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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和天使之间:旺代,1793-1796(VIII-ii&iii)

2021-10-18 19:27 作者:Mlle_Ventrachoux  | 我要投稿

VIII-Sederunt principes(王公们高坐堂上)

VIII-ii.“国家浴场” Baignoire Nationale

西部的共和军将领们对凯西耶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西方军团的军需物资几乎全部来自凯西耶在南特的经营,他称得上是士兵们的衣食父母。1793年十月初,抵达西部的凯西耶和所有人一样,发现军队“缺少一切必需品”,而“自私的南特富商们”跟采买物资的军队代理人勾结一气中饱私囊。凯西耶向这些商人们课以重税,强迫他们为国出钱;并在城中严格执行限购令,稳定食物的价格,监督和保证周边地区的粮食供应;他还把城里被“解放”的妓女们组织起来,让她们给士兵缝制鞋子和衣物。

旺代的战争中,凯西耶算得上是共和军第二典范的劳模*:在南特,每天早上他按时去被改成“办公室”的圣十字教堂办理公文事务,还频频站在“前”讲经台上向市民发表爱国演说。杜罗在旺代常以生病为由避免行军,但从不会错过任何捞油水的机会,任期积攒下大笔财富。凯西耶在旺代没有拿过一分钱,还经常用自己的工资倒贴公事,或者周济穷困的士兵。

【侧注:不是“第一”,因为他只在西部呆了四个月。“第一劳模/旺代补锅专家”很快会回来给他们补锅】

凯西耶的南特“办公总部”圣十字教堂
圣十字教堂内景。右侧的讲经台还是当年的

正是因为凯西耶的不懈操办,共和军在西部作战期间,食物和装备得以源源不断的送进军队。甚至与凯西耶私交并不好,以刚正著称的阿克索(Haxo),也会为他给部队送来的鞋子感激不已,在信中“全心拥吻”他。

另一方面,凯西耶蓬勃的“革命激情”让南特内外人人自危。凯西耶一到南特,立刻组织起革命法庭快速审判俘虏和囚犯。他组织城里的无套裤汉和形形色色的年轻激进派,成立“马拉团”(Compagnia Marat),到处搜捕“反革命叛徒”。这些人也叫做“美国猎骑兵”,因为很多人是被解放的圣多米尼克岛的奴隶。这个团队几乎算是凯西耶的“私人武装”,在市民中间口碑很差。

南特城的势力范围以内,凯西耶拥有绝对的权力:萨沃奈之战后,卢瓦内河边驻守的Moulin(战死在绍莱的Moulin将军的哥哥)给一些旺代难民们发了返乡护照。凯西耶听说后忿怒不已,举报他姑息背叛,亲自带着“美国猎骑兵”到军营中逮捕了他——Moulin之后会成为西方军团的总指挥!

但也是凯西耶,在给救国委员会的报告里盛赞克莱贝尔,说他可能是全共和国军队中最杰出的军官,拥有“真正共和派的诚恳,言辞,习性和无套裤汉精神”;军队在西部的胜利全靠美因兹军,那些举报他们的才是反革命叛徒。

凯西耶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他是一个过于简单的人。他在1793年十一月月十二日写给救国委员会的信,可以完美勾勒出他的思想状态:

“勇敢的同僚们!革命的巨浪正在前进:歧视和狂热主义在不可抗拒的权力的力量下粉碎,哲学的火炬已照亮一切并吞噬了她的敌人。公会享有最大的信任;我们的形势一片大好,革命的风头十分强劲。现在就是时候了,法兰西人民交在你们手上的复仇的闪电正在咆哮,向反革命的头上击去。请犹如怒火中烧般凶狠!专政必须稳固自由的根基。她必须在摇篮中渡过她最初的考验和胜利,这些只有爱国者们能够欣赏。共和主义的棍棒必须无情的落在那些不愿在平等的辕轭下低顺的傲慢头颅上。打击,狠狠的打击!把那些怀有偏见的人都挖出来。时候已经到了,一个革命的伟大转折点只能以拯救自由为衡量,他们会给她坚定长久的支持……

这些是镌刻在我心上的原则。我以共和派的坚决去执行它们,视野之内的只有分裂的祖国和渴望将他重新统一的愿望;我逮捕了所有可疑分子,将他们缴械;他们中间最重要和最富有的在牢房里。我还有其它正在酝酿的方式,之后我会告知你们。你们来判断那些是不是革命的!我承诺数日之内,不会在南特留下一个反革命或一个专权者,尽管他们在这个区域还是多不胜数。

