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阑珊】第8话：阑珊（下）
微笑着目送那个少年的背影之后，两个少女一起拉着手来到了文具店。形形色色的文具让她们彼此眼花缭乱，但最后她们却不约而同地在一个货架前停下了脚步。
货架上面放着的是一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记本。纯色的本皮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行小小的Notebook来证明它是一本日记本。粉红，天蓝，纯白，草绿，钴蓝，五种颜色摆放的整整齐齐，她们稍加思索，便很果断地各自挑了一个最喜欢的颜色，一同走到了收银台前。
天依挑的颜色是天蓝色，星尘挑的颜色则是钴蓝色。
“以后咱们写交换日记吧！”走出商店的那一刻，她们异口同声地喊着。
心有灵犀的一瞬让她们彼此的脸上洋溢起了相同的笑容。似乎无需多说，无需征求彼此的意见，这个约定就这样出现在了两颗心之间。
那天晚上，她们分别在对方的本子的扉页上写上了几行寄语。而当日记本被交换回来的时候她们才发现，她们彼此的本子上面就连句式都是相似的。
虽然星尘家的幸福让天依心生嫉妒，但她还是因为这两个如同心电感应一般的默契而整整高兴了一个晚上。对于她来说，一个小小的默契都存在着十分美好的含义。
自此以后，她们约定每天早晨将前一天写好的日记放在家门的台阶下面，彼此互换之后再在第二天的晚上写下日记，次日早晨再交换。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彼此留在日记本上的字越来越少，但交换日记的这个约定，还是被她们一直保持到了那次海南之行的那一天。
而在那之后，虽然关于言和的误会最终得以解开，但交换日记的约定却再也没有坚持下去。她们虽说依然在属于她们各自的日记本上记录着每一天的日常，但那早已成了她们彼此心头，那不会分享给彼此的秘密。
心华一边听着星尘讲起这两本交换日记的故事，一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上面的字迹。她发现，每当轮到天依在星尘的日记本上写日记的时候，都会有一两个字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是有什么液体滴落在那上面一样。而星尘告诉她，天依即便在最开心的日子里，写日记的时候也是哭着写完的。
心华陷入了沉思，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满是樱花花瓣图案的灯看了很久，静静地开了口：“既然她落泪，那就在证明她是多么多么的在乎你……既然在乎你，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在乎你的人呢？更何况她可是把你当活下去的全部希望的啊……”
星尘当然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她也很希望自己能一直守在天依的身边。但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份守护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单向的执念，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另外一个出现在她们之间的人所替代。半年多的时光里，那些数不清的点滴和感动，真的可以被一个生性泼辣且不拘小节的人轻易地改变吗？
“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一点，不明不白的单向守护却换不来人和令我欣慰的回应，心华，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所以当你认为你的守护毫无疑义的时候，就拉着你的父母来到这座她生活过的大城市来逃避往昔的记忆吗？你是在逃避吗，要是逃避的话为什么会选择她以前生活过的城市，为什么会选择她以前读过的学校？圣地巡礼吗？”
星尘听着心华的质问，哑口无言地摇着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她不知道她自己选择在这座城市重新开始一段生活，究竟算不算是“重新开始”。
也许，她只是在踩天依的影子而已吧。
她顿了很久很久，慢慢地抬起头：“如果……如果有人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回那座海岛去寻找你的亲生父母的话，你会回到他们身边吗？”
“他们是有苦衷的。当时的包机只有那么几班，通行的证件也有有效期，那时互联网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如今咱们跟海岛那边的关系又紧张了起来，我想，回去可能遥遥无期吧。但是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我一定会跟他们团聚，我会让他们来这里生活，因为这里真的让我感觉很熟悉，很有感情……”
心华说着，忽然有些热泪盈眶起来。星尘一边为她擦着眼泪，一边陷入了沉思。
“那……我呢？”
