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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己之名 (第二章)

2019-08-18 13:49 作者:陆庭予  | 我要投稿

离姑说,三哥也是母妃的孩子。

我和十哥出生那年,母妃不知道什么原因,放弃了三哥的抚养权,就是说母妃从此以后不是三哥的母妃了,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只知道当晚母妃就命人将三哥的全部东西从长禧宫搬了出去。

我听说那晚的三哥很可怜,他从学堂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宫门,就被自己的母妃关在门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母妃不要他了,他连一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他被抛弃了。

那天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母妃没有给他开门,甚至没传人去看看他怎么样,那年三哥十岁,本是无忧无虑玩耍的年纪。

那晚皇宫里的好多人都听说了这件事,专门到长禧宫前走一遭。后来是母后派人来把三哥领走,再后来三哥住进了交泰宫。

没有人再去领养三哥,三哥什么话都不说,像是就这么接受了,从那天起他就把母后当作了自己的亲娘去对待,对母妃,那十年的母子情最后化作了陌路人。

三哥很可怜,我不知道母妃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我知道,母妃是有原因的,因为母妃,是个很好很好的母妃。

记忆里,母妃是不怎么出长禧宫的,父皇虽宠我和十哥,但从不来长禧宫看我们,小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长大了才觉得奇怪。

母妃总是喜欢关了宫门看我们在院子里玩,太监宫女们也总爱陪着我们,母妃就准备好茶点在院子的一角看着我们笑,我最喜欢那时候的母妃,喜欢母妃在我玩累了以后用帕子帮我擦脸上的汗。

有一次,我们在玩捉迷藏,我笑着躲十哥,无意看到微微打开的宫门口有一个人偷偷往里面看,我记得那天,他躲在门后,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的眼里满是落寞,我与他目光交汇的瞬间,他转身离开了。

离姑过来找我,我指着他离去的身影,问那是谁。离姑说,那是父皇的三皇子,他也是母妃生的孩子,同我和十哥一样,可是母妃不能养他了,我以后见了他要替母妃多亲亲他,但是不可以在母妃面前提,母妃会伤心的。

我懵懂的点头,将那一眼记在了心里。

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

我想他那时候虽一句话没说就接受了被自己的母亲抛弃的事实,但心里是难过的。那些他从小到大的情谊,说抹去就抹去了,他假装用不在乎来武装自己,可谁又知道,在午夜时刻,他不会躲在被子里哭着喊母妃呢。

当年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我偷偷问过离姑,离姑说我一个小丫头心思那么多干嘛,便糊弄过去。

母妃总是唤我阿沅,我的封号明明是沁水,父皇母后都叫我沁水,可是母妃唯独叫我阿沅,我问母妃为什么,母妃说我的名字叫沅。

“是母妃起的名字吗?”

“是阿娘起的。”

父皇喜欢把我抱在案几上,天冷,母妃总是给我套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我胳膊腿本就短,这下更是笨的动弹不得,父皇笑嘻嘻的看着案几上动弹不得的我,只有滴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转。

“沁水来拿父皇手里的糖糕,拿到你就不是小笨蛋。”

“阿沅不是笨蛋,阿沅要糖糕。”我说出这个名字后,很明显父皇黑了脸。“为什么母妃叫沁水阿沅,但是父皇母后都叫沁水沁水?”

“沁水的封号就是沁水啊。”母后解释。

“可是母妃说沁水是封号,但是沁水的名字是沅,母妃说这是阿娘给沁水起的名字。”

“沁水不要叫阿沅好不好,这个只让母妃自己叫好不好,母后给沁水重新起个名字好吗?”

“为什么?沁水觉得阿沅很好听,沁水喜欢阿沅。”

“你喜欢糖糕干脆叫糖糕好了。”沉默许久的父皇突然插话。

母后见我气的小脸通红,忙道“三哥的名字也是垣,大家都叫阿沅会分不清是叫沁水还是叫三哥,沁水不想让大家叫你封号,那重新起个名字好不好?”

