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纳迦什不朽】第十九章:弯杖与链枷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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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像极了过年被迫回老家的你


第十九章:弯杖与链枷
莱弥亚,黎明之城——荣光之佩特拉一百零七年(帝国历公元前1200年)
莱弥亚城外的伏击过后不到一周,哈希姆部落最好的几名骑手便策马南下,为阿斯崔国王带去噩耗。他们不仅带着那只肮脏怪物的脑袋,还带着从它随身物品中搜出的几只卷轴盒,里面的信件揭示了一场远比莱弥亚饮血者秘会更可怕的危机。篡位者纳迦什,喀穆里的暴君,在兵败玛哈拉克近五百年后仍然在世。涅芙瑞塔的无形王朝不知如何得知了死灵法师的下落,正寻求与他结盟,共同对抗其他城邦。除了这些骇人的证据之外,阿卡迪扎还附上了一封自己的亲笔信,旨在将消息复制散播到全尼赫喀拉,劝诫各王室集结部队,一举铲除莱弥亚的祸端。
阿卡迪扎的弟弟阿萨现在已是一位年迈威武的国王,他将这些信件的副本派向了尼赫喀拉的每一个角落。阿斯崔早在几十年前就说服各国签订了一系列秘密条约,并依此制定了一套庞大而复杂的协同预案:一旦情况有变,条约自会敦促各国一齐向东进军,毫不拖延地集结在金色平原上。当莱弥亚的真相传出后,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敢于违背自己的义务,因为那无异于宣布与莱弥亚同流合污,定会招致联军讨伐。
在阿卡迪扎放出消息六个月后,各国开始调集军队。阿斯崔条约的条款不仅规定了每个成员国要在什么时候开始进军,还规定了他们要走哪条路线以及携带多少物资。每一步行动都是阿卡迪扎、阿萨和阿斯崔老将们共同制定的庞大计划的一部分,目的是让联军的各个成员尽可能同时抵达平原。如果哪个城邦没能如期完成集结任务,它将很可能面临来自其他成员国的贸易惩罚,因此各国在备战发兵的事宜上可谓雷厉风行。阿斯崔人在与莱弥亚近四百年的贸易战中也算学到了不少东西。
等到年底,各路大军已开始在金色平原集结。阿萨的继承人赫鲁王子(Prince Heru)率领着一万名阿斯崔重甲步兵和两千辆冷蜥战车率先抵达。莱巴拉斯的学者战士紧随其后,他们带来的攻城引擎将与莱弥亚城墙一较高下;一群群脾气暴躁的公牛牵引着十二台巨型投石机、八台弩炮和四台装甲投火器。当两支军队来到平原中心的集结点时,他们共同见证了一副惊人的景象——沙漠部落已经全部汇集于此,八千名全尼赫喀拉最优秀的轻骑兵正披挂着闪亮的盔甲和飘逸的丝绸长袍等着他们。沙漠的子民用黄金、香油和美酒招待了赫鲁王子和莱巴拉斯国王阿蒙奈非特(Ahmenefret),之后便带领疲惫的联军战士沿着尘土飞扬的贸易之路前往为他们备好的营地。
两天后的日落之时,冬夜的寒意刚刚笼罩庞大的军营,号角和银铃同时在远方响起。伴随着献给月神奈鲁的赞歌,五千名祭司战士从黑夜中现身,他们来自曾经盛极一时的玛哈拉克。这些胡鲁萨尼(Hurusanni)——又名虔诚者——的武器和训练方式均仿照古代传说中的乌沙比特。此次远征乃是这支护教军自二百年前成立以来第一次走上战场,他们欢呼着来到联军大营,渴望将潜伏在莱弥亚的邪恶势力彻底净化。这些剃着光头的年轻战士就坐在路边休息,整晚都在冥想和祈祷中度过。
几小时后,奈鲁当空照耀着营地,三军将士忽然被黑暗中西进的脚步声惊醒。人们活动手脚,纷纷拿起武器;沙漠部落的斥候飞驰入夜,神情紧张。披甲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老将和新兵都不安地面面相觑。玛哈拉克的祭司战士开始吟诵祷词,祈求诸神宽恕,希望能驱散平原上的恶灵。声源随即现身;许许多多的白色人影正默默走下贸易大道,涂着白漆的盔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们的头盔由豺狼头骨制成,那正是死神狄伽夫的神圣面容。来者是传说中的夸塔墓穴守卫,五千名重步兵,由他们的国王——诸墓之王纳布尼菲(Nebunefre, Lord of Tombs)所率领。
