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GO·杂谈】源平恩仇录:震惊!某平氏女(?)子竟不是平家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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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承·寿永之乱:海底之下亦有帝都
当初平治元年(1159)的平治之乱中,平清盛除掉往日盟友源义朝,独占天下的支配权;追随义朝一同起事的武士大多被处死或流放,而被流放者中就有义朝三子源赖朝的身影。处置义朝家室时,清盛注意到逃亡大和山中的义朝侧室常盘御前,因贪图其“明眸祸水,流离美女”的美貌而纳其为妾,连带赦免常盘御前的儿子牛若丸。后来常盘御前被转手嫁给藤原氏出身的贵族一条长成,11岁的拖油瓶牛若丸则被送往鞍马寺照顾——清盛或许以为这样就能掐灭源氏的反抗,但正是他这些安排,最后为平家灭亡埋下了祸根。
从源赖政起兵、到平家灭亡的一系列战事,就是所谓的“治承·寿永之乱”。尽管人们更熟知的称呼是“源平合战”,但这个称呼实际上并不准确。“源平合战”这个称呼,仅能解释为交战双方以河内源氏与伊势源氏为头领,但实际上源氏一方有为数不少的平氏后代,如源赖朝的岳丈家伊豆北条氏、进谗言害死义经的梶原景时、《敦盛》中与美少年敦盛对阵的熊谷直实,都是平氏支流出身;同样,平家阵中也有出身源氏的武士,例如出身关东清和源氏名门、却与常陆平氏关系密切的常陆佐竹氏,就倒向了平家阵营。有些家族或同住一地的世交为求稳妥,还会两边下注,最后陷入左右为难境地,被迫同室操戈,属实令人嗟叹
且说源赖朝被流放伊豆半岛长达二十年,在艰苦的流放岁月中磨砺了坚韧不拔的性格,此外,他还拐跑了负责监视他的伊豆豪族北条四郎时政的女儿;北条时政气得吹胡子瞪眼,岂料女儿政子也是性格刚烈之人,认定此生跟着穷小子赖朝,时政没办法,只好对赖朝好生招待、加以保护,却不料为日后飞黄腾达留下善因。源三位赖政借以仁王名义发布宣战号令后,赖朝毅然起兵,联合妻子娘家北条氏力量从伊豆进发,虽时有败绩,但仍锲而不舍;

与此同时,赖朝的堂兄弟源义仲也于信浓国响应以仁王诏令,起兵反抗平氏。义仲乃源义朝弟弟源义贤之子,在“保元之乱”中,源义贤与父亲源为义一同对峙兄长源义朝,结果被有“镰仓恶源太”之称的义朝长子源义平斩杀;杀伐果断的源义平本想斩草除根、杀死年仅两岁的堂兄弟驹王丸,但驹王丸被人设计救出,一路护送到信浓国木曾谷,被信浓国住人中原鉴远收为养子,元服后取名木曾次郎义仲,成长为刚勇无比的武士;

而当初被送往鞍马寺的少年牛若丸,如今也已长为威风堂堂的将帅之才。自从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后,牛若丸亦难持事佛之心,于是从鞍马寺逃离;后在鞍马山偶遇大天狗,得后者传授一身好武艺,又在五条大桥与进行“刀狩”的武僧武藏坊弁庆结下生死之交。承安四年(1174),任镇守府将军的奥州藤原氏当主藤原秀衡暗闻牛若丸有讨伐平氏之志,遂邀请牛若前往奥州、自己愿鼎力相助;遮那王在热田神宫(一说在父亲被害之处)元服,取源氏一门代代相传的名字“义”,再加上清和源氏开祖·六孙王经基偏讳“经”,改名“义经”,随后投奔奥州藤原氏。相传义经抵达奥州平泉之前,藤原秀衡梦见有黄金鸽子飞至领地,醒来后顿悟鸽子乃源氏氏神——八幡神的神使,黄金又为富贵吉祥之物,因而对义经未来将出人头地一事更深信不疑;


