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篇 第三十三章 真相浮现（上）
“到这里就可以了吧？你还想跟踪我多久？”走出这座荒村的村口，那个身材高大而魁梧的男人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高声喊道。
我看了看周围，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人以外没有别人，看来他已经发现我了，虽然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和意图。
“我是伯克尔子爵殿下派来的，应该不用我解释来意了吧？护卫先生？”我站在安全距离和他沟通起来，以防他突然袭击我。
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时隐时现的月光洒在他憔悴颓然的脸庞上，他露出一副没有温度的笑容，平静地说道：“我本以为是子爵殿下的护卫队来抓我了，怎么竟是你这种小丫头？”
闻言，我同样咧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容，淡然地说道：“是嘛，那你想不想和我这个‘小丫头’交一交手呢？”说罢，我唤出了轻刺剑扶摇，摆好了战斗架势。
男人双手叉腰，仰望着即将被乌云笼罩的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见他完全没有想战斗的意图，我稍稍放松了一下，蹙眉问道：“怎么了？不敢和我较量吗？”
“唉——”男人再度发出了一声长叹，“带我走吧，我不会反抗。”
“我不信你。”我眯着眼睛，紧盯着手无寸铁的男人，冷声说道。
“如你所见，我的武器和铠甲都没了，怎么和你这种练过的人比？”男人耸了耸肩，举起了双臂，失笑道。
沉默了一小会儿，我慢慢放下了扶摇，但没有把它收回去，向子爵夫人的护卫说道：“既然如此，那请你带路吧，我走在后面跟着你回子爵府。”
“呵，你这丫头倒是谨慎得很嘛。”男人哼了一声，接着朝我熟悉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保持安全距离，手中还拿着扶摇以防万一，这名护卫至始至终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直走到子爵府邸的大门前。
奇怪，他怎么这么乖？
我感到不可思议，在押他回府的路上，他从未表现出想要逃跑或者抵抗的意图，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反抗。不过，尽管已经把他押回府了，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留着阴招呢？
等候了片刻，穿着正装的伯克尔子爵走了出来。我向他微微俯身行礼，说道：“子爵殿下，人带来了。”
子爵微微颔首，让守卫打开了大门。我监视着护卫的一举一动，防止他做出过激的行为。子爵带着我们来到府邸的庭院，支开了府里的佣人，只留下几个护卫维持秩序。
我站在子爵的身旁，腰间揣着扶摇，充当他的临时贴身护卫。子爵坐了下来，神情复杂地凝视着低头不起的护卫，良久才开口说道：“辛苦你了，回来就好。”
闻言，护卫显得十分惊讶，愣了许久才说道：“殿下，您、您不怪罪我吗？”
子爵微垂着眼帘，接着抬头望了一眼已经被乌云笼罩的夜空，叹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相信你肯定有什么苦衷才迟迟不肯回来。”
护卫憔悴的脸轻轻抽动着，他那悲恸不已的神情令人动容。半晌，只见护卫慢慢俯下身，朝子爵双膝跪地，将头伏在地上，哀嚎道：“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夫人！请殿下赐死罪人！”
听着他恸哭的嘶哑声，看着他悲怆的面容，我不禁也有些伤感，一想到子爵夫人的惨死，就忍不住想落泪。
子爵的神色同样哀伤，但他还是尽可能平静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冷静点儿吧。”当他说完，零星的细雨从天上飘落，打湿了庭院里快要枯萎的花草。
护卫仍然跪在子爵的面前，恸哭了许久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半晌，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抽泣道：“那天傍晚，我和夫人去南边的山岗，夫人说她要见一个人，我跟着她走进了深山。大约入夜后不久，有四个人拿着火把来了，其中有一个男人就是夫人要见的人。”
“接着说。”子爵平静地说道。
护卫泪眼看着子爵，而后又向他伏下身子，大声说道：“殿下，请您一定要相信夫人！”
“怎么回事？”子爵蹙眉问道。
“夫人她至死都是爱着您的！”护卫大声喊道。
闻言，我和子爵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听着护卫继续说道：“夫人，夫人她这次去见那人，就是为了彻底和他断绝往来，让他不要再打扰您和夫人的生活！所以，请您相信夫人！”
