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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威治恐怖事件(二)

2023-09-12 14:54 作者:祖嘎  | 我要投稿

Ⅶ 然而,这只是敦威治恐怖事件的序幕。官员们迷惑不解,走完了关于事件的一道道程序,适当地对媒体和公众隐瞒了一些异常的细节,并派人前往敦威治和艾尔斯伯里调查威尔伯·维特利的财产,并通知他可能存在的继承人。他们发现敦威治乡间陷入了相当大的骚乱,一是因为那些圆形石阵围绕的群山地底的躁动越来越厉害了,二是因为维特利那木板封锁的农舍里,透出了愈加严重的罕见臭气,传来了越来越大的涌动声与拍打声。维特利出门期间,是厄尔·索耶在替他照管马和牛,可怜后者如今患上了严重的恐惧症。官员们找了足够的理由,没有进入那间恶臭的封闭宅第,只去死者生前起居的地方——即最近才修葺过的那几间棚屋——进行调查,且仅仅去了一次。他们向艾尔斯伯里的法院提交了一份沉闷冗长的报告,而关于死者继承权的归属问题还在漫长的争议解决过程中,毕竟在米斯卡塔尼克河谷上游,姓维特利的人——堕落的,还有没堕落的——多得数不胜数。 在被维特利用作桌子的老旧橱柜上,官员们发现了一件令人十分困惑的东西:一篇用古怪文字写成的冗长手稿,记在一本大块头账簿上头,根据中间的间隔、墨水及笔迹的变化,官员们判断它为某种日志。经过一周的争论之后,这本手稿和死者的其他古怪藏书被一起送往了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供学者研究及尽可能地翻译。然而,就连最优秀的语言学家也很快意识到,这些文字的意义是难解的谜团。然而,威尔伯和老维特利常常拿来付账的古老金子,却没人发现它们一丝一毫的踪迹。 9月9日的夜晚,恐怖事件终于爆发了。傍晚时分,山间便响彻了那种怪声,夜幕降临后,狗疯狂地吠叫起来。10日,早起的人们发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异样的臭气。七点左右,乔治·科里家的年轻雇工卢瑟·布朗清晨赶牛前往十亩草场,走到冷春谷一带时,却发疯似的冲了回来。他跌跌撞撞走进厨房的时候,几乎已经吓得身体痉挛;外面院子里的那些牛也没好到哪里去,又是用蹄子挠地,又是惨兮兮地哞哞叫唤——它们是跟着这男孩一路跑回来的,同他一样吓得魂不守舍。卢瑟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试图把事情的原委讲给科里太太听。 “科里太太,往山谷上头去的那条路上有怪东西!那玩意儿难闻极了,而且路边的灌木和矮树都被压倒了,就好像有座房子从路上碾过去了一样。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路上还有脚印,科里太太,很大很大的脚印,有桶底那么大,全都深深陷在地里,就像是被大象踩过似的,但踩出这脚印的东西看起来绝不止四条腿!我逃跑之前,看清了一两个脚印,每个上头都有从一点发散出去的线条,就像很大的蒲扇——有任何蒲扇的两三倍大——被重重按在了地上。还有,那股气味太糟糕了,就和巫师维特利家附近的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犹豫着停下了,战栗不已,仿佛刚才将他吓得逃回家的东西仍让他记忆犹新。科里太太无法从他口中问出更多的东西,于是开始打电话给左邻右舍,就这样,在恐怖事件进入主题前,它的序曲奏响了。当她打给萨莉·索耶时,角色却从报信人变成了倾听者——萨莉·索耶是塞斯·毕晓普家的管家,而后者的宅子离惠特利农舍最近。事情是这样的:萨莉·索耶的儿子琼西昨夜没睡好,第二天早早去了维特利家后头爬山,而当他看到那宅子,又看见毕晓普先生当天通宵放牧在附近草地上的牛群后,顿时吓得拔腿冲回了家。 “是啊科里太太,”萨莉那颤抖的嗓音透过电话线传来,“琼西刚刚跑回来,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他说老维特利家被炸飞了,木料散落得到处都是,就好像屋里放过炸药似的。只有底楼没被炸光,但到处都盖了一层焦油似的东西,难闻极了,而且还顺着被炸断的檩条边缘往地上滴。院子的地上还出现了一种可怕的印子,比野猪的脑袋还大,上面也盖着黏糊糊的东西,就和被炸飞的屋子上头的玩意儿一样。琼西说这印子一路延伸到了草场上去,在草上碾出了一道很宽大的痕迹,还有个大谷仓也被压垮了。那印子路过的地方,连石头墙都全倒下了。” “他还说啊,科里太太,说他尽管吓坏了,但还是想着要替塞斯照管牛。然后他在山谷上头、靠近魔鬼舞场的那片草地上找到了那些牛,但它们的样子可怕极了。有一半的牛不见了,剩下的近一半血都快被吸干了,身上还有疮口,就像拉维尼娅生下那黑崽子以后,惠特利家的牛身上一直都有的那种疮口。塞斯刚刚出去瞧他的牛了,但我敢打包票,他绝对没胆量靠近巫师维特利家的房子!那一大条碾痕出了草场后通往哪儿,琼西没来得及细看,但他说,他觉得那东西是朝山谷里通向村子的那条路上去了。 “我跟你说吧,科里太太,有些不该出来的东西出来了。