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鲁斯·马努斯：美杜莎的戈尔贡

Ferrus Manus: The Gorgon of Medusa

作者 David Guymer

译者 nutellaisgood

第九章

帝国的舰船比他想象得要黑暗。它也十分寒冷，这种寒冷直透骨髓，舰船内部空间冰冷的浩瀚伴着黑色的灰烬旋转，如同冻结的砂石般摩擦着通风口。这让戴卡想起了他被派往第十一行星领事馆的那次临时调任。他在人造光线下颤抖，呼吸着人造空气，日复一日地醒来，在工业寒冬那暗淡的遗忘中重复着工作的循环。当他通过坚硬的金属斜坡走下奥丁之矛号时，他拼尽全力忍着不去发抖。发抖只会让他更冷。不仅如此，他并不想使自己看上去像个弱者。几乎没人想在走向谈判桌时看上去像个弱者，尤其是他们本就处于弱势。如果说他从自己对摩西·特鲁拉克的审问和自己的同伴那里学到了什么东西，那便是帝国人绝不容忍软弱。

一道响亮的金属轰鸣在甲板间回响，沿着舱壁向上，撼动了一面面旌旗，也爬上了戴卡的脊柱，五千位身着铠甲的神明一齐猛地向右转身。

一队坚不可摧的方阵沿着一个之前未被注意到的中央平台分开，形成了一条走廊，如同一条裂缝，从坡道脚延伸到机库远端的巨大雕刻拱门。

所有关于发抖的想法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他努力抑制住目瞪口呆的冲动。

加迪纳尔的高领主们最看重的便是军队游行。数百万人排列成精密的方阵，旌旗飘扬。然后是装甲连队，巨型坦克上装饰着鼓舞人心的标语，超重型三脚步行者如此庞大，它们的脚步声激荡着人心，摧毁了所到之处的电力系统。然后是更多的人。数百万的人。以及加迪纳尔的骄傲，他们的火炮和核武器摧毁了第一批帝国入侵者，它们由巨大的卡车拖着，受到尽职尽责和永远顺从的民众欢呼。它们是如此庞大，连转几天也不在话下。不仅如此，要是考虑到进行环绕行星的游行所涉及的后勤安排，这只会让其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数百万游行的军士摩肩接踵，而后面则跟着更多的人。

但若要将他们与这五千位身着铠甲的神明相比，便会立即黯然失色。

“合上你的嘴，执政官。你已经老到流口水了吗？”

戴卡僵直了身子，高领主斯德拉康迈着重步从炮艇机上走了下来。

高领主与帝国人一样令人生畏。实际上，无论以任何客观标准衡量，他身着圣匣战服的身形都更加庞大，但与他们显而易见的完美相比，他三足甲胄上的夸张液压装置和已然僵化的装甲似乎显得有些……粗糙。每一条棱角都无比坚硬，产生的每一丝能量都撼动着他的支架，每一处装饰都有其实际的用途。里面那奄奄一息的东西身形要小一些。他如今明白了。帝国的领主指挥官杜凯恩一开始坚持要求斯德拉康移除自己的装甲，否则不能登上他的炮艇，但是戴卡向他耐心地解释他们无法做到。他们最终决定把他的调解者特遣队留在地表，没收他的旌旗，排空他的储气罐，并且清空了他的弹药匣。

或者说，大部分的弹药匣。他们对粒子科技的知识理解令人惊讶地十分局限。

托比里斯·韦恩紧随其后。他的胳膊被草草地用夹板固定了起来，挂在吊带里。他并没有抱怨。戴卡不能说他没有在射击自己的助手时获得一丝快感，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没有个像样的伤口，他们也没法接近帝国军的医疗兵，让他施展自己的灵能。这位年轻的书记员朝着高领主斯德拉康微微转身，抬起头来，眯起双眼，似乎从他与他威严主上的临近中汲取到了实质性的能量，全然不顾紧跟着他走下炮艇的二十名钢铁之手。