夸塔战士抵达后,联军就一直驻扎贸易之路附近进行侦查,等待其他西方军队的到来。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人发现了几支出城的小商队,满载着运往莱巴拉斯和玛哈拉克市场的货物。莱弥亚的商人连同他们的货物一起被扣,所有物资均被分配至部队后勤。
等到周末时,人们可以远远望见西方飘扬的尘埃。两天后,一万名骄傲而强大的努玛斯骑兵在奥摩罗斯女王(Queen Omorose)的带领下加入联军。沙漠战士在道路两侧和努玛斯人并驾齐驱,他们迎风昂首,牵动自己更小巧敏捷的坐骑兜兜转转,对着那些阴沉的骑士大声喊出善意的挑战。在努玛斯人身后,伴随着沉重的战鼓声走来了卡-萨拜铁甲军:一万五千名重甲矛兵和四千名弓箭手,他们汗流浃背,身上沾满了被努玛斯骑兵搅起的赭色尘土。他们的国王阿顿-瑟夫(Aten-sefu)与其他士兵一同走在最前面,身上的盔甲与普通战士别无二致。
第二天——比原计划提前了整整一周——赞迪里军团抵达。两千名弓箭手、四千名矛兵外加五千名皮肤苍白的北方佣兵全部搭乘驳船从大明河上溯至金色平原西北地区,之后再步行穿过崎岖不平的戈壁,经路陆行至联军集结点。他们的国王拉卡-安-阿坦(Rakh-an-atum)为齐聚一堂的国王们带来了金银大礼,并为奥摩罗斯女王献上了一串精美的珍珠项链——毫不隐晦地展示着赞迪里迅速增长的财富和潜在影响力。
来自六座遥远城邦的六万名战士在七天内集结完毕,如此高效的计划协调堪称尼赫喀拉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壮举。现在只剩喀穆里了,几位国王——尤其是拉卡-安-阿坦——都怀疑如今的生者之城就算发兵又能做出多大贡献。曾经辉煌无限的塞特拉王城现在不过是阿斯崔的殖民地,四百年来由几代大臣负责管理。重建进程漫长艰难且遥遥无期,这种状况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赞迪里和努玛斯的干预。
然而就在喀穆里人预期抵达的那一天清晨,联军将士被阵阵铜号声从睡梦中惊醒,接着是浪潮般的欢呼声在贸易之路西方久久不息。迷糊的士兵们跌跌撞撞地走进寒冷的晨雾,只见一支由两百辆战车组成的欢乐而多彩的队伍正滚滚而来。每辆战车都由一位喀穆里贵族驾驶,而无论贵族还是侍从都没有佩刀戴甲。喀穆里人穿着自己最隆重的礼服,在驶过营区时掏出一把把金币挥洒向两旁目瞪口呆的士兵,一边欢呼一边奋力高喊着:“阿卡迪扎!阿卡迪扎!“
战车后面是一列列挥舞标枪的轻装步兵,他们身穿洁白的长袍和锃亮的皮甲,再后面则跟着一列列长矛兵。总共六千名步兵,另外还有两千名带着弹弓和短剑的奴隶辅助军。按照军事标准来看这支部队简直微不足道,但喀穆里的战士们昂首阔步,高呼阿卡迪扎之名。紧随其后的是一列足以让任何商队都相形见绌的大篷车,每一辆都涂着鲜艳的节庆色彩,车上满载着葡萄酒和礼物。今天,生者之城的人民决意不会让自己的祖国在其他城邦面前黯然失色,他们毫无保留,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因为自一百五十年前阿顿-赫鲁国王的长子出生以来,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
喀穆里将再次拥有一位国王。
从孩提时代起,阿卡迪扎就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国王。在他的想象中,阳光灿烂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欢呼的人群,街上四处散落着闪闪发光的金币和香油祭品,塞特拉亲自督造的古老宫殿里举行着庄严的仪式,他周围环绕着亲朋和高贵的盟友。之后会有长达一周的宴会和庆祝活动;每天都有市民来朝拜他,把礼物放在他脚前,赞美他的英名。每晚都会有来自遥远城邦的公主与他结识,试着用她们的魅力迷住他,争相成为他的王后。
“先别动,殿下。”祭司一边说一边紧紧捏着阿卡迪扎的下巴,把他从美梦中摇醒。祭司另一只手的指尖涂有厚厚的黑色眼影墨,正慢慢向王子的左眼靠近。“您不妨向上看一会儿。”