义经一行人抵达平泉后,得藤原秀衡好生招待,积蓄力量等待起事时间。治承四年(1180),源赖朝自伊豆起兵,因兵力不足而在相模国石桥山惨败于平家之手,被迫逃亡安房国。远在奥州的义经听闻此事,心急如焚,极欲起兵助阵,在与藤原秀衡商讨后率肱骨家臣武藏坊弁庆等300余人,风驰电掣般赶往关东;
此时的源赖朝在逃往安房后,得出身平氏的三浦义澄、畠山重忠等人援助,又得中下层官吏支持,势力迅速壮大,随后占据与河内源氏因缘甚深的战略要地——镰仓,在关东南部形成稳固势力;同时,新罗三郎源义光的子孙、甲斐源氏第4代当主源信义(武田信义)也起兵讨平,很快控制甲斐、信浓、骏河等地,与源赖朝合流。平氏一门遂派平维盛、平忠度、平知盛等人讨伐,双方在骏河富士川交战。赖朝等人以逸待劳,夜袭敌阵,平家众兵士阵脚大乱、不战而退,赖朝等人也不追击,决定先经营关东、积蓄实力,以待决胜。得胜后,源义经等人才赶到,因此错过富士川之战;赖朝与弟弟义经久别重逢,自是有无数衷肠意欲相叙,见到弟弟九郎如今已成为文武兼备的武士,赖朝感动欣慰不已,并与九郎义经分工,由赖朝在后方运筹帷幄、义经在前方指挥军阵。


伊势平氏在富士川之战大败,自此开始难以应付全国各地蜂起的反抗势力;而就在这种紧急关头,更恐怖绝望的事发生了——治承五年(1181)二月,一代权臣平相国入道清盛留下遗言“天下万事托付吾子宗盛,不可有任何异议”后撒手人寰,享年64岁。失去擎天巨柱平清盛后,平家陷入空前危机,原本最有人望的继承人是宅心仁厚的小松内府平重盛(清盛嫡长子),但重盛早已在两年前去世,平氏栋梁只能交由清盛三子·内大臣平宗盛担任;宗盛为人自大狂妄傲慢(另有其性格善良但才能平庸一说),难以像父亲那样支撑起庞大的伊势平氏,平家处境愈发岌岌可危。

寿永二年(1183),木曾义仲与源赖朝关系恶化,但二人随后出于大局考量而达成和议,义仲将嫡子木曾义高送往镰仓当人质;同年5月,义仲在越中国砺波山俱利伽罗峠攻破清盛嫡孙·樱梅少将平维盛的10万大军(俱利伽罗峠之战),之后势如破竹攻入京都,内大臣平宗盛只得挟年幼的安德天皇及三神器,率平家族人仓皇西逃至赞岐国屋岛,建立新都。此时,蛰伏已久的后白河法皇因提前逃往比叡山而没被平家挟持,被木曾义仲迎回京都;但木曾义仲的一连串荒唐行为让后白河院、公卿贵族与京都人民大失所望,后白河院遂挑动源赖朝与木曾义仲之间矛盾,坐山观虎斗,最后以源赖朝派六弟源范赖和九弟源义经攻灭木曾军并截杀义仲告终。


在木曾义仲与源赖朝反目之时,退居屋岛的伊势平氏趁机反扑,到元历元年(1184)初已将势力范围恢复到摄津国一带。后白河法皇再次发号施令,命令攻灭木曾义仲的源范赖、源义经出兵摄津福原、讨伐平氏。二人兵分两路,在播磨国一之谷奇袭平家军队,重创平家,是为“一之谷之战”(一ノ谷の戦い)。在这场战事中,平家损失平通盛、平忠度、平经俊、平清房、平清贞、平敦盛等数十位将领,难以再抵挡源氏接下来的攻势,为日后满门覆灭埋下伏笔;



一之谷之战后,源氏本欲乘胜追击、杀至平氏老巢屋岛,但因没有水军、无法渡海而作罢。半年后,源范赖欲绕后袭击平家,却被识破而被截断军势、断绝粮道,被迫逃往九州;此时赖朝已与义经貌合神离,但遇此状况不得不派遣义经救场。义经遂于元历二年(1185)2月集结少数船只急袭屋岛,原本三日的航路仅仅不到一日就驶完,之后以少胜多、智取屋岛。由于平家误信源范赖大军驰援的假消息,因而舍弃大本营屋岛、撤往西国,将经营多年的濑户内海、水军势力和郎党全部白给;原本平教经等人欲夜袭义经部,却因何人担当先锋争执不下而错失良机,失去最后机遇,陷入山穷水尽之境、危急存亡之秋,双方即将迎来最后的决战。

