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克苏鲁神话小说《龙森湖上的恐怖》(上)

《龙森湖上的恐怖》
一、早田进的述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井手。你一定认为我疯了,开始幻想自己被人跟踪监视,甚至连出来与你见面都搞得神秘兮兮的。
我承认我现在不太愿意使用电子通讯设备,甚至连和你见面都偷偷摸摸的,也尽量不乘坐容易被人留意的地铁出租,一想到他们那可怕的跟踪和侦查能力,我甚至不愿往人多的地方走。
没错,我是为此和秋子大吵一架,气得她带着进次郎回娘家去了。对,甚至连丽娜也闹起了冷战,索性住在宿舍,不再回家。
井手,我们已经是几十年的朋友,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难道会无缘无故地将最亲密的家人都统统气走?
好啦,慢慢听起我说,我找你来难道不是想把一切解释清楚?坦率地讲,我现在真的需要帮助,不,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指心理上的帮助,我很确定我生理和心理都没有问题,不需要什么狗屁的安慰式心理治疗。
我说到哪了?哦,对,帮助。拜托这次,你别再打岔。我确实需要帮助,但那是技术上的,我想要搞清楚真相——因为我受够了,二十二年,整整二十二年,你觉得我是怎么度过这二十二年的?每晚都被疯狂诡奇的梦境所环绕,而白天又要被似有似无的监视感给笼罩。
没错,以前我没有办法,他们可以威胁我,毕竟那时丽娜才刚出生,我又是家里的顶梁柱;但现在不同了,丽娜已经工作,进次郎也已经长大成人,只要我能和她们断绝关系,只要把两个孩子判给秋子,那些家伙的威胁就毫无意义。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搞清楚这一切的真相了。
以你的头脑,你已经大致猜到了吧,井手。好,但别发火,我当初没有告诉你真相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和你家人的安全——不止是人生上的,但谁能想到你竟然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
没错,一切的起源就是那天夜里的夜间试飞计划。如果我能知晓未来发生的一切,那么我一定不会选择加入那次试飞计划,就算他们给我再多的好处,也绝不。
但那时候,为了保住工作,还有获得更好的发展,我不得不在秋子的临产期和工作饭碗中选择选择其中一个 。我知道,秋子和丽娜在这一点上永远不会原谅我,但这就是财团掌控社会的悲哀,如果我不想获得一份财团们的联合黑名单,让全家失业,永远也找不到工作的话,我只能乖乖就范。
总之,在丽娜出生的那晚,我还是不得不爬上飞机的驾驶舱,驾驶着验证型威托飞入了群星异光闪耀的夜空中。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在威托和地面塔台失联期间,我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看到了、听到了什么,我现在就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二十二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与噩梦中,以至于只有坚信那一晚之后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发狂头脑产生的幻像,我才得以心智完整地存续下来。
可每当我闭上眼睛,我的意识总会不自觉地回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个充斥着疯狂景象与怪诞色彩的夜晚,蓝色与红色发光球体漫无目的于天空中旋转飞舞,互相追逐着在夜空勾画出疯狂怪诞的闪亮轨迹。
直到今日,我的身上还有一些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离奇现象。这些现象直至今日一直如梦魇困扰着我,以及我的家人们。
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里被疯狂奇诡的梦境惊醒,但只要醒来后,梦里的景象就会迅速模糊不清,我只隐约记得我驾机飞行于夜空之中,与互相追逐的两个球体共同飞至黑暗深沉的宇宙虚空之中。
有时我会梦见蓝色球体向我发起攻击,就像变形虫伸展开伪足那样把我和我的威托吞噬殆尽。而其他的时候,我则会迷糊地梦见,我闭目躺在那红白色的光与火之球中,听从那群星的语言述说着亘古的秘密与宇宙彼端的宏伟力量。
我无法确定这些梦中离奇诡异的景致究竟有多少属于确确实实发生过的现实,又有多少是一个中年失意者的疯狂臆想,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没错,我确实曾作为新型威托——一种新型天空飞机,能够依托自身的三种引擎,从而达到既能像普通飞机那样滑跃起飞,又能像高超音速飞机在大气层内突破音速的束缚,还能够使用火箭发动机达到第一宇宙速度,从而飞向近地轨道所在的宇宙空间——的试飞员而在岩本博士的团队里工作,但二十二年前的那场意外事故让我一度失去事发时的记忆。
我记得那天是丽娜出生的日子,我也确实记得那天我驾驶威托参加了试飞任务,但关于之后的记忆却都已经如梦境般迷糊不清。
