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剪影（下）
“心里疾病引起的失明。”医生说，静坐的光布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消毒水味，金属味压抑着，煞白的墙隔开了一切的色彩，留下包裹着自己无穷无尽的黑。像无声开始的三二一木头人，光布感觉自己没法哭，也没法笑，黑把九感都吞噬了，包括医生后面补充的话。
麻木中忽然一只爪牵住光布，把她拉向有光的地方。看到了自己心中朦胧勾画了数百次的景色，光布兴奋的使劲探头，流连草木扶疏，柳暗花明。看到山穷水尽处，才发现那里有自己埋葬的记忆……时间在了这一帧按下了暂停。所有颜色如同泡水的油画，晕散脱落，背后的白光瞬间刺痛了光布的眼睛，光布大叫一声，跌落床底。
木地板贴身透来丝丝凉意，刺目的颜色还在眼前闪烁，光布连忙关闭了预知，再次躲回到沥青般死寂的黑暗中微微的呻吟。
眼睛会慢慢适应黑暗，但又像灾难后从废墟底下救出的幸存者要蒙上眼罩，突如袭来的阳光会只会刺伤她，哪怕阳光再过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传来微微的震动声，光布扶着床站起来。是月布，光布用颤抖的指尖划过屏幕。
“喂？”
“嗯。”
“你过年就一只布吗？”月布问。
“嗯。”光布看了看窗外，天色暗淡，已经是下午了。
“那，来一起吃年夜饭呗。”月布说，“我们也就两只布。”
“……好。”光布迟疑了一下。伊布的欢呼声从电话背后传来。挂断电话，光布坐在床边，年后自己就要离开了啊。
屋外传来沉闷的雨声。洗了把脸后，光布抬头凝视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看样子，分明是过年，却显得几分憔悴。
“你在逃避着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来，又一天一天的过去，始终是说不清那段回忆啊。”
“自己怎么这么懦弱，害怕回顾，又害怕忘记。迷题的答案……哪怕知道了答案，答案也不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迷题早变了啊。”
“努力伪装着自己，做到与常人无异，要是……能做到像他那样就好了。”
光布自言自语说着，直到再也说不出什么。雨声中沉默着，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光布走去推开门，看到月布正站在门旁边玩着手机。看见光布，抬爪做了个打招呼地动作。
“嗨。”
“嗨什么啊，你在这干嘛？”
“蹭WiFi。”月布晃了晃发亮的手机。
光布顿时哑语了，他是怎么做到总是语出惊人的。
“顺便来接你，下雨了。”月布说，此时光布睡肿的脸带着红晕，看起来蠢萌蠢萌的，让月布不觉微笑，自己还第一次见到光布这副没打理的模样。
“哈哈。”
“不许笑！”光布察觉后，害羞地伸爪遮住脸，想往屋里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快步走到月布面前着急地问。
“你在外面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嗯。”
“什么？”
“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就是共性与个性的关系，一般和个别……”
“谁跟你背政治提纲啊！”光布气急败坏地举起粉红的爪子往月布身上敲。月布也不躲，任由着光布，直到她打累了，伸爪猝不及防地将她揽入怀里。
光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慢慢地习惯了这被温暖怀抱着的感觉，默默将脸埋在月布怀里。两布谁也没有说话，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他明白自己想说的话。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毫无顾虑地倾诉那些荒诞的心里话。
月布撑着伞和光布走在青石板街道上，那一堆堆鞭炮爆炸后残余的红纸被雨浸湿成了红泥一般，耳边充斥着雨脚淅沥敲击伞面的声音。光布抬头看着这墨蓝色的伞，阳光透过雨滴透过伞面留下明灭的光，让她想起了月布朦胧的那片星空。
“雨停了。”
忽然眼前一亮，柔和的光洒在光布脸上。月布收好伞，抬眸看向远方。
“哇哦，没想到还能在冬天的末班车看到这样诗意的黄昏。当然，你也看得到的。”就像那天下午一样。
光布望向天边，那里一片橙红交替，浓晕得像一副最美的油画。
“你感觉这笔下的色彩绝美在哪？”月布忽然问。
“嗯……画出的温度吧。”光布想了想说。
“是啊，没这雨这云还真看不到呢。”月布说，酒红色的眸子里流转着天边的金色。雨时厚积的阴云成了夕阳的画布，这样的光不会刺眼，光布关上预知，享受着阳光的温暖，轻靠在月布身上。
