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衍变2)三弦大天使

第二天一早,杨衍精神萎靡,早餐时,不敢与杨珊珊对眼。杨氏问起,他只说是昨晚伤口疼,睡不安稳,吃完早饭,推说要补眠。
他刚回到房里,正自胡思乱想,杨珊珊便敲门进来。杨衍看到姐姐一惊,只是今日杨珊珊却不同以往横眉竖目,脸色柔和道:「小弟,咱们打个商量。」
杨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下终于拿到把柄,反唇相讥:「你半夜私会,不怕爹打断你的腿吗?」
杨珊珊哼了一声:「他就要来提亲了,怕什么。」
「那我跟爹说去!」杨衍刚站起身,杨珊珊就拦住他,道:「你别惹事。」
「我就要惹事。」杨衍心想,总算逮到机会,但要怎么报复却还没个底,「谁叫你要弄坏我衣服!」
「就是件破袍子,我赔给你行吧。」杨珊珊道:「秦公子晚点就来了,我带你出门,你要买什么衣服首饰,我叫他都买给你,行了吧。」
杨衍本想顶回去,随即转念,何不趁此机会报复?点头道:「你说了可别反悔。」
杨珊珊道:「瞧你心急的样子,说了就不反悔。」
过了中午,秦九献果然来了,杨衍见他在屋外探头探脑,知道他心虚,还是杨珊珊跟他使了眼色才进门。秦九献打了招呼,说是要带杨珊珊进城,杨珊珊说要带杨衍一同出门,让他长见识。
这话可惊到了杨家众长辈。
「莫非是天要下红雨了?」爷爷看着天色,甚是忧心。「你要是把你弟带去卖了,是我女儿也不饶你。」杨父正色道。
「这糙汉子哪值几个钱?」杨珊珊回嘴:「有人要我还贴钱呢。」杨父回道:「我这儿子聪明伶俐,你不识货,别人抢着疼呢。」
「你们父女别贫嘴了。」杨氏插话:「早去早回。」
三人入了城,一路上,杨珊珊只顾着和秦九献调笑,杨衍只是默默跟在后头,满心盘算待会要怎么坑杀这对奸夫**。
杨珊珊先知会了秦九献,三人来到一间小布庄,杨衍一开口就喊道:「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出来。」
布庄老板拿了几款缎子出来,杨衍挑来拣去都不满意,指着秦九献的腰带问:「有没有这种布料的?」布庄老板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上等绸,我这没货,你得去两条街外的宝庆号找,那里料多又好,只是价格不便宜。」
说到宝庆号,秦九献眉头一皱,给杨衍瞧了出来。杨衍便道:「那多谢老板了,改天再来光顾。」说完便走。
杨珊珊追上问:「怎么不挑了?」「就那些破烂玩意也想打发我?」杨衍道:「咱们上宝庆号找。」
一行三人到了宝庆号,那是城内最大的绸缎庄,各式布料罗列,琳琅满目,兼有各式配件,发簪、头冠、腰坠、玉带钩一应俱全。
杨衍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铺子,不由得赞叹起来,动手动脚,掌柜见他衣着寒酸,忙道:「小爷,别乱碰,砸坏了要赔钱的。」
杨衍也不看他,道:「掌柜你有眼不识泰山,秦大侠在这你没看到吗?」秦九献甚是尴尬,只对掌柜微笑致意。杨衍又道:「掌柜的,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来。」
掌柜狐疑了一下,从后堂取出两匹布来,单看那质感色泽便知是上品。
「这是蜀锦,上等的,一尺三百钱。」秦九献一听到这价钱,脸色登时就变了,道:「用不着这么好的布料吧。」杨衍见他神色,暗自得意。
