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五十五）
226，牟老姜妇
山东人牟老翁，是个卖饴糖的。一天，一路卖到一处村庄，有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向他要糖，恭敬地给他。临走时，付给他一锭银子作为买糖钱，大约有十两。牟老翁心里还想：“这是铜的不成？就算是铜的也值得。”回去告诉妻子。拿到钱庄去验证，确实是纹银，因而感到惊奇。第二天，又到那个村子去卖糖，又见到了那个贵公子买他的糖，临走时又给了牟老一锭银子。牟老尾随他出了村子，一直到一座古庙前，消失不见。四周找了一遍，发现菩萨殿上的一个善财童子，仪貌和见到的贵公子一样。因而把糖献上，祷告说：“如果您能指示我那里有钱财，每逢年过节我用糖来供奉您。”一抬头，发现佛座后面发出光亮，走过去一看，洞窟中藏着一堆金子。牟老拿了百多锭回去，拿不上的又依然用土掩起来。和妻子日夜不停地搬运，竟然有数十万，最终成为巨富人家。修建了善财童子祠，每逢朔望时节，除了祭祀牲口美酒外，都供奉饴糖。
又有一个姓姜的，原本沉迷赌博。妻子常常劝他，一直听不进去，后来穷得饭都不能吃了。晚上梦到神明告诉他说：“三里外，我有大量钱财送来。你一定要去迎接。”醒过来就去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路边有一个铜钱，捡回家去，心里想：“是神仙欺骗我吗？难道这就是巨财？”尝试那这一个铜钱和赌徒赌。最终赢了一贯钱。继续赌，继续赢。几十天就赢了一千贯。妻子说：“可以停下了。拿五百贯给儿子，让儿子操办；五百贯给我，我来操办。要是谋划得当，免得有吃不起饭的凄苦。”姜某同意了。当时正值歉收的年岁，妇人用五百贯购买水田。第二年取得大丰收，收获粮食几百石。尽心经营，几年间就积累了几千石。之后又遇上大荒年，妇人让丈夫姜某禀告县令：“大荒的年岁，贫民没有粮食，我家里现在有几千石的粮食，我家留一百石满足生计，其余的愿意借给贫困的人家。担心私下办的不好，祈求官府代为办理。”县令很高兴，将粮食分配给贫穷的人家，最终这里没有因为荒年逃跑的人家。第二年大丰收，人们感怀姜家的恩德，加倍返还给他们。县令也奖励他们的义举。在乡里表扬其为善人人家。
227，扬州民
有户扬州百姓某人，夫妻俩十分贫穷，到了难以度日的地步。又欠凶狠的债主二十金，实在没有办法筹集齐全，于是不打算活了，来到大明寺平山堂附近僻静的地方打算僻投缳自尽。来到这里，见到一个贵客，跟随有十几个仆人，贵客巍巍端坐在上方，陈设着丰盛的饮食，上菜的人都跪坐在边方，等吃完后，贵客问：“三更了么？”回答说：“三更了。”贵客说：“做准备吧。”某悄悄躲在一旁窥看，原来到了静室里，在中梁上挂上彩绳。贵客走进静室，仆人都出去，贵客就要自缢。某连忙进去抱住制止他：“您是富贵的人。何至于要这样呢？”贵客惊讶道：“你是什么人？”某说：“我也是来这里自尽的。”贵客问：“为什么？”某说：“因为欠了人债。”贵客说：“我也是因为债啊。你要多少就可以不自尽了？”某人说：“三十金就足够了。”贵客说：“你不用死，我可以给你。”因而叫仆人给他三十金。某感念贵客的恩德，因而询问道：“贵人的债和我的类似吗？”贵客说：“我是扬州的商人，欠了人家一百万。”某说：“我没有能力拯救您，感念您的厚恩无以报答，我记得家中后院还有一根鲜芹，我回去给您采来。请您等等，让我给您献上鲜芹再死。”贵客答应他。某拿着三十金回家，去见妻子。妻子高兴说：“你还活着？”某告诉她缘故，又急忙寻找鲜芹，以此报答恩德。用铁揪挖掘，居然挖到藏匿的钱财，不计其数，大约有几百万。某急忙回平山堂，谓告诉商人说：“您可以不用死了，我为您偿还一百万的债务。”商人说：“唉！你因为没有三十金就要寻死，怎么又能拿出百万救我活命呢？”某告诉其缘故。一同前去，看见埋藏的钱财，挖出来计算，大约有五百多万。就用其中一百万偿还欠债，又用四百万作为资本，加上商人原先的财产，两人一起经营。最终富冠一乡。
前两个故事牟老、姜妇是关芝田吏部说的。扬州民是甄青辅秋部前辈说的。
