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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兔生贺】十年花信十年心

2021-03-01 10:53 作者:linlin珞儿  | 我要投稿

三月、关雎风化冠周南,次第桃夭及葛覃

  玉蟾宫桃花盛开的时候,年纪幼小的少宫主正式入泮,可惜不过两天,便气得夫子找宫主来诉苦了。

  “女公子背诗,课业也不肯做,您要是不好好管教管教,我可没办法教了!”

  宫主接过书本,刚一翻开,“后妃之德”四个大字便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低头看看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女儿,宫主笑问:“蓝儿,为什么不肯完成课业?”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就不想浪费时间去学!”蓝兔理直气壮地说。

  “宫主你瞧瞧!女公子如此不知礼数,外人瞧了要怎么说玉蟾宫呢!”夫子气得胡子差点儿翘起来。

  宫主含笑摆手:“夫子先坐下喝口茶吧,让我们娘儿俩说说话。”

  “是。”夫子无奈,坐在一旁轻声大口喝茶,平息心情。

  蓝兔对着夫子的背影做鬼脸,回过头来就发现母亲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不由红了脸庞,小声辩解:“夫子他打我手板,打得掌心都肿了!”

  “是吗,让娘亲看看。”宫主拉过她的小手,果然看到掌心处还有未褪的红痕,一时心疼不已,“既然不想被打手板,干嘛不好好学习呢。”

  蓝兔轻哼一声嘟起嘴:“我就是不喜欢嘛!什么关关雎鸠,后妃之德,淑女君子,宜室宜家的,听着就觉得心里梗得慌!”

  夫子一听,蹭地站起来,哆嗦手指着蓝兔:“宫主你瞧,这叫什么话,一个女孩家家如此不知轻重,将来定要被人讥讽粗鲁无礼!”

  “夫子要谨言慎行。”宫主也缓缓站起身,将蓝兔拉到身后,“我玉蟾宫的少宫主,该是提剑安天下的巾帼英雄,而不是什么满心满口后妃之德的淑女。夫子若是不能认同,不妨辞去西席,咱们一别两宽!”

  夫子气得浑身乱颤,最后气愤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宫主重新坐下,见蓝兔正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笑着戳了戳她的额角:“别高兴得太早,娘亲给你骂跑了先生,不代表就不教训你了!”

  蓝兔拧起眉头,小脸都快皱成小包子:“娘亲不是说我不需要学那些嘛。”

  “这个先不说。”宫主轻笑道,“你先和娘亲说说,你不喜欢后妃之德,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蓝兔转动着眼珠努力思索,最后拍手笑道,“我喜欢父亲从前弹唱的那首……国殇!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我要做这样宁死不屈的大英雄,才不要做宜室宜家的小妇人!”

  “蓝儿很有志向。”宫主含笑点头。

  “是吧是吧!”蓝兔得意地说,“要我说,那些腐朽的诗篇早就该入土了,留在世上就是祸害!”

  “这话就偏激了。”宫主摇头叹道,“你才刚学了几篇周南,就敢妄言整本诗经了?却不知道后面还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还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还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宫主每说一句,蓝兔的眉头都拧紧一分,扯扯母亲的袖子问:“这都是什么意思?”

  “你慢慢学下去就知道了。”宫主站起身,拉着蓝兔走到窗边,摘下一朵盛放的桃花簪在她的双环髻上,“蓝儿,你的入学第一课,该学会的便是这个,读书做事都不可因噎废食。不仅如此,还应该懂得,不去随便否定和自己选择不同的人,哪怕在你看来这是错的。”

  蓝兔不明所以:“难道有人杀人放火,我也该认同吗?”

  “这当然是不该认同的,因为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剥夺了别人选择的余地。我们侠者,便是要这种暴行对抗,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宫主见蓝兔似有所思,嘴角笑意更深,“但若不是这样,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并不干涉旁人,那即便你看不惯,也无甚权力去干涉。”

蓝兔抬起头,望着春光中盛开的桃花思索片刻,毅然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娘亲!”

 

四月、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蓝兔都长这么大了!”

  “蓝兔这几年出落得越发好,再过上几年,你这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要让位了!”

  最近来看望母亲的老朋友们总是这样说,让蓝兔颇为好奇,偷偷问紫兔:“我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紫兔呆呆摇头:“没有啊,小姐还和以前一样。”

  “那她们为什么这么说?”蓝兔疑惑地支着脑袋,望向天空中飞过的黄鹂。

  紫兔为半开的牡丹疏剪枝条,听到蓝兔的感叹,好奇问道:“怎么说?”

  蓝兔模仿着那些人,拉长语调重复了一遍,随后便好奇地问紫兔:“我现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紫兔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觉得,宫主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对呀,我怎么可能比得上母亲呢。诶,这是九蕊真珠红啊!”蓝兔突然被一朵盛放的牡丹吸引了目光,瞬间抛开心里的杂念,兴奋地拉着紫兔跑到花前,细细打量。

  叶上白点如珠,密蹙其蕊,的确是宫主培育了几年的九蕊真珠。

  “我把这个送给娘亲看看,她一定很开心的!”蓝兔抢过紫兔手里的剪刀,挑了几朵开得不错的剪下,除掉部分叶子插进美人瓶里,得意洋洋去给母亲献宝。

  刚来到母亲院中,便听到房内传来的交谈声。

  “这两年你身子衰败得越来越明显,万一撑不住,留下这么一个大摊子给蓝兔,她如何收拾得起来……”

  “我何尝不忧虑这个,不过蓝儿已经成长得很好了,学识也好,剑法也好,我想只要再支撑一段时间,让她彻底成熟起来,将来必然能顺利度过这段艰苦日子,去到比我更高的山顶。”

  蓝兔心中一紧,抱着花瓶紧紧咬唇。

  “唉,你们七剑,都是一条路走到死,从来也不会转圜转圜。有些时候,让这世道看得过去也就行了,何必非要不死不休呢。”

  “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无所得。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这个道理……”

  母亲的老朋友轻喟一声,告辞离去。

  蓝兔躲过她,捧着花瓶走进房中,望着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的母亲,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宫主睁开眼睛,笑问道:“愣在这儿做什么呢?好漂亮的花,是前年咱们一起栽的九蕊真珠红吧。”

  “嗯。”蓝兔点点头,上前一步把花瓶放在炕桌上,拧着眉头整理被自己压坏的一些叶子,却突然被母亲握住了手。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蓝兔仍旧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微不可查地回答一声。

  “那蓝儿现在,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蓝兔望着盛放的牡丹,又看看如牡丹一样雍容华贵的母亲,喃喃道,“我不可能比母亲你做得更好了,娘,我有点害怕。”

  一想到总是皓月一般照耀自己的母亲也可能陨落,而自己必须挽救失去皓月的世界,带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在黑暗里不断前行,蓝兔心中便恐惧不已。

  “别怕。”宫主揽着女儿的肩,轻轻笑道,“蓝儿,娘亲当年拿起冰魄剑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比你外祖母更高的成就。但其实不是这样,世界永远属于新的人,永远属于下一代。只要你放开眼光,畅想未来属于你的世界,便能明白,没有什么人是不可被超越的,娘亲也是。”

  蓝兔听着母亲的话,陷入一片沉思之中:“我也可以,像母亲一样吗?”