而且我就觉得威尔伯·维特利那个黑小子就是搞出它的祸根。那家伙已经得了应得的报应。而我一直都告诉所有人,他根本不是人类。我觉得,他和老维特利一定是在那木板钉死的房子里头养了什么东西,而且那东西甚至比他更不像人类。敦威治向来都有人看不见的东西在到处走动——活着的东西,既不是人,人眼也最好看不见!” “昨晚,地下又出了怪声,而且琼西听见冷春谷的夜鹰吵吵嚷嚷地闹到了天亮,所以一点儿没睡着。然后,他仿佛听见巫师维特利家附近也隐约传来了一些动静:类似撕开或者拉扯木头的声响,就好像远处有个大木板箱子被扯开了。就这么被闹腾着,他直到天亮都没睡着。但他必须去维特利家附近,瞧瞧是怎么回事。告诉你吧,这下他瞧够了,科里太太!这事儿很糟糕,我觉得全村的男人该集合起来做点儿什么。我知道这附近有可怕的东西在晃荡,还觉得自己的死期快到了,不过,只有上帝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你家卢瑟有没有注意到,那一大条碾出来的痕迹通向哪儿去了?没有?好吧,科里太太,如果那些印子是在山谷这一头的路上,而且现在都还没到你家,我估计它们是朝山谷里头去了。一定会的。我一直都说,冷春谷不是什么干净正经的地方。不管夜鹰还是萤火虫,它们表现得都不像上帝的造物。而且人们说,如果你站在谷里合适的位置上,‘岩石瀑布’和‘熊窝’之间,就能听见奇怪的东西呼啸还有说话的声音。” 中午时分,村里整整四分之三的男人和男孩集结起来,巡视起了刚刚变成废墟的维特利农舍和冷春谷之间的路段与草场。他们心惊胆战地查看了那些巨大的恐怖脚印,惨遭残害的毕晓普家的牛群,古怪而臭气熏天的农舍废墟,还有草场和路边被碾压过的植被。不论被释放到这个世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它已经去了那巨大而阴森的山谷的底下:因为那里路旁的所有树木都被碾弯,而陡峭悬崖边缘的灌木上也被压出了一道巨痕,仿佛有一座房子遭遇了雪崩,从几近垂直的峭壁上的茂密草木中滑了下去。崖底一片寂静,只飘来一股隐隐约约、难以分辨来历的臭气。所以,也难怪这些男人都只愿待在崖边争论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不愿下到崖底、去那未知的巨石阵怪物的巢穴里挑战它了。他们带上的三只狗起初叫得十分张狂,可靠近山谷时,却仿佛胆怯起来,不肯再前进。有些人打了电话给《艾尔斯伯里抄本》,可该报纸的编辑对敦威治的荒唐传说已经见怪不怪,只不过就此事撰写了一篇幽默文章,没过多久,美联社还转载了这篇报道。 当晚所有人都回了家,而各家各户都尽可能地把房门与谷仓严防死守起来。不必说,谁家都没把牛放养在外面的草地上了。凌晨两点左右,埃尔默·弗赖伊一家被狂乱的狗叫声与一股臭得骇人的气味惊醒了。他家就位于冷春谷的东沿,而全家人一致觉得,他们能听见一阵模模糊糊的飒飒涌动声从外面的某处传来。弗赖伊太太提议打电话给邻居们报信,埃尔默正准备照做,却被一阵木头迸裂的声响打断了思路。那声响显然是从谷仓传来的,而紧接着,那里又响起了牛群凄厉的尖叫声和踩踏声。屋里的狗淌着口水,紧紧蹲靠在早已吓呆的一家人脚下。埃尔默在习惯的强迫下点亮了一只灯笼,但他很清楚,如果此时出门去那黑暗的农场,只有死路一条。女人和孩子们低声呜咽着,一种残存的莫名的自保本能告诉他们:如果大哭出声,他们就性命不保了。最后,牛群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弱,变成一股可怜的呻吟。接下来,又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声音——喀嚓喀嚓的折断声,砰砰的碰撞声,以及噼里啪啦的声响。弗赖伊一家人在客厅里抱成一团,一动不敢动,直到最后的回声也消失在了远方的冷春谷底。然后,在马厩里传来的阴森呻吟声和深夜谷中夜鹰狰狞的尖叫声里,塞利娜·弗赖伊踉踉跄跄地走到电话跟前,竭力把最新的可怕进展广而告之,这也意味着恐怖事件进入了第二阶段。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恐慌。人们战战兢兢地聚集到一起,沉默着来回巡视了那可怕之物曾经出现过的地方。从山谷到弗赖伊家的农场间新增了两条巨大的碾痕,光秃秃的地表上到处都是可怕的印子,而那座红色老旧谷仓的一侧则已完全塌陷。仓内的牛只剩下四分之一是能数出来的。其中一部分已被扯成了稀奇古怪的碎片,且存活下的牛都只能射杀掉了。厄尔·索耶提议去艾尔斯伯里或者阿卡姆求援,可其他人固执地认为这么做也是徒劳。老泽布伦·维特利提了个阴暗疯狂的建议,说他们应该在山顶上举行某些仪式。这人来自一户徘徊在正经与堕落之间的维特利家分支,这家人很注重传统,而他所记得的在巨石阵中颂咒的仪式,跟威尔伯及其祖父的那些巫术并没有关系。 在这座深受冲击的村子里,人们太过消极被动,根本无法有效自保,而黑暗降临了。有那么几回,关系较亲近的几家人选择聚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阴沉的黑夜;但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夜间严守门户,徒劳地持着上了膛的火枪,再把干草叉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而已。