致意,友爱

凯西耶”

凯西耶的画像和签名

信中凯西耶提到的“正在酝酿的方式”,大概是针对监狱里关押的旺代俘虏和难民。拉曼和萨沃奈之战后,旺代军中的上万难民被押往南特囚禁审判,监狱中很快充满了成百上千的俘虏。牢房的状况极其恶劣,很多人死于疾病和饥饿。堆积的尸体来不及掩埋,随时有爆发瘟疫的危机,但源源不断的犯人还在被送往南特。这些人急需要“处理”。而对于这样庞大的数目,断头台显得有些“低效”。为了更快速“高效”的“处理”这些囚犯,甚至曾有人提议用毒气!这个方法因为当时的技术限制,并不十分现实。他们需要找到更切实可行的"方式"。

南特监狱旧址

与此同时,各地正在积极“处理”:1793年的圣诞节和次年三月,共和军在勒马里耶(Le Marillais)河边的草滩分别处决了两千名难民,不分男女年龄——勒马里耶就在邦尚释放五千共和军俘虏的圣佛洛朗旁边!1794年一月十二日,昂热城中被囚禁的俘虏和难民被带往城外的阿夫里旺(Avrillé),大规模的处决持续了四天,处决总人数一千到三千。

但是这种“传统”的“处理方式”总会留下大量的尸体。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如上所说,之后的掩埋工作一旦处理不当,很容易引发疫病。

勒马里耶大屠杀原址上的纪念碑
阿夫里旺大屠杀原址上建起的小礼堂(祭坛后的三块石板上是可查的死者名单)

1793年十一月十日,巴黎把圣母院改成“自由理性女神庙”,举办典礼欢庆。大概是受到“自由理性女神”的启发,六天之后,凯西耶有了灵感。

十一月十六日的夜晚,九十多个不宣誓神父和修女被押往南特城外的卢瓦内河。这些人被绑住手脚,扔进一个有机关的大船上。当船行驶进到河中央,船夫就触发机关把船底打开,犯人们全部落入河中,很快就因为被束缚无法行动而溺亡。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方式”:既能一次性处决大量囚犯,还节省了掩埋的步骤,不会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成为疫病的源头。

“南特溺杀,1793”

第一次处决选择在午夜进行,因为怕这种残忍场景引发城中居民的抗议。很快这些处决开始在白天公开进行,卢瓦内河沿岸其它城镇纷纷效仿。当时有人把卢瓦内河称为“国家浴场”(baignoire nationale),说他们在给囚犯施行“爱国者洗礼”( le baptême patriotique)。克莱贝尔在回忆录里称此事为“前所未闻的惨酷行径……我拒绝用笔墨描述”——关于南特的“国家浴场”,还有更多荒诞的细节,我拒绝认为是事实也拒绝描述。

“爱国者洗礼”

从1793年11月到1794年2月,在卢瓦内河里接受“爱国者洗礼”( le baptême patriotique)的包括农民,教士,妇女,孩童,和哺乳期的婴儿。因为大量尸体飘满河面,南特的治安部门下令禁止居民饮用被污染的河水。1794年,南特城里爆发了伤寒瘟疫,有人怀疑和岸边堆积的尸体有关。

后代对南特处决的细节和人数存在争议。有的说是一千到三千,有的说是四千到九千。可是一千和九千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凯西耶在发给国民公会的报告中称这个方案的成效如此卓越,以致叛军无法从周边地区得到任何援助和补给。因为所有乱民都被“清除”了。

1794年二月,凯西耶要求调离南特。他与城里的“无套裤汉”群体冲突不断,又因为推行限购令和新商税激怒了城中商人,在南特遍地竖敌。二月以来,他的心情和健康状况都很糟,一直呆在情妇家闭门不出。二月十六日,凯西耶如愿离开南特,回到巴黎担任国民公会的秘书。

凯西耶和罗伯斯庇尔一直政见不合,热月政变时积极参与,促成后者的倒台。罗伯斯庇尔等人被断头后,巴黎人的愤怒仍然没有平息——“革命”和“共和国”必然都是好的,为什么会出现人性泯灭的“恐怖时期”?必然因为某些“反革命分子”和叛徒。为了捍卫“革命”的胜利果实,这些人必须被彻底清算——当年九月,凯西耶被逮捕,南特人指控他在城里“施行暴政”。