  “不要像我一样,你要超越我,蓝儿。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拦在你面前的高山,而是你向上的阶梯,我把一切都教给你,是期许着你创造一个我所见不到的新世界。”

  母亲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蓝兔独自走回绣房,望着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中天的圆月,心里猛地一颤。

或许,她也可以成为皓月,成为比母亲更明亮、更圆满的皓月!

 

五月、已怜根损斩新栽,还喜花开依旧数

  夏光明媚时,沉疴缠身的老宫主却走到了生命尽头。

  她其实还不能算老,仅仅三十出头,容貌虽为憔悴损,却依旧是美丽得惊人。

  即便如此,众人也都知道,她要死了。七剑合璧掏空了她的底子,让她只留着一副空壳走了这么久。而今这空了的壳子,终于要坍塌了。

  日日来病床前探望的旧友们再也没有安慰的话,只是坐在床边,沉默地望着她。

  蓝兔守在一旁,觉得这情景好像母亲已经死了一样。

  已经有一道屏障,隔绝在她们和母亲之间,无法再触摸、无法再言说。谁都知道,这人已经无力回天,她活着或死了,对于这世界的影响已经不大。

  可对蓝兔来说,这影响很大。

  终于,到了真正要离别的时候。

  平日里脚步声杂沓的寝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声音,母女两人默默握着对方的手。

  “我总说你已经长大了,可心底总觉得你还没长大……”宫主慢慢开口,粗粝的气声让音色不再宛转秀美,一字一字都像刀一样割在蓝兔心上。

  她握紧母亲的手,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舍不舍得,也终于到今天了。”母亲朝她伸出手,想擦干她脸上的泪痕,但哆嗦的手才伸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去。

  蓝兔连忙抓住母亲的手,把脸贴过去,却仍旧说不出一句话。

  泪水浸湿了苍白而冰冷的指尖,宫主望着女儿的侧脸,慢慢将手抽出来:“你才十三岁啊,比我那时还小,怎么能……”

  她把手遥遥指向墙上悬挂的冰魄剑,对蓝兔说:“拿过来吧。”

  蓝兔慌忙起身,取下冰魄剑回到母亲身旁,要将它放进母亲手里。

  那双手虚弱地摆了摆,冰魄剑便留在了蓝兔手里。

  “它是,你的了……”

  宫主薨逝,整个玉蟾宫挂起白幔,披麻戴孝,守在灵堂前举哀。

  蓝兔跪在众人之前,斩衰服参差不齐的断边将雪白脖颈戳得发红,她却毫无所觉。

  两刻钟后,她站起身对众人说:“今日各位就守到这儿吧,莲姑姑,你带大家回去休息。紫兔,你去预备明日尾七的奠品。露儿,你去……去祖坟那里通知一声,后日便出殡下葬。”

  蓝兔脸色苍白,眼睛通红而干涩,但说出的话之中镇定而缓和,恍惚之间似乎有了先宫主的气度。

  “是。”最为年长的莲姑替众人答应下来,又担忧地看着蓝兔,“少宫主也要克制哀思,莫要哀毁过度,玉蟾宫还要靠您呢。”

  “我明白。”蓝兔微微阖目,“你们先走吧。”

  众人离开灵堂,蓝兔回过身,换下已经燃尽的香炷,跪在棺椁旁默默出神。

  先宫主下葬这一天,蓝兔独自随灵车进入祖坟,望着众人将棺椁封入陵墓。

  陵墓旁一株石榴树开得如火如荼,蓝兔一直注视着棺材的影子消失在墓门里,才回过头来看到这一片刺目的血红。

  她的娘亲没有了,但花还是开着,那么蓬勃地盛放在她眼前……

  夜深时,她独自坐在母亲的寝殿内,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房间里每一个角落,蓝兔抱着冰魄剑跪坐在地上。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母亲仍旧躺在床上,带着往日一般的无奈而纵容的目光打量着她。

  蓝兔猛然站起身,但只看到一片幽寂,连风声都没有。

  她重新跪坐在地,心头再次泛起难以压抑的悲哀,干涩了几十天的眼睛再次涌出泪水。

  孤独的月光下,玉蟾宫的新宫主抱着那把剑泣不成声。

只有今晚可以哭,过了今晚,她便不能再哭了,玉蟾宫需要一个强大的宫主,冰魄剑……也需要一个坚定的主人。

 

六月、朝落暮开空自许,竟无人解知心苦

  “宫主,各门派庆贺您继位的贺礼已经收录在库,这是账册,请您过目。”

  “莲姑姑说今年的收支有些奇怪,怀疑账房动了手脚,请宫主前去查看。”

  “今年的租子已经收完,按莲姑姑的意思,给他们减了一成半的税,账册在此,还请宫主查看。”

  “启禀宫主,绣庄旗下的绣娘们突然都感染疟疾,又有许多无赖上门闹事,莲姑姑怀疑是附近绣庄指使的,请宫主派人前去平息。”

  “宫主,沅江大水,有一批灾民流离失所,请宫主裁夺咱们是否要前去救济。”

  “宫主……”

  “宫主……”

  “宫主……”

  蓝兔挂着温柔的微笑,听完最后一条汇报,做出裁定。

  众人退下后,她才卸去笑容,疲惫地靠在引枕上。

  就像那一晚她做好的心理准备一样,要维持玉蟾宫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运行,必须付出所有精力和热情。

  哪怕她才十三岁,哪怕她还并没来得及从母亲那里学完所有的治理之道,她也必须压下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带着最镇定的微笑做出判断。

  没人在意她的苦楚,她们只想看到一个强大的、如月辉一样笼罩众人、抚慰众人的宫主。

  蓝兔也必须要做这样一个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宫主。

  为了这许许多多的人,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从小的志向与愿望。

  如果连保护这一宫之人都没有信心,那她又如何去保护天下苍生呢?

  揉揉额角,蓝兔顺手拔起瓶中的菡萏花枝,练起冰魄剑法。

  “宫主,你又在练剑?”送完众人出门的紫兔蹦蹦跳跳回来,见蓝兔又练起了剑法,嘟囔道,“宫主你也太用功了,好容易得个空还不歇歇,还要练这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剑法。”

  蓝兔微微一笑,只当没听到。

  紫兔却捕捉到她嘴角那一抹笑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宫主和先宫主,真的越来越像了。

  一时间,她觉得心里闷闷的,紫兔才十二岁,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领悟。她们都要长大了,再不可能向从前一样,躲在先人的庇护下无忧无虑。

  蓝兔将一十八招冰魄剑法反复练过,才将花枝重新插回瓶里,指着桌上的谏议对紫兔笑道:“你也快过来看看吧,早日学出师了,早日做我的大管家。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事必躬亲,把自己累到半死还费力不讨好。”

  紫兔吐舌一笑,提起裙子在蓝兔对面坐下,忽然被一道光迷了眼睛,抬手挡住那道光,从指缝间看过去。

  原来是冰魄剑剑格上的那颗绿玉,反照着夕阳的光,正好照在她眼睛上。

  紫兔挪了挪位置,躲开那道反光,拿起账本刚看了两行字,突然想起什么来,好奇地问蓝兔:“宫主,你怎么从来都不用冰魄剑呢?”