寿永四年(1185)3月24日,源平两家在关门海峡的坛之浦海域交战。由于平家经营海洋依旧,尤擅海战,加之海潮于其有利,因此一度占据上风,将逆流行舟的源氏战船团团围困。岂料九郎义经心狠下来,打破当时约定俗成的交战习惯,下令射杀平家战船上的水手(《平家物语》)。平家何时见过如此场面,其船只失去舵手后很快便无法动弹,战场陷入胶着状态。义经遂抓住这一机会,趁着海潮方向改变,将己方战船靠近平家战船接舷作战,从而将原本困难的海战变为源氏擅长的白刃战。平氏诸将困兽犹斗,皆怀死志奋力拼杀,终究无法扭转平家溃败如潮水的事实;
此时,源氏军士已纷纷跳上平家船只。新中纳言平知盛参见安德天皇报告大势已去后,独身前往甲板清扫杂物,船上女官凄然询问战况时,新中纳言只是苦笑“关东武士骁勇善战,你们很快就会见识到了”;二位尼平时子(清盛之妻,安德天皇祖母)将帝玺带在身上,披上黑色羽织,抱着年仅八岁的安德天皇走到船沿,安慰天皇“今携陛下共赴净土,海浪之下亦有帝都”(弥陀の浄土へ参りましょう。波の下にも都がございますよ。),随后二人一同投水自尽。随后,门胁中纳言平教盛、修理大夫平经盛(二人皆为平清盛之弟)将所着铠甲锁在一起,携手投海,其他平家族亲皆投海自尽。可笑的是,屋岛大臣平宗盛贵为一家之主,却彷徨不能决断;平家士兵耻之,将其撞下海面,哪知宗盛父子遂落入海中,却毫无死志,在水上游来游去,最后被源氏擒获。
另一边海潮之上,能登守平教经正舍生忘死杀敌,远者张弓射之,近敌搏而投海。箭矢射光后,教经舍弃长弓,挥舞大太刀厮杀;此时新中纳言派人传话“败局已定,君宜自图;杀生过多,徒增业障”,教经便撇下一众兵士,只欲斩杀源氏大将——九郎判官义经。然而教经并不识义经,因此一路见到甲胄华贵者便拔刀斩去,不想误打误撞跑到义经船上;义经久闻教经勇武之名,早有与之交锋之意,却无奈死兵难敌、无法阻挡,于是转身调往另一艘船上。能登守哪肯放义经遁走,拖着大太刀穷追不舍。当时的场面,大概就是这样:

——于是双方就这样跑了整整八艘船。最后,身披重铠、手持重武的教经体力不支,未能追上义经;已有死志的他将头盔、软甲、大太刀、佩刀一齐投入海中,仅着胴甲、披头散发,如夜叉恶鬼立于船上,厉声喝道“有胆者尽管攻来,定要生擒数人送往镰仓,与那赖朝充作见面礼”,源氏军中竟无一人敢上前。土佐国住人安艺太郎实光、安艺次郎及一名随从,皆力大无穷,拔刀上前挑战。能登守先将二人随从一脚踢下海,双手拦腰夹住安艺兄弟,大笑道“共赴奈落黄泉”,之后投海自尽;新中纳言平知盛亦身着两套重铠、背负船锚投海,其手下也殉主跳海;恶七兵卫景清等人力战而退,从大海上逃出生天,一门老小大多成为溺毙冤魂,余下成员大多被押解往镰仓,或流放、或处死;部分幸存女眷则落发为尼,为已逝亲人祈求冥福——鼎盛一时的伊势平氏,就这样在波涛汹涌的坛之浦迎来了终结。



·血铸天下镰仓殿:权欲熏心、手足相残
平家覆灭,天下已成源赖朝掌中之物;然而自古有云“狡兔尽则良犬烹,敌国灭则谋臣亡”,赖朝既已收获整个天下,又如何能容忍卧榻上还有别人酣眠——即使对方是同族血亲也不行;老奸巨猾的后白河法皇也利用赖朝排除异己的意图,多方挑拨,在武士自相残杀时获取红利、维持院政的稳定。