被告席上,凯西耶说他只是经过南特,没有插手过城中的行政管理;他在西部“六个月喂养了二十万人的军队,没花国家半分钱”。对于指控书里写的内容(溺杀,集体处决,屠杀妇女儿童,等等),自己一无所知。前南特革命法庭的主席立刻跳出来高声控诉,说他通过大量溺沉,集体处决,屠杀妇孺,烧抢剽掠等等行径让南特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另一些来自西部的证人也纷纷指证,凯西耶在这些描述中很快成了一个酗酒成性,荒淫无度,凶暴嗜血的非人怪物。

凯西耶在法庭上的写生像

革命前认识凯西耶的人回忆,他曾讪讪的说自己看见鸡血都会被吓得够呛,并且奇怪为什么几年之后,这样一个人会变成“人类种族的灭绝者”(l'exécration du genre humain)。有人提出,凯西耶的转变或许是为了掩盖他的懦弱:绍莱之战时他逃下战场的事实众所周知,或许他在南特极端行为是为了向外界和自己证明他并非一个懦夫。还有某些共和派历史学者声称,是凯西耶来到西部后的所见所闻改变了他……因为旺代土匪的暴行!(虽然,一个会被鸡血吓到的人确实可能在西部被吓出应激反应)

这里最大的两个问题是:凯西耶的性格是否转变过;和他是否真的是“人类种族的灭绝者”(l'exécration du genre humain)。

凯西耶或许可以被称为“狂热”,但他并不像后来的宣传描述中,是一个本性凶残的疯子。比起“喜怒无常”,同代传记作者对凯西耶的描述更符合躁郁症:前一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跟任何人说话,后一刻近乎癫狂的投入行动。马索(Marceau)在南特见过凯西耶,形容他是:“一个大婴儿,应该被锁在查伦敦*控制住”【侧注. Charenton类似巴黎青山,18世纪这里有间精神病院)。凯西耶受审时要求传唤证人,证明他在西部任期间的举动清白正当……他要求传唤的证人是克莱贝尔和马索!【侧注:毒嘴熊孩子马索。把凯西耶锁进巴黎疯人院谁在西边罩着你和你大兄弟俩重点嫌疑分子】

无可否认的是,南特城里那些没有经过审判程序的集体处决确实得到了凯西耶的认同,或者说是他的鼓励。凯西耶认为这些集体处决能够震慑土匪和潜在的反革命分子。不过他终究是个“外地人”,需要和南特城中的极端派合作。

一个往往被忽视的细节是,凯西耶没有下达过任何具体的处决命令。之后的审判中,有人会说他给了口头或书面的命令,但都拿不出实际证据。至于他写给救国委员会的报告中的激烈言论,无非是些当时司空见惯的“革命修辞”。类似的信件扎诺(Carnot)每天从旺代收到一打——1794年三月八日,当地国民代表Garrau寄给他的一封信中会说:"严刑峻法和有种的汉子万岁!让我被断头,旺代被毁灭!"

"严刑峻法和有种的汉子万岁!让我被断头,旺代被毁灭!"

对凯西耶的审判更多是一场政治审判。如上文所述,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发布过集体处决的命令。而其它有确凿证据的被告们很快发现,只要把责任全堆到凯西耶头上,他们就能脱身。法庭上凯西耶最激烈的控诉者们是南特革命委员会,“马拉团”和南特政治俱乐部的成员,甚至包括比尼翁本人——后者命令枪决了两千多俘虏和难民——所有恶行都是“怪物凯西耶”逼他们干的,他们也是受害者。

另一些同样有着“确凿证据”的人为逃避被起诉,试图通过夸大凯西耶的罪行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凯西耶在旺代的同僚们,背负了包括诺瓦木耶岛居民在内的上千条人命并创建了“比尼翁委员会”的博特和皮尔,此时成为倡导“人性”的正义先锋,齐声指控凯西耶是“反革命”。外号“里昂机关炮”(le mitrailleur de Lyon)让城中流血漂橹的福歇(Joseph Fouche)亲自授意记者,印发宣传手册揭露凯西耶在南特的“非人暴行”,指控他“人口屠杀”(populicide)——旺代地区的居民死难统计数字一度高达四十万。如果国民公会,其它代表和军队的将军们没有罪,那么是谁杀了这四十万法国人?凯西耶!