子爵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忍着巨大的悲伤，沉声说道：“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护卫抬起头，“那时候，夫人和那个男的大吵了一架，男的骂她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忘恩负义，但夫人也不甘示弱，坚持要断绝和那人的往来，说这世上只爱着殿下您一个人。”
“后来，局势失控了，那个男的拿出了刀，其他三个同伙也掏出了家伙，想逼迫夫人就范。他们人多势众，我让夫人先跑，自己掩护她离开，和那三个同伙缠斗起来。我当时太过鲁莽，追着那三个人跑，被他们引到陷阱里，掉进了一个很深的土坑。”
“那个男的也逮住了夫人，还把她打晕了，他们四个人一开始想活埋我，但那时正好出现了野兽，他们就带着夫人逃走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从坑里爬出来，本想追击他们，路上又遇到别的野兽，就······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听完护卫的描述，子爵再次长呼了一口气，声音微颤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回来告诉我？”
“殿下，是我愚笨！我以为靠着自己的经验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就在山里追寻了很久，想在第一时间救出夫人，但······但我找了好久，最后却只找到了夫人的遗体。”护卫懊悔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把夫人的遗体带回来？！”子爵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用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怒吼道。
“因为我没脸面对您啊！”护卫再度伏下了头，“我没脸面对您，您那么信任我，我却连夫人都保护不了，还因为自己过分自大错失了救出夫人的最佳时机，我无颜面对您啊！”
护卫的身子已经快趴在地上了，子爵双手捂着脸，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此时，雨势已经变得很大了，倾盆的暴雨奏响不绝于耳的雨声，似乎想要打破这种死寂，又好像是在为夫人的逝去奏响悲歌。
良久，子爵放下了手，脸上全是眼泪，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也就是说，夫人这次去那种地方，是为了和那个男的断绝往来，然后遭此不幸之事，对吗？”
“是，是！夫人，夫人至死都只深爱着您一个人，我用我的生命起誓！”护卫坚决地说道。
子爵苍白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他声音颤抖地说道：“然后，你被他们引入了陷阱，他们把夫人带走，你在山里找了很久，最后找到了夫人的遗体，却逃走了，对吗？”
“是，我无颜面对您，无颜面对夫人的死，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愧对自己和天地良心！”护卫诚恳地说道。
子爵看向了我，问道：“你是把他绑回来的？”
“不是，他是自愿回来的。”我解释道。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子爵冷声问道。
护卫从腰间拿出了一把匕首，将其放在双手上再递向子爵，说道：“我回来想请您赐死！”
“你要是真的自惭至极，早就在某个偏僻的角落自我了断了，为什么还要向我请示？”子爵蹙眉问道。
“因为这是我的失职，有您的指示，我会走得更心安一些。”护卫低着头说道。
见状，我想起了他在酒馆里对老板说过的话：“我要去该去的地方了。”
难怪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是已经做好自我了结的准备了，想必这些天他也很痛苦吧。
子爵长叹了一声，起身走到护卫的面前，拿起了他递上的匕首。他扭头看向我，柔声道：“沧嵐，你先回避一下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嚓——”一个声响旋即传入我的耳中，我惋惜地叹了一下，回身准备协助子爵处理后事，却发现护卫完好无事地跪在原地。
“殿、殿下？”护卫呆呆地看着他掉在地上的头发。
子爵收回了匕首，望着庭院里的瓢泼大雨，说道：“你作为一个护卫没能保护好夫人，过于自信错失了救出夫人的最佳时机，最后看见夫人的遗体又逃走了，这些加在一起都说明你非常失职，非常非常失职。”
“但，你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又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且你的那些行为罪不至死，所以，我以割发代替割喉，从此我和你两清。”说罢，子爵将匕首递给了我。
护卫不可置信地看着子爵，眼中噙着泪，低声抽泣道：“谢、谢殿下不杀之恩！”
“从今往后你去别处谋生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子爵最后向他撂下了一句话，旋即拂袖离去。
