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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缘起| 野草莓

2020-12-19 11:40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那年,我看问题过浅,有时,甚至在一些小事上,都因这种短处而优柔寡断。照理说,看得肤浅,更应该表现得盲目的果断,可实际情况却是,我摒弃了它的侥幸,适应了它的悟迟  。

    我在那一年里,几乎沉浸在一种病的雾障。这种病,使得我最初,不得不用块小且方的纱布,蒙住它的状态,以便更好地融入社会。虽说露眼纱窗下什么也不涂,但一张脸上,明晃晃罩着,走到哪里,也不会缺少人的过份注意。即便在书店,许多作家看来是天堂的地方。

    天堂里来往的不止是上帝,更多的是普通的凡人。因此,我常常不由自主地躲避。可那是冬天,室内温度一直在上升,我搁哪儿好躲呢。好在,我那年惟一钟情的地点,人门可罗雀。

    我一进书店,低住头,压紧帽檐,冲二楼与三楼的间隔处走。那是处影碟的梦幻世界,这里,碟如海,人却如鸥。这使得我像以往难得地自由自在起来。可不久,遭罪的劲上来,过敏的特性,一遇热,情绪变化快,眼睛下方,灼烫嘶痒。我试着忍受,但只忍了一刻,便用手隔纱蹭了蹭。再过一会儿,我开始后悔。

   如果在家,这当儿,我可以摘下帽子,凉下来,它也不至于这样嚣张。可我在这儿,我面前是一排排五光十色的电影,我还没有选出我的至爱,我到底想看什么?

    只一忽儿的工夫,这病就将我自家到店一路的思绪搅乱了。要知道,这可是我独处在窗下想了几天的结果呀。我的一整个人,不淡定了,目光慌乱,脑仁罢工。横排都是些上世纪30年代的旧影,赵丹的,有。王人美的,去年上当了。周璇?当时的我不喜欢。我愈来愈百无聊赖,身子虚飘飘吹到左边厢。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意识到周围实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的。这里的架子着色都变了,冷灰的质地,对我的症,心绪稍稍平稳。欧洲名片标牌下,我顺着一溜黑白色调的背脊掠眼,秋刀鱼之味、秋日和、东京物语……小津的。我的手指不觉孱进来,往前滑着对比。咦?野草莓?这是部什么?封皮上,一个苍苍老者,寂然地向雾昏昏的林地里跋涉。他的脸只露半张,看不清神态。我立即被一种凄然震住了,泛泛地浏览一眼简介,12元钱,比计划中的消费还低了10块,心头升了一丝小兴奋。觉得脸好像也不是难以忍受,这趟总算没有白来。

   回家,有其他的事忙并未接着观赏,就静静地放置小棕橱,直到三天后的一个午后,终于从头至尾地看了下来。可是,这种从头至尾并不顺畅,实际上不止垦在中途的一句翻译字幕的遗失,更多的,是起首就开始的恐怖。记得当时,屋里只我一人,家人外出。本来百年老宅光线黯淡,小院寂深,檐前不到十米的地方,矗有一块清代影壁。有时,毋提片中近似默片的神秘氛围,我偶一抬头,望向残阳里的灰影壁,我感觉我就在聊斋。这样的境况,让我再撞上白日梦的棺材里伸出的死人白手,我感到又上当了,这种情绪一路裹挟下去。渐渐地,片子的影象里,老教授抚住亡妻的头,望着刚跟他说起自己懊悔终生的往事的人,倾刻间灵魂出窍,我看到那女人的头,仿佛一枚枯叶轻,却重重地滑出老人的手。我更加确定自己身上一阵冷的真实,我愈来愈厌恶这部影片。何况到了一切明了的3分之2处,神甫即将颁发荣誉的讲词,又莫名奇妙地没了踪迹,看着老教授听完满脸复杂多意的神思,我做出了决定。