早在治承·寿永之乱中期,赖朝就在后白河法皇挑拨下灭掉堂兄弟木曾义仲。寿永二年(1183)义仲上京时,京都人民对赶走平家的义仲军翘首以待。可义仲虽为源氏出身,却是山村野夫,与附庸风雅、讲究仪式排场的京都公卿格格不入,为贵族所轻视;之后,由于京都治安混乱加上饥荒,义仲军军纪先乱,开始肆意烧杀抢掠、强割稻谷、占据庄园。意识到局势不妙的义仲主动请缨出征西国平氏,却惨遭失败;就在此时,源赖朝修书一封送往朝廷,提出归还平家强占的庄园土地等纪律严明的条例,深合后白河院与朝中贵族心意,于是后白河院恢复赖朝原本官职,并将东国的实际支配权交予赖朝,让赖朝具备法理上的正统性;
义仲听闻此事大惊失色,一时昏了头脑,甚至向伊势平氏提出上洛共击赖朝的邀请,同时擅自回京向法皇抗议,要求法皇下达讨伐源赖朝的政令;此举正中后白河院和源赖朝下怀,后白河院斥责义仲不专心攻伐平氏,源赖朝也派六弟源范赖和九弟源义经率军入京攻打义仲军。同年11月,众叛亲离的木曾义仲发动政变,在法住寺合战后软禁后白河法皇;老奸巨猾的后白河法皇又生一计,为求自保先与义仲和解,随后下旨让义仲讨伐源赖朝。获封征夷大将军(一说自封征东大将军)的义仲与义经等人交战,最后寡不敌众惨败,于寿永三年(1184)1月20日在近江国粟津因马失前蹄而被讨取,年仅31岁——而今,赖朝想要重演一遍当年的剧目;这回他的对手,是对其忠心不二的弟弟:九郎判官义经。
赖朝与义经之间龉龃,乃生于攻伐木曾义仲之时。当初赖朝与义经约定,兄长在后方运筹帷幄、幼弟在阵前率军作战,久而久之,诸将折服于义经奇谋勇武而日趋尊重义经,引起兄长赖朝猜忌。一之谷之战后,赖朝有意疏远义经,仅将六弟蒲冠者源范赖召回镰仓封赏,授其三河守之职,而以义经为代官留守京都善后;战功卓著的义经在京都勤恳调度,受后白河法皇赏识,后者封其为从五位下左卫门尉兼检非违使,因此官位有“判官”之称,故义经在后世被称为“九郎判官”;
然而,源赖朝对义经未经自己同意擅受法皇册封一事极为震怒,在此之后更加冷落义经;屋岛之战中,担任主帅的义经与担任监军的梶原平三景时就是否在船只上安装逆橹一事争执不下,义经强令渡海,仅率5船150骑发动奇袭,被嘲弄为“六日菖蒲”(菖蒲为五月五日端午节常用饰物,“六日”意指梶原景时慢半拍、赶不上盛大节日)的景时遂心怀暗恨,时常在赖朝身边进谗言;坛之浦之战中,义经又与景时争当先锋,二人就此交恶,景时更频繁中伤义经——这是《平家物语》说法,后世因此将梶原景时视为世不二出的奸臣;但倘若赖朝与弟弟义经真同心合力,又怎会听信这等谣言中伤?故梶原景时只不过揣测上意、在赖朝面前说他想听的话罢了。

平家覆灭后,义经押解俘虏的平氏宗亲返回镰仓,却在镰仓城外的腰越被赖朝拦下;赖朝令义经不得进城,仅须交出俘虏屋岛大臣平宗盛等人即可。感受到兄长猜忌冷落的义经痛心不已,在腰越满福寺写下一述衷肠的文书,极力向兄长表明自己一片赤诚之心,并委托赖朝亲信大江广元代为传达——这份文状就是著名的《腰越状》;然而,赖朝的猜忌心不会因为一份文书而消解,为刺探义经,他于元历二年(1185)9月派梶原景时之子梶原景季前往京都封义经为伊予守,要求他讨伐一度追随赖朝、后来又倒向木曾义仲的叔父·源行家。一边是誓言追随效忠的兄长,一边是关系密切的同族长辈,义经左右为难、抑郁不已,因而拒绝了赖朝要求;赖朝大怒,将义经所为视作谋逆挑衅,彻底坚定除去义经的决心。

10月,赖朝令土佐坊昌俊袭击义经所在地——京都堀川御所,义经得叔父行家支援,将土佐坊击退,后者逃往鞍马山后被与义经熟识的僧人们捕获;土佐坊坦白一切皆为源赖朝指使,义经如遭雷击,对兄长赖朝彻底寒了心。在与叔父行家商议后,二人决定起兵对抗赖朝,并从后白河院处得到了讨伐赖朝的院宣;不料赖朝大军上洛后,后白河院又欲借兄弟相争来得利,又对赖朝下达全力缉拿义经的院宣。义经本欲前往九州,但因海上暴风而无法前行,只得返回摄津,先躲于吉野山、被吉野山僧兵追缉后又前往奥州。奥州藤原氏的当主藤原秀衡乃是义经故人,多年后重逢感叹兄弟阋墙、唏嘘不已,仍然大力支持如亲生子一般的九郎义经,对其加以庇护,摆出不惜与赖朝一战的架势;而赖朝也畏惧奥州名门藤原氏的强大实力,只得按兵不动。
但秀衡于文治三年(1187)去世后,事态急转直下。藤原秀衡一死,赖朝便消除了最后的顾虑,对秀衡的三个儿子泰衡、国衡、忠衡不断威逼利诱,让他们交出义经;尽管秀衡临终前再三嘱咐儿子们必须同心对抗镰仓幕府、侍奉义经如同主君,但天下局势已定,就算奥州藤原氏有万贯家财、强兵雄将,也难以抵挡源赖朝举全国之力发动的攻势;加上藤原氏新任当主藤原泰衡虽为义经幼时好友、却因奥州众人敬仰义经而担心后者反客为主,因此,藤原泰衡决定把义经卖了。文治五年(1189),泰衡斩杀亲近义经的弟弟赖衡,派兵攻打义经居住的衣川馆;义经自知无力回天,决定自戕了结一切。其家臣为捍卫主君义经,浴血奋战,最后纷纷壮烈成仁。义经最信赖的家臣·武藏坊弁庆则在与义经约定共赴黄泉后独守大门,最后奋战力竭而死,死时仍如仁王般站立,是为“立往生”(立ち往生)。义经则在诵念佛经后,亲手杀死正室乡御前和女儿龟鹤御前后自尽,年仅31岁——与木曾义仲在同样的年纪离开人世。