我只记得我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大夫说我被救援队送来后连续昏迷了三天三夜,可奇怪的是身体检查却完全检测不出任何有恙的地方,甚至连烧伤的地方都没有,用医生的话来说,没有什么人能比我更健康的了。但这不能解释我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试图对我脑部的X光扫描进行分析,不过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在我苏醒后,政府与财团联合组织的事故调查组依照惯例对我进行了例行询问,以便彻底了解事故发生时的情况。
从调查组的口中,我了解到搜救队是在龙森湖畔发现陷于昏迷中的我,但除此之外,他们却什么都不愿告诉我,他们只告诉我威托几乎完好无损,让我不用担心赔偿的问题,只需要努力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好。
然而事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却连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都记不太清了。
直到我出院十多天后,我才从好事的媒体以及好心提供情报的目击者那里了解到当天晚上的详细情况。
当然我首先要感谢龙森湖边的露营者,据说正是他们被奇怪的呼啸声和物体撞击湖面的声音惊醒,从而第一时间在龙森湖畔阴暗的森林中发现了坠毁的威托飞机,及时向搜救队指明了目标。
根据一位当时龙森湖湖畔露营的露营者事后的描述,他们先是被奇怪的呼啸声惊醒,并目击到巨大的蓝色发光球体坠落至龙森湖湖内,在使湖面一阵气泡翻滚并重归平静之后,他们才看到坠毁的威托摇摇晃晃地坠入湖边的密林之中。
可奇怪的是飞机着陆的地面似乎完好无损,完全没有一般坠机时划拉出深深沟壑,甚至连周围的树木都未被机翼所带倒,机身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但看上去确实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蹂躏得残破不堪。
露营者还说,飞机驾驶舱里空无一人,奇怪的是却明显没有驾驶员跳伞或开舱离开的痕迹。
他们最后还是在距离飞机一百米的方向发现了昏迷不醒、浑身湿透的我,可丝毫没有发现我步行离开驾驶舱留下的足印或者其他的痕迹。
接下的情况,一支武装搜救队接管了坠落点的一切事宜,并以飞机可能带有放射性污染为由,要求所有露营者尽量远离龙森湖地区。
人们还煞有其事地传说当晚凌晨时分,有人还看到一整个直升机中队自龙森湖附近的美军空军基地起飞,参与了这场离奇的搜救行动。
还有人说其实那晚湖水里翻腾的声音传来了两次,只是露营者忙于寻找我的踪迹,对我提供救助,而忽略湖面上传来的尖利的怪声与浪涛拍打岸边礁石的水波声。
而事后回忆时,他们也说那晚天空中猎户座确实亮得诡异,参宿四的视星等比平常几乎大了两倍多。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很久之后才知晓的,联合调查组不仅什么都不愿告诉我,甚至还勒令我对此事彻底闭嘴,任何事情都不得向外界透露,无论是媒体还是我的家人,他们说如果我还想要工作和家庭的未来话,最好多考虑考虑他们的话。
所以调查最终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他们得出的最终结论是我因为疲劳和紧张产生了倒飞错觉,将夜空中闪烁的群星与龙森湖反射的星光混淆,最终导致了这起飞行事故。
他们宣称我所谓的光球只是对红色参宿四和蓝色参宿七的视错觉,在极度疲劳的情况下,我的潜意识显然放大了这两颗亮星的尺寸,并误判了距离,甚至慌乱中把气流扰动带来的震动归结于怪兽或幽浮的袭击。
他们完全没提到我曾于通讯记录里报告说的机载雷达探测到光球的雷达反应,他们也以黑匣子意外遗失为由,拒绝我重启调查的建议,甚至还威胁要帮我解决和减轻家庭负担的数量。
我根本没有的选择,只要我签下责任认定书,他们就免除我任何的处分或是赔偿,只要我学会闭嘴,他们很乐意用加薪升职的待遇来交换。当然但凡我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他们也能以通过握住我的命脉的方式来威胁我,逼我就范。
这二十多年的时间,我就是如此隐忍着度过的,我可以接受荣誉与人格的侮辱,只要能让我的秋子不受伤害,只要能让我的孩子们健康快乐成长,我可以忍受这一切,
尽管最近的这一年,那些怪异的梦境出现越来越频繁,以至于我甚至难以维持充足的睡眠,只能靠白天眯一会眼,才不至于陷入深沉不醒的噩梦之中。我甚至也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时刻被人所监视,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前往会社上班的路上。
二、黑衣人
最开始我认为这可能是一种由焦虑或恐惧症引发的幻觉,可每当我留心观察周遭情况的时候,这种被窥视感就突然消失不见了,然而当我开始放松下来打算休息的时候,这些窥视感就会如跗骨之蛆般再度缠绕上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有一天,当我和屋外的某个陌生人的视线相交触,我才明白那种窥视感究竟是什么,当我与陌生人的视线相触及时,我才意识到这种怪异的感觉正是来自那陌生人的偷窥。但是为什么在遮拦严密的封闭空间依然有这种感觉,这困扰了我相当久的时间。