“我可不觉得你跟你的父母一起来到她之前生活的城市算什么‘逃避’。就像这里的老年人，他们的儿女为了能让他们躲避寒冬世界雾霾的困扰，不惜掏空家底在远在南方沿海的地方买房，在南方和北方之间来回穿梭。每个人都会去选择逃到一个对自己的地方去，而不是像你一样，逃到这样一个对她来说有着心理阴影的地方……你，可能只是想跟她互换环境，想更好地守护她，对不对？”
星尘略微迟疑的点头似乎证明了心华的想法。只不过在心华心里，星尘却像一个想好好演绎自己想演绎的角色，却无奈发现自己拿错了剧本的演员。因为，似乎没有哪个演员会用离别的形式来告诉自己想守护的那个人，她想更好地守护着那个人。
“你不是在演什么青春偶像剧，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玩消失，若干年之后再重新出现……她可是个抑郁症患者呀，你真的能预料得到你玩起了消失之后，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吗？你口口声声地告诉我，你是因为答对了德育试题上所有的题目才进了那个班与天依相识的，可现在呢，你认为你自以为傲的德育成绩真的很高吗？”
听到心华的这句话，星尘就像触电了一般，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她只感觉到在她的耳边，一个轻盈而清脆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着，轻轻地拨动着她的心弦。
哦对了，八音盒里的曲子是我给你写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依梦星尘”，你别嫌土哦！
这并不是幻境 这并不是梦境我一直在身边静静聆听广袤银河隔不断我内心的真情轻轻睁开眼睛 身边多么宁静窗外是那片黎明的繁星依梦星尘 幸福回忆会被珍藏在天晴
“天依，我回来了……”
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刻，她轻轻地呢喃着。
❀5
平安夜前的一天，整个樱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变成了一个雪岛。往常四季有绿的樱花高中此时此刻也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宛如一个冰雕玉砌的童话世界。
可在童话世界里生活的人们，却不一定都拥有着童话般的故事。
艾兰迈着显得很是沉重的步子，走在被一阵上课铃的敲响而变得空空荡荡的走廊里，每一个脚步发出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沉闷，沉得让艾兰和在教室等候上课的艾兰的同学们都很难喘过气来。
今天是艾兰回到学校继续教课的第一天，可刚刚来到办公室还没坐稳，艾兰就被刘主任叫了过去。原来，因为代课老师反应艾兰组织复习的进度太慢，使得代课老师不得不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追平其他班的进度。很是器重艾兰的刘主任虽然并没有多责怪她，但是走出教导主任室的艾兰心底还是泛起一丝委屈，却根本不能将这份委屈分担给任何一个人。
脚步声和那副略带倦怠的脸在悄无声息之间，将她的心绪传递给了讲台下的每一个同学。无需艾兰开口，同学们便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他们所牵挂的那些事的结果。
天依依然在医院，而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星尘则依然毫无讯息。
“好了同学们，今天我们继续复习修辞手法……”
话音未落，徵羽摩柯却突然站起来将艾兰的声音打断：“艾老师，请原谅我们今天无心听您讲课。”
紧握的粉笔在那一瞬间断成了三节，艾兰咬着牙缓缓转过身来，用尽自己的最后一抹微笑问道：“徵羽摩柯同学，为什么呢？”
“我们每个人都在牵挂着天依。”徵羽摩柯平静而哀伤地说，“她得有抑郁症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女孩子，她转进这个班里来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在她的背后竟然有着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我们虽然不知道星尘究竟去了哪里，但我们希望可以在星尘不在的这段时间，可以一直陪着她度过完高中最后的这段时光。所以，我们可以去医院看看她吗？”
“我们都想念天依啊。”全班40多个同学异口同声地喊道。
那一刻，艾兰的眼眶湿润了。她没想到讲台下的同学们竟然会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团结，也没有想到在班里一直落寞寡言的天依竟然会被同学们如此地惦念着。
“可是她患上的是抑郁症呀，大家都去看她的话恐怕会对她造成刺激，造成更为糟糕的后果的。所以请大家再给她一点时间，等她有好转之后大家一定会在这间教室里看到她的。”
艾兰很是耐心地为大家讲述着天依现在的情况，然而她的话并不能让台下的同学们得以安心。思考再三的艾兰还是决定，让平时跟天依最为熟悉的徵羽摩柯和乐正绫代替全班同学，在下午放学之后去医院看望她。
只是艾兰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她在这所学校任教这么多年来，做得最令自己后悔的一个决定。
“什么？你……你再重复一次？”
那一刻的艾兰眼前一片死灰，就如同世界末日前夜，那压得能让人窒息掉一般。