  从前蓝兔对冰魄剑的向往几乎深入骨髓,睡梦里都想着能拿着冰魄剑使一次冰天雪地。可如今她成了冰魄剑主,冰魄剑却一直挂在墙上,鲜少见蓝兔拿起它,更不用说将它拔出鞘了。

  蓝兔轻喟一声:“还不到时候呢,也没有那个必要。”

  她抬头注视着冰魄剑,良久不言。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怀着一种难言的恐惧,这让她始终不敢将剑拔出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知道这把剑是双面开刃的,在伤到别人的时候,也一样会伤到自己。

  或者是自己身边的人。

  小时候,她可以放肆地对母亲说“毁家纾难,英雄所为,须当从之”,但现在,整个玉蟾宫压在她身上时,她才明白,“家”这个字有多么沉重。

  它是她从小生活的天堂,是一切苦难都侵扰不到的避风港,是她私心里希望能像天幕一样永不坠落的神殿。

毁家纾难,她真的能做到吗?

 

七月、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

  “这是……素冠荷鼎?”蓝兔望着眼前绿叶纷荣、素蕊如荷的兰花,惊讶地站起身,“莲姑姑,你从哪里寻到这花的?”

  “有个去云南收普洱茶的弟子,无意间看到这一株,买回来孝敬宫主的。”莲姑年近五十,两鬓已经花白,望着蓝兔的眼神便如同慈爱的祖母一般。

  她也的确是看着蓝兔长大的,私心里希望她能永远做个孩子,无忧无虑,而不是……

  蓝兔惊叹着打量这株兰花,为它的巧夺天工称奇,但很快便回过神来,问道:“这株花是买下来的?”

  “是啊,宫主可喜欢?”莲姑含笑问。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不过……”蓝兔蹙眉望着青玉雕琢成一般的花瓣,“这花若是人工培育,价钱只怕不下几千金吧。”

  莲姑不以为然:“咱们玉蟾宫也不差这些小钱。”

  “也不可把话说得太满。”蓝兔微微摇头,“沅江大水后,那些灾民流离失所,当地人若不肯收留,我们便要将他们都收拢过来,想办法安置。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只怕玉蟾宫三四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以后这些过分的花费还是不要了,玉蟾宫花木繁荣,名贵品种也不少。何况花木有灵,有缘者自能得之,若无缘,也不必刻意群搜求。”

  “是。”莲姑颇不赞同,但还是答应下来,“那这素冠荷鼎……咱们不要了吗?”

  蓝兔轻笑一声:“买都买回来了,怎么能不要。紫兔——”

  “紫兔在!”紫兔掀开帘子快步进来,迅速行了一礼。

  蓝兔招手命她过来:“你把这兰花收进花房去好好照料吧。”

  “是!”紫兔脆生生答应,捧着花盆退下……

  蓝兔的话不幸言重,沅江大汛后,灾民流离失所,无人收留,跌跌撞撞来到玉蟾宫治下。

  蓝兔早有准备,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大的事情,每日都有意外的事情出现,几日赈济下来,疲惫不亚于初初掌管玉蟾宫。

  “宫主,你明天还要亲自去指挥放粥吗?”临睡前,紫兔小心翼翼地问。

  蓝兔正系寝衣,听到她话中的委屈,不由微笑:“怎么,你累了?那明日我自己去吧。”

  “我不是累!”紫兔连忙摆手否认,“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那些难民眼珠子都是绿的,咱们都把衣服换成粗布了,就脸上白净一点,他们都恨不得上来生吃了咱们一样,我走在他们中间,就觉得别扭。”

  “体谅些吧。”蓝兔无奈叹道,“若不是逼到存亡关头,谁又愿意让自己变得野兽一般呢。”

  “我知道他们可怜,但也觉得害怕。”紫兔抱着胳膊哆嗦道,“灾民里每天都有死掉的人,和那些皮包骨头就一口气吊着的人,我看着他们,就觉得害怕。而且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要疯了一样,我有时候真就觉得,要是咱们说错了一句话,他们就能冲上来把咱们给活撕了!我觉得宫主你放粥送衣给他们也就够了,没必要再亲自去查看。”

  蓝兔何尝没有感觉到紫兔所言的那些,可做了主事的人,就必须把责任承担下来,尽一切可能救回大多数人。

  “眼见为实,这是不变的真理。你看最初的时候,还有地痞流氓来搅局,灾民们刚领到东西就被流氓给抢了。现在情况不是就好很多吗,若不亲自查看,我们怎么发现这些?退一步说……玉蟾宫的人,也不能完全放心,我若不亲自盯着,保不定能闹出什么事。”

  如此忙碌辛苦了三个月,灾民们总算尽数救了回来。因蓝兔救济及时,死掉的人不算太多,且都得到了迅速的处理掩埋,所以不曾有瘟疫爆发。

  最后一个月,蓝兔以工代赈,让已经恢复体力的青壮年参与修建后山的工程,每人每日两吊钱,愿意签长工的留下,不愿意签长工,做完这个月的活计,便可拿钱走人。

  大多数灾民难离故土,攒够盘缠后也就离开,于过年前后走了个精光。

  莲姑对此颇为不满:“这次赈灾咱们花了三万两白银,可他们帮忙做的活儿,也就能值个几千两。这样得不偿失的事多来几次,咱们玉蟾宫也要沦为灾民了!宫主就不该那么好心,让他们说走就走!”

  蓝兔不以为意地笑笑:“灾荒也不是年年有的,我也不是好心泛滥的人,到了时刻,自然知道量力而行。至于这些灾民,他们从来都是自由的人,是我主动要帮他们,不是他们求着我来帮,所以产生了什么亏损,都是我的问题,和他们关系不大,没什么好说的。”

  莲姑对她无可奈何,摇摇头退下。

  蓝兔抻了个懒腰,满意地靠在椅背上,露出接管宫主之位后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也许她的选择在莲姑眼里、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有些愚蠢了。但这就是她最初所向往的道路,毁家纾难、守护苍生的道路。

 

八月、清香不与群芳并,仙种原从月里来

  中秋时节,玉蟾宫照例举行了赏月大会,给山脚下那些租种农田的佃户们送过月饼后,便关起门来自己过节。

  不过……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这是蓝兔接管玉蟾宫的第二年,莲姑姑为能让她在众门派的掌门人之中混个脸熟、树立威信,自作主张在既望日里又举办了一场诗会,就在宫外的桂花林里,邀请各派的妻女前来参加大会。