陌生人似乎从不使用望远镜或者类似的观察设备,但那种窥视感始终环绕着我,即使我关紧门窗,拉上了窗帘,我依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我也尝试请人仔细检查过所有房间,却没有发现隐藏的针孔摄像头或是其他监听设备,当然这一举动不免引起秋子的唠叨与不满,这让两人本就带有裂痕的家庭关系变得愈发微秒。
一开始我以为那些人还在追踪我,即便是我已经选择闭嘴的当下。我确实曾偷偷独自收集过与那一晚事故有关的些许证据,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还原那天的真实经历,但我一直很谨慎,尽量没有让任何外人知晓这一点,即便是秋子和丽娜。
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那些监视者并非我所想象中的监视者。财团与当局完全可以更为直接有效的手段,强硬地干涉我的生活,用工作、福利、牢狱甚至家人来逼迫我进服软,掌握着强大舆论与新闻控制力的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去把我当作重要人物来进行监控的必要。
那些人经常在我家周围转悠,我曾经躲在窗帘后远远地注意过他们,那些人身材高达魁梧,身高大都至少有一米八那么高,他们始终穿着过时的或是不合时节的黑色西装制服,并佩戴着巨大的黑色墨镜,完全是一副杂志小报上的都市传说或是恐怖故事中恐吓UFO调查者的黑衣人的模样。
一些人说黑衣人们是人类中的第五纵队,叛徒,背叛了人类祖先的地球人奸;也有人认为他们可能并非人类,至少不完全是人类,他们显然没有人类常有的同理心,为了销毁飞碟有关的证据可以不择手段地施加威胁,甚至是行凶杀人。
我不敢确定那些人是不是所谓的黑衣人,就算他们只是财团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雇员,只要他们敢伤害,不,只要他们敢威胁我的家人——秋子、丽娜还有进次郎——我保证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如果那天我没有开门直接与那些黑衣探员面对面,也许我和我家人的生活(甚至也包括你的生活,井手)就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当然那天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很显然,除了那场坠机事故造成的失忆,我就再也没有失忆过了,恰恰相反,自坠机苏醒后每一天发生每一件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使是那天油盐酱醋那种小事,也是如此。
我还记得丽娜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因为她想要报名参加TPC的飞行训练班——自那场事故以来我就不再驾驶,或是乘坐任何一种飞机或是其他飞行器,我甚至也不希望我的子女学习或是驾驶飞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希望他们能少乘坐飞机。
我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位亲人,因为那些光怪陆离或是疯狂可憎的东西仍然有可能再度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与天空中,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们也不会有我那样的运气,我也不愿去打赌那些天外的来客是充满着友善,而非携带着无以名状的恶意。
总之自那天的生日后,丽娜就搬了出去,在TPC的职工宿舍里独自居住了。
我很抱歉,当然,如果我能知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庆幸她搬了出去。
那天,当门铃响起的时候,我从猫眼中近距离观察了找上门来的黑衣人,一种隐晦而不详的感觉油然而生。尽管心神不宁,那时我还是想着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情,因此我在开门前找理由支走了秋子。
当我第一眼看清黑衣人的面容时,我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然而即使对于最怪异的人类来说,这些黑衣人的特征还是异常地古怪。他们并非是那种夸张的畸形的恐怖,而是那种因为极度近似于人类而产生的恐怖谷效应所产生的恐怖。
即便带着宽大的墨镜,我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那娃娃般的面孔,或者说二次元脸(进次郎喜欢的那种)被转换为三次元后的面孔,过分巨大的眼睛带来强烈的怪异感和非人的感觉。我几乎不愿意直视他们的面容。
在我打开门的瞬间,领头的黑衣人就念出了我的名字:“早田先生。”
那不咸不淡、不急不躁的语气令我不禁想到黑客帝国里那位傲慢的史密斯特工,而眼下我正是那该死的、应该被丢进回收站的错误程序。
“我希望我们能单独谈一谈。”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还不住地试图越过我的身体,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搜寻着什么,“您的家人不住在这里吗?”
