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最后冒险-通天塔】二：是你！天马飞雄

    阿童木已见过无数喜欢用暴力交流之人，人类和机器人皆有这种存在，现在眼前这个"金孩"似乎也是这样。 看着对方刚在自己娇嫩的肩头上留下的伤口，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少年的心里唯有感叹，感叹自己的速度够快，没被击中胸口的电子头脑。 尽管身边这些似水非水的物质在尽力降温，围绕伤口的人造橡胶皮肤仍如火炉上的烤肉般吱吱作响，在他印象里，也只有人类最强的碎星粒子炮才能产生如此庞大的热量了。 往伤口里看去，底下的机械部件也如烤箱里的黄油般被融化变形，留下了一个绝对光滑的轮廓。 不过转念一向，他毕竟是在梦里，所以发生多不可思议的情况都应是不足为奇的…而眼前这个"金孩"也许跟之前袭击自己的怪物一样，只是潜藏在他逻辑引擎里的"心魔"而已。 只要自己能清醒过来，它们都应是可以被一个念头销毁的。 然而，他对这个结论并不十足自信，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以及这里到底是不是梦，因为目前为止他所遭遇的一切，即便对梦而言也过于真实、甚至夸张了。 不过男孩如今也只能像遭遇海难的无助水手般，拼命抓住这仅剩的，代表逻辑的木板，坚信自己还在梦里。 一旦他松手，相信周围的一切不仅是梦，那自己的理智恐怕会因过于巨大的压力而垮掉…就算身为具有人类灵魂的机器，他对周遭环境的接受能力也仍是有极限的。 不过，就算身在梦里，他也不打算就什么都不做，坐等梦自己醒来，他不喜欢就这样认输，尤其在对手是“自己”时。 “如果我连自己心里的敌人都战胜不了，又怎能有勇气去在现实里…” “发什么呆呢?!” 金孩的攻击紧随他空灵的声音而至，阿童木冷静地停止了之前的思索，他像马戏团里的海豚一样灵巧地扭动腰部，又躲过一道来源不明的金色光束，他体内电脑的全部运算能力如今都专注于计算躲闪路径，由于对手的攻击速度等于光速，因此这对他的电子头脑是史无前例的艰巨任务，因机械过热而产生的滚滚蒸汽正从他双耳里的散热孔中不断冲出，在碰到“水”后化为阵阵污浊的泡沫。 形势已十分明了，无论这个“金孩”是什么，他的力量不是阿童木光靠自己能击败的，周围也没有什么道具可供他使用，更不用提还有很多自己爱着的人类就漂在不远处的“水”中。 阿童木明白自己不能贸然扩大冲突，他必须另寻方法取胜，逻辑告诉他，必须先弄清对方无理取闹的用意。 如果能知道对方源自自己心里的哪一块儿记忆，那就更好了。 “请你停手！我们不需要战斗的！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让我打破的冰盖，到底是什么?” 金孩听到阿童木的喊话后，真的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他就像古希腊的丘比特神像一样，定在了原地。但阿童木看不见他的脸，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在思考自己的问题，还是说有别的想法。 “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更聪明些的。” 话音刚落，金孩已像鬼影一样闪现到了阿童木的面前，那遮蔽他脸庞的金色火焰离阿童木如此近，以至于后者能感受到它的灼热，仿佛太阳正在向他砸来。 他手中的剑锋立刻顶在阿童木的胸口后，只要他轻轻一推，就能摧毁机器少年的电子头脑。 但这命悬一刻的情况，正是阿童木想要的。 之前袭击他的那个怪物，虽然破坏了他的胳膊，但只是破坏了末端的双手和小臂，却忽略了阿童木的大臂。 在那里，装有一个再日常不过的应急设备，但在这一刻，它却是破局的关键。 “我允许你毁灭了，这一剑下去…” “先别太急，看这个！” 阿童木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一下将双臂抵上了金孩的脸。 这动作显然并没有让对方感到分毫吃惊。 “还敢挣扎…” 回应金孩高傲话语的，是一堵由乳白色泡沫组成的墙，从阿童木残损双臂的缝隙里汹涌而出，狠狠拍向他被神圣火焰笼罩的面庞！ 这一次喷射产生的推力就像火箭一样，把阿童木又向远方推出去，确保金孩的还击不会第一时间碰到他。 “成功了！” 这消防泡沫只在极少时刻能被用上，且平时需要经阿童木的手指释放出来，因此功率很小。然而，阴差阳错地，之前那头怪物对他手臂的破坏，反而让泡沫得以一口气全部喷射出来，放在现实里，这么巨量的泡沫若一口气喷出，足以瞬间熄灭一栋被烧通顶的摩天楼。 这一次，它对金孩照样起效了。 随着泡沫被周围的“水”冲散，阿童木喜悦地看到那遮蔽金孩面庞的火焰熄灭了，他已能看到一只属于人类的眼睛。 然后，是鼻子、娇小的嘴巴，和头上顶着的两束小犄角样的呆毛。 喜悦的表情瞬间被惊讶轰散了，阿童木在现实里不可能见到这个人，却又对他十分熟悉。 金孩的真面目，正是阿童木的前世——天马飞雄，天马博士已逝的独子。 他一脸厌恶地抹去喷了自己一脸的消防泡沫，那曾遮蔽他面庞的火焰没有随着泡沫的散去而重燃，已是彻底熄灭了，残存的泡沫还沾在在他那与阿童木一样尖锐的下巴上，好似长了一脸雪白色的络腮胡，好不滑稽。 飞雄眼里散发的恶意毫不留情地射向阿童木。 “爸爸把你造得很聪明，我能看出来，比我聪明…” 不知是否跟阿童木浇灭了他脸上的火有关，飞雄话语里的空灵回音消失了，现在他发出的是正常人类男孩的声音，但仍冷漠、缺乏感情。 “是你？！”