  虽然丈夫父亲都是武林英豪,但是到场的女儿们却是娇滴滴怯生生,十指纤纤秋波脉脉,行如风动柳,语若莺出谷,叫蓝兔看得心累。

  蓝兔真的不喜欢她们的作态,也许在这些女孩眼里,那已经是融入天性之中的态度了,也许她们真的是欲语还休、低眉缱绻的淑女,但蓝兔真的不喜欢。

  她厌烦于和这些人见面,但她也记得母亲的话,永远不能随意否定别人的选择。

  不可以随便就将自己所认为的事情,当做是真理。

  “不能进,你不能进去!宫主——”

  小侍女的声音遥遥传来,蓝兔立刻站起身,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左冲右突闯了进来,嘴里哼哼唧唧,酸吟着一首狂诗。

  “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

  他面有酡红,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一般,在席上跌跌撞撞,吓得夫人小姐们惊骇不已。小宫女们扑上去抓他,却被他泥鳅一样出溜个没影儿。

  蓝兔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跃出酒桌抓住那老道的肩膀,见他反手回击,同样出掌压制,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三四十招。

  那老道见自己始终被蓝兔压制,无奈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小宫主厉害厉害,老道人惭愧惭愧!”

  蓝兔见他不在胡闹,笑着说声道歉,冲紫兔招手,要她过来带老道人到屏风后远处亭中单坐一桌。

  “相逢即是缘,道长既来我玉蟾宫,我们便该尽东道之谊,还请莫要推辞。”紫兔明白蓝兔的意思,冲老道人甜甜一笑,脆生生邀请。

  “不推辞,不推辞!”老道人连连摆手,“有白食可吃,谁没事去推辞!”

  蓝兔见老道人离去,对着余下众人笑道:“玉蟾宫思虑不周,竟出了这样意外,实在对不住。莲姑姑,快把咱们窖藏三年的桂花酒拿出来给大家赔罪。”

  莲姑见出了岔子,脸上难掩尴尬,听蓝兔这样说,立刻离席去取酒酿,与蓝兔好生安抚众人。

  各家妻女起先还有些回不过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将刚才那事当做一场趣谈,说说笑笑起来。

  蓝兔尽职尽责,直到酒席散去,众人离去后,才前往凉亭看那位老道。

  “小丫头,你也喝呀——嗝!”老道已是醉眼惺忪,一边热络招呼紫兔喝酒,一边靠在栏杆上打酒嗝。

  “都说了我不喝了!”紫兔气得跺脚,“你也不能喝了!你这样醉死在我们玉蟾宫,别人还以为我们图财害命呢!”

  “紫兔!”蓝兔不由叫了一声,“说什么呢?来者是客,不能这样无礼。”

  紫兔嘟着嘴应了一声:“是。”

  她退到蓝兔身后,仍是气鼓鼓地望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蓝兔无奈地看她一眼,对那道士笑问:“道长仙乡何处?”

  老道仍然哼哼唧唧,摇头晃脑:“何处是仙乡,仙乡不离房。眼前无冗长,心下有清凉。静处乾坤大,闲中日月长。若能安得分,都胜别思量。”

  “你这人有毛病吧!”紫兔忍不住说。

  蓝兔憋着笑示意紫兔别说话:“道长穿着六奇阁的道袍,想来应是那里的高人,今日不辞辛苦来我玉蟾宫,莫不是见我宫中有仙缘深厚之人,特意前来点化?”

  老道长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冲蓝兔呵呵一笑,憨厚中又透着几分狡黠:“凡尘俗世如此扰攘,小宫主皎如皓月,为何要深陷其中?”

  蓝兔微微一愣,望着天边那轮皓月,半晌才笑道:“多谢道长指点,不过世上诸事浑浊,若无人清扫,它便一直浑浊。我……不愿做独善其身的人。”

  老道趴在桌上,轻声咕哝一句:“母女俩一个样……”

蓝兔以为自己听岔了,正想要继续问问,老道却已经站起身,晃荡着酒葫芦悠哉悠哉:“一劝贤良急早修,莫在红尘浪里游。世事如花开易谢,光阴似梦不能留。昔日容颜今日老,今日容颜易白头。争名夺利成何用,劳碌奔波苦忧愁。一朝大限无常到,万般事物一齐丢。不知修行错过了,一失人身几万秋……”

 

九月、虽被风霜竞欲催,皎然颜色不低摧

  那日的老道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道他来此到底为何。紫兔倒是时常惦念着他,和蓝兔计较:“也不知道那老头子现在怎么样,可别又醉死在谁家了!”

  蓝兔逢此,总是一笑置之,不多言语。

  这日却赶上莲姑来汇报账目,听到紫兔的言语,皱起眉头教训道:“你如今都这么打了,嘴里还没个把门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紫兔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蓝兔微微蹙眉,缓慢却威严地说:“莲姑姑,紫兔是我的人,纵有什么不是,由我来管教就好,不必劳烦您记挂。”

  莲姑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垂头答应:“是。”

  她紧紧咬着牙,眼中闪过许多思索,最终还是开口:“我最近新得了幅字画,特意拿来给宫主瞧瞧。”

  蓝兔轻轻答应一声,莲姑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幅画轴,在长案上慢慢铺开。

  图穷匕见?

  蓝兔莫名想到这个词,心中失笑。

  画的尽头当然不会有匕首,只有几句诗。

  “不如归去,孤城越绝三春暮,故山只在白云间,望极云深不知处。不如归去不如归,千仞冈头一振衣。”

  蓝兔望着这首诗,沉默良久,整理着桌上的白菊对紫兔吩咐:“那金骏眉已经泡了十几次,涩口太厉害,去换阳羡雪芽吧。”

  紫兔瞧出蓝兔神情有异,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好,应了一声离开此处。

  室内只剩下蓝兔与莲姑两人,后者正深深望着蓝兔,半晌叹了口气:“宫主如今长大了,主意也比从前多了,老身或许也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莲姑姑若有此意,蓝兔也不便相拦。”蓝兔微笑着应答,“论理,莲姑姑是我玉蟾宫最年长之人,也不该叫您这样日夜操劳。”

  莲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宫主——”

  蓝兔毫不躲避地望着她,脸上带着早已锤炼出来的无可挑剔的微笑,眼中却是坚定的目光。

  莲姑一看到这冷铁一样的目光,便明白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宫主莫非也是要效仿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她苦笑着问。

  “莲姑姑自请离去,怎么反倒说我杯酒释兵权。”蓝兔的笑容收敛了些,但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莲姑姑,母亲没来得及将人情世故都告诉我,但我可以自己学。”

  玉蟾宫并非世外桃源,而是聚集了几千人,在江湖最中心处搅弄风云的庞然大物。

  它永远都不可能是一片和谐的。

  “莲姑姑多年来为玉蟾宫经营绣庄生意,又和母亲一同将我栽培成人,这份恩德,蓝兔永远铭记于心。”蓝兔起身离开书桌,对着莲姑恭敬行了一礼,“但蓝兔是蓝兔,玉蟾宫是玉蟾宫,公事私事,永远不能搅和在一起,这是当初您交给我的。”