这是明知故问,他们已经偷偷观察我好久了,不可能不知道秋子和进次郎的进进出出。
“她带孩子回娘家访亲去了。”我如此敷衍道,“请进吧。”
随着黑衣人走入客厅,我留意到黑衣人的身边总是环绕着一股淡淡的怪异气息,它有点像福尔马林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间或可能还混杂着樟脑丸、医用酒精般的难闻气味。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怪异气味的施加影响,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微弱的幻觉般的噪声或是振动声。
显然黑衣人首领并没有在家人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他有意无意地向我问起二十二年前的那场事故,不断试探我是否真的完全遗忘了那天在夜幕下里发生的一切,那些在天空中飞舞的火球,以及高悬于夜空中巨大的红色参宿四。
黑衣人似乎默认,认为我与那红色球体发生离奇的第三类接触,他们不仅想要逼问我那天所发生的事情,甚至想要我交出任何由此有关联的证据。
他们还特别试探我,那天是否偶然获得了一些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说那些物品里可能含有强辐射、强磁场或者放射物等有损健康的物质,甚至暗示那些东西正是亮红色天外来客别有用心的赠予,指出它们并非凡人的心智和肉体可以承受的。
然而我并没有获得黑衣人口中的奇怪物品,也许在那些夜夜回想起的怪异梦境中,我曾经真的见过类似的东西,它似乎像一只钢笔,但顶部却是透明的水晶状结构。
但很显然,我手上并没有类似的物品,要么它只存在于早田梦幻离奇的梦中,纯粹是胡思乱想的产物,要么就是我拒绝了天外来客的“好意”,没有接受这莫名其妙的赠礼,又或者那物品在威托坠毁后就被露营者、搜救队或是调查组的人悄悄捡去,最终遗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黑衣人最终还是没能从我这里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维持了对外人守口如瓶的承诺。他们临走前,仍然不忘对我发出警告或者威胁,他们会继续关注我的,直到我给了他们满意的答案。
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要他们没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我想他们总有一天会把罪恶的黑手伸向我的家人的。从那天开始,我就意识到我需要想一个稳妥的办法,来保护最亲爱的家人。
之后的事情,你已经看到了,我和秋子大吵了一架,她带着进次郎离开了横滨,听说现在她已经托丽娜在TPC的关系让进次郎转校到了联合城的高中。我想远离我的身边,多少能给她们带来安全,因为我可以感觉得到那些黑衣人似乎只对我或者说我的经历和遭遇感兴趣。
在此之后,那些黑衣人几乎天天来拜访我,有时是恐吓威胁,有时是巧言蛊惑,他们暗中透露他们服务于一个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神秘势力,他们掌握的科技与资源,宛若神明,如果我不想招惹他们背后的主子的话,最好老老实实与他们合作。
但好在他们主子的文化和情感背景迥异于我们,他们忍受了我不合作的态度,仍旧愿意与我进行和平理性的谈话。我当然不会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
随着我习以为常,他们不再装模作样躲藏起来,逐渐开始明目张胆地抵近监视。无论白天黑夜,我都能在窗外看到穿着过时黑色制服的神秘男子悄然出没于我家附近的公园和路边人行走道。
他们似乎从不使用望远镜或者类似的观察设备来偷窥我,但那种窥视感始终环绕着我,而且愈演愈烈,即使我关紧门窗,拉上了窗帘。我请人仔细检查过所有房间,也没有发现隐藏的针孔摄像头或是其他监听设备。
其他感觉也越来越糟,我前面说过的那种似有似无的幻觉般的振动声愈发强烈了,特别是在寂静的夜间,这种仿佛巨型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有时候我望向窗外,试图从漆黑夜色中找到一种扑扇着翅膀的怪异生物,然而他们的飞行速度似乎比我的视线更快,我只能勉强看清巨大的毛茸茸的蚊子般的生物在恐怖的嗡嗡声的伴随下,于星光中转瞬即逝。