“是，殿下的恩情，在下会铭记于心！”护卫向子爵行了最隆重的跪拜礼。
我拿着匕首，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跪地恸哭着的护卫。半晌，我长叹一声，带着复杂的心情随子爵离开了庭院。
事情的转折就是来得这么突然，造化弄人，真不是随口说说啊。
······
“哐当。”
我跟着子爵来到了府邸的会客厅，他正坐在沙发上，悲痛的神情溢于言表。看到我来了，他马上打起了精神，逞强地笑道：“啊，沧嵐殿下，非常感谢您完成我的委托，我这就把报酬给您。”
“先不用那么着急，”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打断了他，“难过的话，不用那么勉强。如果你不想被我看见，我可以先去别的地方。”
“不用不用。”子爵莞尔一笑，重新坐回沙发上。
我坐在他的对面，听见他说道：“沧嵐，真是有趣啊，我本以为夫人是为了搞外遇才出去，没想到她原来是去和那家伙断绝关系的啊。”
“嗯。”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逼夫人和我结婚比较好啊？”子爵眼中噙着泪，说道。
“殿下······”我喃喃道。
子爵抿着嘴唇，眼里含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他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声音沙哑地说道：“这是我的报应，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都逃避不了的报应。我拆散原本恩爱的人，这是卡罗主神大人给我降下的神罚，让我的夫人遭遇了那种不幸。”
我的情绪也被他感染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脸上也有了泪水。
“该死！”子爵愤恨地捶了一下桌子，“该死！该死！苍天有眼为何不罚我？！为何不让我去死！？”
他从来没有如此情绪化的时候，我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扶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身躯，说道：“殿下，您冷静一些，这不是您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我害死了我的挚爱，害死了我这辈子最爱最爱的女人，这就是我的错！”子爵捂着脸恸哭着。
我知道此刻再用言语安慰他不起任何作用，只能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的身躯，无声陪伴着。
窗外的雷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听着非常刺耳。雨水胡乱地拍打着窗户，在玻璃上刻下了一道道雨痕。我想，伯克尔子爵的心也是这般吧。
许久，子爵终于冷静了一些。他露出满是泪痕的脸，用血丝遍布的双眼看着我，哽咽道：“抱歉，沧嵐，让你看见了这么不堪的一面。”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失笑着安慰道。
子爵用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待会儿把报酬给你，你拿完就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我轻轻颔首。
不一会儿的功夫，子爵递给了我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里面装着上次委托和这次委托的全部报酬，好像还有一些额外奖励。
“过几天我会向冒险公会上报两次委托的结算，我再次向您表达由衷的感谢，沧嵐殿下。”子爵沙哑地说道。
我心情复杂地接下了他的报酬，转身走到了会客厅的门口却停了下来。
“嗯？您还有什么事吗？”子爵问道。
我抿了抿嘴，回身向他说出了刚刚一直在酝酿的话：
“子爵殿下，您无需后悔当初做出的所有决定，我相信夫人也不会后悔和你相遇。今后还请您带着夫人的遗愿，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闻言，子爵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一些，原本死寂的眼神恢复了少许光泽。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朝我柔声说道：
“嗯，我会带着夫人的愿望继续走下去。多谢了，今夜祝你好梦，沧嵐。”
我轻轻颔首，而后离开了这里。
雨势仍然没有减弱的趋势，从这里回笼之宫的路程不算近，即使撑着伞，回到家里估计也变成落汤鸡了。而且，虽然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可还是有个让我一直在意的疑点没有解决。
护卫的一面之词不能全信，想要彻底了解这一系列悲惨事件的始末，需要从最开始的源头找起——海春蝶的父母。
没错，我仅剩的疑点就在他们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