  莲姑眸光微动,微微后退几步:“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蓝兔直起身来:“我知道,姑姑,您掌握玉蟾宫的命脉,若是想反出去,当年母亲刚去世时,便可以走了,那样玉蟾宫定然一蹶不振,而您却可以借助那泼天富贵一生无忧。可您没那么做,您和我一起撑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此情此意,浓于血亲。”

  莲姑听她说得诚恳,不禁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接触到她眼中的目光,却又恍然回神。

  “但仍然是那句话,公事私事永不能相混。莲姑姑,您已经老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支持玉蟾宫救死扶伤。”蓝兔私心里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但也知道,若不把话说得这么绝情,事情就剪不断了,“可玉蟾宫的设立,就是为了扶危济困,姑姑,您本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的。”

  莲姑定定望着她:“我走了,你会撑不住。”

  “撑不住,就是我没用。”蓝兔干脆利落地说,“没用的人,本也配不上玉蟾宫宫主之位。”

莲姑就这样放开了一切权力,蓝兔又回到刚接管玉蟾宫的时候,兵荒马乱、焦头烂额。

 

十月、须到露寒方有态,为经霜裛稍无香

  蓝兔打定了主意就不回头,而且她也明白,莲姑即便回来,事情也不会更好。

  她沉浸在钟鸣鼎食、礼尚往来的安逸生活里太久,早就忘记玉蟾宫根本不该是那样的。

  而蓝兔……她想自己永远都不需要这样一个副手。如果找不到与她志同道合的人,那她宁可独自前行,也绝不要和首鼠两端的人并肩。

  绝不要……

  玉蟾宫的木芙蓉开花了,紫兔见蓝兔终日辛苦,便引她到花园中赏玩,顺便也散散心。

  “我总是看不清楚,木芙蓉和木槿有什么不同的。”看蓝兔心不在焉,紫兔便开口挑起话头,果然引得蓝兔的注意。

  “不相似的地方可太多了,最明显的就是花期。”蓝兔捻着花叶笑道,“木槿是多是夏季开花,木芙蓉却是深秋十月才开花,你只看时令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紫兔恍然大悟,笑呵呵道,“这花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香味,看着像绢纸扎出来的一样,未免没有乐趣。”

  蓝兔摇头笑道:“久经霜露之花,那里还有闲心散出香气来,能努力绽放在枝头不让自己枯萎,已经不容易了。”她起身回到凉亭,坐下查看刚送来的急报。

  那个孤直的背影让紫兔看着心酸,她快步跟了上去。

  “宫主,您不要担心,无论怎样,我永远都陪在您身边。”

  蓝兔正查看地痞骚扰绣庄的问题,刚喝了口茶解渴,猛不防听到紫兔的剖白,差点儿将茶水喷出来。

  她轻轻咳嗽几声缓解过来,失笑望着紫兔:“你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就说这样的话?”

  “我……”紫兔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憨笑着挠挠脑袋,“我就瞎说的,宫主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蓝兔微微点头,想起之前和莲姑的决裂,心中总是有些惘然,“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莲姑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错,只不过和我不一样罢了。我……其实我也是有些害怕,害怕和她们待在一起,会把她们拖到深渊里去。如果她们不愿意,我又凭什么强迫她们走我的这条路呢……”

  蓝兔望着墙上悬挂的冰魄剑,那块绿玉在骄阳之下泛起波光,如同一汪清泉,令人见之便觉心清神寒。

  她拿起这把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提醒她居安思危,提醒她这世上还有无数人正挣扎求生,而她必须为此而不断奋斗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好了,她可以为了那一切豁出命去,就像母亲一样。

  但是她如何能在手执青锋的时候,做到像皓月一样照耀的众人呢?

  被剑芒扫过的人,只可能得到伤痛,而不可能看到光明。

  她拿着这把剑,就总会有不小心伤到别人的时候,一定会有那个时候的,没有人能保证能时时握着一只巨蟒,而不让他伤害到别人。

  哪怕她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生任何野心,她不敢保证自己拿起这把剑转身之时,剑锋会不会扫到旁人。

  幼年时,她能那么轻松地对母亲说出“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人生天地之间,很多事情并非是面对面征伐那样简单。

  中秋夜里,她对那老道人说过,自己不远独善其身。可是兼济天下是怎样强大的功力,她也想得太简单了。

  兼济?如何才算兼济?如何才算是均衡地照料着每一个该当受到庇护的人?如何才能保证,自己这把剑出鞘时,不会伤到那些普通人,不会伤到那些和自己不同但也并不算坏的人?

  如何与这些只想独善其身的人相处呢?

蓝兔想不到,所以她只能与之割席。

 

冬月、先春著粉教如雪,向夕生寒不待风

  这月最后一日,北风带来了一场大雪,天地之间银装素裹,玉蟾宫也化作琉璃宫殿。

  紫兔端了一盆金盏银台走回寝殿,路上无意间撞见来送快报的小姑娘,便笑眯眯招她过来:“我替你交给宫主,天寒地冻的,快早些回去和小姐妹喝茶吧!”

  “谢谢紫兔姐姐!”小姑娘甜甜一笑,把快报递给紫兔,然后拔腿就跑。

  紫兔见她一溜烟消失不见的背影,无奈笑笑,拿起手中的快报随手打开。

  砰的一声,娇嫩的花枝和瓷瓶一跌碎在地。

  “宫主!”

  蓝兔刚批示好有关绣庄地痞的事情,便听到紫兔气喘吁吁地叫声。

  “怎么了?”她起身相迎,见紫兔神情惊慌便知有大事发生。

  “青溪、青溪镇遭了劫掠,咱们宫里的姐妹恰好路过,前去援助,结果也陷在里面了。”紫兔深深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说完,将快报塞给蓝兔。

  蓝兔接过潦草的快报,迅速扫了一遍,拧起眉头:“那些强人是什么来头?武功如何?都没有打探出来?”

  “没有,我估计这也是她慌忙之间送出来的,所以没有详细情况。”紫兔担忧不已,“宫主,我们该怎么办?”

  “集结武功不错的宫女……三十个吧,太多了会拖慢速度。”蓝兔同样担忧,却也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我先去查看情况,你集结好人便立刻追上来。”

  蓝兔刚打开门,看到远处点亮的灯火,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紫兔说道:“集结人马时动静不要太大,别吵到小孩子们。若是真惊动了……就叫莲姑过来帮忙安抚一下吧。”

  莲姑卸任以后,身子突然就衰败下去,头发都花白了一半。她不理会宫中之事,只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养育新送进门内的孤儿身上。

  如今宫内女孩甚多,又没见过世面,看到这样兵荒马乱的架势,心中自然害怕,须得叫人安抚一番。

  紫兔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但蓝兔依然运起轻功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蓝兔甚至顾不上多添件衣服,便冲进雪天之内,循着往日的记忆来到三十里外的青溪镇。

  这青溪镇上屋子俱是一片黑暗,大雪纷纷而下,覆盖在毫无光亮的屋顶,更显得冷肃幽寒。

  镇子里没人吗?