他们全副武装，一言不发，仿佛加迪纳尔之首上的战斗还在继续，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

人类帝国有着成熟老练的外交之道。

“让我提醒你，这可是你的主意。”斯德拉康严厉的声音在他的钢条面罩后回响。他腐朽的人类脸庞高高在上，面具上的钢条挡住了戴卡的视线，仿佛一具无眼的空壳，上面有着银灰色的斑点。和戴卡一样，他也十分苍老，老得不可思议，而尽管他曾经是高领主中权势最为显赫的一人，他也不能永生不死。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可被抛弃的棋子。

两人有着如此相似的境地，这让戴卡心里发毛。

“如果这个计划失败了……”

他有气无力地威胁道。若是计划成功，戴卡得到的奖赏便是可以晚些再去主星上的生物回收中心报道。高领主们会原谅他并没有因为想到计划失败后自己的结局而颤抖。

“帝国的指挥结构也是相互分隔的，和我们自己的军队和部门非常相似。”戴卡对斯德拉康胸上的接收器悄声说道，向各式各样的旌旗和标志微微点头示意。

左边战士的方阵和四分之三右边的方阵里，站着身着银黑相间铁甲的身形巨大的暴徒。他们的目镜闪烁着红色，头盔上有着铁栅，好似狂犬的嘴套。他们铠甲的连接处环绕着蒸汽。剩余的人，尽管人数更少，并且看上去没有如此明显地危险，也绝不亚于前者。自豪的战士们身着由金色装点的紫色铠甲，身披装饰丝绸。身着钴蓝色铠甲的勇士们。身着红白铠甲的神秘巨人，他们的身形虽然伟岸，他们强大的思维却更甚。

“但是原体依然有着绝对的权威。您已经见证了帝国的力量，大人。您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会成功的。”韦恩说道，怀着孩童般坚定的信心。

斯德拉康哼了一声。“我们最好能成功。”

一小队帝国人沿着两个战士方阵组成的走廊朝他们走来。其中的三人脱离了队伍，他们个个都是沉默寡言的巨人，身着无比沉重的铠甲，形成了一个小方阵，大步踏向斜坡。

“我是加百列·桑托，”这名战士如同小行星一般凹凸崎岖，他的目光炯炯，令人生畏。他的盔甲上仍然有着最近战斗的痕迹，头盔被夹在腋下，陶钢被一只冰冷的生化手挤压得微微变形。“钢铁之手军团的一连长。”他看了一眼左边一个比他稍矮的人。“这位是费鲁斯·马努斯的侍官。作为诚意的表示，我被从攻击行动中召回，负责在钢铁之拳号上指挥你们的护卫队。”他抬头望向斯德拉康，抿紧了嘴唇。他的铠甲比他同伴的更为庞大，他几乎和高领主的胸甲一样高。“而我本人则会专门保证他的安全。”

刚刚被桑托点到名的战士应声出列。他的五官更为英俊，盔甲上满是有翼野兽和奇怪的四足动物，还有盘旋的书法和镀金装饰，他们从未在十一世界上见到过。他朝戴卡点了点头，向斯德拉康伸出一只手，随即注意到了高领主三条上肢上的巨大手爪和一列武器，然后笑了起来。

“请原谅我。”

桑托低声嘀咕了些什么。

“阿库尔杜纳，”战士说道，充满歉意地鞠了一躬，“帝皇之子军团的二连长。”

“我们见过了。”戴卡回以一躬。

“我得遵守礼节。”阿库尔杜纳笑道，向后退了一步。

所有目光都看向了第三个人。戴卡早已在领事文件上见过他，他和早期那些与帝国灾难性的谈判有关。他鞠躬得更深了，认真地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量。“智库阿马尔。很荣幸见到您，请允许我对造成现在局面的那些误会表示遗憾。”