阿卡迪扎咽了口唾沫,及时翻起了白眼。眼影墨很温暖,有一股砂砾和木炭的气味。祭司缓慢而无情地想把它磨进王子的下眼睑。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同时僵硬地伸出双臂,另一对祭司正忙着修复他腿上那件上过浆的过膝短裙。这裙子紧紧裹在他的臀部,裙形着实有些太紧,阿卡迪扎刚才穿着它才迈出半步就听见了布料扯裂的声音。

帐篷里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散发着马粪、地沟油和数千具未经清洗的尸体味。一小群奴隶在周围忙碌着,他们眼睛低垂,头皮上闪着汗光,负责整理行李、卷起毯子、搬开家具、打包各类军用物资。法伊萨尔和赫鲁王子被迫缩在帐篷的一角,盯着摊在帐篷内最后一张桌子上的地图。外面不断传来刺耳的军令、车轴的嘎吱声和老牛的哀鸣。无论各位王者各自有什么微不足道的需求,进军莱弥亚的时间表绝不会后延。
“只要天气情况继续保持良好——毕竟没有理由怀疑它不会——我军先头部队应该能在四周之内抵达莱弥亚平原东部的瞭望堡群。”赫鲁说道,“在和商路巡逻队遭遇之前我们能靠多近?”
法伊萨尔咯咯地笑了,“我们去年成功帮助这些莱弥亚人养成了晚上不出门的好习惯。要是你们能在夜间走完最后五十公里,他们根本不会察觉。”
赫鲁抬头瞥了法伊萨尔一眼。“你确定吗?因为整场战争的结果都将取决于夺取这些瞭望堡。万一莱弥亚人得到预警,他们可能会增派几千人赶来驻防,倚仗工事抵御十倍于其的部队。”
“相信法伊萨尔。”阿卡迪扎插了一句。他本想向沙漠酋长点点头以示赞同,但捏着他下巴的祭司之手就跟老虎钳一样。“沙漠部落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金色平原,他们已经确定莱弥亚不知道我们要来。自从开始行军以来他们截获了涅芙瑞塔的间谍发出的每一条信息,还伏击了莱弥亚人沿贸易道路派出的每一支巡逻队。整个计划到目前为止全是他们在出力,咱们欠人家很大的人情。”
法伊萨尔严肃地点了点头以示接受这赞誉。过去的十个月对酋长和部落来说可算动荡不安。阿卡迪扎在莱弥亚城外伏击之后披露的真相使整个部落陷入了混乱。法伊萨尔本人因阿卡迪扎多年来的欺骗行为怒不可遏,而当真相传开之后,一些野心勃勃的酋长试图把法伊萨尔描绘成王子的同谋。但最终奥菲丽亚介入了,她向阿卡迪扎索求承诺,并宣布王子将实现塞特拉的预言。
在那之后,政治斗争快速沉寂。酋长们得知了涅芙瑞塔和纳迦什的消息,战争之潮风起云涌,沙漠部落必须在一位领袖的领导下团结起来,而自从最后一位巴格亲王沙哈德•本•阿尔卡扎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能领导他们。各部落在平原北部边缘的山麓举办了一次集会,酋长们聚集在奥菲丽亚的帐篷里各执己见。竞争很激烈,但大家其实都对结果心知肚明。七天后,沙漠之女现身在会上,她向所有部落宣布将法伊萨尔•哈希姆封为法萨奥亲王(Prince Faisal)——大哈萨部落的酋长。法伊萨尔以不同以往的谦逊和优雅接受了这个称号,除了几位最凶恶的对手以外他很快就赢得了所有人的支持。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帮助自己的人民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随着时间推移,法伊萨尔原谅了阿卡迪扎,但他们之间的裂痕再也没有真正愈合。在阿卡迪扎的坚持下酋长仍是他最亲密的顾问之一,但除此之外他们已经很少再见面。在他迄今为止做出的所有牺牲之中,失去法伊萨尔的友谊和尊重乃是最令王子痛心的一件。
“先头部队抵达的前一晚,我的战士将占领那些堡垒,”法伊萨尔继续说,“我们会守住平原入口处的两座;剩下的烧掉。这样你的部队就可以在通过隘口之后保有后方根据地。”
赫鲁寻思着看了酋长一眼,然后耸了耸肩。“之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我们将在二十三日内到达莱弥亚。莱弥亚军队目前状况如何?”