  蓝兔担心强人们已经将人杀光或者带走,沿着大路飞速前行,希望能听到哪怕一声微弱的呼吸。

  幸好,她不久便听到在镇中央的祠堂上有喧哗之声,也有火光微微投过来。

  也许强盗将人押到了那里。

  蓝兔立刻跃上祠堂屋顶,查看底下的情况。

  祠堂的客厅里做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强盗,个个凶神恶煞,彪悍无比。庭中则跪着一片妇女幼童,唯独不见男丁。蓝兔心中一寒,看向那些强盗的目光也冷厉起来。

  但也就在此时,她发觉为首强盗手中所持长刀,是一柄大夏龙雀。

  此刀又名百炼钢刀,锋锐无比,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蓝兔没带冰魄剑,只随手拿了一柄普通长剑,对上这柄龙雀刀,必然一个照面就被折断。

  故而蓝兔按下杀心忍耐蛰伏,等待一个最佳的解救时机。

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很快就在蓝兔身上铺了一层。她自幼练习冰魄养心法,对这点寒气也不以为意,依旧一动不动,等待这群人陷入睡梦之中。

 

腊月、正色不从朱粉涴,耐寒犹怪雪霜轻

  突然,镇口出响起刀刃相击之声,蓝兔心中一惊,见祠堂内的强盗尽数惊醒,不由暗叫不好,先他们一步掠出祠堂来到镇口,却见紫兔率众和另一伙人打了起来。

  这群人同样剽悍不已,手中朴刀和祠堂里那伙强人的刀具一模一样,看来这是那些强盗的同伙,前来接应他们的。而这群强盗有数十个,是紫兔所带人手的两倍,几乎片刻之间就把她们围了起来。

  见紫兔等人被包圆在中央处于劣势,蓝兔立刻跃下屋顶,破开这伙强盗的包围圈。

  “从这儿突围!”

  紫兔和宫女们正苦于无法突围,见蓝兔神兵天降,心中大喜,纷纷从蓝兔撕开的口子里跃出包围圈。

  “组剑阵!”紫兔一跃出阵便立刻呼喊,“一字长蛇阵,跟随宫主出击!”

  她和蓝兔一起学过各种剑阵之法,只不过刚才交手太急,还没等布阵便被围了起来,现下得以逃脱,便立刻指挥众人布阵。

  宫女们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心中惊惶不已,但见宫主身先士卒,总管指挥若定,也慢慢平静下来,合成一字长蛇阵,横插进数倍于己的强盗之中,将其分隔成两段。

  长蛇阵优势在于灵活,击蛇首则尾动;击蛇尾则首动;击蛇身则首尾共卷。

  宫女们平日里合作过无数次,虽然是玩笑似的演习,但也终究配合出了默契,不多时便在蓝兔带领下重创敌人。

  只是一名小宫女腿上受伤,行动之间落后于人,不知怎么便被甩出阵外。

  此时祠堂内的强人也赶了上来,首领见到那落单宫女,提刀便砍。

  “住手!”蓝兔远远看到,掷出手中长剑。

  只听暗夜里叮当一声,长剑应声而碎,龙雀刀却也被这强劲的力道撞偏几寸。

  蓝兔趁着这间隙飞身上前,将小宫女推入紫兔怀中。

  强盗首领回过神来,挥刀斩向蓝兔。蓝兔后仰躲过,抓住小宫女落在地上的剑,待第二刀劈来时,挺剑相抗。

  剑刃瞬间破碎,蓝兔却并不后退,反手以碎剑戳向强盗面门。

  她动作又快又狠,强盗虽有刀刃之利,却也气势萎靡,收刀自救。

  蓝兔趁机后退,不断踢起地上散落的朴刀长剑,拦住强盗的攻势。眼看即将退至宫女与强盗颤抖之处,连忙止住脚步,架起双剑抗住龙雀刀锋。

  强盗将刀一横,又是两声脆响,两把长剑同样碎裂,蓝兔丝毫不惧,以剑柄反压刀面,借势翻身,一脚提向强盗后脑,将他踢得向前趔趄。

  强盗大恼,回身架刀猛砍,蓝兔定心看他走向,腾挪之间高高跃起,狠狠踩在刀面上,将它压入雪地中。

  场面一时寂静,只听到蓝兔与那首领交叠的呼吸声。

  “宫主!”

  又一声呼喊打破寂静,莲姑远远策马而来,将一样东西扔向蓝兔。

  强盗首领趁机转倒,蓝兔反身而下,借住莲姑掷来的东西。

  冰魄剑!

  锋利刀刃破风而来,叮咚一声,蓝兔握着剑鞘死死挡住龙雀刀。

  因着剧烈撞击,冰魄剑被撞得微微出鞘,寒芒四射。蓝兔能看到那清如皓月的剑刃上倒映着自己的眼睛,也能看到它的寒光刺到了强盗首领的眼睛……她听到自己深深的呼吸声。

  倏然一响,冰魄剑应声出鞘,蓝兔不再畏惧龙雀刀之利,携剑主动出击,行动之间剑气舞作一片冷光,将龙雀刀笼罩其中。

  砰砰砰砰几百声响过后,龙雀刀猛然碎裂,这首领也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此时其余强盗也别宫女们尽数俘虏,被捆住手脚围在一处。

  蓝兔知道自己衣上沾了强盗的血,也没有时间再去顾及,警惕望着四周,查看是否有漏网之鱼逃脱。确定无人逃脱,她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怔然。

她杀人了,她拔出了冰魄剑,杀了人。

猛地被人紧紧抱住,蓝兔心中一惊,回头一看是莲姑,才放下心来,有些怔楞地说:“姑姑,这次要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莲姑老泪纵横,抹去蓝兔脸上的血迹哭道,“倒是宫主,以后切不可连冰魄剑都不带就如此冒险了。”

“可是姑姑,我杀人了,我把他给杀了。”

“他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本来就该死!”莲姑姑恨声说道。

是,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本来就该死的。蓝兔刚才和他缠斗的时候,趴在祠堂上偷听的时候,乃至穿过漫天大雪来到青溪镇的时候,所怀着的,便是除恶务尽的杀心了。

她垂头望着冰魄剑,微微抿唇,但随即就听到北风送来祠堂里低低的呼救声,猛地回过神来:“姑姑,祠堂里还有人!”

蓝兔带着莲姑紫兔一同破开祠堂的大门,刚一进去就见到有个小姑娘,侧倒在地趴在她母亲身后,正努力想咬断母亲手上的麻绳。

其余被捆住的妇女焦急而惊恐地望着她们,见蓝兔闯进来立刻张开嘴,但因为过度的恐慌都说不出话来。

莲姑看到女人圆圆的肚子,猛地一震:“她要流产了!”

蓝兔立刻拔剑,在紫兔将小女孩抱开后挑断孕妇和其余妇人手上的麻绳。

莲姑扶起孕妇,低声问道:“几个月了?”