控诉凯西耶暴行的宣传单(不为水印道歉。不会出钱买这种东西)

不过最具有份量的定罪证词,应该是凯西耶发现在劫难逃时,索性作出的自杀性自辩:“……没错,公会完全知道土匪们成百的被枪决。那时候这些攻击我的代表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欢呼喝彩。为什么我在西部的使命会继续?那时我是祖国的救主,现在我是一个血腥罪人。”——他在南特的时候,难道不正是国民公会下达了法令,要求把土匪全杀光,反叛区全烧平吗?在旺代的将军们不正是按照这个指示,才进行“地狱纵队”作战计划的吗?——“为什么今天你们指责我,为你们自己的投票和法令要求的行为?公会想要给自己定罪吗?……如果我被定罪,这里所有人所有东西都有罪,包括主审的手铃!”

凯西耶说的太多了,他必须马上闭嘴。

1794年十二月十六日,凯西耶在巴黎被断头。大部分南特革命委员会成员得到豁免。

后人托名写下的巴黎行刑人回忆录《Mémoires des Sanson》对凯西耶的处决有详细的描述:

“凯西耶被判决的消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巴黎传开。执行处决前我祖父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得知那么多暴行的始作俑者……终于要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整座城市欢天喜地,就像庆祝军队凯旋一样。这无疑是对臭名昭著的‘恐怖统治’原则的胜利……但公众的狂喜在这种场合总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就像凯西耶自己说的,经过这么多严重的危机后,人性本身似乎已经死了,或是无法再让人听到它的声音……

囚车经过沿途,人们愤怒的叫骂着。他们的声音中饱含仇恨,他们的眼中凶光毕露,你会以为每个人都要为一个死去的亲友或爱人报复。众人的愤怒没有影响凯西耶,他平静的注视着辱骂他的人群,没有移开视线。

……“

和凯西耶一起处决的,是两个南特革命委员会的成员,负责在卢瓦内河上执行处决命令。一个完全吓瘫了;另一个是个彪悍的老兵,在囚车上大骂凯西耶是个怪物,是他把自己害到这个境地的【侧注. 此人就是有名的公职流匪Jean Pinard】。他几次扑向凯西耶试图撕咬他,不得不有人站在两人中间把他拉开。断头台下,此人突然像头发疯的公牛一样左冲右撞。旁边人奋力把他制服了,拉扯着扭送上断头台。

一路上凯西耶始终无动于衷。行刑人给他剪头发时他开始不停说话,仍是重复他在法庭上的说辞:他从贫困中升到如今的地位;他没有贪污任何共和国的财产;革命后他的财产和革命前一样,过于微薄的遗产导致自己死后妻子的生活将难以为继。说到这里时他的情绪波动变得强烈。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说如果自己的死亡能有益于共和国,那么他会很高兴的赴死。

凯西耶登上断头台时周围一片安静。行刑人的手搭在他肩上,要把他按到铡刀下的架子上时,人群中突然传来竖笛声。有人戏谑的吹起革命期间最流行的曲子“一切都会好”(“Ah! ça ira”),这个调子一度在戏剧开场前演奏。凯西耶猛地转向声音来源,怒目而视,面孔抽搐发抖。

行刑人听到他低声说:“卑鄙的人们,我后悔曾为你们服务!”(“vil peuple, que je regrette de t'avoir servi!”)

路易十六世被处决后,英国印发的宣传讽刺画《地狱之门敞开了》,天上飞舞的恶魔齐唱“ça ira”

日后凯西耶的画像总会让他身穿皮毛大衣,暗示他内在的“兽性”。后代共和派作者称他为“恐怖的特派代表”;认真分析了凯西耶的庭审过程的是“白方”学者Prosper de Barante(1782-1866),他提出尽管凯西耶有罪,但给他定罪确实证据不足,他的自辩说辞不无道理。de Barante是勒斯居尔夫人(/罗什雅克兰侯爵夫人)战后在克利松的“邻居”,以及她的著名回忆录的影子写手和初版编辑。

“禽兽”凯西耶的肖像

后世流传的大部分有关凯西耶的“黑暗传说”,多数来自当时的庭审证词和宣传。很多人说凯西耶是罗伯斯庇尔的党羽,虽然两人实际上是政敌。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凯西耶对监狱里的年轻女囚犯行为不轨:他会每天晚上去牢里挑选中意的姑娘,诱骗她们满足自己的兽欲,第二天再杀了她们,“从他床上到断头台上”。