有幸和你共睹这雨后温暖的黄昏。
月布准备的年夜饭丰盛的摆满一桌，浓郁鲜美的鱼汤，黄焖鸡也十分可口，让光布忍不住多吃了几块，可能也受了一旁正大快朵颐的伊布的影响吧。
“伊布，你吃慢点，噎死活该。”
“难得嘛，这可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多了。”
“但现在你也是吃不到啊。”月布把一碟肉推到光布面前，刚好是伊布够不着的位置。
“哥，你太坏惹。”
打打闹闹的温馨中，光布夹起一块黄焖鸡送入口中，Q弹的口感真的很棒，月布厨艺很不赖嘛。感受到了伊布投来渴望的目光，想起了那天他在面馆面前饿肚子的场景，光布笑着又把肉推了回去。
“别捉弄他了，够可怜的。”
“对啊，还是姐姐好。”
“五秒钟没吃而已，你就宠他吧。”月布摇摇头说。
“哈哈。”
“来，庆祝云里雾里地又过去一年，干杯！”月布举杯，光布和伊布也附和着。
“干杯！”
“干杯！”伊布高举他那杯果汁。
光布轻抿一口葡萄酒，那微涩后错综复杂的口感，似乎酒也是月布酿的呢。
饭后伊布强烈建议放烟花，月布便带着他和光布，骑电动车出去了。
夕阳之后，月亮悄悄爬上了枝头，家家户户新年团圆的温馨透过窗，溢出到安静祥和的街道上，明天这街道会变得锣鼓喧天。
“到了。”月布再一次停好车，光布知道这是哪，山坡上的草依旧挠得脚心痒痒。月光洒满的山坡上，光布看到了一道道熟悉的剪影。
“这臭小子一来不就热闹了。”卡蒂狗爷爷那粗狂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楼上那小姑娘吗？”
“叶布爷爷好。”光布微笑着回道。
“月布，晚好啊。”向尾喵姐妹打招呼道。
“哈喽，大家晚好啊。”月布挥手打招呼说。
“大家晚好！”伊布热情地喊道。
“好热闹啊。”光布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镇上的宝可梦来了不少呢。
“当然，这是城镇附近看星空最好的地方。”月布欠了欠身，此时伊布已经一溜烟跑去找朋友玩了。
月布和光布来到了那颗他们弹唱的树下，树影依旧轻轻摇曳，柔风依旧流淌，但相比午后阳光的明媚，这轻纱般缠绵的月光更为浪漫，悄然唤起记忆中桂花的香味。
月光下的河静静流淌着，月布指着河中城市的倒影，忽然说:“渌水接天将灯火城市颠倒。”
光布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青花浮月使星霜悬河翻转。”
“哎呦，不错哦。”月布抬头看去，此时云已经散了，辽阔的夜空就像是那艳丽陶瓷上浓晕的苏麻离青，银河在其中若隐若现。
就在光布想起先前两布依偎的情景而微微脸红时，月布伸爪在光布面前晃了晃，从掌心拿出一个小盒子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啊？”光布好奇的问。月布把那小盒子递给光布，上面似乎有一个小按钮。
“等会再按哦。”
“你会好多东西啊，连魔术都会。”
“换今天中午我还是不会的，在你家门口等你时学了。运气不错，没有搞砸。”
“这也学太快了。”
“被逼无奈时当然学的快。”
“被逼无奈？”
“逗你开心啊，笨猫。”月布说。
“你才笨呐!”光布气鼓鼓地说。
“有时我真的感觉，身边的很多事物都在逼我，教我追求卓越。我要照顾伊布，要对得起我以往的选择。”月布望向远处伊布拿着“仙女棒”烟花玩得不亦乐乎，“遇到你后，我发现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却没有教会我们，如何抚平伤口。”
“又面对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怕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别把自己抛弃在回忆里就好。”
“你懂什么!我这睁眼闭眼都看得到，怎么会忘得掉？”光布忽然转头看向月布，眼中闪着泪光。
月布摇摇头说：“所以我不知道怎么抚平伤口，但时间会让伤口愈合，能给出答案。我愿意陪你等到那一刻，怎么样？”
光布的耳朵颤了颤，月布轻轻地让她倚在肩上。
“可我总是失败，这样让我感觉自己的努力很廉价……”
“成功不了就努力让自己不输，就像是和棋，谁也拿谁没有办法，心灰意冷在所难免，但这或许是无中生有的最好的答案了。”月布说完，轻轻地哼了几句歌。
“哪怕是大梦一场空，不过是孤影照惊鸿，不过是白驹之过一场梦，梦里有一些相逢。”
月布笑了两声，把那静寂打发掉。
“笑什么？”
“哪天伊布要是问我，为什么水晶鞋只有白雪公主穿的下时，我跟他说那是双四十八码的水晶鞋，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光布听到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月布伸爪捧着光布的脸，注视着她那双紫色的眼睛，而光布看着眼前那道令自己熟悉的剪影，他身上的黄圈在晚上发出淡淡的光。
“开心了？”
“哼。”