   不到一周!这路上,我心里默默盘算着,拿着影谍的手冰凉起来。我再次来这里,但是,我的感觉,已不像之前的任何一次,觉得充斥眼眉的碟海,不过是考验人的法场。也许有些夸张,但当时的我真是无比自责。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多端详端详?那不会有现在的窘境。我虽面上平淡地朝那灰柜走,但也随时想象着对方质问的口气与面相,以及如何来应对,从而使得一切自然无声地结束。说实在的,我是怕。我怕由于我的病症影响,我的解释中难免会有激动,那紧跟而来的刺痒灼热说不定会使得此行以失败作终。因为,一旦它发威,我浑身便通电般串流,想说的该诉求的通通短路。因此,当我离既神奇又陌生的地方只有15厘米的时候,我的心住进了个兔子。但是这里依然宁静,服务员根本找不到踪影。我一时有点纳闷,记得刚刚经过夹层收银机,那位当时为我结过账的中年妇女看到我的人,已经愣了一下。其他人是抱碟出门,而我,几乎是刺目地携盘进屋。她就开始想皱眉了,那么对于这样一块碟比人多的区域,站在她身边不足一米的那位,肯定会通过她早知晓了我的来意。这不免增加了我的压力,我知道我即将面对的将是块多么难啃的硬骨。刚想至此,我的周身又开始灼热,脸上热痒难忍。我却啁口朝空旷的四邻问了句:有人么?声音我自己听来发颤。我问到第三遍的时候,远远的,一位发福的扎马尾鞭的女士走近。

    她快速上下打量我一番,怎么了?问。

    呃,上周我买的,不到一周,它上面有段没有翻译。我想好的开场白竟这样支离破碎,我没有料到。话讲完,我就不抬头了,目光盯住碟子上的孤寂老人。灯光,怎么也这样亮!之后,我的周围,只有白亮亮的无声灯盏,对面的静静的她。她接着碟,安静地看反面的简介。头顶的音箱,传出了恩雅的I COULD FIND MY WAY。她不说话。我仰头装做寻找声音来源,以打消点尷尬,却意外陷了进去。女声肃穆圣洁,听着听着,情绪渐渐平复,脸不再硬,能慢慢地挪下视线,等待她。她什么不说,一人往右走,我跟上。她在视频机前止步,投碟,转动,屏显,画面。一切与在家时无异,她快进,我一路给指引,果然,她也看到了那段只有画面没有文字的段落,反复倒了倒,叹口气,说,它这种带子就是这样,不过这是段官方说词,大意是能猜出的,并不影响剧情。我不说话了。

我是不知道该怎样往下说,她到底是给退不给呢?她一时也没说,只是又倒回看了看前面几个镜头。这都是让我感觉无聊的剧情。老教授推门看到自己的少年时代,或在亡妻前的他,教堂长椅里孤零零的他,……她好像忘记时间,忘记身后的那个我。大约得有十分钟的工夫,她突然觉察了,震醒一般,回头给我说你去挑吧。我既庆幸又惊讶地转身往左走。她仍一个儿留在那儿盯视屏幕。

   我至今记得那天的悖缪。我满以为这艰难的第一关过后,对我敞开的将是如鱼得水的天地。没有磕绊,没有应付,选择失误造成的后悔瞬间会九霄云外。当我绕着花花绿绿的碟海转完4分之3,却再次后悔了。我知道,这次我的难题重重地砸了过来。这怎么交代呢?同她。好不容易得到了应允,却看什么什么不入眼,没有可供更换的条件。我的步子愈发沉重,不多久,就感到她的目光循着架子在递。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多么可笑啊!我俩手空空,一张糊纱布的脸过去说……,保不成再……,耽误下去,时间的溜走外没有任何变化的。可也只能硬头皮往她那儿走。不用多近,她已了解到我的窘,脸上出奇平静。我几次偷瞅她,惊奇之余频频低头。终于走到了,她笑了,淡淡无声地。我溜出一口鼻笑后不作声,屏幕上仍然在放野草莓。这么长时间,她……还没赏完?

