军团抢了前锋。
但现在,您必须正视现实了,威德尔海方面的敌军远比想像中要顽强,我们始终没有摆脱兵力和电力的短板,至于中国人承诺过在罗斯冰架方向提供的援助,好像因为某种不可抗事故而放了鸽子,甚至连望楼基地都失联了。战况随时可能朝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我们一直在依靠悖论引擎的威力,来掩盖自己的诸多劣势,如果这艘飞船坠毁,将意味着全军的溃败。
因此,您必须不计代价地使用每一支部队。如今,连我们这些英雄都变成消耗品了,普通部队所能获得的最好归宿不是苟活,而是让自己的生命以最有价值的方式结束。您要知道,那些英魂从没有后悔过作为万骨之一、去为您铺就一将功成的阶梯,要是没有您,我们只会无声无臭、死得没有任何价值。”
指挥官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更多时间可以拖延,他马上回答道:“我明白。谢谢你,博士。”
谭雅低声问道:“说完了么?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这场无限‘投币’的‘街机狂欢’了吗?Waahoo!不用害怕死亡地一冲到底,这比炎炎夏日里的一罐冰啤酒还要棒!”
那三位英雄,无可挽回地演变成了南极战场上流传最广的“鬼故事”。不止一个厄普西隆士兵疯笑着向上级报告,他们成功干掉了最令人头痛的盟军英雄。但厄军方面每次放出用于鼓舞士气的相关战报时,便会沮丧无比地发现,那些据信已经尸骨无存的英雄仍然不要命地疯驰在战场之上。按照击杀纪录来看,他们已经获得了任何一支部队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封神战绩:共计击杀谭雅近百名、一个西格弗里德加强排、以及一打半的友川纪夫。
“找到了……呃啊!”纪夫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死去”了,在被防空炮火和恶灵战斗机联手撕碎之前,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半句话。
但对于指挥官来说,这已经够了,纪夫是盟军的眼睛,他的每一次报告都被精确记录下来、并第一时间予以处理。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找到了”这个词只可能有一个意思:他发现了那座该死的恶灵巢!
“上帝啊……”看到纪夫最后发回的侦察画面时,指挥官在心里默念了起来,那简直是生长在雪地上的一丛巨型脓疮,比之前击毁的那座恶灵巢要大上三倍,四处飞航口呈田字形排布在发电站、防空炮和热能防御塔的重重庇护之下,连续不断地放飞和回收着无尽“恶灵”。
就在觉察到己方位置已经暴露的那一刻,恶灵巢进入到了“沸腾”状态,混乱的机影如缕缕蒸气般腾飘而上,绞集成一团暗云向“悖论”引擎压摧而来。在这片战场上,双方最为坚强的战略支柱,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彼此面前,两军之间的战斗,从这一刻起聚集成了悖论与恶灵巢的战斗,紫云与蓝云在低空混合成翻墨遮山的浓郁杀阵,两颗最具威力而又牵动命脉的灵魂在竭尽全力地试图压垮对方。
悖论引擎左上角的一处小舱室,暂时还处于“安全罐”的状态,敌机与防空炮火的啸鸣,回荡在全舰各处的“管损队!管损队!”之类的嘶吼,被坚固的金属舱体屏蔽得模糊缥缈如在梦中。一支由少数守卫大兵和多数工程师的管损队,正神情紧张地聚集在舱室一角,紧张地瑟缩在这象牙塔内。
但隔挡在他们与外界死亡之间的那扇舱门终于打开了,承受着无尽俯袭的露天甲板,像一副描绘天国圣战的宗教壁画一样,被不断拓宽的门缝徐徐展开,迎面扑来的是由弹壳和装甲碎片卷集而成的狂风。
他们发出无意义的吼叫,在这种苍白的自我激励之下向目标地点冲去。工程师们被护在中间低头猛跑,守卫大兵们如牧羊犬一样在队伍周边护卫和引导,甚至扛起“标枪”式防空导弹筒时也绝不能停止疾跑,随后在完成发射或没来得及发射时被自己的“猎物”叼进死亡的天空。所跟在后面的人看到队首被弹片切碎的死影,冲在前头的人听到队尾被航炮收割的挽歌,而被夹在队伍中间的那名工程师是最为不幸的,他既要亲眼见证眼前那些实在的死亡,又得为背后那些看不见的丧音而担惊受怕。当他终于连滚带爬攀上那座疾呼着“需要管损队”的防空台时,暴涌的愤怒却将恐惧完全压倒,他跳着脚大骂道:“见鬼见鬼!这是拿我们的命在开玩笑!”