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它们的头部[注],它们似乎只有毛茸茸的椭球形的胸部,上面长满了不知是绒毛还是触须、尖刺的细小状物。
我说过,我并没有完全看清它们的真实模样,我甚至不确定它们到底有没有头部,但只是那惊心动魄的一撇,我就彻底无法忘记它们扇动着巨大的翼膜般双翼飞行的模样。
一想到这些生物趁着夜幕的掩护,用腹部蜷缩着的细长的带爪的节状肢扣紧我家的门窗,以险恶而不祥的“目光”(我不确定它们是否有眼睛或是人类的视觉感官,我说过,因为我没看到他们的脑袋)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就不由得脊背生寒。
我终于确信黑衣人所属的势力的确是一股亵渎神明的邪恶力量,他们与那些不该存于此世,只存在于古老民间传说中的险恶之物达成联盟。
甚至很有可能,日本神话传说的百鬼夜行正是起源自这些只有在人类最深的梦魇中才会见到的险恶之物,据说它们会披上不同的外衣,以各种各样的怪异模样在夜幕中谋划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庞大计划和宏伟蓝图。
然而我更为吃惊不是这些生物怪异的形态,我惊异的是不知何时起,我的视线竟然能够突破夜幕的封锁和围堵,像夜行生物一般看穿浓稠的黑暗。我想也许自那场坠机事故起,我的身体就发生了潜在的异变,这或许正是这些怪异的黑衣人找上我的真实原因。
我不知道这些异变会把我导向何方,也许是变为新世纪的超人,新兴人类,又或者化为丧失人性理智的恐怖变异体。
我突然开始担心起进次郎来了,这些异变会不会遗传给他,如果这些异变果真带有强烈的负面效果,那我可真是个带来不幸与厄运的失败父亲。
与此同时,伴随夜视能力的出现,我过去常常梦见的疯狂梦境也渐渐越来越清晰,有时候即便到了白天,我也依然能够依稀记得梦里——或者说二十二年前的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
为了避免再次遗忘,我尽可能用纸和笔将这一切记录下来。
起初我只记录下了一些短暂而顺序模糊的片段,无外乎蓝色与红色发光球体漫无目的于天空中旋转飞舞,互相追逐着在夜空勾画出疯狂怪诞的闪亮轨迹。又或是一个怪异又亘古的群星之声向我发出警告,它告诉我一场足以决定人类未来命运的巨大变动就要开始,如果人类想要存续,就必须做出改变。
我不知道它所谓的是何事,而这些警告又是否为真,但我可以感觉到它并无恶意,或者至少没有显著的恶意。它似乎来自遥远的星空彼端,远非我们这个世界的虚弱造物。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记起更多的事情,我试图所有破碎的梦境记录下来,并整理出正确的时间顺序。但随着怪异的事情越来越多,黑衣人的“拜访”也越来越频繁,我的整理工作严重耽搁了。
而另一方面,由于梦境开始变得越来越深沉,每晚我都会陷入更深的沉睡之中,巨“蚊”扇动翅膀的嗡嗡声也逐渐打搅不了我牢靠的睡眠。
但我很快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它们还有那些黑衣人会不会借着夜色和沉睡的魔咒,趁机对我发起攻击,即便不选择更暴力手段,他们也能轻松将沉睡不醒的我掳走,带回他们的大本营慢慢炮制。
我试图去犬舍购买大型的看门犬,为我提供些许的保护以及自我安慰,希望它能在午夜后及时地用犬吠向我示警。然而,我确实睡得太深沉了,我甚至丝毫没有听到看门犬的嘶吼和咆哮。
直到白天,我才在门外十米远的草丛里发现些许的血迹和几瘫浓稠又刺鼻的绿色粘液,看起来很像是蝗虫被人捉住时吐出的那种令人反胃的恶心液体。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电影,巨大无比的昆虫在夜间悄然而行,吞噬人类以及夜行的动物。
我不知道看门狗的命运,我也不愿去想象,尤其考虑到我自身可能也遭遇到相同的结局,我就更不愿意去想象了。但看门犬还是为我争取了几天的时间,使我得以把破碎梦境记录下来,并大致整理出顺序。也就是你手上拿着那本潦草的笔记。
显然我目击了两个发光球体那不可思议的追逐,并在空中遭到幽蓝色球体攻击,然后又被被红白色球体所拯救,那个红色球体一定告诉了我某些我无法回忆起或是被清除了相关记忆的重要信息——这很可能是一种警告或是预言——最后和威托一起被轻稳地放置在龙森湖畔的土地上。