衣川血战后,藤原泰衡将义经头颅斩下,浸泡在酒中送往镰仓,以示兑现诺言;不想赖朝却背弃此前向泰衡许诺的种种好处,发兵攻灭奥州藤原氏,将本州东北也纳入囊中(奥州合战)。就此,灭门血海仇敌伊势平氏、除去名盛一时的堂兄弟“旭日将军”木曾义仲、杀死血浓于水的弟弟源义经,在败者的血泪和怨恨中,源赖朝建立起稳固的武家体系,并借助镰仓公卿势力制衡后白河院;在建久三年(1192)后白河法皇暴毙去世后,赖朝迫不及待地从朝廷手中接过法皇生前没封给他的征夷大将军之位,在镰仓开幕,正式成为日本武家的最高统治者。然而即使身为居万人之上的“镰仓殿”(镰仓幕府将军尊称,通常也被视作赖朝本人尊称),赖朝多疑的性格仍未改变,在那之后,三河守源范赖、上总介上总广常等功臣亦被赖朝疑心谋反而迫害致死;通过诛杀功臣,赖朝彻底稳固自己的权位,却逐渐变成孤家寡人。据说赖朝最后死于安德天皇和源义经亡灵的索命(《保历间记》/保暦間記;其余说法有落马、落马引起的尿崩症、糖尿病、溺死、暗杀等),其血脉仅传三代(赖朝、赖朝嫡子源赖家、嫡孙女竹御所)就彻底断绝(源赖家死后将军之位由弟弟源实朝继承,源实朝后被暗杀,因无嗣而宣告赖朝一脉绝后),身后幕府大权更是落入妻家北条氏之手,也算是应验因果报应之说——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响彻平曲:世事无常梦芝居
平家败亡是多种因素长久作用的结果,既有必然因素,也有无数的偶然;但无论怎么说,平家在平安末年的争霸中终究败下阵来,成为历史长河中的尘埃。现如今,记载平家事迹的一手史料主要来自公卿九条兼实的日记《玉叶》(玉葉)和镰仓幕府官修史书《吾妻镜》(吾妻鏡,也称东鉴。日本武尊东征虾夷时,船遇风浪不能行,其妻弟橘媛跳入海中献祭,使风浪平息;武尊得胜返航,途经弟橘媛投海处思念妻子,遂长叹“吾妻”。之后便以“吾妻”代指东国或东方向);《玉叶》为私人文书,具有较强主观性,《吾妻镜》则有出于幕府立场而扭曲掩盖的曲笔,加上史书在古代并非人人可读,因此古代日本人对源平争雄之事的认知,大多来自各地传说故事,以及以《平家物语》、《源平盛衰记》等为代表的军记物语。


如军记物语名称中“物语”(ものがたり)所彰显的,这类文献并非严谨遵照现实历史写就的史料,而是演义性质的文学创作产物,因此真实性存在不足。军记物语最早可追溯到武士集团兴起初期,以平将门之乱为主要内容的《将门记》被视作早期军记物语的代表;而后,记录源平恩怨的《保元物语》、《平治物语》、《平家物语》、《承久记》4部作品,则被视为开创军记物语新时代的重要作品,合称《四部合战记》。这四部军记物语虽出自不同作者之手、且作者身份已不可考,但其内容时间连贯,详细记录从保元·平治之乱开始、到承久年间后鸟羽天皇起兵反抗幕府的“承久之乱”的历史,细致刻画时代变化和武士、公卿阶级的兴衰浮沉,直到今天仍被视为除一手史料外研究平安末期-镰仓初期的最重要资料。其中,影响最大、文学价值最高的,莫过于《平家物语》。