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如果说有谁会出现在阿童木的梦里，那被他继承意志的飞雄自然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自阿童木诞生以来，这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次。 若说阿童木根据后世有限的资料，能对飞雄有什么期待的话，那自然是一个顽皮、渴望被爱的小孩子，就跟他自己一样，甚至可能比他还活泼些。 然而，现在他终于见到了飞雄，却是在面对一个冷酷的杀手，被他追猎，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 为何他梦里的飞雄会是这样?与他幻想的样子完全相反?难道自己的电子头脑真的出现了什么大问题，把原本应该有的形象完全颠倒过来了？ “飞雄…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是哪里出错了吗？” “什么都没有错，阿童木，这就是我…虽然我没有兴趣回答你这怪物的问题，不过，既然你走到了这一步，那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在消灭你前解答你的三个问题，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虽然飞雄的火焰面纱褪去了，但底下的那张面庞却让阿童木怎么也无法把面前这个“生物”与科学省档案里的那个人类男孩联系到一起去。 这个飞雄，尽管年龄仍是死亡时的9岁，但他的面貌就像神话传说里的天使一样，拥有绝对完美的，如古代英雄雕塑一样的身材，他的性格、想法也和去世前躺在病床上，向天马博士交代遗言的飞雄完全不同…唯有五官特征和声音能表明他曾经的身份。 望着那稚嫩却又冷峻的双眼，看到飞雄将金色宝剑收到了背后，阿童木心里打鼓连连，他知道自己必须好好把握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尽管自己仍绝望地坚信这里是梦，但他仍不愿去冒在这里被飞雄毁灭的风险，他：不愿去想如果自己在这里被消灭，那现实里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他知道在这梦世界里自己应该不存在能源耗尽的问题，但飞雄若像刚才那样再次冲到他面前，他是无力抵抗的，他双臂里的消防泡沫已经用完了，且并没有像能源一样自动恢复。现在的他，已是无力还击了。 “那好，飞雄，你…不幸离世后，都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飞雄听到阿童木的这第一个问题，便皱了皱眉，声音比之前更冷了一分，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根本不在意自己正身处“水”里，他没有看阿童木，而是转身看向远方那些漂浮着的人与动物： “很大但又很尖锐的问题呢，机器，你直奔重点了…要想回答这个问题，你要先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猜你一定还认为这里是你的梦是吧？” 阿童木轻轻点了点头。 “你没有说错，这里确实是你的梦…但它，也是所有人，不，所有灵魂的梦。” “什么叫所有灵…” “别插嘴！我正在回答你的问题，想这么快就用完你的三次机会吗？” 飞雄转过头来厉声呵斥着，虽然并没有之前空灵的回音，他的声音依然极具穿透力，远超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的极限。 他不爽地白了阿童木一眼，后者也只得先把说出一半的问题咽回肚里去。 “你和凡间的人类对梦的定义过于粗浅，梦，确切来说是灵魂的倒影，但在另一个与我们宇宙平行的异次元空间里，这些倒影，都是有实体的…你我现在就身处这个空间里。” 说罢，飞雄伸出纤细白嫩的胳膊，用食指在周身划了一圈，甩出了彼此相连，闪烁七色光的一串泡泡。 “环绕我们的这个超越时间而存在的空间，有一个被其主宰赐予的名字——梦之海，一个由类似水的梦之能量组成的空间，每当有灵魂做梦时，那个灵魂就会来到这里休息，醒来后才会返回现实世界。因为某种我也不知道的原因，它的主宰们在我的亡魂能消散之前将我保存了下来，还给了我力量，让我守护这个地方，消灭各种外来与内部潜藏的…不稳定因素。” 说到最后“不稳定因素”这个词时，飞雄对阿童木神秘地一笑。 “我回答完你的第一个问题了，别问那些主宰是谁，它们是无法被语言描述的存在…” 给了阿童木一点提醒后，飞雄随手劈碎了围绕自己的泡泡，像是斩断了一件心头的锁般，背后握着剑的双手稍微往外伸了一点，似乎是在警告阿童木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下一个问题，问吧。” “那好…你要消灭的，是哪些不稳定因素？” 阿童木谨慎地问道，他知道接下来这个问题一旦被回答，自己的疑问就基本能解开了，飞雄攻击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属于“不稳定因素”吗？为什么？难道只因为自己是机器人吗？ 看着阿童木充满求知欲的目光，飞雄又无奈地把视线挪开，这一次，他的目光开始变换不定，扫视着远方那些漂在水里的灵魂。 “梦之海里，众生的负面情绪会搅动海之能量，创造出扭曲的怪物，这就跟自然法则一样，是无可避免的…但它们诞生后可不会无所事事，就跟现实里的某些思想对人的毒害一样，梦之海里的怪物也会主动攻击那些创造自己的灵魂，它们以灵魂为食，越纯洁的灵魂对它们来说越可口，哦，狡诈、残暴又饥饿的它们啊…” 说到这里，阿童木想到了之前袭击自己的怪物，而飞雄似乎察觉到了阿童木的想法，马上也提到了这点： “没错，之前袭击你的那个家伙，属于一个叫奴役者的种族，它们源自梦之海里某些王者的野心，驱动战争的野心尤其容易导致它们诞生，奴役者数量多又行动迅速，是一群害虫，跟蚊子一样，我总得费力去消灭它们…至于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吗…” 说到这里，飞雄回头望向阿童木，眼里原有的冷峻竟多了一份哀伤，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向下弯去。 “…在众生里，有一批灵魂注定要走向不凡，要搞出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推动历史前进…当他们生命的平静期濒临结束，即将迎来激荡时，他们就会从梦之海里醒来，不再睡去，而其他芸芸众生，仍会在梦里保持沉睡，因此我管那些特殊的灵魂叫觉醒者。” 飞雄把话说得很明白，阿童木点了点头，自己想必就是所谓的觉醒者之一了…但他能感觉到飞雄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并非所有觉醒的灵魂都能成大事，命运是没有退路的，一旦灵魂在梦中醒来，他们现实里的生活就会彻底改变，这意味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这个灵魂此前没有悟性，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自己降生的意义为何，那就会如被丟入暴风雨里的纸船一样，顷刻间被打碎、沉入深渊，结果非但成不了事，反而会给世间徒增悲伤…作为仁慈的执行者，我奉主宰们的命令检验每一个觉醒者，看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意义，假若不知，我就会消灭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提前死去，不必承受日后无意义的伤痛。” 那冷冰冰的现实画卷，就随着飞雄的言语被铺开在阿童木面前。 “那么，阿童木，身为觉醒者，你现在醒来了，那你知道自己的存在意义吗？知道的话，勇敢说出来，我们头顶的冰盖就会因你而颤抖，作为大自然对觉醒者的认可。” 存在的意义？ 无数次地，阿童木听身边的人类们探讨过这个问题，这是他心里无数阴霾之一。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每当他回望自己诞生的那一刻时，总会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却又说不出来那件事是什么。 从几年前开始，他就已经隐隐感觉到，天马博士创造自己，并不只是为了让飞雄复活，也许天马真正的用意，就是所谓的“存在意义”。 对这个问题，他不会撒谎，如果不知道原初的意义，不知道天马博士创造自己的用意的话，那就自己创造意义，这也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知晓的意义。 回望自己坎坷的18年人生，想起了无数美好和不得不目睹地惨剧，回忆起自己每一次伤心、爆发和喜悦后，他用炽热的目光回敬飞雄那冰冷的注视，一字一字大声道：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机器人和人类成为永远的朋友！” 这声音虽说铿锵有力，然而，回应他的唯有梦之海的沉闷水声。 冰盖纹丝不动。 阿童木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到头来，离他原初的存在意义相差甚远。 如果命运有意识，它必然会觉得阿童木是个不务正业的小孩，过于迟钝，对自己的真面目浑然不知。 “啧啧啧” 飞雄苦笑着，表现出了难得的感情，也不知他这样到底是出于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说实话，你刚才用泡沫逼退我的壮举确实让我对你重燃希望了，我原本期盼能有奇迹发生的…真遗憾，又一个觉醒者迷失了自我…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你也不会有例外，我会帮你解脱！” 无视阿童木面对这现实的不甘目光，飞雄眼中寒光爆闪，将金剑从背后重新拿回到面前，抚摸着它光滑如镜面的剑身，上面倒映着他轮廓如杏仁般小巧可爱的双眼，更是映出他冷如寒霜、毫无生机的目光。 金剑发出的光理应柔和温暖，如今却反而变得比梦之海更加无情。 “在我摧毁你的灵魂前，你还有机会问最后一个问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说，反正除了你我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场谈话的存在了。” 飞雄一边擦拭着利剑，一边喃喃道，似乎是在哀悼曾命丧自己剑下的无数神奇灵魂，他的话语里透着不舍和决绝两种自相矛盾的态度，仿佛是个要为义士行刑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