阿卡迪扎的手腕被扣上了金手镯,腰上栓了一条沉重的金链。他眼睛里进了一些眼影粉,刺痛感强烈。
“我们占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他咬牙切齿地说,“而且莱弥亚的部队素质很差,我这么说都算嘴下留情了。他们应该能暂时守住城墙,不过一旦莱巴拉斯开始攻城,他们根本就是螳臂当车。”祭司终于抹完了眼影,阿卡迪扎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脑袋。
“那龙粉呢?”
“自上次战争以后莱弥亚再也没成立过龙人连队。这说明他们手里已经没有龙粉了。”他会意地看了法伊萨尔一眼,“我们需要担心的是涅芙瑞塔和她的同类。”
赫鲁表情狰狞了一下。他亲眼见过那怪物的脑袋。“有多少只?”
阿卡迪扎突然意识到祭司们已经退后,开始审视他们的作品。他皱着眉头垂下双臂。
“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告诉赫鲁,“但肯定不多,否则他们不可能保密这么久,要是我们走运的话大概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即便如此,如果不提前加以防范,天知道它们能造成多大的损失。”
帐篷的门帘又被拉开,一名神色紧张的祭司走了进来,“时辰快到了。”
“阿卡迪扎王子已经准备就绪。”
阿卡迪扎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胸膛和手臂,“我感觉就跟裸体一样。”
赫鲁笑了出来,“这是传统,而且在这儿举办仪式可能比在沙漠边缘的喀穆里更舒服一些。”
法伊萨尔哼了一声。“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沙民都不会在公共场合穿成那样。他看起来就像个巨婴。”

三人站在原地傻笑了一会儿,只有祭司们在紧张不安地来回走动。赫鲁注意到祭司的焦虑,向帐篷门帘挥手示意。“请吧叔叔,”他说道,“仪式越早结束,你就能越快把袍子换上。”
一位祭司冲上前拉开了帐篷的门帘,外面吹进来一小撮尘土。阿卡迪扎走进了准备开拔的混乱军营。所有人都在目的明确的跑来跑去。有些人扛着箱子或陶罐,额头上布满汗水;另一些人则列队行进,全副武装,显得意气风发。还有的人衣服刚穿好一半,正迷迷糊糊地在贸易之路上乱窜,徒劳地寻找着自己的所属部队。人声此起彼伏,时而大笑、时而咒骂、时而大声发号施令,时而惊慌失措。成千上万双脚踏起了厚厚的扬尘,覆盖在所有东西的表面。没人注意到阿卡迪扎和他的随从。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抑制住突然想打喷嚏的冲动。
“这边走,殿下。”老祭司快步走到阿卡迪扎身边,指着一排排帐篷之间向南延伸的一条窄巷。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某位农民珍爱的老牛,正被这些圣人牵着鼻子走。赫鲁和法伊萨尔向他两边靠拢。
年轻的王子斜眼看了叔叔一眼,苦笑了一下。“跟你设想的不太一样是吧?”
阿卡迪扎扮了个鬼脸,“的确有点出入,比如少了一座城市。还有欢呼的人群,战车仪仗队之类的。”他向祭司们皱起眉头,“咱们应该可以调来几辆战车吧?”
“现在更需要它们作为先锋,“赫鲁咯咯地笑了,“不过我觉得应该可以召集几支长矛连队,命令他们为你欢呼,如果这能让你感觉好些的话。”
“几支舞女连队怎么样?我军有这配置吗?”