孕妇棉裙上一片血红,脸色却苍白地可怕:“七、七……”

“七个月!”莲姑点点头,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能活下来的,你别怕,能活下来的……”

见孕妇仍在不断流血,莲姑立刻唤其他妇人前来帮忙,可她们在冰天雪地里被捆了许久,早已四肢酸软无力,站不起身来。蓝兔见状,上前扶住孕妇,和莲姑一同将人送进唯一点着灯火的祠堂内。

祠堂之内只有散乱的桌椅,没有床板可用。莲姑四顾一眼,十分为难。

蓝兔想了想踢走凳子清出一片空地,脱下鹤氅铺在地上。莲姑也脱下自己的棉衣,铺在鹤氅一侧,扶着孕妇慢慢躺下。

“得赶紧烧热水,还有麻布剪刀!”莲姑飞速解开孕妇半红的棉裙,扔到一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将蓝兔推出去,“把宫女找过来,想办法热水,不能停的,知道吗?”

蓝兔点点头,关上门见院中的人们东奔西顾,急急忙忙,不少人彼此踩绊,跌倒在地,孩子们吓得大声哭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蓝兔定定神,来到院中央的腊梅花下,气沉丹田扬声喊道:“大家都停一下!”

声音在院落中久久回荡,令众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紫兔迅速跑过来,守在蓝兔身边,紧张地望着她。蓝兔立刻要她集结宫女找到灶火烧热水,然后找到麻布剪刀尽早送过来。

紫兔领命而去,蓝兔回过头来望着这些扶老携幼的妇女。她心中其实也七上八下,但她知道,若是自己露怯,大家只会更慌张,那场面便彻底无法控制了。她暗自捏着拳头,逼迫自己用平静地语气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害怕,都想早些回到家。但是里面还有一个孕妇要生产,她是你们的街坊邻居,她马上要生下一个孩子了。死掉的人回不来了,我们总要想办法保住新的希望,对不对?”

众人默默低下头,有孩子的妇人都望着手边的孩子,很快便抬起头来,用信任的目光望着蓝兔。

蓝兔心中一松,轻声道:“有老人家孩子的,就先送他们回去吧。年轻姑娘们,请暂时留在这里,帮我们准备东西。我们初来乍到,东西在哪儿都不知道。若是有稳婆,还请进去帮忙,谢谢大家了。”

蓝兔说完,敛衽向众人行了一礼。

院内一时无声,只能听到祠堂内传来的女人哀嚎。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妇人走出来:“我是这镇上的稳婆,那孩子本来就定好了要我接生的,叫老婆子进去吧。”

蓝兔微微点头,推开门让这婆婆闪身进去。

而后又陆陆续续走出几个豆蔻少女:“祠堂里就有一个小厨房,旁边是大家做棉被的地方,剪刀银针都有。只不过没有附近没有水井,怕是烧不出热水来。”

“无妨,”蓝兔笑道,“镇中央不是有水井吗,我带来的姐妹们会轻功,来回不过片刻,不足为虑。”

为首的少女点点头,带着众人点亮小厨房的灯笼,立刻升起腾腾火焰。

蓝兔唤回几个宫女,要她们立刻打水。

见剩余的人们并不动身,蓝兔劝道:“有这些人也就够了,大家回家歇息去吧。”

孰料此话一出,众人却纷纷落泪。

“我们当家的……都被杀了,都被扔在院子里。我们、我们不敢回去。”一个妇人抽噎哀泣。

蓝兔一时愣住,听到身后祠堂内,那孕妇的哀嚎声越发惨烈,只觉得心也要被这叫声给撕裂了。

他还没出生,就已经没了父亲。而昨天,一切还不是这样的,这个镇子还不是这样绝望死寂的。

这个孩子本不该是这样来到世上的呀!

她眨眨眼睛,将已涌上眼眶的泪水逼回去,对众人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大家要是不敢回去,就先到耳房里去生火取暖。不过耳房终究太狭小了,离得近的,可以找我带来的姐妹们帮你们收尸,腾出房子们供大家住一晚。”

小姑娘们已经烧好了热水,蓝兔连忙开门,让她们将水送进去,等到人出来又重新关上门。

呼啸的北风将鹅黄的腊梅花吹得瑟瑟浮动,但那细小的鹅黄花朵,依旧紧紧贴在树干上。

“我也只有这一句话了,走了的人,我们只能记在心里,活着的人仍旧要好好活着。”蓝兔轻声说,“我们有老人,我们有孩子,我们现在是顶天的人。所以诸位,无论如何,我们得活下去。”

这句话说动了众人,她们在紫兔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活动起来。

只有一位小姑娘守在栏杆下,滴溜溜的大眼睛紧张不安地望着祠堂。

这是孕妇的女儿,她嘴角处被磨损得厉害,是刚才为母亲解麻绳时弄的。蓝兔在她对面跪坐下来,用袖子帮她擦去嘴角的血污。

“你阿娘不会有事,不要担心。”她温柔地望着她。

小姑娘抬眼望着她:“谢谢姐姐。”

蓝兔勉强笑笑,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没有这一场飞来横祸,没有这一声道谢。

血腥气越来越刺鼻,众人的心也被那一声声惨叫高高吊起。

蓝兔捂着小姑娘的耳朵,心惊胆战地听着,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她:“这附近有药铺吗?”

小姑娘点点头。

“你帮我指路好不好?”她抱起小姑娘,离开祠堂,在漫天大雪之中来到一片漆黑的药铺。

刚一推开门,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小姑娘低头一看,勉强看到一张定格了的惊悸的脸。

她吓得叫了一声,然后捂着嘴不停流泪。

蓝兔拍拍她的后背作为安慰,随即吹亮火折子点上油灯,来到药柜前,抓出几支人参何首乌草草包上揣进怀里,带着小姑娘重新回到祠堂。

“紫兔,快去煎药!”

紫兔捏着药包,不知道怎么个意思。

蓝兔取出一只人参,飞快说道:“孕妇受了惊吓又动了那么久,生完孩子肯定虚脱了,快煎一点儿补药来,说不定能赶得上!”