而当班里所有的同学都最终放下心来开始听艾兰的复习课时，远在北京的星尘却递给了班主任一张空白的假条。星尘的班主任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以为她忘了写上面的字。
“你是要请假吗？但是，为什么假条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呢？”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要请几天假。”星尘的回答有些轻描淡写。
正当班主任想要继续问星尘要请什么假，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最多能请多少天事假的时候，却发现星尘早就飘出了她的办公室。留给这个屋子的，只有一阵比窗外的风声还要轻盈的门锁声。
心华亲眼目送着星尘登上了飞往樱岛的飞机。在登机口告别的时候心华告诉她，如果之后发生了任何需要心华来做的事，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飞到星尘所想要的地方。星尘也微微一笑，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说了一句让心华沉思很久的话。
星尘说，希望心华能够早一点找到心华自己的亲生父母，早一点告别这辆丢弃在破旧的矮房间十几年的中巴车。毕竟，她完全可以抛弃掉这层破旧且厚重的茧，拥抱属于她的美好人生。
“等你再看到我的时候，也许我会在一间宽敞明亮温暖的房子里呢。”
她翘了翘嘴角，却发现再也找不到积压在心头的那个拘谨和小心翼翼的样子了。
❀6
昏黄的斜阳在手指的缝隙间，朝着地平线的方向马不停蹄地奔跑着。正在上自习的教学楼里忽然显得十分安静，在静谧的残阳之间，两个身影正伫立在走廊中，任凭残阳将他们的身影一点点地拉长。
徵羽摩柯当然明白言和是天依最心爱的男生。于是当自习课还有不到15分钟的时候，他便从隔壁的班级将言和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希望他可以跟着自己和乐正绫一起到医院看望天依。然而言和的反应，却是让徵羽摩柯出乎意料的冷淡。
言和告诉徵羽摩柯，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自己也不想再去在意关于洛天依的任何事情。
“哪怕是顾念一下旧情都不可以吗？你知不知道哪怕是你出现在她眼前一瞬间，都可以让她感到莫大的宽慰？……感情，真的可以就像这样一般需要的时候就拾起，不需要的时候就放下吗？”
徵羽摩柯哀伤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作为班长的他真心不希望洛天依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但言和的转身离开，却像一只突然出现的手，将徵羽摩柯精心配制很久的名为“希望”的药水在瞬间打翻在地，没有一点点的怜惜。
“对不起，关于她的一切，我觉得就随她便吧。”
转身的一刻言和有些犹豫，但复杂的心绪让他根本无心将徵羽摩柯的请求答应下来。此时此刻的他似乎只想期盼到一个时机，一个可以坦诚面对天依和星尘的，最好的时机。
但显然徵羽摩柯并不想等待什么时机。他只想用自己的那份淡淡的心念告诉天依，早点远离那些可怕的梦魇，回归到这个不会再存在一丝冰冷的世界。
带着满满两兜新鲜的水果和一份思念，徵羽摩柯跟乐正绫一起来到了天依所住的病房。一路上他都在感觉乐正绫存在着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他也很难说出乐正绫到底哪里不对头来。他只能看着乐正绫那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就是这间病房了，你们两个先进去，我去找医生有点事情。”
艾兰轻轻推开天依那间病房的房门便转过身去，急匆匆地消失在了病房的走廊尽头，一边走一边焦急地看着手机，似乎医生那里有什么情况要交代给她。徵羽摩柯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点亮了病房的灯。
虽然只有三个多星期没见，但徵羽摩柯发现此时此刻的天依比之前要憔悴了很多。一双毫无光亮的眼睛慢慢睁开，让他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随着“啪啦”的一阵乱响，新鲜的水果散落了一地。
“你……怎么会这样？天依，我真的没想到你会……”
看到徵羽摩柯那副难受的样子，天依微微摇了摇头：“是你呀……我，我还好，最近这两天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医生说可能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出院，回到咱们班里了……”
比起徵羽摩柯的一脸关切，跟在徵羽摩柯身后的乐正绫却一直在那里沉默不语。只是伸出手来一颗一颗地拣拾着滚落在地面上的水果，然后将它们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而天依看着在她身边的两人，只是呆呆地，淡淡地笑着。
“阿绫，进屋这么长时间了，连一句话都不想开口吗？”