不过,除了山间依然传来怪声之外,什么也没发生;而每当白昼来临,许多人都盼望那新来的可怖之物就这么迅速消失了,正如它来得如此突然一样。还有些胆大之人,甚至提议主动出击、去山谷底下一探究竟,不过大部分人都不肯行动,他们也没敢身先士卒地做个表率。 夜幕再度降临,各家各户再次把门窗堵得严严实实,不过,已经没那么多人害怕得要拥作一团了。第二天早晨,弗赖伊和塞斯·毕晓普两家人都说昨夜他们养的狗躁动不安,且远处还传来了隐约的声音与臭气。清晨,人们出门去查探,然后恐惧地发现,哨兵岭周围的一圈路上出现了新的巨型碾痕。和之前的情况一样,道路两侧的植被也被压坏了,这意味着那怪物的体型庞大得惊人;此外,从碾痕能分辨出,那巨大如山的怪物朝两个方向移动过,仿佛它来自冷春谷,又几乎沿着原路折返了。在哨兵岭的山脚下,人们看见陡壁上的灌木丛中被劈开了一道宽达三十英尺的碾痕,直通向山顶;当人们发现,哪怕最接近直角的极陡峭的位置,都没能躲开这道不可阻挡的碾痕时,不禁纷纷倒抽凉气。不论那怪物是什么,它竟然能爬上几乎与地面呈90度的岩石峭壁。前往探查的人们通过更安全的路线登上了山顶,这时他们看见,碾痕在这儿走到了头——或者不如说,是从这里调头返回了。 正是在这里,每逢五朔节前夜和万圣节,老维特利一家会在这块形似桌台的石头上点燃地狱魔焰般的篝火,举行他们那可怕的仪式。而现在,以这块石头为中心,那巨大如山岳的怪物划着大圈横冲直撞,它留下的压痕上覆盖着黏稠恶臭的残留物,和残留在维特利农舍废墟里的那种黏着的焦油如出一辙,而怪物正是从那地方逃脱的。人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然后,他们朝崖底看去。显然,那怪物几乎是沿着上来时的路线下去了。猜测也徒劳无益,事情至此,理智、逻辑以及正常的动机思路都不适用了。只有老泽布伦可能对眼下的情况做出些可靠的分析,或是提出还算合理的解释,不过,他并没有和这些人一同前来。 星期三的晚上像以往一样开始,但结束的方式就远远没那么乐观了。那晚,山谷里的夜鹰嘶吼得异常不依不饶,以至于很多人都无法入睡,而凌晨三点左右,所有的共线电话都颤抖着鸣叫起来。接起电话的人都听见另一头传来了夹杂着恐惧与疯狂的尖叫声:“救命!噢,上帝!……”一些人仿佛听见惊叫声退去后,另一头紧接着响起了碰撞声。然后,便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敢采取任何行动,也没有人知道电话是谁家打出的,直到第二天清晨。接了电话的人家开始给线上的各家各户打电话,最终,他们发现只有弗赖伊家无人接听。一小时后,当一队匆匆集结起的村民手持武器奔往位于山谷尽头的弗赖伊家时,真相揭晓了。现场很恐怖,但这也并不意外。地上出现了更多的碾痕和巨大的脚印,可房屋已经不在了,它已完全塌陷,像个蛋壳一样,而废墟之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残留着恶臭与黏稠的焦油。埃尔默·弗赖伊一家自此从敦威治蒸发了。 Ⅷ 与此同时,在阿卡姆一间房门紧闭、书架环绕的屋子里,恐怖事件再次暗暗地揭幕,进入了一个不那么喧嚣、但更加骇人的新阶段。威尔伯·维特利那本奇怪的手写本记录或日记之前被送往了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供人翻译,然而不论古代语言专家还是现代语言专家,都对其又是困惑又是担忧。就连这本手稿用的字母属于哪种语言,都没有一个权威人士能给出答案,尽管人们认为,它大体上类似美索布达米亚平原上使用的那种杂糅了各种成分的阿拉伯语。语言者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文字是由生造的字母表写成的,为的是达到加密的效果;不过,任何已知的密码学手段似乎都不能解密这段文本,哪怕他们已经假设手稿可能是用任何一种既存的语言写成的,并以此为基础进行过各种尝试。至于从维特利家搬来的那些古籍,虽然它们读来十分有趣、引人入胜,在某些方面似乎还能给哲学家及科学家提供一些崭新却可怕的研究思路,但在解读那份手稿上没起到任何作用。其中有一本自带铁制搭扣的古书,又是用另一种未知的字母写成的——这种字母与手稿的字母大不相同,且很像梵文。老旧的手稿最终被交给了阿蒂米奇博士全权处置,一来是因为他在整桩维特利事件中扮演了特殊的角色;二来是因为在古代及中世纪的神秘学用语领域,他拥有广博的语言学知识与技能。 阿米蒂奇想到了,这种字母表可能是某种被禁的教团秘密使用的文字,流传自古老的时代,且从萨拉森巫师那里继承了不少仪式与传统。不过,他没把这一点当回事:毕竟,他推测这种字母在此只是被用来给某种现代文字加密而已,因此没必要追究这种符号本身的来源。他认为,考虑到这本手稿是大部头,其作者应该不会自找麻烦,用母语以外的语言来写下它,更别提使用什么特殊用语和咒文了。于是,他一开始就假设作者用的是英语,以此为基础来尝试破解手稿。 见到同行们屡次受挫,阿米蒂奇博士明白,这个密文相当艰深复杂,简单的手段不可能破解它,连尝试的价值都没有。