柳崖子说：钱这个东西，可以让人活命，也可以杀人；可以让人活的很好有突然杀死他，可以让人去死又忽然拯救他；可以让人变得令人敬佩，也可以让人卑鄙；也可以让一个值得钦佩的人忽然卑鄙，或者卑鄙的人变得钦佩。我希望天下有钱的人都像姜妇那样，没钱的人都像牟老那样。但是善心可以勉励但命运不可以强求。扬州民要死却没有死，是命如此吗？也是其不忘报答的心所致，早有善心在，所以不死。假如商人没有救人的善心，即使想要活命能得成么！
228，范氏妇
历城有个范某，他前妻生了一儿一女后就死了。临死前，拉着范某的手说：“两个儿女托付给你，不要让继室虐待他们。”等范某续娶了继室，十分娇悍，当着范某的面对两个子女还好，等范某外出做生意的时候，将他们虐待得不成样子。范某回来，询问为何两个儿女身体如此瘦弱，继室回答说是生病了。儿子此时五六岁，想要说出真相，女儿有十岁了，用眼神制止。私下给弟弟说：“父亲经常不在家，今天你说了，未必能够制止后母。即便暂时制止了，等到父亲一出门，我和你连死的地方都没有，就忍一忍吧。”姐弟俩抱在一起哭，心里默默向亡母祷告。
到了晚上，继室正和范某在一起喝酒，忽然不由自主地打颤，告诉丈夫说：“我好害怕。”一会儿又啼哭起来，一边啼哭一边发怒，将杯子盘子摔到地上，指着丈夫骂道：“我死的时候，将儿女托付给你，为什么任由继室虐待他们置若罔闻？”范某知道是前妻的魂魄在说话，辩解道：“我经常出门，不知道，而且儿女也没有说啊。”前妻说：“他们要是一说，虐待得就更厉害了，弱儿弱女俩姐弟，怎么敢说呢？”于是将子女拉到怀里，不断抚摸，痛哭道：“孩子一失去亲生母亲，就吃了这么多苦头。”随后怒喊继室的乳名，拿小刀往脸上、手上划，又啼哭了几声，倒在地上。邻居们都目睹这件事。等继室醒过来，养了一个月病才好。十分后悔，痛改前非，再也不敢虐待子女了。
柳崖子说：这件事是我侨居泺干时亲眼见到的。《宋史》记载，有个东海人先前娶了妻子许氏，生了一儿名叫铁臼。后来许氏死了又续娶陈氏，十分凶悍，发誓要让铁臼丧命，所以给自己儿子取名铁杵，取“以杵捣臼”的含义。后来铁臼在挨冻挨饿之下被打死。死后十几天，铁臼的鬼魂忽然回家，走到陈氏床前说：“我是铁臼，本来没有罪恶，却遭遇惨死。见你如此残忍凶狠，我母亲已经将冤情上诉到天庭。让你的儿子铁杵得病，和我遭遇的痛苦的年纪一样，那天不远了，我就在这里等着那天。”家里人看不见身形，只能听见声音。有时会颂唱：“桃李花，严霜落。奈何桃李子，严霜早落己！”声音极为哀恸伤感，哀悼自己再也不能长大。于是等到铁杵六岁的时候，铁臼的鬼魂一来铁杵就得了病，一个多月就死了。唉，铁臼应该报复，但是铁杵又有什么罪呢？不如范某前妻那样让人痛快啊。
229，红衣女
京师布巷有一个伙夫，半夜突然呼喊嚎叫个不停。众人被其惊起，环顾四周，就看到他用手拍自己的屁股。众人细看，满屁股都是血，从中间掉出一个东西，是捣蒜用的石锤。问他缘由。他交代说：晚上看到一个红衣女子从庭前经过，就要拉她进私人房间里去，红衣女子说：“不行。”拂袖离去。等一更多天，又见到她，就强行拉她进房，红衣女子说：“不行，我和你没有缘分。”伙夫不听，把她推倒在床边，强行去抱她，撕扯她的衣服。女子愤怒之下，将手一拍，伙夫就晕了过去。感觉有什么东西放进自己后面，痛得难以忍受因而嚎叫。
我的朋友高蕙圃明府，侨居布巷时亲眼所见。
西域有个地方叫邪顿，那里有一座邪神庙。正人君子从那里经过，心中没有邪念，就坦然过去了。如果有喜好男色的人来到这里，就昏昏然神志不清，就往这边跑，一直跑到庙里，茫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顿饭的功夫就醒了过来，就发现自己光着屁股趴在阶下，已经被奸了，手里捏着还有两个钱。有第一次经过那个地方的人，向伊犁驻防的官员说起这件事。反而遭到诘问：“你为什么知道得这样详细？”那人面红耳赤，笑笑不说话。