这些指控比起荒诞更多是滑稽,目的只是为了渲染凯西耶是个“禽兽”:想象他一边夜夜笙歌,一边高强度的处理公务,大概只有非人类的精力才能做到。虽然凯西耶确实在南特有段 “浪漫情缘”。这件事南特人尽皆知,因为是对方的丈夫主动“撮合”的。

VIII-iii. "la putain de Carrier"(凯西耶的biao子)

凯西耶在南特停留期间,得罪了城里从商人到大家族到官员到“无套裤汉”几乎所有阶层的居民。即使因为限购令获益的城市穷人,也不喜欢这个巴黎来的代表。凯西耶能够在城里顺利展开工作,得益于一些城中“爱国派”的支持。他在南特的支持者中最有名的是拉诺曼家(Le Normand)。

老拉诺曼(René-Pierre Le Normand du Buisson)曾坐镇南特的革命法庭,是四个主审法官之一。之所以他们是凯西耶的支持者中最有名的一家,因为老拉诺曼的儿子,拉诺曼先生(François Le Normand)和凯西耶的交情非常要好。要好到会让自己的夫人去“亲切照料”为国家日夜操劳的特派代表公民。

凯西耶和拉诺曼夫人(Louise-Marie Gandriau)的关系在南特很出名,人们把拉诺曼夫人叫做"la putain de Carrier"(凯西耶的biao子)。凡是想请求凯西耶给他们办事或说情,都会去讨好拉诺曼夫人。而每当凯西耶登门拜访,拉诺曼先生就会拿起帽子和手杖,迅速出门“回避”,好让他夫人和凯西耶单独相处。作为一个体贴的“朋友”,拉诺曼先生自然明白他的存在会造成一些“不方便”。相对的,凯西耶对拉诺曼全家给予他的理解和支持非常感激,尽其所能慷慨回报。包括帮拉诺曼先生获得当地医院管理人的肥缺。

1794年二月后凯西耶回到巴黎,拉诺曼家受托变卖处理了他留在南特的家具。拉诺曼夫人频频给凯西耶写信,威胁如果不接她去巴黎她就自杀。凯西耶只好同意。两个月后,拉诺曼夫人住进凯西耶在巴黎的公馆。还带着她十二岁的弟弟。凯西耶被逮捕审判后,拉诺曼夫人在巴黎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显然这个城市很适合她,她设法站稳了脚。拉诺曼先生与她正式离婚后,她一直留在巴黎……最后嫁给了一个拿破仑的将军!

老拉诺曼的女儿早年病故,女婿出海后就下落不明,外孙女从小在祖父家长大。拉诺曼的孙女与拉诺曼夫人同龄,和这位小姑母关系很要好。

像之前所说,凯西耶得罪了几乎所有南特人。热月政变后,拉诺曼家因为和凯西耶的关系,在城里的处境有些艰难,加上城中有爆发瘟疫的苗头(或许有朋友记得瘟疫的原因?),老拉诺曼的孙女和一个姑姑搬到南特乡下的Chateaubrain。在这里,老拉诺曼的孙女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共和军军官。年轻人的部队在奥克斯堡(Château d'Aux)驻守,这里是凯西耶和拉诺曼夫人常去的消遣地。

这里还以“奥克斯堡屠杀”知名。年轻军官在回忆录中讲述了这件事:1794年四月二日,这支部队在周边搜寻参与反叛的村民,抓到二百一十个男人,18岁到70岁之间;还有二十二个20岁上下的年轻姑娘。比尼翁委员审判他们时,这个军官的将军让他给他们说情。他说虽然自己不能为这些人辩护,但他认为这些被误导蒙蔽的村民不应当被集体处决。他建议把这些人都送去挖矿。他的意见没有被采纳,军事委员会的判决只有无罪或死刑。这二百多个村民之后被处决了,但二十二个女孩被释放了:“这些小姑娘们显然不可能参与反叛”。虽然她们确实是这支部队抓来的。

这是比尼翁委员会最后一次大量处决平民,不久后这个委员会就解散了。解散前他们铡了凯西耶在南特的秘书,罪名是收取被囚“贵族分子”的贿赂,私放犯人。

奥克斯堡屠杀遇难者群葬坑纪念碑
致为1794年四月信仰和王政的受害者:愿我首为水泉、我目为泪源、则可为我被戮之民女、旦夕哭泣(Jeremiah IX.I)