整个八月下旬,他都一头沉浸在庞大的密码学知识里头,查遍了他所在的图书馆里的所有资料,夜以继日地埋头于各种艰深的书籍中,包括特里特米乌斯的《密码术》,吉安巴蒂斯塔·德拉·波尔塔的《书写中的隐蔽字符》,德·维吉尼亚的《密码条约》,福尔克纳的《秘密信息之艺术》,戴维斯与希克尼斯写于十八世纪的论文,以及其他公认的当代权威学者如布莱尔,冯·马滕还有克吕贝尔的《密码学》他一边研读这些书,一边尝试破解手稿,最后,他总算确信摆在自己眼前的是世上最精妙机巧的密码,它由一组组像乘法表一样排列、相互对应的字母构成,搭配任意的密钥以传达信息,但这些密钥只有最初编写它的人才知道。在阿米蒂奇阅读的那些书籍中,似乎古书比近现代的书更具有参考价值,于是他得出结论:手稿采用的密码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无疑是由一群神秘学实验者历经久远的时光传承下来的。有好几次,他似乎快要看见真相的曙光了,却都遭遇了始料未及的障碍,以挫败告终。接着,九月将近时,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兆头。有些字母总是出现在手稿的某些位置,如今他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它们的真面目了;此外,手稿的确是以英文写成,这点已经显而易见。 9月2日晚,阿米蒂奇博士终于攻破了最后一道重大障碍,接着,头一次通读了一段威尔伯·维特利的笔记。正如所有人推测的那样,这东西确实是本日记,从其笔调一看,写下它的古怪之人显然具有渊博的神秘学知识,在一般意义上却教育程度低下、文墨不通。阿米蒂奇破解的第一段长文写于1916年11月26日,读来简直让人极为惊惧不安。他记得,在那时,这段文字的作者是个实际年龄为三岁半,外表却像十二三岁的孩子。 “今天学了召唤千军万马的阿克罗咒语,”手稿是这样写的,“不喜欢这个,山丘有反应,空气没反应。楼上的比我长得快,比之前想的还快,而且好像没长地球的脑子。伊拉姆·哈钦斯的柯利牧羊犬杰克想咬我,我打死了,伊拉姆说如果他可以会杀了我。我想他不会。祖父昨晚一直让我说Dho咒语,我好像看见两个磁极之间的内部城市。等清理地球的时候,我得去那些个磁极,如果到时我还不能用Dho-Hna咒语突入的话。拜祭仪式的时候,空气里的它们告诉我,还要很多年我才能清理地球,我想到时候外祖父都死了,所以我应该把从Yr到Nhhngr的所有平面所有角度还有所有咒语都学会。外来的它们会帮我,但没有人血,它们没法显形。楼上的看起来会成形不错。当我比划出维瑞之印,或者对它吹出伊本加泽粉,就能看见它一点点,它几乎有些像五朔节夜里山丘上的那些。另一张脸可能渐渐磨损,我想知道等地球清理光了,没有地球生物了,我看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千军万马阿克罗咒召出来的它说我也许会变形,因为外面有很多事要做。” 清晨来临时,阿米蒂奇博士已是一身冷汗,沉浸在狂乱的恐惧中而毫无睡意。他整夜都没有离开那份手稿,一直伏案于电灯下,用颤抖的双手一页接一页地翻过书页,尽量迅速地破解着密文。他已经给妻子打过电话,紧张不安地告诉她今晚不回家了,而次日当她为他送来早餐时,他几乎一口也未能下咽。整个白天,他都在阅读手稿,唯有需要再次用上那复杂的密钥时才停下来。送到眼前的午餐与晚餐他也仅仅动用了少量。第三天将近午夜时分,他在椅子里睡着了,可很快就被一连串的噩梦惊醒了,那些梦正如他刚刚揭开的真相以及围绕人类的危险之物一样可怕。 9月4日上午,赖斯教授与摩根教授坚持要来探望他,然而离开的时候,两人都瑟瑟发抖、面如死灰。当晚,他上了床休息,却整夜半梦半醒。星期三——也就是第二天——他接着翻看起手稿,并且着手做了大量的笔记,既针对他正在破译的段落,也针对业已破解的部分。当晚凌晨,他在办公室里的安乐椅上小憩了片刻,但没等天亮又开始动工了。午后的某个时候,他的医生哈特韦尔上门看他,执意让他停止手头的工作。他拒绝了,还告诉医生,读完这份手稿对他而言极其重要,并保证等到时机合适,他会做出解释。 当晚,暮色四合时,他总算细细读完了这份可怕的手稿,筋疲力尽地瘫在了椅子里。妻子为他送来晚餐时,发现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然而,当他看见她的视线正朝他的笔记游移时,还是足够清醒地厉声叫了出来,让她走开。他还剩力气走回家,可显然需要医药治疗,于是哈特韦尔医生被立即召来了。医生扶他上床的时候,他只能不断地喃喃重复一句话了:“可是,上帝啊,我们又能做什么?” 阿米蒂奇博士入睡了,可第二天,他半是陷入了谵妄状态。他没有对哈特韦尔作出任何解释,可在稍微清醒些的时候,他表示自己必须和赖斯及摩根进行一次长谈。他还有更狂乱的表现,着实把人吓得不轻,包括狂热地呼吁人们立即摧毁某间农舍被封锁起来的二楼里的某个东西,以及荒唐地指出,一支来自异元空间的可怖古老种族将要杀光地球上的一切人类、动物与植物。他叫嚷说这个世界正处于险境,因为旧日支配者想将它扫荡一空、将它拖离太阳系乃至物质构成的宇宙,拽进另一个位面或者相位与实体中,而数百万个纪元以前,它就是从那里坠落而来的。