智库慢慢地低下头来，仿佛他的目光是一种珍贵的工具，能够不受阻碍地穿透布料、肉体和骨骼。它如同钻石般锐利，而尽管戴卡早已为这次精神上的较量做好了准备，他依然畏缩了一下，然后看到因泰普·阿马尔的薄唇微微上扬。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术士。我会好好地看着你。我建议你不要再耍你的那些精神把戏。不要在这艘船上这么做。不要在原体面前这么做。”

“我们不像你们帝国人这样见多识广，”斯德拉康低沉地说道，“领事种姓习惯于在谈判桌上运用自己的能力，我们本以为你们也会这样。我们的本意并不是欺骗。我们一直希望加迪纳尔的十一世界和泰拉帝国能够尽早重新统一。”

阿马尔厌恶地朝戴卡皱眉。“然后你又带来了一个灵能者。”

“请看他下巴上的烙印。”高领主旋转着自己的躯干，气动装置嘶嘶作响，用一条上肢笨拙地戳了一下戴卡的脸。“这是表示过期的标志。经过裁定，他身体的恶化给国家带来的负担已经超出了他对加迪纳尔的价值。如果你们对加迪纳尔之首的封锁没有困住他的运输船，他的生物组织和生殖细胞应该早已被重新加工，提供给下一代了。”

戴卡强迫自己鞠了一躬。阿马尔和桑托怀疑地盯着他。阿库尔杜纳耸了耸肩，朝斯德拉康安慰地笑了笑。没有人费心朝韦恩看一眼。

“那就来吧，”桑托哼了一声，“费鲁斯·马努斯可没有多少耐心。”

 

桑托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向两边转，他紧咬牙关，努力使自己向前看，直到自己的脸开始抽筋。身着铠甲的人扭曲的倒影沿着玻璃镶板的墙壁不断流动，被壁画和宽厚的玄武岩支架分割成一个个色块，在他身后不断变换交织。他哼了一声，目光朝前。他的靴子踏在甲板上，有节奏地发出令人安心的金属声响。他的铁骑型终结者战甲如同一头不安分的野兽般发出低声的轰鸣，就算对于来自美杜莎的他来说，这也十分不可思议。但是他被基因改造过的超人感官让他感知到了这一切。老执政官的鞋子在嘎吱作响。他主上那三只脚发出的脚步声。他紧咬牙关，目光朝前。

他认出了对方，他和德墨特尔在裂变站一战见过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思考自己是否能打得过这个加迪纳尔人，但很快便不情愿地得出了结论，他不能。他放下了自尊。目光朝前。就算真的要打起来，他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在带领加迪纳尔的使团走过五百米钢铁之拳号上最为壮观的内部建筑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弯曲的圆形入口。维内拉提·乌里恩和哈里克·摩恩在那里等着他们。桑托的仪仗队沿着走廊排开。

摩恩向后回头。“高领主斯德拉康。”加迪纳尔人点了点头，他的铠甲嘶嘶作响。“您和您的代表可以进去了。”

“我的助手要留在这里，”满头银发的老执政官戴卡说道，“他来自低等种姓。我们要和你们原体讨论的事项入不了他的耳。”

桑托皱起眉头，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凡人，他才注意到对方并没有参与到开场的相互介绍中。男人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身来，目光穿透了桑托，仿佛眼睛无法聚焦。桑托的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感觉自己也能直接看透对方，仿佛他正对着光看一张纸。

他嘲笑地哼了一声，比他原本打算得更加不善。“交给你们了。”他朝乌里恩和摩恩点了点头。两位身穿终结者铠甲的战士戴着头盔，无法回礼，只是站向旁边，踏步转了半圈，直到背朝着众人，然后用双手握住他们身边的一处巨型轮式机械。它无比庞大，没有星际战士能单独操纵它。

他们的头盔里传出一声咆哮，动力伺服系统呼呼作响，他们极力使那轮盘旋转起来。但是一旦它开始旋转，真正的问题却在于停下它。它脱离了两名战士的控制，旋转成一道模糊的银环，直到锁定机械发出咔哒一声，门自身的重量使其打开。门内的空气冰冷如钢铁，干涩如烟尘。