赫鲁假装轻蔑地扬起眉毛,“难不成莱弥亚军队有这配置?”王子耸了耸肩,“听着,情况本来可能更糟。我至少想办法说服祭司们取消了正式仪式,不然咱们得在这儿耗上一整天。”
令阿卡迪扎吃惊的是法伊萨尔虽然一直怒视着祭司们,但也嘟囔着表示赞同。“现在也许不是登基的最佳时间,但很有必要,军队必须有一个明确的领袖。其他国王才不会接受一个王子的命令,不管他将来会是什么地位。”
“想想赞迪里和努玛斯惹的麻烦,”赫鲁补充道,“他们不停地抱怨这抱怨那,从进军顺序到运输马车的数量分配。想象一下等我们抵达莱弥亚他们要还是这副样子该怎么办。”
阿卡迪扎举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他早料到拉卡-安-阿坦和奥摩罗斯会在方方面面挑战自己的权威。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喀穆里重新获得以前的地位,所以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弱他。仅仅关注眼前的政治斗争还不够;如果他想今后做一名成功的国王就必须开始预测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内将要出现的挑战。阿卡迪扎又一次向故去已久的导师贾巴里默默祷告。
祭司们把他带到小路尽头。在最后一排帐篷后面是一片万马踏过的开阔地,蹄声荡漾,车辙纵横。太阳现在几乎正悬在头顶上,远方飘动的浮尘闪烁着微光。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反射着阳光的白色亭子,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恍惚不定,亭子周围是一群沉默而警觉的卫兵,大约一百来人。
老祭司挥手示意队伍停下来,抬头测量了一下太阳的位置。“还好只晚了一点点,殿下。”他满意地笑着,拍了拍手,其余的祭司随员迅速排成两队站在了法伊萨尔和赫鲁两侧。在他们就位后,祭司向太阳举起双手,场地外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欢呼声,夹杂着铙钹和银铃。年长的祭司们严肃地点点头,迈着稳健且有分有据的步伐向亭子走去。
阿卡迪扎脑子里充满了矛盾的想法和情感。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幸福,毕竟自己一生都在为之准备的那一幕正在眼前展开。可现在他心里只有从这里到莱弥亚之间的一千零一项任务。尽管他努力试着去好好品味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
大家紧张地沉默着,眯着眼睛穿过飘扬的沙尘,路走了一半,赫鲁突然说:“话说,叔叔你有考虑过娶个妻子吗?”
阿卡迪扎从沉思中惊醒,眨了眨眼睛,“你小子先是安排了这些,现在还想包办我的婚事?”
赫鲁笑了笑,“没话找话而已,要知道按照传统喀穆里的国王得娶一个莱弥亚人。”
“真的吗?”阿卡迪扎开始装傻,“我的莱弥亚导师从没提过这一点呢。”
赫鲁哼了一声,“重点是,这个传统大概延续不下去了。除非你打算在夷平莱弥亚之后继续跟莱弥亚人强调两国友谊源远流长。”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不太合适。”
“肯定的。我父亲当然会想让你从阿斯崔选后,以此加强东西方之间的联系,诸如此类。不然你也可以从赞迪里或努玛斯中挑一个,定会搅的那两国鸡犬不宁。”
“我更想因为爱情而结婚,不是为什么政治利益。”
“叔你可太逗了。”
阿卡迪扎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他斜眼看着法伊萨尔大声说,“我其实想娶一位部落里的姑娘。”
赫鲁瞪大了眼睛。“哦?”他圆滑地没有说下去。反倒是法伊萨尔脱口问出了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的理由?”