   哎!不好选了……我不看她,终于憋出这句话。银屏反光,我能看到她的圆润的面庞,她仍平淡如水,一会儿,她张口了,其实。你看,

   两句之间的停顿,我不知道她的用意,屏息凝气地听。你看……这里。她手指电影里那扇让老教授颤危危的手敲弹开的木门。这不是间普通的门呀!这我知道。我微笑笑。

   导演意旨:忽的到了他的少年。但这好像没有什么意思。

    嗯……?她有些不解,但没让我看到,脸面向凉凉的屏幕,打算继续听我说下去。可我没词了,看着。

   你看他多么懊悔,你看到了么?她盯死老教授的苍老神色问我。我心底出了点敬佩,眨眨眼往屏幕深处看。

   哦,似乎是。怎么在家时从未看出呢?我记得,在那黝黑光线下的沙发里,我还嘲笑

过老人的多愁善感,甚至,就刚才说的导演意思,也是得于背后的简介。在当时,我的认为,是老教授不是看到别人家的青年而生出的无用的感慨么。

   我有些恍然,再注意老者,看到这样一个人,回不去的少年,曾带给他人的情感伤害,他怎么不会这样万箭攒心呢?不知道当时的灯光黯,还是她的严肃,我忘了时间。周边的走过的寥寥几人我看不到,我只看到那扇沉重的木门。我一煞想到自己生命中,像也有过这么扇门。

     伯格曼或说正是人没有这种早慧,他走到前面,提前颁演给你看,知道么,人要是早见到就……。

   你说,教授是算幸运的么?她忽然说话了。我的思绪一断,想不到回答她什么。但她也没等,自己就给了答案,没有语言,头只点了点。她随后快进,在那段最恐怖神秘的部分

,她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停住,说,我看明白,这是他的亡妻!是有点吓人,哈?她自顾自说下去。你不要只看到表象,年龄,可能是区别吧。你也不小,是吧?

     她第一次看我。嗯?啊!快30了。就是。她又转过去,目光锁住屏幕。伯格曼很深的!真的。我看过一个札记,关于野草莓。他说他就是想做这么一个电影,一个人某天一推门见到

的是自己的童年,而后,上街上又不意遇到自己某个特定时期的一段往事,回神,一切仍没有如愿地改变。大意是这样。能明白么。她还是没看我的方向。幕布里的场景仍旧,昏暗的

教堂,伶落的长木椅上坐着的,都是教授的往年的故人,活着的死去的。这当然是个梦。我沉浸在一种灰色,那教授周边,跟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群之间……我自己的那扇门开了。心底一惊,什么时候把她给忘了!?那个苦痛夏日,身边围着妈,站着姥姥 ?妈与我之间的粉色塑盆子 ?现在我又看到那个盆子了。正该感谢它的我,那时“认真”地看着发脾气。我都没有在当时想过一刻,姥姥怎么忍受酷暑从市场里挑回的俩个盆子。然后,我只适应着泄愤。因为我的脸,我是受害者,引发过敏的“药”是由妈找来的,我也坚持认为妈在赎罪。这太不可思议了,可我要实话实说。我在那一整个夏天就是这样。我虽也不时对妈的发威有欠疚,但如果追溯源头,引起后续巨烈过敏几差毁容的那支芦荟胶,是由妈从表姨那买的。我只悟到这后来,没有在当时去想妈的前一步的动机,谁又甘愿看自己的小孩子忍受出门即发疹的痛苦呢?那个夏日,天是那样闷,我失了知觉,我野兽般地朝妈嚎叫,吓得姥姥不敢坐不敢挪,靠倚住老墙只劝待会好了待会就好了!妈呢?正用小药棉球一丁点一丁点儿地为我擦盐水。我已经绝望,这是不得已的下策,可妈不放弃。我只清楚地知道,那个夏秋的断档期,我被无数个医生无可奈何地抛弃。可妈仍坚信着。