有些时候,他又唤人取可怕的《死灵之书》以及雷米吉乌斯的《恶魔崇拜》过来,似乎对这两本书抱有希望,想从中找出咒语以制止他幻想出来的危险之物。 “阻止它们,阻止它们!”他如此大喊着,“维特利家的人想放它们进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告诉赖斯和摩根,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我们的肉眼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怎么制作那种粉末…… 8月2日以后,从威尔伯在这儿死掉的那天起,就没人喂过那东西了,凭它那速度……” 可是,尽管阿米蒂奇已达73岁高龄,身子骨却很硬朗。睡过一夜后,他的症状已经消退,人也没发高烧。他在星期五苏醒,头脑清明,可脸色沉重,因为恐惧噬咬着他,同时他还感觉自己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周六下午,他一有力气便去了图书馆,并且召集赖斯和摩根来此会合。那天下午和晚上,三个男人绞尽脑汁做出了种种最狂野的猜想,展开了最绝望的辩论。从书架上,从平时严加看管的库房中,他们取来了大量古怪而可怕的书籍,又发狂般匆匆抄下了多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图示和咒文。他们心头丝毫没有怀疑。毕竟,就在这栋楼的某个房间里,这三人都亲眼看见了威尔伯·维特利倒在地上的尸体。只要见过那场面,任谁也不会觉得那本手稿的内容只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哪怕只是分毫的怀疑。 在是否要向马萨诸塞州警察报案这件事上,他们的意见有所分歧,但最终决定不报警。这件事情中牵涉了一些东西,人若非亲眼见证过,绝对不会相信——这一点,也已经在威尔伯一事的后续调查中得到了证实。三人讨论到当天深夜才散场,然而并没有得出定论。但星期日一整天,阿米蒂奇都在忙着对比配方、勾兑从大学实验室里取来的化学品。他越是回想那份令人胆寒的日记,就越是怀疑对威尔伯留下的那东西发动任何物理上的攻击都没有作用——他一无所知的是,那个威胁着地球的东西,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冲出来,造成令人难忘的敦威治事件了。 星期一来了,阿米蒂奇博士也不过是重复着星期日的过法而已,因为手头的工作需要他进行没完没了的研究与实验。每重翻一次那本可怖的日记,他就可能要对计划进行一下调整,而他明白即便如此,事到临头仍会存在很多的变数。到星期二,他终于拟定了一系列行动计划,并觉得自己能在这周内前往敦威治一趟。然而,星期三时,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发生了。在《阿卡姆广告报》某个容易被忽略的角落里,挤放着一则转自美联社的故意逗乐的小幅报道,说敦威治走私酒横行的社会风气终于孕育出了一个旷古烁今的怪物。阿米蒂奇很是吃惊,只能打电话给赖斯和摩根。当晚他们讨论到深更半夜,第二天则各自风风火火、手忙脚乱地进行了一通准备。阿米蒂奇知道他即将招惹上一些能力强大的可怕之物了,然而除了这么做,他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法子来赶走其他人招惹来的更加强大、更加可怖的东西。 Ⅸ 星期五一早,阿米蒂奇、赖斯与摩根便乘汽车去了敦威治,于下午一点左右抵达了村子。那日天气不错,可即使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这片饱受折磨的地区,那古怪的圆形山顶与阴影笼罩的幽深山沟上方,似乎依然盘旋着一股寂静而可怖的不祥之兆。时不时地,在天空的映衬下,你能瞥见一些山顶上围绕着一圈圈荒凉的石头。在奥斯本杂货店,当他们发现这里弥漫着一股缄默的恐惧时,便知道一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很快,他们便得知埃尔默·弗赖伊一家惨遭灭门了。他们花了整个下午,开着车走遍了敦威治村,向当地人打听这里发生的一切。当他们亲眼看见那些场景时,心中的恐惧不由得陡升:弗赖伊家阴沉的废墟以及残留不散的焦油般的黏液,他们家院子里那些亵渎神灵的脚印,塞斯·毕晓普家受伤的牛,还有出现在各处植被上的巨大碾痕。在哨兵岭攀上爬下的那两道碾痕在阿米蒂奇看来更是具有可怕的意义,另外,他久久凝视了山顶那块形似祭坛的阴邪的石头。 最后,三人决定找到今天早晨从艾尔斯伯里赶来的州警察——他们是接到弗赖伊家惨案的报警电话后过来的——尽可能地和他们交换一下意见。然而,他们发现这事想得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他们压根儿没能在任何地方找到这几名警察的踪迹。警方共来了五人,可眼下,弗赖伊家院子里的废墟旁只停了一辆空车。当地人都和这些警察谈过话,一开始,他们也和阿米蒂奇一行人同样困惑不解。