我想要把我记下的笔记邮寄给你,但又害怕黑衣人偷走信件,而手机拍照发邮件就更不可取了,他们掌握的黑客技术一定比我这个走完大半辈子的老头子要高明。
所以我趁着黎明时分,黑衣人松懈的时机,偷偷跑出来见你,我还是花了很大气力,不断换车,在城市里兜着圈子,确保自己甩掉了有可能跟踪的黑衣人。
我如此重视这份笔记的重要原因,也是我无法释怀的原因是,如果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幻象与臆想,那么我为此付出的妻离子散的代价以及对隐藏于事件背后的真相的苦苦追寻也就毫无意义了。
但如果这一切皆为真实,那么对我来说……不,应该是对全人类来说,也许某种潜在的威胁正悄悄地从黑暗浩瀚的深海中浮现并随时可能以惊涛骇浪般吞噬人类文明这座平静而无知的古代。
那么人类就必须尽早做出应对的举措——尽管我们的努力对于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来说可能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但为之曾奋战至死,总好过枯坐等死要好得多。
我向你保证我对你所讲述的故事,你从笔记上所看到的故事,它完全取自于这些年来离奇诡异的疯狂梦境——当然我也愈加肯定那不仅仅只是梦境。
[注]:早田把米戈的脑袋当作了昆虫的胸部。
三、早田进的回忆
现在就让我从头到尾向你们完整地讲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月明星亮的晴朗夜晚,我究竟群星之下见到什么,又究竟听到了什么。一切的起因都要从新型威托的试飞任务说起。
那天晚上凌晨一时,我驾驶着验证型威托从琦玉县龙森湖南侧的试飞基地起飞。即使对于夜晚来说,那天晚上的天气也足以称得上晴朗,夜空中群星闪烁,圆月高悬,几乎没有什么风,也没有厚重浓密的云层。那天确实是一个进行夜飞的好时机,唯一令人不悦的是悬挂于东边的圆月始终是一副渗着猩红色鲜血的惨淡模样。
但我们这个试飞计划的组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迷信主义者,他们并不相信也不在乎那些古代神话传说中血月乃是极阴至寒的大凶时刻,对科学和唯物的死板硬套已经深刻地烙入他们的脑海与魂灵中。再说,就算他们其中有一个两个对占卜吉凶有所研究并深以为然,但已经为期不多的计划时间表和实验主任带强迫性质的试飞命令就足以堵上所有人的异议。
所以,我们还是安装原定计划进行了。
凌晨四十五分,我换好了抗荷服,手脚并用地登上威托的驾驶舱并做好了起飞前的检查准备。向地面塔台报告一切就绪,是否立刻起飞。
凌晨一时,在得到塔台准许后,我按下了威托的点火按钮,威托的涡轮喷气发动机从燃烧室中喷出了赤黄色的高压燃气,涡喷引擎发出巨大的噪声即便隔着威托耐热的航天合金外壳和头盔中的降噪系统,我依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整架飞机开始沿着机场跑道滑跃起飞,最终攀上龙森湖那夜幕笼罩的天空中。如明镜般剔透、反射着群星光彩的龙森湖和它周围生长于阴暗森林中的巍峨群山逐渐在我的脚下变得渺小卑微,仿佛孩童手上的微缩模型。当威托的高度继续增加时,大地就彻底陷入一片深沉晦暗的迷雾之中,唯有头顶的浩淼星河和血色的明月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辉。
当时速达到2400公里,我将威托的引擎切换为冲压发动机。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雷鸣般的音爆轰鸣声,威托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迅速攀升至两万米的高空,突然暴增的速度产生的巨大过载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两万米的高空几乎转瞬即至,因为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威托的引擎也被切换为更高效的火箭发动机。脚下的大地彻底不见了,深邃阴沉的黑暗仿佛给人一种置身于空无一物的孤寂虚空般的感受——既没有高度也没有深度,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天地初生时那般浑然一体——只有头顶(但我确切的感觉是身边)的灿烂星河才能给我一种自己还依然身处于广阔银河之中的安心感。