狰狞在他面前的是一眼破洞,那座急需他们修理的“爱国者”防空导弹发射箱,曾经安放在这里,至于现在,鬼才知道它被炸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工程师咒骂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修理目标,在广布于整片苍穹的空袭旋风中央,不甘地痛哭起来。
“警告!悖论引擎的耐久度下降至百分之五十!”电子示警系统,一阵急似一阵地在指挥官脸上映着红光。所有人都感受到,这艘承载着盟军全部希望的飞船已经不堪重负、发生了明显倾斜,露天甲板上的防空台在密集空袭之下十去七八,运载在舱内的步战车连队甚至顶着狂风开到甲板上去,四处奔射着试图重新撑起千疮百孔的防空网,最终在受到敌机攒射、或终于抵不住严重的甲板倾斜而翻出船沿,消失在无数云层之下。
“指挥官,船体严重受损,连战场地图都无法显示了!”技术员们近乎哀求地喊道,“快发动时停攻击,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汗水浸透了指挥官那张坚毅的面庞,新一次的时停攻击早已经准备就绪了,但他却如大理石般迟迟不动,他的全部精神,正集中在回溯舱中飞速康复的纪夫身上。
“友川纪夫已经重新回到战场!”那句等枯了众多性命的报告终于响了起来。
“纪夫!”指挥官吼道。
“您召我来,我即在此!”纪夫在遍体鳞伤的雪地和天空之间,重新展开了自己的钢铁羽翼。
“二分四十五秒的时停机会,拆了它!”
敲击着每一颗“心脏”的钟摆声再次响起,指挥官在最合适的时间发动了这次时停进攻,它使得纪夫能够拥有最长的一次空档期、飞跃广袤战场直捣敌巢,而不会像之前那样,在飞到一半时便失去时停掩护而被击落。
“看!一颗新的太阳升起了!”他的声音在恶灵巢上空回荡,悖论引擎中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唯一的焦点,看到那幅日出瀚海的“太平洋阵线”国旗映在他的胸甲上,看到他如那轮冲出洋面的太阳一般闪耀着导弹发射时的烈光,为恶灵巢提供能源的发电站,在这外科手术式的打击下如毒茧般一一爆裂开来。
但这座基地的规模实在太大了,时停在他完成打击之前结束了,凝固着的恶灵群再次活跃起来,升腾着向那占据了天空的武士冲去。
面对又一次的死亡时,纪夫突然感到头顶的雷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他的力量来自天空,而现在,整片天空都武装起来协助他了:雷神炮艇编队终于衔尾而至,将穹空遮覆在一片沉蓝的铁甲之上,人造雷电如雷蛇般绞缠在四座恶灵巢出口,将每一架试图起飞的敌机撕碎。
站在悖论引擎的主窗之前,指挥官看着那四眼巢穴在视野中不断变大:“是时候结束了!”
自“悖论”引擎发射出的大功率高能激光,宛若搭建起一条直达恶灵巢的天国之路,那座要塞的地面设施在光耀之下炸开坍塌,它们脚下的混凝土堡穹竟在连续冲击之下轰然塌陷,将恶灵巢埋葬在一层碎石又一层废墟之下……
月球战场,万户山宇航台。
百夫长微仰着主炮,准确命中了那艘刚刚升起二十多米的运载火箭,炮弹与箭体相撞所应该发出的那声震天巨响,被真空“闷死”在了接触点上,红军战士们只能依靠视觉来感受那两件巨物相撞时的剧烈震颤。
“献给万户先生的礼花!”坐在百夫长的运兵舱里,鸳十四对着火箭坠毁时的灿烂焰光喊道。
坐在另一侧的沃尔科夫,喊的则是:“献给齐奥尔科夫斯基(现代宇宙航行学奠基人,分级式火箭方案的设计者)!”
而讯道里,将军同志的喊声则是痛心疾首:“天哪,沃尔科夫同志,我警告过您,我们需要那些宇航台!可你们,刚刚又把我的一艘火箭给毁了!你要知道,即使是像你这样轻松适应月球环境的半机械人,也一样需要空气、水、食物和燃油,更别提我们还有这么多‘肉体凡胎’的同志。而这一切物资只能从敌人的火箭舱里夺取!”