乌里恩和摩恩走到一旁，斯德拉康迈向门内，不得不弯下腰来才能通过门楣。桑托又皱上了眉，仿佛比原体的身量还要高大是对他个人的冒犯。执政官戴卡向所有人致谢，面带笑容，言辞和蔼，想要握桑托的手，然后又握了阿库尔杜纳的手，直到满脸阴沉的阿马尔将他们都赶了进去。乌里恩和摩恩紧随其后推着门。

它伴着沉重的轰鸣关上了。

 

费鲁斯·马努斯没有起身。当加迪纳尔的使者被护送进入他的房间时，他坐在钢铁王座上没有起身，双手不断握放着铁铸的扶手。他的目光从身材矮小、脆弱而无关紧要的凡人身上转向了加迪纳尔之主。他仔细观察着防御线匝，认为它们存在着风险。他看到了总电枢中超密集的能量反射元材料，评估着他能量核心的输出值以及他武器的效用，怒火中烧地发现他的军士们至少忽略了解除其中的十几件。

心烦意乱使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于是他松开了一只牢牢握住扶手的手，用指节按摩着眉心。他向一旁看去。

那柄巨锤，碎炉者，矗立在他王座旁的平台上。它黑檀木色的锤柄直直挺立着，仿佛在邀请他。它被雕刻成鹰翅形状的锤头重压在玄武岩石板上。他的手在发痒。活体金属不断扭曲交缠着，有如恶龙的巢穴。

眼前的这个家伙使自己的子嗣们受尽磨难，他想要将他破坏殆尽；这个念头使他张开了手指，他的手沿着扶手来回滑动，离战锤的握把近在咫尺。

来者在他的王座前停下。

奖杯柜闪烁着微弱的光线，在他们的脸上洒下淡淡的灰色光芒，以及刀光剑影。他们抬头仰望着他。仰望着他伟岸的身躯，他粗犷而毫无遮掩的力量。然后，不可避免地，他们看向他的双手。

阿马尔任凭他们感到恐惧，自己气喘吁吁地爬上高耸的台阶，站在了原体身边、碎炉者的对面，然后俯下身来，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

智库并没有什么重要消息需要报告，但是费鲁斯想让加迪纳尔人看到他轻声低语。于是，当千子的军士对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时，他看着他们，然后靠向他的战锤，仿佛它能给自己提供什么别的建议。但是他没有起身。

他的脾性深远而远超常人，而他的意志更是如此。还有什么能比加迪纳尔人迟来的投降更能令他的父亲高兴、使他的兄弟汗颜呢？

“你们将我的子嗣，特鲁拉克，交还予我的军团，并且说服了阿库尔杜纳，我所信任的人，告诉他我应该认真听取你们的提议。”他一开始说得很慢，字字句句如同熔融的钢铁缓缓淌进模具，但是随着他继续，他的语速逐渐加快。“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允许你们来到这里。速速向我投降，我是费鲁斯·马努斯，阿斯塔特第十军团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我的意志不容违抗。你们若是顺从，我便不会让你们十一世界上的所有文明灰飞烟灭。”

 

“真想做一只墙上的苍蝇。”阿库尔杜纳若有所思地说。

“一只什么？”桑托问道。

“他的意思是，他想知道那些人要对原体说些什么。”摩恩笑道。

桑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估计是‘我们投降’。”

“他们帝国的力量所剩无几，做不了什么抗争了。”

阿库尔杜纳瞟向那扇黑色的大门，明显看上去有些怀疑，虽然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不太能看得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泰拉人是桑托见过的最不擅长撒谎的人。

“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原体的考量吗？”

阿库尔杜纳勉强地笑了笑。“他只是太自信了些。”