杨珊珊道:「你别趁火打劫,弄坏什么就赔你什么。」「是你说要买什么就给我什么,我就喜欢这料子。」杨衍道。
杨珊珊不跟他啰嗦,指着秦九献的腰带问:「还有这种料子吗?」掌柜的看一看,道:「这缎子刚好没了,得等下个月才进货。」
「我可等不了这么久。」杨衍被激起怒气:「要是没这种料子,你要补给我,要不,回家。」又问掌柜:「有没有更好的?拿出来瞧瞧。」
掌柜道:「有苏锦苏绣,一尺五百钱,我放在后厢房,客倌您要我拿出来给您瞧瞧。」杨衍道:「拿出来开开眼界。」
秦九献道:「小弟你别过分了。」杨衍给了个白眼,就不理会。秦九献道:「过门一家亲,我念你是我未来小舅子,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了。不过就是条破腰带。就想坑我几两银子?」
杨衍道:「那是我娘送我的袍子,你赔不起!」秦九献作势要打他,杨衍挺起胸膛,丝毫不让,秦九献忍了这口气。
杨珊珊看局面难以收拾,一把把杨衍拉到外头去,骂道:「你别不知好歹。」杨衍道:「我就不知好歹,你把衣服还我啊。」说罢又要去扯秦九献的腰带。
杨珊珊大怒,一巴掌打在杨衍脸上。杨衍退开几步,眼眶泛红,骂道:「你这女人,你敢打我!」杨珊珊骂道:「打便打了,又怎样,滚!」
杨衍转身便走,秦九献要追,杨珊珊一把拉住,骂道:「追什么?」「要是他把我们的事讲了……」秦九献兀自望着杨衍离去的方向。
「这我弟,我懂!他不会讲。」杨珊珊骂道,「买几尺布割你肉似的。你回去准备,今晚来我家提亲。再推托,抓你去见彭小丐!」说罢也气冲冲地走了。
眼看着客人跑光,宝庆号的老板探出头来,问了一句:「客倌你要提亲,我这有做嫁衣的好布,看看不?」
秦九献给了他一个白眼。
离了宝庆号,杨衍满心气闷,转过一个街口,坐在地上生闷气,心里不停咒骂杨珊珊这对狗男女。
昨晚的事,他也不想跟爹娘讲,就只是口头逞强。他清楚这规矩,领了侠名状的人,就是各帮派出去的侠士。奸**女是天下共诛的大罪,秦九献这个姐夫是当定了,说给爹娘听,不过让他们不开心,顶多骂杨珊珊两句,这不算好报复。只是若杨珊珊出嫁了,这几年的仇不就没得报了?不行,一定得让她受点气。
他细细寻思,想不着好办法。杨珊珊个性刚强,以前他试过抓青蛙、小蛇去吓唬她,结果都是被她一脚踩死,反倒是自己不忍心,难过好几天。他也想过弄坏她妆盒,搞坏她些小东西,又想到爹娘挣钱不容易,弄坏了又要补上。
难道自己就拿这女人没办法?杨衍怔怔想着,突然听到热闹,原来是附近有人酬神开戏,杨衍心头一时无绪,起身跟着人群凑热闹。
到了戏台前,他想起小时候爹娘也带他来看过戏,当时自己听不懂戏文,只觉得台上的旦角花花绿绿的很好看。现在再看,比小时候自然清楚些。
台上演的是出重编的「林冲夜奔」折子戏,他没看过水浒,这是第一次听到故事,大致听得出,是说有名叫林冲的好汉,被太尉高逑所害落难的故事。自火烧草料场,直听到林冲得知妻子身亡,决意上梁山。
听到:
「俺指望封侯万里班超,
生比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
却便似脱鞴苍应,离笼狡兔,拆网腾蛟。
救国难谁诛正卯,
掌刑法难得皋陶。
只这鬓发萧萧,行李萧条,
博得个斗转天回。」
台上人唱作俱佳,一身激昂,也听得杨衍心中块垒难平。他直把林冲当作自己,姐姐当成高逑,只觉林冲便如自己一般委屈。又听到:
「想母妻,将谁靠?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
他那里生死应难料。
吓得俺,汗涔涔,身上似汤浇,
急煎煎,内心似火烧!
幼妻室,今何在?