法伊萨尔听起来有一丝戒备,酋长似乎怀疑自己马上要被嘲笑了。
阿卡迪扎看着老朋友的眼睛。“因为沙民是我的同胞,被鲜血和荣誉的纽带联系在一起。这些羁绊对我来说才最重要。”
他的回答显然让法伊萨尔很惊讶。“行……吧,”他一时说不出话,“我……我想应该可以。不过你连马都骑不好,得是多愁嫁的姑娘才愿意嫁给你。”
“怎么能这么说,”赫鲁嘴上抗议着但眼神很狡猾,“万一谁家姑娘脑子不太好使呢。”
法伊萨尔挠了挠满是胡子的下巴,“啊我倒是听说沙瓦特部落(bani-al-Shawat)有个女的脑袋被驴踢了……”
高阶祭司已经走到贵族们面前,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现在离亭子只有二十米左右,阿卡迪扎可以看到聚集在周围见证他登基的喀穆里人脸上的表情。从贵族到普通士兵无不身着华服,所有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欢迎他们的新国王。许多人号啕大哭,骄傲地唱起古老的圣歌,向喀穆里的守护神天父佩特拉祈祷。
唱着圣歌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此人身披金色与白色相间的长袍,金色披风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他右手握着一根长长的法杖,杖顶为四只斯芬克斯坐像,它们共同扛起了一个金球——佩特拉的象征。金球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光芒万丈,让人难以直视。佩特拉大神官谢普苏-阿穆(Shepsu-amun)走出人群,加入了等待中的仪仗队。他向高阶祭司鞠了一躬,老祭司先向他还礼,然后迅速退到一边。大神官站在队伍最前面,对着阿卡迪扎短暂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带队前进。
欢呼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在阿卡迪扎身后,军营里的喧闹已经变成了沉闷的噪音。他突然在意起阳光照在他头皮上的热度,以及尘土飞扬的微风拂过他肩膀和脸上时的爱抚。
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信号一样,亭子周围的人群向左右散开,从中走出了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他身穿锦袍,戴着属于生者之城大维齐尔的金环。此人名叫伊诺法(Inofre),当阿卡迪扎作为人质生活在莱弥亚时,是众多摄政王从无到有重建着喀穆里,伊诺法正是最新的一位。他双手插在腰间,用清晰有力的声音高喊道:“听啊!人民在灼热的沙漠和黑夜的邪恶中呼喊着,寻求帮助!他们聚集在王座前聆听众神的智慧,可王座空空如也!伟大的国王在哪里?”
群众向天空举起双手,扮演起他们在这个古老仪式中的角色。“伟大的太阳神,我们的国王在哪里?”
谢普苏-阿穆举起耀眼的佩特拉之杖,回应道:“年轻的国王图特普,已迈入暮光,与他祖先的灵魂团聚在一起,直到人类摆脱死亡之枷锁的那一天。”
“那么,由谁来领导我们呢?”伊诺法接上,“我城群狼环伺。难道伟大的天父离弃了我们吗?”
听了这话,大神官耸肩大笑起来。这欢快的声音与庄严的仪式形成了鲜明对比。“城里的人们,不要害怕,因为佩特拉听到了你们的呼唤!他派了一位荣耀的勇者来带领你们度过未来的黑暗。”
“他是谁?”
“阿卡迪扎!”谢普苏-阿穆骄傲地说,“血统高贵的王子,阿斯崔之王阿顿-赫鲁之子。”
“阿卡迪扎!”人群一齐喊道,“阿卡迪扎!”
“那么就请他上前,”伊诺法说,“接受这统治之权柄,接受他人民的赞美吧!”
大神官点了点头,以缓慢而庄严的步伐走向白色亭子。阿卡迪扎紧随其后,心在胸口使劲扑腾。似乎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肩膀上——那是千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塞特拉的时代。当他走过时,他能感觉到人群的目光。伊诺法告诉他要双目直视前方,但他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与大家目光相迎。这些是我的人民。多年来在部落中独自生活,这想法突然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忽然,谢普苏-阿穆走回到阿卡迪扎左边,王子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古老的黑色抛光木制王座跟前。喀穆里王座是件珍贵的文物,在玛哈拉克战役中被阿斯崔人从篡位者大营内夺回,几个世纪后又回到了生者之城。它上面摆放着权力的象征——一根纯金制作的微型牧羊弯杖,以及一根装饰着金色太阳圆盘的闪亮链枷。
阿卡迪扎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弯杖,它摸起来很温暖,很合手。接着他拿起那把链枷,将双臂交叉于胸前。然后,他像做梦一样坐在了塞特拉的王座上。

“吾王登基!喀穆里的人民,仰望佩特拉的天选之人,欢呼吧!”
欢庆的呐喊响彻云霄。阿卡迪扎坐在宝座上,可以看到一小群人正从仪式场地后方走过,赶向大军扎营的旷野。那景象在召唤着他,任何王座都留不住他。
阿卡迪扎站了起来,维齐尔赶紧鞠下一躬,“您所愿如何,陛下?”
国王顺手就把弯杖和链枷塞到了伊诺法手里。在全军安营扎寨过夜之前还要艰苦跋涉好几个小时,之后又要花好几个小时跟赫鲁和其他统治者们一起详细讨论攻城细节。要是时间来得及,他将在自己的加冕晚宴上品尝一块无酵面包和一杯兑水的葡萄酒。阿卡迪扎被这个想法逗乐了。
“把我的马牵过来……再拿一套像样的衣服,”国王说道,“还有很多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