桑托看向他，然后是乌里恩和摩恩。他们回望着他，沉默地反对着。这位第三军团的连长深受在维斯塔和加迪纳尔上效命于他的人们的喜爱。他向他们两人怒目而视，然后回身转向阿库尔杜纳。“走吧，”他朝走廊挥了挥手，“原体任命了你做一连长和他的侍官，直到加迪纳尔归顺。瞧，现在加迪纳尔归顺了。他们投降了。你可以走了，去……画你的画吧。”

阿库尔杜纳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将一只手放在了他胸甲金光灿灿的帝国天鹰上，冷冷地鞠了一躬。“您的军衔似乎比我更高，一连长，我不得不从。我会去药剂部那里，看看乌兰·西塞鲁斯怎么样了。还有那位年轻的英雄，特鲁拉克。虽然时光短暂，他至少也曾经隶属于我。”

“去吧。”

桑托抱起双臂，转过身去，甚至不愿去听对方离去的脚步声。目光朝前。

但是那名卑微的凡人，韦恩，却一直注视着他。

 

活塞与润滑不充分的金属套相互碾磨，嘶嘶作响。液压装置也在不断地发出咯咯声。斯德拉康走近了高台。阿马尔警戒了起来，将自己剑鞘中蓝光闪闪的长剑拔出来了一截，但是费鲁斯举起一只手让他停下。他的心脏带着对胜利的期待怦怦地跳动。加迪纳尔之主走上了台阶，他猛地握住王座的扶手。

当他与高台上端坐着的原体齐平时，这个机械怪物停下了脚步。苍白的灯光落在他的目镜格栅上，让他身上依然是有机质的部分看起来十分病态。他朽如枯木，双目失明，原本是眼睛的肌肉组织凹陷了下去，成为两个囊袋。染上了尸体腐烂般黑斑的铜线从他的太阳穴中伸出来，直插他头盔中的控制系统。

“你是什么？”费鲁斯问道。

加迪纳尔人的声音从遍布他骸骨嶙峋的身体上的数个发声器中传了出来，好几个不同步的声音在同时说话。“如果最高种姓、有着辉煌成就的人随着肉身泯灭就会死亡，这十分可惜。将他们的意识转移到机械矩阵中，我们中最优秀的个体便能永远统治一切。”阴影改换了形状，高领主的干瘪的脸庞皱缩了起来。“我身为高领主的一员已有三千六百年。”

费鲁斯感到一阵奇怪的不适。“你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斯德拉康的发声器传出一声愉悦的叹息。“对我来说，原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原体的视线笼罩着一层银白的薄雾。加迪纳尔人的身形慢慢地模糊起来，直到他开始闪闪发光，仿佛身上镀着一层贵金属，他在微弱的照明下绝不可能变得如此明亮。他努力克服了自己对加迪纳尔人以及那维持着他生命的科技的厌恶，伸出了一只手，上面的金属不断翻滚着。“向我投降。”

加迪纳尔人回头望去，他死人脸庞上的表情令人费解。“不。”

费鲁斯的唇间发出愤怒的嘶声。

有人对他说过，狂怒的人只能看到满眼猩红。费鲁斯·马努斯不是凡人。因此当他看向这个加迪纳尔人，这个胆敢将主权与蔑视带到他王座脚下的加迪纳尔人时，他看到了满眼银白。

随着一道银光划过薄雾，斯德拉康的一处武器系统开了火。费鲁斯全神贯注地盯着它，它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缓慢地爬出加迪纳尔人肩膀上的发射腔，仿佛被原体的目光挫了锐气。时间慢得几乎停止。他的狂怒冷却下来，开始变硬，伴着刺骨的寒冷裹上他的心脏和肌肉。他看到那粒子束开始加速。高台上溅开白炽的火花，粒子束在他的拳中炸开。液体金属愤怒地嘶嘶作响，不断翻腾着，随着最后的火花在他的指尖迸射，拳头周围红色的金属又重新覆盖上了银色。