“别多想了，或许压根就没有什么失明，只不过你眼中的是一个特别的世界罢了。”
光布一怔，呆呆地看着月布。沉默中两布的脸不知不觉越靠越近，就在近到已经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时，光布忽然把月布推开，低下头、红着脸说:“别，山坡上好多人呢。”
“作为一个会变魔术的布，下一刻我能让大家都看不到我们哦!”月布故作神秘地说，身后的人群如水壶里逐渐沸腾的水忽然热闹起来。
“过年倒计时开始了!”伊布兴奋大喊，随后穿了大家一齐倒计时声。
“五，四……”
“我们按下按钮吧。”月布说。
“什么……”光布话未说完，月布就牵起自己的爪，一起按下了那神秘的按钮。随后月布紧紧抱住自己，吻在自己的软绵的唇上。
那一刻光布闭上了眼睛，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静谧，时间也随之凝固。月布吹灭蜡烛的方向，瞬息之间绽放出了最灿烂，繁华的烟火，各色的焰火如流星般向四周划过，坠入星辰大海，仿佛将夜空捅破了一大个窟窿。烟花下，两布紧紧拥抱着，尾尖悄悄缠绕，那一刻成了星空下最美的剪影。
“那有属于我们的一朵烟花哦。”月布的声音缭绕在光布耳旁。她看到了那被烟火点亮的星空，感到充斥着美满。
喧闹声中，烟火在众人眼里散尽，又有更多的烟火争相绽放在空中，在喜悦的火光照耀下，大家彼此送上新年祝福。
“小伊布新年快乐啊！”向尾喵姐姐说，伸爪摸了摸伊布的头。
“嗯，新年快乐！”伊布欢声说，看到了远处坐在树底下的月布和光布，光布的头正亲密地靠在月布的肩上，连忙跑过去，跳到两布怀里。
“哥哥姐姐，新年快乐，集体抱抱。”
“真重，伊布你快胖成个球了。”
“我没有，那是冬毛，重也是我长高了。吃饱饱，长高高！”
“哈哈哈……”
后面伊布又玩累睡着了，脸上挂着笑容，可能正梦见基拉祈吧。
清晨的天空澄澈明亮，懒洋洋低摆着的云，微醺而恬静的风，天边渐渐苏醒的阳光。新年的第一个早晨，街上洋溢着一种温馨的晴朗，铜锣试探似的轻轻一敲，舞狮便高高抬起了头。
“来，你的咖啡。”穿着蓝灰色毛衣的月布提着两杯咖啡走来，递给光布，“加了两块方糖，乐意为您服务。”
光布除了穿着那件与月布第一次相遇时穿的月白色外衣外，还多了一条桃红色的围巾。围巾的末端有两团雪白的毛球，一旁用银白的线悄悄缝上了两颗紧挨着的爱心，这是月布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谢谢啦。”光布喝了一小口，感受着细微的苦味和传至双爪的温暖。
“看什么，舞狮吗？”月布寻着光布的目光看去。
“嗯，看不到了。”光布微笑着说，心里还是有些留念呢。
“没事，也就和你喝醉时的样子差不多。”
“再乱讲咬你了！”光布气的跺了跺脚。
“哈哈，路上小心。”月布说，语气干净利落。又是这副模样啊，光布发现月布的目光少有的躲闪着，动车进站那沉闷的声音逼近，自己还要做些什么吗？
光布前走一步贴到月布面前，紫色的眼睛盯着月布，逼问道：“你之所以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你心里不知所措啊？”
“……”
“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光布轻轻抱住月布，头靠在他怀里轻声说，仿佛述说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因为……我不给你机会啊。”光布忽然挣脱月布的怀抱，像逃出笼子的鸟儿，向动车方向跑去，“不给机会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主意！”
就这样目送着光布上了动车，还不忘在窗边朝自己吐舌头。月布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或许这副带着几分古灵精怪的模样，会是光布真实的自己吧。
“有没有布告诉你，有点小脾气的你特别可爱啊。”月布喃喃说，挥手与光布告别，爪心忽然一凉，是雪！月布连忙抬头望向天空，此时漫天飘散起晶莹的雪花。
雪中行人驻足，舞狮里的宝可梦纷纷探出脑袋，锣声也安静了。
“天哪。”月布将爪心朝上，细小脆弱的雪花刚落到肉垫上便化为冰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还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这般心动。
雪沾上了月布蓝灰色的毛衣，月布望着雪精灵般纷飞的细雪，想起了那伊布歌唱《送别》的公园，伊布估计已经睡醒了；想起了孔明灯上彼此写下的愿望，应该有布的已经实现了吧：想起了那走不出的雪原，现在仿佛身临其境呢，还有那什么，想到的太多太乱了，简直比这雪花的轨迹还要杂乱无章，索性不想了。
但是呢，还是想到了那星空下的剪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