一般认为,《平家物语》前身应是13世纪就已出现的军记物语《治承物语》,后者在歌人藤原定家的书信中被提及,一般认为是记录衔接保元·平治之乱之后的治承·寿永之乱内容;但《平家物语》与《治承物语》到底是否为同一本书、内容上存在多少差异,至今已无法考证。根据镰仓末期作家吉田兼好在其随笔集《徒然草》中说法,《平家物语》出自一位名叫“信浓前司行长”之人,此人为侍奉公卿九条兼实的家司,有人认为其真实身份是藤原氏出身的中山中纳言显时之孙·下野守藤原行长;他将源平故事讲述给一位名叫生佛的盲眼僧人,而生佛将这些故事讲述给他人,口耳相传将这些内容传播开来——自生佛开始,后世讲述《平家物语》的说书人大多为盲目僧侣,他们手持平家琵琶,弹唱伊势平氏过去的繁华,因而被称作“琵琶法师”,甚至还有个与之有关、略显惊悚的故事,后文会详细提到;
《平家物语》被称为“军记物语鼻祖”,它奠定了后世军记物语的主流创作基调,即记叙战争史实同时引经据典,结合佛教、神道教的宿命论、因果论思想解释历史事件;尽管所载内容多为杀伐之事,但语言亦哀婉细腻,不失物哀之感。当中部分内容与民间传说结合,成为人们家喻户晓的典故;而这些故事,无一不透露对世事无常、因果报应的嗟叹——如权倾一时的平大相国清盛,生前曾放任大军犯下放火焚烧南都奈良之罪,晚年饱受高烧折磨,甚至往其身上洒水时,清水在须臾间便蒸发无踪,如身处焦热地狱一般;而曾覆灭平家满门的九郎义经被兄长赖朝迫害逃亡西国时,在海上被平家怨灵兴起的风暴所困,虽有部下武藏坊弁庆诵经超度解围,但船只皆为大浪所毁,不得不取道陆地,最后身死奥州。




由于平家满门身死之事过于惨烈,各种平家诸人化身怨灵作祟的故事层出不穷;在坛之浦海战发生的敌方——下关,还流传有琵琶法师被怨灵蛊惑、被撕去双耳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据说参考自对《平家物语》传唱贡献良多的琵琶演奏家、盲僧明石觉一,后世诸《平家物语》版本中就有以其名字命名的觉一本;明治时代的爱尔兰裔怪谈作家小泉八云(1850-1904)将这个故事加记录下来,取名为“无耳芳一”(耳なし芳一),收录在其作品《怪谈》中。
故事是这样的:在祭祀安德天皇及平家一门的长门国赤间关阿弥陀寺(今天的下关市赤间神社),有位擅长演奏《平家物语》的盲眼琵琶法师芳一,其演奏的“坛之浦”一段被人赞誉为泣鬼神之段。某日,一武士突访芳一,请他去贵人住所演奏《平家物语》;芳一不知武士为何人,但还是跟着来到一间宽大宅邸。宅邸间人员众多,他们对芳一的技艺赞叹不已;但不知为何,当芳一弹奏坛之浦一段时,在座所有人放声痛哭。芳一讶异不已,但得到许多赏赐,也不不便多问;领他来的武士拜托他演奏七天,并叫芳一不要透露此事。寺僧察觉到失明的芳一每天夜中出门、直到凌晨才回寺,行动反常,于是偷偷跟着芳一,惊恐地发现芳一在空无人烟的平家墓地忘我演奏,身边被无数鬼火缠绕。僧人强行将其带回寺院,得知实情后认为是平家怨灵作祟,为保护芳一而彻夜陪伴他。后来有一日,和尚因出席法事而无法陪伴芳一,于是在芳一全身写满般若心经、嘱托芳一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出声,却忘在其耳朵上写经文。当夜,当初的武士再度出现,却寻不到芳一,只看到一对耳朵;呼喊芳一之名,无人回应。感到困惑的武士说着“找不到琵琶法师,只能将这对耳朵带回复命”,之后活生生将芳一双耳扯下带走;饶是如此,芳一仍忍痛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之后,僧人发现了自己的过失,为芳一道歉,平家怨灵自那以后再未出现;芳一耳伤愈合后,因祸得福成为天下闻名的琵琶师,得到“无耳芳一”的称号。