不过我的内心中还是潜藏着一丝不安的,对于一个专业的飞行员来说,失去方向感是最为危险的情况之一,当一个飞行员开始分不清上下的时候,他就有可能出现天地不分,甚至出现驾机坠地入海的极端现象。
通常而言,这类现象多发生在晴朗的海面或多云雾的地区上。海水能反射星光月光,长时间在海面上飞行,海天一色,很容易使飞行员产生头上是天、脚下也是天的怪异感觉;能见度较低的多云天气也能产生类似的效果,而有时候甚至城市的灯光也会被昏了头飞行员误认为星空。
我有一瞬间就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几乎丧失了自己的方向感,在深沉的虚空大地之间迷失了自我。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仪表盘,希望依靠牢靠的仪表指示使自己从倒飞的幻觉中拜托出来。
然而在我移开双眼注意力的这段时间,不知从何时起,悬挂于黑色帷幕般的夜空的血色圆月已经变得愈发巨大,现在这颗红宝石般红色天体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天际,就好像我的威托正朝着明月飞去。
我心跳得厉害,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了,手套也因为汗蘸得黏糊糊的。我觉得一定是头盔呼吸器供养出现了问题,缺氧导致了我现在出现了如此离奇诡异的幻觉。
嗷嗷待产的秋子的幻象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但一想到秋子,还有即将出生的丽娜,我突然冷静了下来,为了秋子和丽娜,我一定会完好无损地回去的。
当我的心情和慌乱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我突然注意到眼前巨大的红色天体其实根本不是我理所当然认为的血月。不,那根本就不是月亮。
但凡对天文学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月球本身不会发光,它仅仅只是反射了太阳的光芒,从而产生所谓明月的错觉。我面前的那个红色天体却可以自己发出明亮的红白色的光芒。它看起来也没有小行星撞击留下的巨型环形山,鹅卵石般斑驳的表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太阳表面的米粒组织。很显然它是一颗恒星,考虑到它巨大的体积,它很可能还是一颗红巨星或者红超巨星。
我几乎被自己的判断吓到了,甚至连联系地面塔台询问情况都忘了。从科学角度说,在地球上不可能看到如此巨大的恒星,而从恒星演化的角度上讲,太阳也几乎不可能瞬间演化为红巨星,而人类还能完全不受其影响地继续生存。更何况,此时的龙森湖明明处于深沉的夜晚之中,怎么也不可能看到另一面的太阳。
我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或是产生了可怕的幻觉。威托的引擎似乎不再运作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感到火箭发动机工作带来的震颤感。
机载无线电已经联系不到地面塔台了,从机头发射出的无线电通讯信号仿佛泥牛入海,在这片宇宙虚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我真的已经驾机飞离了地球,飞入到遥远的猎户座参宿四之上。
当巨大的红色天体从天际缓缓升起,我忽然感觉自己驾驶着的验证型威托正漫无目的地翱翔于溢出脓血般的暗红色夜空,黑暗温暖,愚钝痴盲,既没有目的地,亦不在乎时间。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总之当我再度思绪清醒过来的时候,那颗红巨星或者红超巨星已经消失不见,夜空的群星与明月再次回归到它正常的模样。而我也愈发肯定自己不是发了疯就是被怪异的幻觉缠了身。
我是被雷达扫描到异常飞行物发出的嘀嘀报警声唤醒了我,警示灯闪烁的红光将驾驶舱映得一片通红。雷达上显示在我的一点钟方向,有一个未知的神秘物体正以超越人类现有科技的飞行速度进行超高速移动。