柳崖子说：红衣女用石锤作为报复，也太严苛了。邪顿用二钱作为报酬，也太微薄了。但是人家一开始也说了：“不行。”后面又说了：“没有缘分。”那也就不算严苛了。正人坦坦，好色者昏昏，那也就算不上微薄了。见色就起淫心的人，都应该用报复伙夫的手段来报复他。多邪心而又好男色的人，都应该享受邪顿那样的报酬。然后，有人听我说（男子）不要贪图男色后，他就辩解说：“凡人的身体，有的两个东西只有一个用处，有的一个东西两个用处，比如说两个眼睛，都是拿来看的，两个耳朵，都是拿来听的，两个鼻孔，都是拿来闻的，一张嘴巴，既拿来吃，又拿来说。一条人道，又拿来小解，又拿来生孩子。难道只准后庭有一用途吗？”我说：“那你就是要明目张胆拿来两用咯。”那人也不觉失笑。
230，顽石
杭州有座忠肃公于谦庙，去庙里祈求，从梦境中预知祸福极为灵验。有个吴秀才，名蓉。虔心祷告，就梦里来到一个地方，忠肃公端坐在那里。此时广西郁林州城隍前来拜谒，忠肃公召他进去，说了很久，后面忠肃公拍案怒道：“这样一来，那南山顽石岂不是有千年的道行了！”一会儿，城隍退下。忠肃公告诉吴秀才说：“你要切记，这辈子也不要到郁林州去就好。”吴秀才醒过来，不明白这个梦的含义。吴秀才原本在县衙里教书，和县令相处得很好。县令后来升迁郁林州牧，邀请他一同前去。吴秀才告诉县令这个梦。县令还是强邀他前去。
到了郁林州，众人在一起中秋赏月，等客人散去后，吴秀才已经喝得半醉了，他对着月亮吟以前的诗句：“月明如水照楼台。”忽然听到空中传来说话声，“为什么不说‘月明如水浸楼台’呢？”吴秀才仰头一看，房檐边站着一个老者，白色的头发与胡须，对着他笑。吴秀才问：“你是什么人？”老者也不回答，只是说：“我有事麻烦你，能跟我走一趟吗？”吴秀才说：“去哪里？”老者在前面带路，吴秀才跟在后面走。来到一座宝塔中间，老者告诉他说：“你有状元的命格。我有一颗金丹，已经修炼好几年了，请你一定要为我守住，那我就大功告成了。”吴秀才还等不及回答，就已经被抓到塔顶，塔顶有一座丹炉，炉火正燃得炽热，老者叮嘱他说：“用心看守，有异变也不要惊讶。”就走了。吴秀才静静看着炉子，只见炉子中的火焰辉煌灿烂，热烈奔发。忽然形成龙虎的形状，忽然又变成水火相交的景象。正仔细瞪视的时候，感觉有几十个巨鬼来抢夺丹炉，看见吴秀才在旁边，于是不敢近前。过了一会儿，又看到从前在梦里见过的城隍神到来，对吴秀才说：“你忘了忠肃公的话了么？何必要来这里，即便来了，又何必管这事呢？”吴秀才心里稍稍有些醒悟。告诉城隍说：“我是被那个老人抓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城隍说：“我送你。”就抓着他的袖子，从云端上下来。回头一看，天上降下雷火，击中丹炉，炉中烧炼的东西化为金光四散。城隍送他回书斋，就醒了过来。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三天了。第二天，那个老人上门来，愤怒说道：“你败坏我的事了！你别想回去，我一辈子都跟着你。”自此以后，吴秀才时而吟唱，时而哭，时而笑。
郁林牧就送吴秀才回了杭州，那个老者就一直跟着。可以游览西湖，但是不准他进忠肃公的庙。一天，吴秀才独步走进关圣祠里去，老者追赶不及，从门外召唤他。吴秀才跪在神像前，向关圣述说这之间的缘由。听到空中说道：“南山顽石，竟然敢做这种事！”忽然一声霹雳，老者就不见了。而庙门外一个巨石碎裂开来，混杂着血迹。吴秀才自此以后疯病才痊愈。此时已经颓丧好几年了。
柳崖子说：老者原来是顽石之精灵。吸取天地日月的精华，阴阳二气氤氲，顽者也能通灵。人作为万物之秀，却不尽其才，还不如石头。不过，顽石炼制金丹，与神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神要如此防备？我看是他召唤吴秀才守炉，置人于险境，想法太狠毒，诓骗状元之人，语言又太狡诈了，等金丹一成，匹配他那狠毒狡诈的心思，妩术恐怕将深不可测。忠肃公乾坤正气，所以有所预防。王阳明先生题忠肃公庙有对联说：“赤手挽银河，君自大名垂宇宙；青山埋白骨，我来何处哭英雄。”一读，好像就有凛然之气。这个故事是朋友姚镜昙舍人说的。吴秀才如今还在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