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s":[{"insert":"在这里，死显得这样平常，这样不可怕，而且这样容易\n\n它的叫声现在更像是野兽的哀吼。他哀叫着，哀叫着，不管有没有人同情他，有没有人来照料他\n\n这两个人的谈话使我极不舒服\n\n他们对别人一点同情也没有，人家快死了，他们还要笑\n\n我不管明天有什么事在等着我，我只是在享受这一刻的轻快和休息\n\n我把眼光射到那个可怜的病人身上去。他还是像先前那样的躺着，呻吟着。只是他的声音低了些，身子也不怎么晃动了。显然，他的挣扎的力量已经在减弱，它的生命也逐渐在消失了\n\n他每次挨近父亲的身体，总要露出一种厌恶或者害怕的表情，这大概是他自己不能制止的，也许是他自己不知道的。因为它缩回手以后，还是要把手伸过去。虽然他做出厌恶的样子，但仍然常常来照料他的父亲。可是他的父亲显得很倔强，很固执，不愿意接受别人的照顾，不管身体怎样病弱，事事总要依靠自己\n\n我觉得是可以使人变得善良，变得纯洁\n\n只要医生好，我情愿从头接过，第六床固执的说。他争红了脸，好像在跟谁赌气似的\n\n他带着惭愧的表情说，他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大年纪还没有学到一点本事，是一件可耻的事情\n\n我的心静不下来，我觉得不能等待了。我盼望一眨眼便是明天。奇怪，我突然变得性急了，我愿意马上就有一个决定\n\n过后，她牵着孩子的手，仍旧站得远远的，望着病人受苦。\n女人在旁边用了同情的，甚至哀愁的眼光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用说，在这里，他更关心的还是这个伺候病人的人。\n\n那个做父亲又做儿子的中年公务员，仍旧保持他那过分的洁癖，他始终不敢多靠近老人，在离开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露出一点厌恶的表情，而且马上就去用药水肥皂把手擦洗干净\n\n我觉得我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我觉得许多事情都可笑，我奇怪为什么人们的眼光会那样的窄小\n\n林小姐穿着红绒线衫在那里读书\n\n我后悔两年多没有写信给他，六年没有回去见他一面。\n\n明天，我会被人当作一架机器，剖开肚皮。\n\n在冯大夫的眼里，我也许是一架没有生命的机器，可是我自己呢？我真的就会没有一点感觉么\n\n这个打击，他应当用怎样的力量去忍受啊？\n\n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脑子里装了一堆渣宰，一堆碎玻璃。\n\n痛苦似乎就不会有终局。人事跟我离远了，我仿佛在地狱里受苦刑\n\n他动手解开大绷带的结头，像剥笋似的解开一层，又现出一层。最后伤口快露出来了，我忽然害怕起来。我掉开头，不敢看自己的伤处\n\n他似乎希望就靠这一点点鸡汤和猪肝汤挽救父亲的生命，却没有注意到那生命已经临近油干灯尽的境地地了\n\n我相信你不像一般的大夫把病人当成机器一样\n\n他没有痛苦，随时可以往外面跑，又不吃药，每天就敷点热敷，自己又有钱花\n\n父亲病这样重，就说在办公罢，也该请几天假来陪陪他，人家看护小姐都肯做这种事情，做儿子的倒转身跑开了，真是岂有此理\n\n这也难怪他一家人靠它吃饭啊\n\n汪小姐袅娜有致，像一个旧时式的女人。她不喜欢多讲话，讲起话来声音又小。所以虽然她是第四病室的护士长，整个病室都在她的管理下面，但是我们有时候会觉得她好像不存在一样，每个病人都认识她，可是她跟谁似乎都不熟，虽然她对待病人也相当和善\n\n没有人为死去的父亲或者活着的儿子叹一口气，流一滴泪。病室里再也看不见任何表示那个老人存在过的痕迹了。在这里，死显得这样平常，这样不可怕，而且这样容易\n\n我觉得我好像在地狱里面，我竟看见挖目拔舌的事情\n\n我就是学医学到了天大的本领，也不见得便能够救人，我抵不过钱，没有钱的人得不到我的好处。就比如第二床，要是他的儿子有钱，他也许不会死，要用药，没有钱买药。连营养的东西吃不起，这样敷衍的对待过去，我等于在杀人\n\n我总以为人是为自己的利益生活的，现在我才知道，人的心并不全是这样窄小，在这个充满痛苦的地方，也有人在努力帮忙别人减轻痛苦。对你来说，我是一个陌生的人，我走出医院，也许再见不到你，可是你对我的关心，我永远不能忘记，这不是用钱换得来的。\n\n我的意思是，在这里，你不把我当成一架有毛病的机器，你把我当作一个人，一个朋友，一个兄弟一样的人。这个病人的心得到多大的安慰\n\n我不敢多看他，一方面他的痛苦使我心里很难过，另一方面我又害怕他会发狂\n\n窗外天大亮了，阳光多么可爱，麻雀叽叽喳喳快活的吵个不停，而且穿梭似的在病室里飞来飞去。不管我周围有多大的痛苦，今天早晨我觉得很高兴，在这个不强健的身体里，我感觉到充沛的体力\n\n不管他怎样的受苦，在这些时候，他念念不忘的就只是他一个家和一个老母亲啊\n\n我喜欢读书，喜欢认识人，了解人，多读书，多认识人，多了解人，会扩大你的眼界，会使你变得善良些，纯洁些，或者对别人有用些\n\n然而，他的一线光明也只是那个同情贫苦病人，想减轻他们痛苦的善良热情的女医生。再没有别的了，但是在那个环境里，她能够做什么呢？她也只好让那些本来可以不死的贫苦病人，一个跟一个呻吟哀嚎的死亡\n\n"},{"attributes":{"class":"normal-img"},"insert":{"native-image":{"alt":"read-normal-img","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d8a500a35ff5a0bb2478f607a4707e419c522478.jpg","width":375,"height":504,"size":297197,"status":"loaded"}}},{"insert":"\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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