我认真想了想,三哥已经没有母妃了,离姑说我要替母妃疼三哥,那我就把阿垣这个名字让给他吧,“好,可是沁水不要叫糖糕,糖糕不好听。”

“糖糕不好听那你也不要吃糖糕了。”

“不要,沁水喜欢吃糖糕,糖糕甜甜的,那沁水叫甜甜好了,这样沁水以后都能吃到甜甜的糖糕了。”

原本只是父皇母后哄我玩的话,最后竟被叫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沁水公主为了吃糖糕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甜甜,后来父皇居然真的正儿八经的下旨赐名为婖。

我不知道父皇为何要这么较真,可是成婖成天叫起来怪怪的,感觉被自己给坑了。

那天之后,我终于回到了长禧宫,母妃除了脸憔悴了些,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知道,母妃心里很难过。后来很多年后,我远嫁他国,我终于毫无忌惮的提起藏在我心底许多年的话,我控诉那个手掌大权的女人。那个人问我,为什么母妃都释怀了,到最后,而我却将这件事抓住不放。我告诉他,因为那个人是我母妃,我差一点就没有母妃了。如果那天我睡的再久一点,如果我没有去找母妃,如果母妃没有听到我叫她,我就永远失去她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那个女人。

我去了交泰宫。那是我第一次进到那个地方。三哥在靠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书。他看到我来脸色是冷漠的。

“三哥,我听说你病了,这是沁水生病时吃的药,三哥你吃了吧。”我递过手中的药瓶,那是长禧宫唯一剩下的一瓶药了,其他的都被母后销毁了,母后告诉离姑,长禧宫日后不准再放任何药。三哥没有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三哥你把药吃了,你快点好起来,可不要生病了。”我把药往他手里塞,他终于看我了

“谁让你来的。”他涩着嗓子,好像许久没有讲过话了。

“没有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来的。三哥你可不能生病,我不要母妃难过。”

“母妃,”他轻念这两个字,突然笑了,“她会难过?”

我不喜欢他提起母妃时的语气,我想要反驳他,却又无从开口,想起母后叮嘱的话,不敢多说,把药放下就转身跑了。

原来他就是三哥,我虽在宫中,可除了那次在宫门口悄悄看到他,之后都没有与他正经见过的。他很沉默。即便是在宫宴上,他也在角落里,从不多说什么。而我,向来跟在父皇身边,自然身边众人围绕,也看不到他的。

我跑了以后又有点后悔,他生病了,身边都没有母妃照顾,我还语气那么差,想了想,我又倒回去,他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桌上的药也没动,对我的再次到来倒是诧异了一下。我从怀里掏出没舍得吃的糖糕给他,“喏,你吃完药以后吃它嘴里就不会苦了。”说完这次是真的跑了。

没几天,皇叔把十哥送回来了。皇叔好像带十哥狩猎了,十哥回来以后特别兴奋,总是拉着母妃不停的说啊说的,还一边跟我说下次一定也要把我带去。成安这个笨蛋,什么都不知道!我气的要死,所以他一说话我就翻白眼。这个傻子跑去问母妃为啥他回来我这么不待见他,母妃笑着哄他“阿沅这是嫉妒你呢。”嫉妒个头。

当晚,父皇便举行了宴会,就是把皇叔和十哥打得野味炖了分给大家吃。母妃向来是不参加这种场合的,十哥有些兴奋,满场跑的跟人家说自己有多威风,弓箭拉得有多好,他的话,十之八九和在长禧宫跟母妃说的一样,都是皇叔教了他回来糊弄人的。皇祖母也在宴会上,半道儿终于走了。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不想搭理人。正好三哥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我悄悄打量着他。

可偏偏有人不想安安静静地吃饭。身后桌坐的是父皇的两个才人,叽叽喳喳的不停说话,吃都堵不上嘴。“这沁水公主今儿怎么这么安静?”“这不皇太后在这,她也不敢造次。”“这以前跟在皇上身边还没觉得有啥,这会儿一个小姑娘自己坐在那儿。”“可不嘛,谁让她母妃不受宠,她自己再得宠有什么用,还不是子以母贵。”“就是,她母妃成天自认清高,生了这么两个,还丢了个大的,皇上三年没踏进她的宫门了吧,要我早活不下去了。”我听得火大,翻手将桌前的饭菜朝她们扔过去,无奈力气太小,饭菜溅的到处都是,我踹了椅子,没踹动,倒被绊了一跤正正扑在她们桌前,二话不说就把桌布掀起来,桌上的碟碗砸了她们一身,甚是解气。那两个才人大约没想到,吓得一直尖叫救命,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我吓住盯着我看。那两个才人居然还敢叫,我扑到她们身上与她们撕打,我虽人小,可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她们不敢与我动手,只能尖叫,一时间乱成一团。

