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小说，抄在这看看怎么样

                                                                无说与徒说

       小秋在车上被挤来挤去，人们的口气把这个空间都呼满了，弄得一股异味烧出来，很让人难受。但小秋却一直抬着头，面无表情，也不埋怨一句，好像这儿只有她一个人似的。事实上，在她心里还有一个人——爷爷。

       小秋的泪一直在眶里蒸腾着，却蒸发不了。小秋只能抬头尽量地不流出来，怕让那个机敏的脸叫小秋知道自己有多伤心和害怕。三年前，同一班车，613号，桑梓。她义无反顾，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个“走”，就走了，没跟家人说一句话。摆脱了她那烟酒成瘾、赌博无息的父亲，离开了离婚的家庭。三年后，爷爷一个“走”都还没说，行动却很符合这个带着黑白意味的讳字，也是即将摆脱。他比小秋更彻底，更坚决。

        小秋在车上开始回忆，忆起小时候家里的状况。父亲大把大把地抽啊，赌啊，负啊，甚至把母亲的心也负走了，离了婚。再往前，想起家里人曾告诉她，爷爷的童年，是十分悲惨的。没多少岁，太爷爷就另寻新欢了。太爷爷过去是个公子哥，精通书画，棋也下得不错，家里富裕得很。不过，他却遇上了件令他不悦的事——家道中落了。至于原因，小秋并不知晓。虽然之后生活还是可以的，可太爷爷却很恼怒，赌定是自己的原配导致的，觉得她就是晦气，于是弃妻二婚了。巧的是，对象也二婚，带着一个孩子，或许是准备带上一辈子吧。听说当时婚礼办得很热闹，很体面。来吃席的摩肩继踵，漂亮话一句末了又一句起了头。兴许是想像从前兴旺的家族一样，可惜不会的。

       孩子养大了，也出息了，考了个大专，成了别人口中的神话。然后——孩子不认爹了。公子哥被迫出了主人家。都说好的地方“宾至如归”，太爷爷也确能证实其准确，都忘了自己是“宾”了。还好，爷爷结婚了——由于觉得这种终身大事没有父亲加入实在不够体面，而且爷爷也不希望童年的嘲笑继续下去。所以还肯认这个亲爸爸，将太爷爷迎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太爷爷微低着头，没敢说一句话，与爷爷的嘻嘻笑脸和喜庆的场地显得格格不入。他后悔死了，别人的孩子经他教导成了奇迹，自己的孩子经他踹开成了农民，还被人笑，昔日大族的子弟没出息成了诟病。自己的脑子也确不灵光。

       小秋又忆起，自己小时候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二老性格十分温顺，平易近人。家里养了几头猪，要吃肉，自然要宰猪。但是二老不忍心干这种事，所以每次都是叫别人来帮忙。至于自己的两个孙女（小秋和妹妹），更是倍加疼爱，奶奶总是在做正餐时煮一碗她们爱吃的菜，常常在饭时夹肉给她们。而爷爷在空闲时候总是带些零食，偶尔还会有新鲜玩意给孙女们。小秋还能想起，自己那时兴奋得跑起的场景。过去人们总是饿着肚子勉强生活，后来为人父母、膝下有儿孙了，便怕他们肚中羞涩，就用吃的填饱他们的肚子，玩的填充他们的空虚。当然，二老也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秋和妹妹在十几岁时学会了做一些简易的饭菜。这样独自在家也不会饿肚子了。

       小秋还想起，自己曾问爷爷什么是死亡，爷爷只是用在小时的她看来很郑重又奇怪的眼神睬着她，没有说话。她此时很不理解为什么大家这样避讳这生命的一段必经之路，现在她却开始想“避讳”这样的事情了。

       可现在，疼爱自己的爷爷，居然三年未见自己的长孙女，而且马上要离开了……

       小秋哭得更厉害了，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她早已忘了面子。也早知道自己有多伤心。干脆迸发出来，让难受缓解一些。一个坚强的人，从不是不流泪、无视一切的。以为自己坚强而不动情，不流泪，不回家的，那叫石头。遇到了捶打、岩浆、风化，迟早都要消失的。

       车到了，她不顾夜色朦胧与难看的脸就冲了过去，一股勇气一路摸黑，一口气跑到了三年未见的家门。爷爷就在床上，在房间躺着，没有声音。太爷爷躲到墙角，黝黑的皮肤浸在黑光中。眼在默默流泪，而太奶奶则坐在椅子上发着呆。大伙见她来了，都退到房间外，不打扰，不吭一声，静静地看着小秋独自进去。

       四周是广大的寂静，小秋看了看这熟悉的脸庞，逐渐崩溃。几行泪水蹦出，活像来捣蛋的调皮鬼，硬叫小秋伤心。爷爷却顿时放松，原本紧绷的皱纹，此时却略显慈祥，就像夕阳下平静的浪波。小秋望向爷爷的手。这双满是曾经的伤痕却一动不动的手，就是当年她走后来不及与她告别的伙伴。手背朝上，五指曲起，似乎是在弹奏无声的悲剧。小秋没有像庄周那样歌唱，因为她还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也没有像吕雉那样只闻其声不见其泪，因为她也没有那么毒的的心肠。小秋只是一个平民，只知道排调则喜，伤逝则泣。因此她哭得有声有泪，声音号遍了整个村子，所有老乡都知道她哭了，只有那候鸟和昆虫受了惊吓，有的窜了窜，有的跳着跑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泪水霤遍了爷爷的身边，犹如禾苗上的露水滴灌农田。一个姨母偷偷到后面瞧了一眼，马上就退出去了。那场面太看不得了，心实在是痛。

       或许是小秋哭得太感人了，爷爷也跟着哭了——没错，爷爷哭了。就在这间满是干嚎、嘶声、轰动、震荡、不安的屋子里，爷爷的眼里溢出几行泪，就像滴水的盆子里实在装不下，水便流出来了。小秋看到这一情景，以为神仙显灵，教爷爷的身体先缓回来陪陪她。就想说些什么给他听，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她觉得自己这三年来真是脑子不灵光，父母对她不好，自己就离家出走了。可是爷爷和奶奶呢？他们可没做过愧对她的事啊，那自己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他们呢？怹老人家辛苦过了一辈子，人生最后三年却连自己孙女都见不上；明明只是投错了胎，却要在童年里遭受没爹和家族衰落的嘲笑。是运气不好吗？不，只是身边人的缘故。

小秋缓缓地靠近爷爷耳边，带着哭腔：“爷爷，对不起，孙女没及时来看您。”泪水早已汇成了涌泉，在时间长河里奔腾。爷爷，死在了人们眼前的黑暗，活在了存爱人心中的光明。

       夜，出了点微弱的星光，月亮倒很亮，装载着无尽的时间和过往，结束了这一新历年。纵使有人对此不同意，想要追上日月，试图改变遗憾，然而一切都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