然后,老山姆·哈钦斯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用手肘推了推弗莱德·法尔,指向附近那片朝天空张着大口的阴湿幽深的空谷。“上帝啊,”他抽了口凉气,“我跟他们说过别下那山谷去,没承想有人看见那两道印子、闻到那股味儿,大中午的听见夜鹰在底下叫成那个样子,居然还敢下去……” 在场的不论当地人还是外来客,听了这话都不寒而栗,且每个人似乎都不自觉又紧张地倾听起什么来。阿米蒂奇这下真正见识了那可怖的怪物及其骇人之行,自觉的责任感令他颤抖起来。夜幕终会降临,届时,那巨大如山的怪物就会沿着它可怕的路线轰隆隆地爬来。Negotium perambulans in tenebris……老图书馆长在心中演练了一遍他早已背下的咒语,同时捏紧了手中纸,上面写着一些他尚未背下的备用咒语。他检查了下手电筒,确保它能用。他旁边的赖斯则从小旅行包中抽出一瓶金属装的喷雾杀虫剂;与此同时,摩根从盒中掏出了一把大猎枪,尽管他的同行已经提醒过,任何物理武器对那东西都无效。 阿米蒂奇读过那可怕的手稿,因而痛苦地熟知他们将会看见什么样的东西。可他没有透露任何信息给敦威治的村民,免得增添他们的恐惧。他只盼望能够一举解决掉那玩意儿,省得让外界知道这种可怖怪物的存在,哪怕是丝毫。暮色四合,当地人便开始四散回家去了。他们急着把自己关在屋里,哪怕之前的例子已经证明,那个能压折树木、碾碎房屋的怪物只要想出手,任何人类的锁具和门闩都无法阻挡。见三名外来客打算驻守在山谷附近的弗赖伊家废墟,他们纷纷摇头,当他们离开时,几乎已经做好这是最后一次看见这三人的心理准备了。 那天晚上,群山之底响起了咆哮声,夜鹰也令人胆战心惊地嘶叫着。冷春谷里间或吹来一阵阵风,给凝重的夜间空气增添了一股股难以言喻的恶臭。这股气味,三名访客倒是曾经闻到过,当时,他们就站在那个以人类的形态活了十五载半的濒死怪物身边。可他们预想中的怪物并没现身。不论山谷底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此刻它选择了按兵不动,而阿米蒂奇告诉同伴们,若在黑暗中尝试发起攻击,就和自杀无异了。 微弱的晨曦降临了,夜晚的噪声随之停止。这是灰暗而荒凉的一天,空中不时降下淅沥小雨,而西北方向的群山之巅堆积起了越来越多的云。从阿卡姆来的三人拿不准该怎么做了。弗赖伊家有几座建在主宅之外的棚屋幸免于难,他们便在其中一座底下避雨,讨论是该明智地原地等待,还是该主动出击,进入山谷去追踪那只无名的巨大猎物。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远方的地平线处隐约传来了雷鸣,一片电光在云后闪烁,然而一道分叉的闪电于近在咫尺的地方劈过,仿佛落进了那受诅咒的山谷。天空变得十分昏暗,三人只盼望这场风暴来得猛去得快,雨后天晴。 外面仍然阴森黑暗,一个小时后没多久,路的另一头不知为何响起了嘈杂的人声。片刻过后,十几个惊魂未定的男人冲进了他们的视野。这些人一边跑,一边叫喊,甚至歇斯底里地呜咽着。其中一个领头的开始哭喊出了一些话,当他总算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时,阿卡姆来的三人大惊失色。 “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挤出了这么几句话,“它又来了,这回是白天!它出来了,出来了!现在就在外面走动,只有天知道它啥时候会找上我们所有人!” 这人喘得说不下去了,但另一人接上了他的话。 “差不多一个钟头前,泽布·维特利听见电话铃响了,结果是科里太太打来的,她是乔治的老婆,就住在路口那边。她说家里的雇工卢瑟看见大闪电后,就出门去赶牛回家,免得它们遭遇暴风雨。接着,他就看见山谷口的树木全都折倒了——山谷的另一头——还闻见了恶息,就和上周一早晨那些大印子上发出的臭气一样。科里太太说,卢瑟说他还听见了波浪涌动似的沙沙声,肯定不是那些弯折的树丛和灌木发出来的。突然之间,路边的树全部朝同一个方向倒下了,泥地里还出现了可怕的脚印、泥水飞溅。但是,告诉你们吧,卢瑟压根儿没瞧见那里有什么东西,只是看见树和灌木弯倒了。 “接着,经过毕晓普溪的方向,溪上的桥可怖地嘎吱嘎吱响了起来。他说,他能听出那桥上的木头都快崩裂了。这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见什么东西在那儿,只见树林和灌木都弯折了。这时候,那股沙沙响的声音走远了——是朝巫师维特利家和哨兵岭的路上去了——卢瑟胆子大,跑到一开始发出那声响的地方看了看。地上全是泥和水,天空也暗沉沉的,雨水也把地上的印子冲得差不多了,但山谷口附近,树木折倒的地方,地上还有很多吓人的印子,就和周一他看见的那种一样大。 这时,头一个说话的村民又激动地插起嘴来。 “可眼下的麻烦不是那个——那只是个开头。泽布拔出电话后,所有人都在线路上听着,这时候,塞斯·毕晓普家的电话插进来了。他的管家萨莉做好厮杀的准备了——她刚刚看见路旁的树林弯折了,还说听见一阵含糊的声响,就像一头大象正喷着气、踏着重步朝她家走来。然后她站起身,说突然闻到了一股可怕的气味,而她的儿子琼西尖叫起来,说这气味就跟他周一在维特利家废墟附近闻到的一模一样。