通常情况下,雷达只会在飞行器极度靠近,甚至可能撞上威托时,才会发出警报,这意味着我刚刚失去意识到这段时间里,威托几乎快要撞上一架陌生的飞行器。我吓了一跳,但转眼意识到我是在两万多米的高空,哪来的这么多高空飞行器呢。
雷达再次扫描了一下,不,这次显示的是两个物体,既像是在结伴飞行,但也可能在互相追逐。它们的速度快得无法想象,前一秒还在雷达的一点钟方向,后一秒,就出现在十点钟方向,就好像调皮的孩子在利用雷达仪表盘来玩打地鼠游戏。
我看了一眼舱外,没有从黑暗的天空中看到任何像是飞行器的物体,我的身边除了随着威托的攀升而不再闪烁的暗淡群星,以及那一轮血红色圆月外没有任何东西。
我想我和仪表盘之间一定有一个已经发疯了,考虑到我之前看到的巨大红色天体,我很可能比威托仪表盘疯得更加厉害,一想到这很可能是我飞行员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程,我心情不禁苦涩起来。
无线电通讯终于正常了,我向地面塔台询问了机载雷达的发现,塔台回复地面雷达一切正常,没有发现除我所在威托外的一切不明飞行物。看起来是雷达工作不正常,通讯完毕。不过为了自己能养家糊口,我最终也没有向塔台提起不久前产生的怪异的幻觉。
试飞继续进行,但这回我注意到在我前方十一点到一点钟方向似乎有两个闪烁着一红一蓝光芒星点在快速移动。它们如同夏夜的萤火虫般在漆黑的夜色里,无规则地胡乱追逐着。它们时而俯冲,时而攀升,时而以低锐角的急转,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红蓝色弧线。
但很明显,我的常识告诉我,不可能有哪怕一种萤火虫能够飞至两万多米的高空举行交配的舞蹈仪式,也不可能有哪种萤火虫大得或者明亮得足以在数千米甚至更远的距离被人以及机载雷达所发现。
我现在越发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从之前目击红超巨星的幻觉中摆脱出来,然而狠狠捏一把脸带来的疼痛感却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真的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有一瞬间,我又一次被带到了群星之间。我看到巨大的赤红白色的明亮火球从天空中猎户座的方向如捕食的猎鹰般俯冲而下,它追逐的是一颗同样大小的蓝白色球体。
但后者看起来却不像是火球,它散发着一种怪异而险恶的蓝白色光泽,特别像是深海捕食者发出诱食用的荧光。蓝色球体身后似乎还托着几条触须,这使得它看起来更像是深海的水母,而非天上的恒星。
蓝色囚徒似乎是被追击的一方,由于两者截然不同的外形,我越发相信它们是捕食与被捕食、猎杀与被猎杀的关系,而非我最初幻想的萤火虫的交配仪式。
我被这两个球体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联系地面塔台。我看着它们互相追逐,以近乎无视惯性的低锐角急转和超越人类现有飞行速度的可怕航速追击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眼睛开始干涩,蓝色球体那诡异的蓝光开始刺痛我的视网膜。我意识到我不应该再尝试直接观察这些怪异的飞行物,它们明亮夺目的颜色显然在漆黑的夜色十分容易伤害人类的眼睛。
我开始联系地面塔台,告诉他们,我的发现,天空中怪异的、互相追逐的球体,然而无线电里一片嘈杂,没有人回应我,似乎某种强烈的电磁波干扰了通讯系统。机舱内的警告灯依旧是发了疯般闪烁着红光,并发出了狼来了般的警告声。
大地上一片黑暗,也许是因为太过遥远,我看不到地面基地指示的灯光。不管威托如何飞行,银河的群星始终牢牢固守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但群星与明月的光辉也被那不知为何物的怪异球体的离奇光芒所驱散。
它们究竟是什么?是人类的飞行器,还是外星人的飞行物,恐怕没有人能知道。在这片孤寂的两万米高空,我就这样孤独无助看着这些陌生而怪异的飞行物围绕着我上下飞舞。
打毕业以来就没写过六百字以上的作文,就这样吧。文笔是不可能有的,连通顺都说不上,只有随便水才能勉强生活的样子。难道有个好灵感,怎么着也要水完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