紫兔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转身跑进厨房。

蓝兔微微打开房门,将人参交给莲姑姑。

莲姑姑刚想接过,但手上全是鲜血,无奈叹了口气,对蓝兔道:“宫主你来吧,把人参削成小片,送进她嘴里要她含着。”

蓝兔立刻将小姑娘放在地上,说了句“别担心”就关上房门,按莲姑所说将人参削好,塞进孕妇的嘴里。

孕妇张口含住,压低了喊叫声开始用力。

蓝兔身处在浓重的血腥气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跪坐在孕妇身旁,一片片往她嘴里送人参。

热水接连不断地被送进来,血水被一盆盆泼出去,在那株腊梅花底下凝成了淡褐色的冰块。

半个时辰过去,蓝兔一边送人参一边帮孕妇擦去额角的汗珠,只觉得自己也要被抽干力气,快要坚持不住了。

终于,莲姑姑惊喜地叫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

婆婆用襁褓将孩子裹起来,擦干他身上的血污轻轻拍拍孩子后背。

响亮的啼哭代替了哀嚎,蓝兔一直直挺的身板稍稍弯下来,紫兔恰好捧着药赶到,同样跪在孕妇面前为她喂药。

“您的孩子生下来了。”蓝兔望着产妇迷蒙的眼睛,轻轻笑道。

她将孩子抱给母亲看,刚生下来的无比幼小的孩子,眼睛还紧紧闭着,两个小拳头虚虚握着,不安分地挥舞着。

一个刚出土的新生命,一个还有着蓬勃希望的未来。

蓝兔捏着幼嫩的拳头想,这就是要守护的东西了,新的希望,新的未来。他值得所有人牺牲自己,许他一个美好的未来。

 

一月、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新年已至,清脆的鞭炮响声中,冬日渐渐远去。

玉蟾宫众人安置好青溪镇那些无家可归的妇孺,回到宫内时已是正月十五。院内梅花密密匝匝放于枝头,在小灯笼的照耀下分外娇嫩,为还料峭的北风点缀一点春意。

“莲姑姑,从先是我刚愎自用,冒犯您了。”吃完汤圆,为祖宗供上香烛,蓝兔在紫兔和莲姑的陪同下走出祠堂,轻声向莲姑道歉,“我从前思虑太多,难免有求全之毁,伤了姑姑的心。”

姑姑终究不是她的对立面,终究是愿意在紧急关头把剑扔给她的人。

  莲姑微微摇头:“宫主没有做错,是我想错了,玉蟾宫最初就是为庇护孤女而设立,后来家业渐长,只能算是意外之喜,扶危济困才是其根本之道。我从前走进岔道,本末倒置,反教宫主为我操了不少心,想想也是惭愧。”

  她突然咳嗽几声,蓝兔连忙扶住她。原本笑嘻嘻望着两人的紫兔也慌忙绕到莲姑身旁。

  两人扶着莲姑依栏坐下,从她怀中找出枇杷露喂莲姑服下。

  莲姑饮了几勺,按下蓝兔和紫兔的手,望着两人担忧的眼光,慈爱笑道:“不过说到底,我也已经老了,玉蟾宫终究是属于你们这些新人。只要你们矢志不渝,玉蟾宫就不会走偏……宫主,如今你已完全继承了冰魄剑,我的责任也算是完成了,将来去九泉之下见过先宫主,虽然难免惭愧,但也终究还能说一声……不负所托。”

  “姑姑说哪里话!”蓝兔紧紧握着她的手,“您还身体康健着,不过偶感风寒,怎么就说这些丧气话。”

  莲姑微微摇头:“各人的命各人知道,我的大限在哪里我自然明白,宫主也不要伤心,死生本就是常事,从前乱世之中,人命不知何等轻贱,我能侥幸活下来,活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蓝兔垂眸,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姑姑……”

  “宫主从小就说,要做提三尺剑安天下的巾帼英雄,如今正是挥洒抱负的时候,千万不要记挂我们,别被我们拖累了脚步……”

  半月后,莲姑在睡梦之中溘然长逝,蓝兔为她举办了一场葬礼,与送母亲时一样,穿着粗麻毛边的斩衰服。

  举哀时,蓝兔突然发现,莲姑在这世上竟当真没有一个亲人,灵前只有玉蟾宫这些受她教养长大的大小宫女哀哀哭泣。

  蓝兔突然想起母亲曾经教导的那句,永远不要随意去评判别人,哪怕她的选择在你看来是万不能理解的。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懂了也做到了,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离母亲的所说的那种境界,还差得很远。

  她将莲姑葬在母亲的坟茔旁,相隔三年,这对经历过数十年风雨的主仆重又聚首。

  “诸位。”莲姑尾七时,蓝兔对着玉蟾宫众人说道,“魔教最近动作不少,想来不过多久,便会找上我们玉蟾宫,到时候我难免要做出毁家纾难之举。这玉蟾宫看似巍峨,但在魔教倾轧之下,也不见得能保住。我到时候定然不会死保玉蟾宫,而会随其余七剑传人远去,那么大家……”

  她深吸一口气:“魔教穷凶极恶,大家可化整为零,到各地绣庄去,暂且忍耐隐藏,待到……”

  “属下愿与玉蟾宫共存亡!”紫兔率先跪在地上,抬头仰望蓝兔,“誓死追随宫主!”

  “誓死追随宫主!”众人纷纷跪在地上,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皎皎白雪。

蓝兔泪盈于睫,却还是露出一个微笑:“谢谢大家。”

 

二月、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一年悄然而过,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玉蟾宫,迎春从桥边伸展出柔嫩的枝条,娇小嫩黄的话多点缀其间,迸跃出满园春色。

  春意融融,蓝兔心里却越发沉重,背着冰魄剑独立桥上,望着天上一丝一缕羽毛状的云彩。

  “宫主,您在这儿做什么?”紫兔刚结算好给山下铁匠铺的工钱,给各宫女分派好长剑,准备回大殿去向蓝兔汇报,没想到蓝兔在这里。

  见蓝兔仰头望着天空,紫兔也好奇地抬头望去。

  一只羽翼洁白,微闪蓝光的鸽子咕咕飞来,它灵活地在空中飞动,如同蓝白闪电一般。

  “这只鸽子长得可真好看!”紫兔不由夸赞。

  “这是灵鸽。”蓝兔抬起手臂,灵鸽听话地落下来。

  “灵鸽传书,七剑待命。紫兔,我快要走了。”她伸出手,轻轻点着灵鸽鲜红的喙。

  “那可太好了,宫主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了!”紫兔拊掌大喜。

  “是啊。”蓝兔微微点头,望着灵鸽黑晶石一样的眼睛,“西海峰林已经遭到袭击,听说白猫前辈依然壮烈牺牲,虹猫少侠携麒麟突围。紫兔,你快布置下去,让大家都进入备战状态。也别忘把各种药材都备齐送到后山西殿,我想虹猫少侠独自突围,一定有伤在身,须得及时医治。”

  “是!”紫兔领命退下。

  蓝兔抚摸着鸽子的翎毛,回到大殿内,唤宫女为灵鸽添上食水,取出自己常用的笺纸,沉思片刻提笔写道:“讯息收到,静候双剑合璧。”

  拿起宫主印,重重盖上笺纸。

  “小乖乖,过来!”她对着灵鸽招招手,小心翼翼将信筒系在它脚上,而后点着它的额头笑道,“去找虹猫少侠,把他带过来,好不好?”

  灵鸽颇通人性,点点头振翅飞去。

  蓝兔来到窗边,注视着灵鸽渐渐远去的身影。

  虹猫少侠,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否也和她一样,经历过许许多多或快乐或坎坷的岁月,一直走到今天呢?

  我等着你过来,等着你与我双剑合璧,去找到更多还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战友,完成我们从持剑那一日起,便心之所向九死不悔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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