父皇命人将我们拉开,我死死抓着她们的头发,怎么也不肯放手,来拉我的人反倒成了助力。

“成垣,你还在那看着,快把你妹妹拉开。”

“是。”

三哥走过来,我自己松了劲,坐在两个人身上,倒比十哥还威风。三哥皱了下眉头,还是伸手将我抱下来,带到父皇面前,那两个才人也自己起身跪到父皇前,哭的惨兮兮的,大约自己感觉自己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殊不知被我抓的满身狼藉,想到这我居然笑出声。

“你还敢笑!”父皇吼了一声。“说,你这顿野撒的到底什么理由,看看你自己,哪里还像一国公主、大家闺秀,街上成天骂街的妇人都比你好上许多!”

我也急了,“谁让她们说母妃坏话,她们说母妃坏话我就要打她们。”

“她们说你母妃你告诉朕,朕自有分辨,你这样又是打人又是扔东西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你把那些娘娘哥哥身上弄的,可知错?”

“误伤其他人是沁水不对,沁水认错可是沁水就是不让任何人欺负母妃。”

“她们说什么了?”

“嫔妾没有,皇上明鉴,嫔妾真的什么都没说,嫔妾正吃着饭,公主就突然扑上来了,嫔妾冤枉啊。”

我听了这话接着炸了毛,又要往那俩人身上撕打,三哥眼疾手快死死拉住了我。后来十哥说,我当时就像他打猎时看到的发怒的小野兽,死死的盯住那两个才人,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人吃了。

“胡闹,你再这般没规没矩朕绝不轻饶。”

“她们就是说母妃了,就是说了,她们在撒谎,三哥也听到了,三哥可以作证。”

我指着三哥,一脸信誓旦旦地表情。可我忘记一件事,我忘记三哥对母妃……

“慧瑾妃娘娘的事情,儿臣向来不会听。”

我没话可说,三哥,他……很冷漠。

“好了,舒才人赵才人两人回宫闭门思过一个月,抄佛经三卷。你今晚跟着去皇后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日后谁敢乱嚼舌根拉出去斩了。”

众人离席,十哥又被皇叔带走了,估计是怕他回宫没法和母妃解释,母后过来拉我的手带我回去,我赌气不肯走死死拽着三哥的衣角。父皇撇了我一眼“怎么,还想讨罚?”“脚踢到椅子,疼,起不来了。”三哥没辙,只能跟着一起回了昭阳宫。

母后命人去打水为我俩清洗去了,房间里只剩我和三哥,估计他也是想走的,但是被我抓着衣服走不了,只能无奈的在一边站着。我越想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这会儿哭什么,刚才在大殿里不还笑人家满身狼藉还假装梨花带雨的?”

他居然看穿了我刚才的小心思,我瞪了他一眼,越哭越凶。他抱着胳膊,被我拽着一角衣服擦眼泪,兀自好暇地看着我。“你自己可不比她们两个人好到哪去,瞧瞧你这一身。”

我猛抬头想反驳他,却看到他额角不知什么时候被我蹭上的油花,破涕为笑,“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

他淡然解开身上的扣子,将外衫脱掉,轻松地逃离我的魔爪,“聪明的人报仇从来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蠢的方式。”

“我哪里有损失。”

“你没有损失不过是仗着父皇宠爱你,不然换作殿上的任何一个人似你这般胡闹这会儿定被打到肠子都悔青了,还由得你现在对着我哭闹。”

“那你会对母妃用聪明人的方式报仇吗?”

他没说话,随手拿了件披风穿上离开了。

其实三哥他说的不对,这种自损八百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一个连自己的利益都不顾的人,谁又能伤害到他呢。

回去后母妃没有说我什么,只是说小孩子不可以随便打架。十哥想说一说我那晚的英姿,却迫于压力没法张口,在一旁急的像只毛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成安这家伙,我以后一定要打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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