·痣丸与痴:景清归宿与空蝉之事
现在,再来看看平景清的结局和一些传说。
上总恶七兵卫景清,在《平家物语》中初登场于卷第四“桥头之战”(橋合戦),在平家讨伐源赖政、以仁王的部队中担任先锋;其第二次登场,便是在屋岛合战;之后在坛之浦之战篇章中仅两次提及,言说其与一众平家郎党且杀且退,最后逃出生天,余下篇章再未出现。关于他的结局,一直众说纷纭。
据《吾妻镜》记载,景清的兄长上总五郎兵卫尉光忠与景清一同逃离坛之浦后,仍心怀刺杀赖朝复仇之志,在建久三年(1192)1月21日赖朝营建镰仓二阶堂永福寺时易容为一目失明,混入运土工人中,结果被梶原景时视为可疑之徒而被拘捕;将其束缚后,从其怀中搜出一把一尺有余的打刀,之后被送往镰仓加以辨明身份。查明身份后,五郎兵卫尉光忠于同年2月24日被送往武藏国六连之海海滨处以枭首之刑,首级置于海滩上暴晒示众;恶七兵卫景清则在建永六年(1195)听闻赖朝将出席东大寺大佛殿落成仪式后前去刺杀,结果因行踪可疑而被逮捕,被送往幕府重臣和田义盛宅邸加以关押。景清在义盛府邸大闹一番,在庭院中驭马奔腾、以豪放的态势吃肉喝酒;对此头疼不已的义盛遂向赖朝提出请求,希望将景清交由同为幕府重臣的八田知家代为看管。知家十分敬佩对旧主念念不忘的景清,将其作为贵客妥善招待;不知是否是不习惯如此待遇的原因,景清反而消停下来,躲在山洞里粒米不进,最后绝食而死;



但由于景清生平过于神秘,民间还流传着许多景清未死的传说;各种能剧、歌舞伎、净琉璃、狂言中,景清也是时常出现的著名角色,且大多以面画油彩的豪放男性形象出现。与其有关的各种传说史迹遍布日本各地,出现了景清洞(山口县)、景清门(奈良县)、景清道(滋贺县)、景清洗眼之井(滋贺县)等因缘之地,镰仓也有据传为景清女儿·人丸的墓冢。据说景清在坛之浦败逃后仍执念刺杀源赖朝,甚至策划多达37次暗杀行动;另一说赖朝感念于景清勇武,意欲将其招募至麾下,景清怒斥“不愿看见源氏之世”,随后自剜双目投向赖朝,却被赖朝授予日向勾当(日本古代专授盲人的官职,高于座头、低于检校和别当)一职及300町土地,终老于日向国宫崎(能剧《景清》中则是自毁双目流放日向、乞讨为生,自称“日向勾当”,与久别的女儿人丸重逢后嘱托身后事,之后再次分别),至今在宫崎县宫崎市仍有供奉平景清双目的生目神社——如果日本各地的景清遗迹确切属实,那么FGO中提到景清本尊后来隐居于中国地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的最后,再来看看平景清那把奇怪的刀——痣丸(あざまる,也称癣丸、黡丸)。这里的“奇怪”,并不是说痣丸这把刀本身有何异常,而是FGO中的双刀设定,某种程度上暗合景清传说中另一把刀的存在。
痣丸是一把胁差,根据其目前所藏地——热田神宫的标注,其长54.7㎝,反幅1.5㎝,为无铭刀。根据《田村三代记》卷末附带的屋代本《平家物语》及其衍生本《源平盛衰记》(此版《田村三代记》被称作渡边本)的说法,坂上田村麻吕(田村丸利仁)得到逝去(一说领悟天命而升天离去)的恋人铃鹿御前(立乌帽子)从大岳丸处得到的三明之剑——大通连、小通连和显明连作为纪念,之后田村麻吕将三把剑送往箱根重锻,打造成友切丸、狮子丸(狮子王丸)和一把胁差;友切丸和狮子丸后来皆成为源氏重宝,在往后岁月中分别得名“髭切”、“狮子王”(源赖政杀鵺后获赐此刀),而剩下的胁差则流入平氏一门,为恶七兵卫景清所有。据说景清拿到这把刀后正视刀身,锃亮刀身上倒映出景清脸上黑痣;当景清把刀拿开后,发现当时倒映出的痣印竟留在刀身上、无法擦去,因此唤其为“痣丸”。

