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里橘气|灯巷（2）
小婆娘怀里抱着药浸了多日的紫檀罐子，手里死死攥着木棍，立在那儿，只是看着我，原本透着灵气的一双眼睛此时竟像淬了血一般。
傻瓜，说了让你走了的。现在也好，我这颗脑袋倒是能完整留到死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刽子手的刀还是有些颤，我劝他，“大兄弟，我并不想路上你陪我走，手别抖，万一喇着老子血管呢。”
“对不住了，来世必当做牛做马。”“客气了客气了。”说着，小红脸抬起刀柄冲着我胸口猛捶一下，不是很疼，只觉得心口一顿，全身的血液似乎缓了些。
也不是大兄弟成心捶我，只是个程序，为了死的慢点，遭罪的人好好遭罪，看戏的人敞开看戏。
这一下过去，小红脸的情绪稳了不少。接下来，尽是他的表演了吧。手里的小刀精钢煅造，轻轻一旋，铜钱大小的乳尖便躺在刀尖儿上，雪白，半点血红不沾。有些刺痛，不由得带出了一声闷哼，我看着我那婆娘一步一步走上刑场，木棒挥开场子边徘徊等饭的野狗，走近我，把刀尖上的皮肉拾到怀里的罐子里。
“你们这群饭桶，看不到吗？你们……”尖酸嗓子一定要哔哔两句，我家婆娘开口了“万竹山雯竹见过大人，请问大人，小妇人给官人收个尸，不知违了哪家法，离了哪本经，更叛了何方道？”
“两个女人……”
“便是女子又如何，《怜香伴》传世多年,不也奉为佳话。雯竹与官人志趣相投生死之交，相依相伴多年，如今便是连收个尸都不能了吗？”这傻姑娘向来伶牙俐齿，当即截断狗官的屁话。
“本官不与你这无知妇人辩驳，识相的就趁早离开，不然……”尖酸嗓子有些气急，威胁到。
“只要能陪她走过最后一程，要杀要剐，任凭大人处置。”雯竹不看他，只是直勾勾盯着我，坚定，决绝。
“丫头，你……嗯。”刚想说些什么，小红脸的刀却没有停，右边胸口一痛，又是一块嫩肉存进了罐里。
操！
这小红脸不太厚道，老子挂念婆娘，心下没得准备，这一刀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丫头也不是不知，重赂之下仍是判了三千余刀三日之刑，分明是那高位狗官居心叵测，如今跟他对上无半点好处。
“嘘。”我想说些什么，雯竹径直走过来食指点上嘴唇，封住了我接下来的话。
“继续。”雯竹看了旁边呆住的小红脸一眼，守在身侧，提醒道。
“放肆！你……”
“三！”
“四！”
尖酸嗓子嚎着，被我家婆娘凄厉洪亮的报数声噎住，干咳几声闭了嘴。
直到第三百刀，婆娘的嗓子早已喊哑，报不出声音来，捶狗的棒子立在地上，撑着身子。我胸前和肩膀的肉几近旋尽，借着朝西的日头依稀可见肋骨薄膜覆盖下的心脏突突跳动。
雯竹撑起身子，拾起刀尖粉嫩的皮肉放入罐里，从怀里抽出新的帕子，替我拭拭额上的汗。
“当！”
敲锣的倒是识相，准时停了刑。
丫头掏了家底下了重赂，还是不能让人一刀结果了我。原本就是做给他看的，老东西可真狠，不过也值得，我这回一死，丫头就是我的了。
“累吧？没狗了，把那破棍子扔了呗？把我衣服垫桩子上歇会儿。”我眼睁睁看她撑着，被绑在桩子上，连替她拭拭汗都做不到，扶不了，抱不到。
“上药的一会儿就到，我看着你。”雯竹将紫金罐子放我脚边，撑着身子立着。
“上药的大夫是城西王老七二侄女儿的表姑，说是经手了不少死刑犯，什么人到她手里都能活着熬完苦差事，你说我在她手里，能活多久？”身上的伤有些上头，我的冷汗也禁不住浸湿了身后的木桩子，晕出一片片深色，血腥气沁入药草气，有些欲仙欲死。
“我怎么知道，可能，也就这两天？”雯竹翻了个白眼，抬手凑近我的脖子，拭着冷汗。
“我给你的钗可收好了？今天没见你戴着，怎么，不爱了？”我问她。
“没有，这不是今天打狗怕甩丢了，喏，这不是？”雯竹停在我颈边的手顿了顿，放下抖抖手腕，从衣袖里掏出一只金丝攒珠桃枝钗。
“说的是呢，栽树的和尚说这东西灵气，还是不见血气得好。丫头，你可要小心收着呢，说不定八九十来年还给你成个精了。”我笑道。
“要成精也不差这会儿，你可别笑了，就一层皮包着，抽开了不知道笑死谁呢。”雯竹将钗子收好，看着面前的女人慢慢红了眼眶，“你就不能喊生疼让我哄哄你吗？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事儿，我不……”
“不疼个屁！都这样了，不疼？鬼信呢？”雯竹终于憋不住了，眼泪就这样下来，哭嚎着跪坐在地上。“你答应我的，过了年娶我的，现在这算什么？直接吃席吗？”
“哈，也算，都热闹了不是，丫头，你……”
“你给老子闭嘴！让你说话了吗？”雯竹猛的一砸棍子，生生打断我的话。
“你这丧号的，有些早啊，丫头，我还能活两天的，这……”我被绑着，又让片成这幅鬼德行，实在是狼狈的厉害，只能这样看她嚎哭，全无办法。
“不早，我亲自，送你。然后，把你埋好了，就去陪你。有的账，咱俩下去慢慢算。”雯竹说着，撑着地慢慢爬起来，拿出我那钗子，蹒跚着靠过来，点在我胸前那仅剩的一点点皮肉上，“你说这东西灵性，那我这样结果你，能不能留下些印记，方便我寻你。”
“你想试试？”我并不意外，看向她的眼睛。
当！
“姐姐，你闻，桃花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