心底里的那份不对劲徵羽摩柯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把它说出来。然而身边的乐正绫却跟没有听见他在说话一样，依然在远离天依的那张空着的病床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
他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走进天依内心世界的男孩子，他唯独知道的，或许只剩下在这所学校里，阿绫是天依唯一的朋友了。
就在徵羽摩柯望着她们两个彼此沉默不语的样子而沉思时，艾兰突然推开病房的门，示意他们两个赶紧离开病房。还没有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徵羽摩柯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医院的大门口。而身边，则是呼啸的徐徐寒风。
医生告诉艾兰，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巡视每一间病房的时候，发现天依的情况突然变得糟糕了起来，怀疑是有人来到了天依的病房，给她造成了心理上的刺激。
“会是谁呢……”
艾兰望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轻轻地呢喃着：“我的孩子呀，一定……不要再出事了。”
❀7
平安夜，整个世界被璀璨的灯光和鲜艳的丝带装扮得格外光鲜亮丽。
这是一个本该属于平安和幸福的日子，然而对于在街道上蹒跚地行走着的那个女孩来说，似乎一切的一切都与平安毫无关系。
“好吧，你说我从来都没有懂过你的心，那么从此以后，我们便不再是朋友了。”
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这句那个女孩转身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如同冰冷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她羸弱的心房，将她的心缓缓地冻结起来。
“学校……就是这里吗？”
三层靠楼梯，她缓缓地推开那间她生活了九个月的教室，坐在了属于她的那个座位上。书桌上面，一张又一张同学们祝她早日康复的寄语就贴在上面，在窗外阑珊的街灯中微微地闪着亮光。她微微地笑着，将这一张张的寄语从桌子上揭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个她曾经装过情书的木盒子里。
她微微地笑着，原来在这个至今还让她感觉有些陌生的世界里，有那么多的人在为她祝福。
但，唯独少了……她。
身旁的那个桌子空空荡荡的，抽屉里已经没有了属于星尘的任何东西。一个跟她拉过两次勾勾，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那个女孩，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中。
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星尘走了。
一直紧紧地拥抱着她，给她所有的温暖，幸福和爱的言和走了。
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一直希望用火辣辣的性格来温暖她的内心的乐正绫也走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吧。”
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推开楼顶的天窗，就像挣扎开所有的束缚那样。站在楼顶的她望着眼前灯火辉煌的那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冰凉。她慢慢地闭上双眼，脚步则朝着屋顶的边缘一点点地接近着。
“你，是在跟……跟我伸手吗？”
“对啊！虽然还不熟悉，但我相信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你说嘛……”
“我喜欢你……这份感情发自内心，与她无关。”
“天依，天依！”
在冰冷的世界里，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由远及近，沁进了她早已完全凝固的心房。那个声音是那么的陌生，却又仿佛那么的熟悉……
“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她轻声地呢喃着，却没有换来一丝一毫的回音。
脑海中回荡着的那个世界在那一刻突然地定格下来。她微微地踮起脚尖，一束残存在眼角的泪光轻盈地划过，泛起一阵苦涩的冰凉。
紧接着，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直至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从胸口泛起。
闭上眼前的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被一阵淡淡的暖意轻轻地环绕着。但还没等她伸出手去抓住那份温暖，心底最后的一道阑珊的光便被厚重的黑暗吞噬在寒冷的夜晚中。
悲伤的声音在飞舞的雪花中徐徐地弥漫，如同破碎的烟花，绝望而璀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