痣丸的神奇之处并不止此一点,更玄乎的是其“妖刀”名号来历:据说平景清在坛之浦败逃后潜居尾张国,饱受眼病困扰,为求神明加护而将痣丸呈献给热田神宫(有说法称平景清是热田神宫宫司的女婿),岂料刚奉纳此刀后不久,眼睛就治愈如初(也有此刀是景清双目失明后才奉纳给热田神宫之说);之后据战国时期太田牛一《信长公记》记载,此刀不知为何被热田神宫大宫司千秋纪伊守季光所得,千秋季光战死后,痣丸落入美浓斋藤氏家臣阴山扫部助一景手中,而持有此刀的阴山一景在不久后天正十三年(1544)围困尾张织田氏大垣城时,左眼被敌人所发箭矢射穿,几乎就在他拔出左眼箭矢的同时,另一支流矢诡异地射中其右眼;再后来,痣丸被织田氏家臣丹羽长秀所得,但长秀得到这把刀之后不久就患上疼痛难忍的眼病。为祈求祛病消灾,丹羽长秀将痣丸进献给热田神宫;而就在他奉纳出痣丸后,他的眼病又很快痊愈了。因此,世人皆流传痣丸是噬主之妖刀,再也没有人取出此刀——到底为何始终要盯着主人的眼睛作祟,这一点谁也说不清;但如果联系到传说中平景清持有的另一把刀,或许能获得些许启发。
记录镰仓末期-南北朝时期战事的军记物语《太平记》中,有南朝败将楠木正成化作怨灵回归人世、收集“三毒之剑”的情节。在《太平记》卷二十三里,败于足利尊氏自杀身亡的楠木正成作为修罗的眷属与后醍醐天皇、护良亲王(大塔宫)、新田义贞、平忠正、源义经、平教经一同作为败亡之将现界,因生前满怀对朝敌的怨怒而化身千首鬼王,誓要毁灭足利尊氏和北朝。他声称自己在寻找“贪”、“嗔”、“痴”三把魔剑,其中“贪”乃日吉大宫所藏,正成通过对日吉神说教佛法而换得此刀;“嗔”乃其生前死敌足利尊氏持有,正成通过变身为尊师宠爱的小姓而夺得此刀;最后一把“痴”,原先为恶七兵卫景清佩刀,在坛之浦之战中落入海中、被海豚所吞。海豚吞下“痴”后死在赞岐国宇多津冲,魔剑也沉于该地,100年后被当地渔民捞起,如今成为大森彦七盛长的佩刀。只要能集齐三毒之魔剑,就能摧毁足利尊氏及北朝的天下,将尊氏之世彻底终结。


佛教中,有将贪、嗔、痴三种业障称为“三毒”的说法。三毒乃一切罪孽之本源,贪欲为饿鬼道之源、嗔恚为地狱道之源、愚痴为畜生道之源;而贪嗔二毒,又为痴毒所生——愚痴让人产生错误认知,这种错误的处事方式和认知让人心生贪婪怨恨,凡事全凭一己好恶,顺己则喜、逆己则怒,不明事理、贪求不止,犯下诸多罪孽,皆为痴毒所致;而痴者,乃错知无知,既有对世间万事的错误理解,也有一无所知的愚钝,如一叶障目、茅塞未开,被蒙蔽了心眼、难以开窍误世。故欲求得安宁,必勤修戒定慧,息灭贪瞋痴,以布施消贪欲、慈悲消嗔怒、智慧消愚痴,如此才可修得一方净土、不为尘世痛苦所扰。
再来看痣丸的妖刀传说,或许已有了答案:景清持痴毒魔剑,被复仇心蒙蔽心眼,在天下已定之时仍做出刺杀镰仓殿赖朝的决定;此番愚行在其肉体上得到果报,以眼疾和失明形式表现出来,皆表明其如堕畜生道、为愚痴所缠而不得清醒。可世人大多只知胁差痣丸、不知痴毒魔剑,因而将景清愚痴的报应视作痣丸噬主,认为妖刀痣丸让景清作出如此疯狂行径,浑然不觉真正的祸首乃是源自其内心深处的扭曲认知、复仇怒火和贪魇之欲;

而FGO中平景清的设定,或许也表达了这一点:当牛若丸以“平景清”之名现界后,其原本的意识与无数复仇怨灵、乃至作为复仇概念的“平景清”融合,也染上错知、无知与执念;生前的遗憾和怨恨被痴毒无限放大,最后让她迷失自我、成为“向源氏复仇”集体意志的傀儡。但牛若丸本人的意志无法彻底湮灭,其化身“平景清”后的宝具名“诸行无常·盛者必衰”,或许正是其真正意念的体现——
“祇园精舎の钟の声,诸行无常の响きあり;娑罗双树の花の色,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おご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唯春の夜の梦のごとし;たけき者も遂にはほろびぬ,偏に风の前の尘におなじ。
祇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此为《平家物语》的开卷语,是作者对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强豪霸者似一枕黄粱的感慨,或许也是生前放下一切面对死亡的源九郎判官义经、以及那个幸福隐居在中国地方的平景清本尊的真正心声:人世非常住之地,譬如草上白露、水中浮月,纵万种荣华也会随无常之风逸散;那么应逝之事不必强留,潇洒果断离去,亦不失为物哀风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