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五节
尽管极不信任这些权贵要人,德特勒夫·锡尔克仍然对奥斯瓦尔德王储印象深刻。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往往实际上难负盛名。击退黑暗部落的将军闻起来像粪坑一样臭,不仅举止粗鄙,还在面包中夹洋葱片。能决定一座城市命运的名妓实际上缺了一颗牙,不仅笑声刺耳难听,还喜欢在听到荤段子时狠狠戳对方的肋骨。有位哲学家提出的观点改变了整个帝国思潮的进程,私下里却因为一只吠叫的狗和邻居陷入一场幼稚的争端。但是奥斯瓦尔德王储依然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是一位击退怪物、英雄救美、拯救帝国、光宗耀祖的英雄。
他比那些偶像派演员还要英俊,而他那放松却又无懈可击的姿势则显示出他的运动能力甚至超越了最专业的剑士或杂技演员。德特勒夫自己通常也是焦点人物,此刻却也不得不悲伤地意识到如果此时有一群少女来到这间房间,即使她们对于奥斯瓦尔德的身份地位一无所知,她们也会蜂拥到他的身边。德特勒夫只能和那些面色晦暗的邋遢女人们尴尬地对话,而那些漂亮的姑娘们都只会关注焦点中的奥斯瓦尔德。
德特勒夫很确定奥斯瓦尔德和德拉肯菲尔斯的故事中出现过一个女人,毫无疑问是个美丽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呢?他很确定王储仍然未婚,所以她想必在德拉肯菲尔斯死后不久就离开了。也许她已经死了,这也是音乐剧的从常见桥段,英雄的挚爱将会死去。英雄们必须从这些枷锁中解脱才能继续他们的冒险。在他风度翩翩的舞台生涯中,他已经无数次在失去了曾许下永恒誓言的伴侣后为她们成功复仇。
储君用他完美整齐的牙齿咬了一口苹果慢慢咀嚼,这让德特勒夫意识到他自己的牙齿就差得远了,以致于他不得不用旧式的长须将它们遮住。不过此时更让他在意的是已经困扰了他几个月的饥饿感。他知道储君正在审视着他,但他却无法控制地用贪婪的眼神盯着那一碗水果。他吞了吞满嘴的口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访客的凝视。
在蒙森堡被囚禁了几个月之后他应该表现出什么样子?他估计就算没有奥斯瓦尔德让他自惭形秽,他现在也不会对异性心动了。他看着奥斯瓦尔德把吃剩的苹果核扔进了火堆,苹果核在火堆中嘶嘶作响,他的肚子也开始发出了呻吟声。他宁可用一周分的面包和芝士去换果核上残留的果肉。
终于,他的饥饿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奥斯瓦尔德也注意到了。“锡尔克先生,请自便吧。”奥斯瓦尔德王储指着碗挥了挥手,手腕上的珍珠袖扣闪闪发光。毫无疑问,他的穿着款式新潮且完美无暇,但却毫无浮夸炫耀之意。尽管他衣着昂贵,但却并未喧宾夺主。与其他许多打扮华而不实的贵族相比,他的打扮显得高贵而又简洁。
德特勒夫碰了碰苹果,享受着它的触感,就像一个挑剔的主妇在市场精挑细选。他把苹果从碗中取出仔细观察,感觉肠胃像是从未吃饱过一般剧烈疼痛。他咬了一口苹果,还来不及仔细体会味道就咽了下去,整个苹果只用了三口就连核一起消失不见,接着是一个梨,果汁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王储的眉毛微微扬起,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德特勒夫突然意识到奥斯瓦尔德还是个年轻人。而他的英雄壮举发生在二十五年前,他击败德拉肯菲尔斯的时候还差不多只是个孩子。
“我拜读过你的作品,锡尔克先生。我也看过你的演出。你的确才华横溢。”
德特勒夫嘴里塞满了葡萄,只能咕哝着表示赞同。他觉得自己很傻,这里没有地方可以保存这些葡萄核,他只能把果核吐在手中。他把果核握在拳头里,决定留着之后再吃。既然科辛斯基可以吃老鼠,那德特勒夫·锡尔克也没有理由拒绝葡萄核。
“我甚至被允许拜读了你的《西格玛的史诗》的手稿。想必你也知道,它现在保管在米登领选帝侯手中。”
“我最伟大的作品?您喜欢它吗?”
王储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狡黠:“它是一部很有野心的作品。尽管有些不切实际。”
“手稿展现不了什么,殿下。您应该看看最终的作品,它将被证明是划时代的作品!”