这时候,几只狗全都又是狂吠、又是呜咽。 “接着她发出了一声吓人的尖叫,说路旁的棚屋塌陷了,仿佛是被风吹垮了似的,但当时的风势根本没有那么大。每个人都屏息听着,我们能听见很多人都倒抽了口凉气。突然间,萨莉又叫了起来,说前院的尖木桩栅栏就这么碎掉了,可他们压根儿没看见是什么把它弄坏的。然后,线上的所有人都听见琼西和老塞斯·毕晓普也叫出声来,萨莉还尖叫着说,有什么很重的东西撞上了房子——不是闪电之类的,而是房子前面的什么东西,一遍又一遍地撞上来,可透过前面的窗户,你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然后……然后……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起了更深的恐惧。阿米蒂奇尽管内心动摇,还是鼓起足够的勇气催促这人说下去。 “然后……萨莉大叫道‘噢救命,这房子要塌了……’我们从电话里听见了可怕的巨响,还有一连串的尖叫……就和埃默尔·弗赖伊家被攻击的时候一样,只是更惨……” 这人住了嘴,另一人又开口了。 “就是这么多了,电话里再没传来别的动静或者叫声,一切就像静止了似的。我们这些接到电话的人开着汽车、马车,尽可能把身体健全的男人都集合起来,去科里家看了看。然后我们来这儿,就是想问问你们觉得怎么做最好。我只是觉得,这就是上帝对我们做了坏事的惩罚,没有凡人可以阻挡它。”阿米蒂奇认为,主动出击的时机已经到了。他毅然对这群犹豫不决、胆战心惊的乡下人说道: “我们必须找到它,孩子们。”他尽量用上了最可靠的语气,“我认为,我们有机会铲除那个东西。你们知道那家姓维特利的是巫师——这么说吧,那东西就是巫术搞出来的,也只有用同样的手段才能摧毁它。我看过威尔伯·维特利的日记,还读了他以前读过的一些奇怪的古书,然后我觉得我找到了正确的咒语,可以驱除那东西。当然,这种事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值得一试。那东西是隐形的——我早就知道——但我在这个远距离喷雾器里装了药粉,也许能让它显形一秒钟。待会儿我们就试试看。那东西十分可怕,但假如威尔伯没有死,他恐怕已经招来了更加可怕的怪物。你们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世界差点儿遭遇了多大的危机。眼前,我们只需要对付这一个就行了,而且那东西没法繁殖。不过,它确实有很大的危害性,所以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解决它。” “我们必须找上它——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它刚刚摧毁的地方开始跟起。选个人领路吧,我不熟悉你们这儿的路,但我想应该有近路可抄。怎么样?” 这群人互相推诿了一阵子,然后厄尔·索耶小声开口了。在越来越小的雨中,他伸出一根脏污的手指,指了指方向。 “我想,你们走那儿去塞斯·毕晓普家最快——穿过那底下的草地,趟过低处的小溪,然后爬过卡里耶家的牧草地和外头的木材厂。出去以后上面有条路,那儿就离塞斯家很近了,就在路对面不远处。” 阿米蒂奇与赖斯、摩根开始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这群当地人则大多慢慢地跟了上来。天空比之前亮些了,昭示着风暴已经渐渐消退。当阿米蒂奇不经意地偏离方向时,乔·奥斯本提醒了他,并迈到前头,带他往正确的路走去。人们渐渐显出勇气和自信来;不过,在他们抄的近路的尽头,那覆满林木、几近垂直的陡壁处暮光沉沉,而他们需要像登梯般攀援那些巨大的古木,这对他们的勇气和自信着实是种严峻的考验。 当他们最终爬上一条泥泞的大道时,发现太阳已经破云而出了。这儿离塞斯·毕晓普家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已经出现了弯折的树木以及他们绝不会看错的可怕碾痕,说明那东西曾在此经过。被压弯的树木附近就是屋子的废墟,他们只花了几分钟来查看它。弗赖伊家的灾祸在此完全重演了,坍塌的住宅与谷仓里都找不到任何活人或尸体。没人愿意在这恶臭的空气与焦油般的黏液中间久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一个方向走去:那道可怕的印记通往的地方,正是维特利家农舍的废墟,以及顶部坐落着祭坛的哨兵岭。 当这群人路过维特利家的废墟时,都明显地不寒而栗,他们的热情似乎也重新夹杂起了犹疑。要追踪一个庞大如山的隐形怪物,且它还怀有魔神般歹毒的恶意,这事绝非玩笑。在哨兵岭山脚的对面,那道印记离开了大路,而峭壁上则新出现了一道碾压的痕迹,就在它之前上下山顶留下的宽阔碾痕的旁边。 阿米蒂奇拿出一只放大倍数颇高的袖珍望远镜,眺望那绿色的陡峭山坡。然后,他将望远镜递给了摩根,因为后者的视力更好。盯了一会儿后,摩根尖声惊叫起来,把望远镜给了厄尔·索耶,然后指了指山坡上某个特定的位置。索耶和就大多数没用过光学设备的人一样,笨拙地拨弄了它好一会儿,但最终在阿米蒂奇的帮助下对准了焦。接着,他发出了比摩根更加惨烈的叫声。 “全能的上帝啊,那里的草和树在动!