老拉诺曼的孙女和年轻军官几番来往之后互生好感,年轻人被调回巴黎前答应娶她。但是等待许久,老拉诺曼的孙女都没有收到确实的信息。拉诺曼夫人带着弟弟去巴黎勇敢的追求爱情不久后,老拉诺曼的孙女也循着小姑母的足迹,来到首都寻求自己的幸福。她找到了这个军官,发现他有情妇。但还是决定和军官结婚。

老拉诺曼孙女的婚姻之后破裂了,她和丈夫的关系很糟。两人有四个儿子,其中一人日后成了一个非常成功的流行小说家。

老拉诺曼孙女的儿子写过一本以“旺代”战争为背景,地点在布列特尼的小说。其中从某个以制造“旺代战争黑暗传说”闻名的共和派历史作者书中摘取的对“旺代”战争的形容,远没有他作出的另一些有关“旺代”的言论更有趣:这位小说家声称自己的母亲——南特革命法庭主审法官老拉诺曼的亲孙女,凯西耶的情妇拉诺曼夫人的闺阁好友——是个保王党。他还说他母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自己也曾说过,他母亲从来不进教堂,对神父避之而不及。

——波旁复辟之后,法国重新涌现出多少“虔诚的天主教徒”和“保王党”!——复辟后杜罗(Turreau)获得了圣路易十字勋章,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杜罗也是个“保王党”和“虔诚的天主教徒”!

很多后代学者试图解释这个根本算不上是谎言的言论——“谎言”是为了掩饰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掩盖的事实:南特全城人都知道拉诺曼家在革命中的行为——有人说或许他试图解释他父母破损的婚姻,和他母亲对他所崇拜的父亲的“憎恶”,因此他宁愿把责任归咎于意识形态而非当事者本人。此外,他可能确实不知情:他的母亲对家族的南特往事保持沉默,他的父亲则热衷于讲述把自己描述成英雄的故事。

“地狱纵队”和“国家浴场”的结合孕育了老拉诺曼孙女的儿子的小说,“沉默”和“故事”构成“官方”对旺代战争历史的诠释。战争期间旺代地区消失的人口数目,最保守的估算是十七万,约占当地总人口的20%-25%。和这个六位数的人口一起消失在之后的“国家”记忆里的,是1793年十二月到1794年三月之间,旺代“最寒冷的冬天”。共和派历史作者们会齐声指责凯西耶,但几乎不约而同的对“地狱纵队”在西部长达三个月的血腥行军保持沉默。

令人玩味的是,官方历史书中,南特和周边地区发生的死难者接近五位数的集体处决的正式名称分别是“南特溺沉”,“勒马里耶枪决”,“阿夫里旺枪决”,等等。然而马什库尔对“爱国派”居民的处决叫做“马什库尔屠杀”。

“旺代种族屠杀”这个格外极端的理论或许是从官方历史书中诞生的:因为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这个时期似乎只有“共和派”平民的死难才叫做“屠杀”:人数最多的“马什库尔屠杀”死者约两百人,其余零星的“屠杀”的死者大多几人或几十人。而“旺代人”男女老幼无论死难人数是五位数还是六位数,都是“处决”: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依法处死”的。无意中呼应了凯西耶在法庭上的说辞“没错,公会完全知道土匪们成百的被枪决”。

有时会看到一些质疑:为什么会有人否认南京大屠杀或者集中营的存在?老拉诺曼孙女之子的小说或许能从某种层面上解释这些现象……毫无疑问,事情总是循序渐进的:漠视二十万只是个开端,然后是三十万,然后是六百万。然后还会有更多。

 TBC

如果有任何朋友需要被点破:老拉诺曼孙女的儿子的名字是维克多 雨果。

如果此人发表过任何让旺代人拍手叫好的言论,绝对是他说他妈是保王党的事:给了凯西耶戳心一刀,生动展示了什么叫做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人倒霉了biao都嫌。


*南特的水淹屠杀有一些“漏网之鱼”。有个水性好的神父悄悄挣脱了捆绑,落水后带着跟他绑在一起的老修士游到下游。此人超命大的活到五十多岁,写过回忆录。

说明去修道也要坚持体育锻炼,学好游泳等基本逃生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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