老宣堂,空丧了,
劬劳父母的恩难报。
悲号,叹英雄气怎消,英雄的气怎消?」
又觉林冲悲痛,深有所感。
就这样,杨衍直听到林冲上梁山,观众起身鼓掌叫好,他也跟着拍手叫好。正想听下去,却发现人群渐散,他讶异问道:「就这样?没了?不是要杀高逑?」
有人回道:「没了,想知道后面,看水浒传去。」
「水虎传」,杨衍默默记下书名,纳闷道:「林冲是头猛虎,他上梁山,那也该是山虎传,怎么会是水虎?水边又怎么会有老虎?」不管如何,他总有一天要找这本书看看,要能看到林冲杀高逑,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虽然境遇相似,但自己可不能杀了姐姐,杨衍听了一折戏,但要如何报仇,还是没个底气,只得在街上四处游荡。
正巧走到一间铁铺前,杨衍望了望铁铺里头,看见刀剑罗列,还有些家用的菜刀、柴刀等。杨衍停下脚步,突然心生一计,问铁铺老板道:「有没有小剪刀?」
「有,都有。小哥你要剪啥的?头发?布料?」「布料。」杨衍回答:「小把一点的,别太大。」
铁匠拿了一把裁缝刀给他,杨衍看了看,说道:「还是太大,有没有更小点的?」铁匠回答:「最小就这把了。」
杨衍嘟起嘴巴,又问:「那更小的剪刀呢?没了吗?」铁匠想了一下,拿出一把半个巴掌大小的指甲剪:「这是剪指甲的。你看合用不?」
杨衍拿在手中掂了掂,问:「这能剪断布料吗?」「粗麻有点难,剪锦锻不太利索。」
「多少钱?」杨衍心想:「凑合着用吧」。
铁匠道:「十文钱。」
杨衍一摸口袋,只得五文钱。脸色一黯,把指甲剪递还给铁匠道:「那算了。」
铁匠道:「小哥是杨正德杨家的公子吧?陶老爷盖房子时,我去做过铁工,见你给杨老伯送过饭。」杨衍讶异对方认得他,点头称是。
铁匠把剪刀又递回给杨衍:「我表嫂寡居,又要带个孩子,屋檐破了,还是杨老伯帮忙补上的。这恩情我一直记着,这把指甲剪送你了。」
杨衍喜道:「真的吗?」
铁匠道:「杨老伯帮了不少人忙,大家都感念他呢。」说罢,又把指甲剪从杨衍手上拿回:「我再帮你磨两下。」
杨衍收了礼物,心想报仇得望。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也该回家了。
他出了城,走进树林。过了树林,就是他家,孤伶伶的一间宅子,很好辨认。
杨衍走在树林间,橘黄的天光虽是微弱,但还够让他辨明前路。他一面走一面想着娘亲会做什么晚餐。
想着想着,他便闻到了一阵萝卜香味。杨衍一喜,举起脚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前。才刚推开了门,只听得一片刀剑铿锵声。
银光和血,这是杨衍眼里瞬间所见。血沾染在刀剑上……爷爷、爹亲、娘亲身上,还有青衣人、蓝衣人身上。
杨衍还来不及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见了爹亲撕心裂肺的呼喊。
「衍儿!快逃!」
杨衍瞬间回过神,所有人的动作都快了起来。他见到爹亲握着剑与青衣剑客缠斗,身上已有多处剑伤,爷爷与娘亲也握着剑夹攻另外一名蓝衣剑客。
爹亲要他快逃的声音不停地在杨衍脑中炸开,但是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如灌了醋一般酸软,动也动不了。
那名蓝衣人甩开了杨氏与爷爷的纠缠,冲向杨衍。爷爷赶忙飞扑而起想要拦截,那蓝衣人猛然回头,一剑平削。这一剑走势巧妙,就是要应付从后追击的敌人。杨衍的爷爷护孙心切,竟来不及拦阻。
A head of a head平平整整地被削落,因为走势太快,那颗head顺着惯性向前飞出,在地上滚了滚,落在了杨衍面前。
兀自瞪大着眼睛,彷佛在嘱咐着杨衍快逃。
杨衍以为自己会尖叫出声,哭喊着叫爷爷,但是他没有。他像是被一层东西给罩住,所有的声音都传不出他的心脏。随即,他觉得一股巨力冲击胸口,不由得眼前一黑,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