阿马尔没有原体的反射神经，看到他接下了粒子束的迎面一击，只有瞠目结舌。“别过来。”费鲁斯嘶声说道，斯德拉康发动了其他隐藏的武器系统。原本沉寂的它们开始激烈地启动，护盾闪烁着，将他笼罩在紫色的弧光中。爪子、刀刃、旋转锯和动力夹从他的上肢展开，寒光闪闪。他的整套铠甲护具肿胀了起来，电激发弧下的气腔改换了形态，变成了极厚的缓冲凝胶。他继续不断扩展着，电火花和刀光剑影笼罩着他，直到比费鲁斯·马努斯还要高，甚至矗立于他的高台之上。“告诉杜凯恩他有任务要完成。”他伸出手来，手指滚烫，一把握住了他的巨锤，坚硬如铁。然后，他站起身来。

 

“那是粒子武器的声音。”桑托说道。

“他们理应手无寸铁。”乌里恩嘶声说道。

身着铁骑型终结者装甲，他没法迅捷地转身或是灵活地移动，但是他和摩恩已经在扳动上锁的轮盘，桑托夹在两人之间，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们加快速度。

有人拽了他护腰上悬挂着的锁链甲一下，他猛地低头看去。托比里斯·韦恩抬头看着他，瞳孔放大，面无表情。

“我不能让您这么做，先生。”

桑托没有理会他，朝着走廊吼了一声。护送着他们从登舰甲板来到这里的终结者小队留在这里待命，他们已经装填上了武器，整备好了队形，门一打开他们就会冲进去。其中一人重踏着上前，伸出手来将凡人拖走。

“我很抱歉，先生，但是高领主斯德拉康下了非常明确的指示。”

凡人闷哼了一声。起初，桑托以为终结者装甲弄伤了他——凡人们都无比脆弱——但是他发现他的兄弟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人制服的衣领。凡人踉跄着，仿佛有人在推搡他，只有紧抓住桑托的护甲裙才能保持站立。桑托骂了一句，松开了轮盘，将手伸到背后解决这个麻烦。他的手甲一握便罩住了凡人从肩膀到前臂的部位。

加迪纳尔人瘫软地随着他晃动，直到他把对方扔在了一米开外的地上。

“你知道这——”

他话还没说完，凡人突然呕吐出了一滩白色泡沫状的化学物质，喷在了桑托的胸甲上。

一连长沿着他不灵活的颈甲向下看去，面露厌恶。

凡人抽搐了起来，双腿乱蹬着他的铠甲，仿佛桑托的手甲上通了电。他皮肤下的血管开始凸起，从蓝紫色变成了一种浓厚而泡沫状的白色。他翻着白眼，头来回摆动着，大口呼出腐臭的气息。桑托的脸皱了起来。它闻上去就像……

凡人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向外拉伸，又爆裂开来，流出了爆炸性的化合物，脸上浮现出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非常……明确……”

 

爆炸将门的下半部分炸得变形，不过没有将它炸碎。它由闪长岩制成，外面包裹着更加脆弱的塑钢和黑曜石。中子激光炮都无法突破费鲁斯的私室，即便是载有它的战斗坦克也不能。但是爆炸的冲击力却足以破坏支撑着大门的框架，玻璃碎片瀑布般地倾泻在地上，墙壁上也出现了裂缝。阿马尔被震得飞了起来，随后瘫软而歪歪扭扭地滚落在地，如同一个穿着不合身铠甲的玩偶。

两名加迪纳尔人中身形矮小的那位，顾问戴卡，惊讶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智库。“虽然这不是计划中的行刺，不过也同样有效。”他转向费鲁斯，同时感到什么东西侵扰着他的意识。费鲁斯的目光向他锐利地射来。

他飞快地后退，直到他的后背靠上了墙壁，他不死的主上站在他和怒不可遏的原体之间。

“我们了解关于你的一切，”斯德拉康吼道，“我们了解你，高领主们认为你可以被击败。他们认为我可以击败你。”

“我不这么认为。”费鲁斯把自己的战锤从最高的台阶上拽了出来，缓步向前。“我的亲生父亲都不了解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