      我透过银色屏幕又看到妈了,焦急地五官变形,边嘘声止我边穿过我张牙舞爪的胳臂轻拂我的病处,好为我止一止痒跟痛。我的脖子我的脸紧皱干裂,稍动一毫米,撕裂般灼痛。那些日子我成药罐,妈后来几年说起还担心我的身体会不会紊乱。中药西药激素吊瓶小针药敷。一小时后,我才发觉姥姥已不知踪影。在我醒悟的下一秒,大门开处,姥姥两手大包点心进门了。有什么呢?我神经质般又看向袋子,忘记了刚才的同一个人。麻花、蜜三刀、蛋糕、糖果果、撒子。妈回头冲姥姥苦笑,小声问她这么热,再中暑可……她以为我没有听见。我倒听见,但也似乎跟失聪没有差别。

      一阵肃穆神圣的腔调,深邃教堂里幽处的教授,我又看到那段没有字幕的影像。我同她静观,她倒不快进了,我有些讶异。但这一时段却出奇地神速,这地方真是,许多个家里没有办法忍受的画面非但可以看下去,常常很安静地,透过黑白过暗的布景品出深意。我的心出奇平静,互相默默等待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5分钟后,影片的结尾出现了,老教授走上梦境里的山头,我呼了口气,像咽回去。远远地看见他的双亲,母亲与父亲在落日海崖上悠闲地钓鱼,母亲先看到他了,朝他一招手,电影瞬间黑幕。

  哎?我好像看他笑了。话说出,吓我一惊,看看她。

  嗯,笑了。但伯格曼,没刻意表现。你……还想换么……?

  我吸进一长口气,有点冷,也很温暖。我轻轻点点头,啊,你忙吧!伸出手冲影碟机的方向,等她。她无声地退出盘子,交回我手中。谢谢。这是我最后同她之间发生的事。


  秋渐深的路上,风不时刮下几片落叶。有的在树枝上已经碎了,降至地面更不完整。飘来一阵枯叶香,我想这不短不长的午后。我发觉同她之间并没有几句话,却改变了我打算用

一车话希望达到的事实。而我对这个结局很满意。我甚至想感谢她,不然我忘记了我最该记住的却浑然不知,陷入一些死的循环而奔波。念及此,听着踏大青石板路嘚嘚响的自己的鞋声,我又想起了一些妈的事,当然仍与我有关。就在那天,我突然记起曾深深地伤过她,说出些自己不全愿但无奈的话,这到底是违心的么?当时,可恶的当时,某些含混不清的受迫害的意识使我认为自己是正当的。我曾说过,面对着因为敷药满身汗水的她,是不是喜欢我这个样儿!你是从一开始就想让我这样的吧!?我竟然用了“是”!!我之后在干嘛呢?我说完坐到她的对面,用双含住愤恨的泪的眼,等着。她呢?我实是震过的,但没有面部的丝毫变化。她就在我对面,一手将着抹一半的盐棉球,满脸的惊诧不解,五官极度扭曲,脸部充血,就这样什么也没能说得出地静止了半刻后,忽然那只手困难地向自己的心口窝缓慢地敲,她出口的字停顿很大,“我不能撕给你看,孩孩儿!……如果能豁开,我的心,真是……真是……红的!”。真是的后面,她被噎,最后的那个红,她费了三遍说的。说的,我在她的对面没有这样的温柔,我眼睁睁地看她,然后,各自哭各自。姥姥呢?这是我现在的问题。她终于也生到气了,她终于也不是不与我一道受罪了。这是我当时的心声。那天,窄小的走廊里,两个人一个盆,是如何散开的,我与多年后的我一样模糊。

   我都想起来了,在这个意外的秋日。

   

   我实际前前后后都想过了,在十年后没有母亲的初冬窗前。窗前,有的什么?剩下不多,一瓶三年前跟她采回干掉的垂丝海棠,六枝盛满祖孙仨人回忆的假腊梅,一张旧年的喜庆红春字的日历。

   我至今仍存着野草莓这部影片,在我的记忆中。

   我一直没能拥有野草莓,在那个荒唐的午后,由我自己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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