“毫无疑问。”
两人互相审视着对方,德特勒夫直到将桌上的水果全部吃光才停了下来。王储并不急于透露他此行的目的。炉火静静地燃烧,德特勒夫第一次感受到简单的温暖和空间,一把有软垫的椅子,一张桌子可以带来如此的愉悦。在他入狱之前,他总是坚持要睡在绣花枕头上,女仆们时刻待命以满足他的需求,不分昼夜地随时呈上奢侈的菜肴以为他的才华提供能量,当他需要灵感时会有最好的音乐家为他演奏。他在米登海姆的剧院比教会学院还要宏伟壮观。如今他再也不会奢望这样奢侈的生活,只要能有一张带床垫的床,一个火炉和砍柴的斧子,以及一桌简单但充足的食物就足够了。
“法庭认为你有责任偿还相当一大笔钱。你的债主比提利尔公国亲王的私生子还要多。”
“确实,殿下,这也是我在这里的原因。但是我保证,这并不是我自己的错。尽管我没有资格批评一位选帝侯,但是您尊敬的米登领同僚对待我并不公平正派。他承诺支持我的作品,但后来却让他的律师找了个理由撕毁了合同!”
事实上,德特勒夫是被刀威逼着免除了米登领选帝侯关于《西格玛的史诗》的全部债务。之后,国王花园剧院被一群暴怒的债主烧成了一片白地。他最信任的剧务在石灰坑和沸腾的焦油桶面前,也被迫加入了告发他的行列。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部被选帝侯的执行官没收抵给他的债主。同时米登领颁布了针对舞台剧的法令,只有沉闷乏味的宗教类戏剧得以幸免。曾经的艺术赞助人一哄而散,即使是雅各布·塔拉达什这样最知名的演员和剧作家也无法重返舞台。德特勒夫一直认为塔拉达什有些名不副实,而他也因此承受了更多的诽谤中伤。他认为世上的悲剧莫过于此,这并非为他在狱中遭受的不公待遇愤愤不平,而是为这个世界从此失去了他的天才作品而惋惜。
“米登领是选帝侯中的乞丐,”王储说道:“他既没有来自东方的大象,也没有露斯奇亚的黄金偶像。没有皇帝陛下的帮助,他连啤酒和牛肉都买不起。你的债务根本不算什么。”
德特勒夫惊呆了。
“认真地说,我可以解决你的债务问题。”
德特勒夫闻到了陷阱的味道。又是一个权贵人物,笑着向他保证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会处理妥当。他已经通过他的赞助人们学到了这些权贵们和他是不一样的。金钱就像传说中的次元石,接触的越多,人性就离你越远。
他的预感又开始困扰他了。他被认为从他的私生子曾祖父那里继承了一点魔法天赋,有时他的直觉会突然敏锐得可怕。
“你今天下午就可以离开这里,”王储说道:“你身上的钱会足够在阿尔道夫任何一间旅馆开个上好的房间。”
“殿下,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我确实希望离开这里,如果在此之上还能解决我无辜受害的债务负担就更让我欣喜了。而且我毫不怀疑您的家族完全有手段创造这样的奇迹。但是,如您所知,我来自努恩,是那座城市里著名学院的受益人。我的父亲从街头菜贩起家,靠自己的努力积累起大量财富。终其一生,他始终记得从他第一份工作中学到的知识。他曾经教给我一个远比那些牧师和教授们的课程还要重要的教训,那就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免费的,所有的东西都有代价。这个教训现在又摆在我面前了!”
事实上,德特勒夫的父亲从未谈起过他聚集黑帮砸毁其他商贩的摊位以垄断努恩蔬菜市场前的故事。他这种乖戾的混蛋可不会给他的儿子任何建议,除了“你要是敢当个戏子,老子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德特勒夫听说他的父亲在一次与努恩征税官会面时中风而死,准确地说是在对方声称要重新核查他过去三十年收入的那一刻。他的母亲逃到了艾斯塔利亚的海滨城市玛格丽塔,在那里改嫁给了一个下半身比歌喉更知名的年轻歌手。她也完全没有激励过他的天赋。
“简而言之,殿下,在接受您慷慨的援助之前,我现在就想知道您斡旋我的案子的代价是什么?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是个精明人,锡尔克。我要你为我编写排演一出戏剧。不如你的《西格玛的史诗》那么复杂,但仍然会是有那么点地位的作品。我想让你演绎我自己的故事,关于我在龙岩堡的探险,以及德拉肯菲尔斯的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