“是百夫长干的。”沃尔科夫无辜地说,“我们总不能看着那艘火箭就这么逃出去。再说,光头们的月球基地已经全部被我们捣毁了,抢到再多的物资又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全部捣毁?沃尔科夫,你太乐观了,看看你该死的东边,那些正在升起来的玩意儿可不是太阳!”
沃尔科夫等人爬出运兵舱转首东顾时,被笼罩在了一片映燃整个月空的光点之下,更多的火箭,正像诸神的圣火一样升起,并迅速消失在了黑暗的宇宙深处。
“该死,望楼基地并没有向我们通报,还有这么多的宇航台……”沃尔科夫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攻占的两座宇航台,比起厄军基地而言只是冰山一角。
“别提‘望楼’基地了,他们刚刚失联。”将军同志严峻地说,“加加林同志,您还在吗?降低‘加伊’的轨道进行月面抵近侦察,我们只能靠您来发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宇航台了,再不加快动作的话,盟军蠢货们就要被火箭砸死了。”
“苏军蠢货们为什么没把这些火箭拦下来!?”盟军指挥官怒吼道,那些之前脱离了苏军视野的火箭,如今正如陨石雨般砸在本已恢复平静的战场上,其中一艘火箭甚至砸在了悖论引擎的左翼,差点让这艘死里逃生的巨舰死于“误击”。
“‘望楼’基地的断线,一定让俄国人也找不着北了!”西格弗里德说,“不能太指望他们能够摸黑完成月球战役,我们必须做好承受更多敌方火箭增援的准备。”
“别停下来,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一处固定不动的打击点。”指挥官说,“我们必须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南极点推进!”
西格弗里德叹了一口气,这团冷若冰霜的气息,冻结在每一位盟军指战人员的心头:“指挥官阁下,我对目前的境况持悲观态度。虽然我们拿下了威德尔海沿岸,但我们太累了,没有可供轮换的兵力,缺少强有力的后援,别忘了,我们刚刚解决的只是一堆杂兵而已,那位异教先生还没有出手哪!”
指挥官沉重地说:“但我们别无选择。斯科特将军从大西洋上发来战报,我军主力舰队,已经从针对南美洲的佯攻行动中撤了出来,但前来援助我们的行动却受到了深重挫折。尤里调集了大批潜艇,将我们与主力舰队隔绝开来了,据说纳尔逊号还受到了天秤的攻击。现在,我们和南十字兵团只能依靠自己去完成这次一鼓作气的进攻。”
“嗯,也许我的废话太多了。”西格弗里德的语气渐渐轻松起来,并将全封闭式头盔重新扣在自己面前,“一位真正的骑士策马冲锋之前,应该只记着纯粹的荣誉,从不会顾虑这许多。指挥官阁下,悖论引擎是我最钟爱的作品,我请求担任前锋,为她开路。我们只能各自为战,但自由世界的命运,也许就只有我们能够背负,没有回头路了……”
“尤里正在召回他位于南半球的主力部队,以及被心灵控制的傀儡军队。”纪夫侍飞在悖论引擎周围,以他一贯的简短直接宣告决定,“我会解决他们来自海上的部队,这是一位武者梦寐以求的荣耀。而你们,必须穿越大横贯山脉,继续向前推进。”
谭雅则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顶牛仔宽边帽:“牛仔最爱在又危险又酷的西部大荒野上护送牧群了——当然,在凉快的南极,护送我们大公牛一样的指挥官阁下也一样有趣。”
“尊敬的女士,”纪夫悬浮在窗外对她说道,“我很后悔那天晚上的怯弱和迟疑,致使我没能接受您的邀请去跳那支舞,反倒让一个中国愣头青占了先……”
“去吧,会飞的先生。”谭雅抬了一下帽檐,“在胜利庆功舞会上,你还是有机会的。”
纪夫转身朝外海飞去,悬停在了后卫舰队的中军位置。从北面向他们汹汹压来的,是蔽海而来的厄普西隆“勤王”舰队。
“自由世界的武士们,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不能再让那些魔鬼夺去属于我们的海洋!拦住他们!”纪夫率先闯进了那层层敌阵之中……
与此同时,在相反的方向,西格弗里德正率领着那些由昔日的科研人员组成的超时空突击群,向冰峰俯峙的大横贯山脉冲去。
没有人注意到,一架蜻蜓无人机正在海岸一角徘徊,它已经静默地旁观了整场登陆作战。随着盟军部队消失在内陆与外海两个方向,这架无人机像一只饱食归宿的大虫子一般,振翅隐入了寒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