在往上挪——慢慢地挪动,朝山顶爬去,天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于是,恐惧的种子似乎在人群中散播开来。追踪那无名怪物是一回事,但找到它跟前去则是另一回事。那些咒语也许有效——但万一它们无效呢?一些人开始质疑阿米蒂奇是否真有那么了解那怪物了,而他好像也给不出令人满意的答复。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正在接近大自然最禁忌的,完全不属于清醒的人类应该体验的那部分领域。 Ⅹ 最后,只有来自阿卡姆的三人上了山——须发尽白的老阿米蒂奇博士,头发已呈铁灰色的敦实的赖斯,还有相对年轻、身材瘦长的摩根博士。他们耐心地传授了一番望远镜的调焦和使用方法,把它交给了留在大路上的胆怯的村民。当他们往山上爬去时,村民们则交替使用望远镜,紧紧地观望着他们。山路崎岖难行,阿米蒂奇不止一次需要别人帮扶才能继续。在艰难跋涉的三人的上方远处,一道巨大的碾痕在蠕动,昭示着那只怪物正如蛇般谨慎地蜿蜒上行。 来自尚未堕落的维特利分支的柯蒂斯·维特利拿到望远镜时,只见阿卡姆三人组绕了个大弯,远离了那道碾痕。他告诉其他人,那三人显然打算登上一处比山顶略低的高峰,而灌木丛上的碾痕还要经过相当的距离才能抵达那里,届时他们就可以俯瞰它。结果证明,他说得对。三人爬到稍高的地方后,没过多久,那隐形的怪物就从底下经过了。 望远镜传到韦斯利·科里手中时,他大叫出声,说赖斯正端着那瓶喷雾器,而阿米蒂奇在调节它,接下来一定有事要发生了。人群不安地骚动起来,因为他们想起了那瓶喷雾器的作用,是让那可怕的隐形怪物极为短暂地显形。有两三人闭上了眼睛,但柯蒂斯·维特利一把抢回望远镜,把倍数调到了最大。他看见赖斯站在制高点之上、碾痕的后方,有很可观的机会洒下那功效强大的粉末,达到极好的效果。 在没有望远镜的人看来,山顶只是瞬间乍现了一团灰云而已,体积与一栋普通的大宅相当。柯蒂斯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扔掉手中的望远镜,让它落进了路上深及脚踝的烂泥里。他踉跄着要倒下,若不是旁边的两三个人及时抓住他扶稳,他已经跌到地上去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声细如蚊地呻吟道:“噢,噢,伟大的上帝啊……那个……那个……” 人们嘈嘈切切、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只有亨利·惠勒想到把望远镜抢救起来,将上面的污泥擦干净。柯蒂斯已经无法用连贯的语句讲话了,就连一点一点地回复都困难。 “比谷仓还大……全身都是蠕动的带子……可怕的家伙,形状有点像鸡蛋,但大得吓人,长着几十条桶一般粗的腿,走动的时候有一半都不用迈步……那东西形状不是固定的,跟肉冻一样,就是一团紧紧缠在一起的蠕动的带子……身上到处都是凸出的眼睛……长着十几二十只说不清是嘴还是鼻子的东西,从四面八方伸出来,就跟火炉管一样粗,全都摇来摆去,一会儿张开一会儿闭上的……全身都是灰色,还长着蓝色或者紫色的环形纹路……老天在上啊,最上头还有半张脸!” 回想起刚才的画面无疑给柯蒂斯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他来不及再说什么,就彻底地昏了过去。弗雷德·法尔和威尔·哈钦斯将他抬到路边,放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亨利·维特利一面发抖,一面将捡起来的望远镜对准了山头,想看清上面的东西。透过镜头,他能辨认出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陡峭的山坡上拼命朝山顶跑去。只有这些,再没别的了。接下来,每个人都听见后方的幽深山谷中,甚至从哨兵岭的灌木丛中,腾起了一阵古怪而不合时宜的声响。那是数不清的夜鹰在尖叫,它们刺耳的齐鸣中似乎潜藏着一丝紧张,还有一丝邪恶的期盼。 厄尔·索耶取过望远镜,报告说三个人影已经站在了山脊的最高处,几乎跟那块形似祭坛的石头一样高,却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他说,其中一个人影似乎正以固定的节奏将手挥到头顶上方;而且,索耶描述的同时,人群仿佛听见远方传来了一阵类似音乐的声响,就像他正配合手势在高声吟唱似的。他们在遥远的山顶上形成了古怪的剪影,必定是道无比怪诞又震撼人心的奇观,可眼下没人有心思欣赏。“我猜他是在念咒语。”惠勒一边悄声喃喃道,一边抢回了望远镜。夜鹰疯狂地嘶鸣着,奇怪的是节奏时快时慢,和远方人有节奏的手势全然不同。 突然间,阳光好像暗淡了下来,尽管空中并没有肉眼可见的云层。这现象十分奇怪,显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这时,群山之底似乎也酝酿起了隆隆的咆哮声,与一阵明显来自天空的轰隆声遥相呼应,古怪地混杂起来。闪电在空中划过,而惊奇的人群寻找着风暴将至的迹象,却一无所获。阿卡姆来的三人念的咒语清晰起来,而惠勒透过镜头,看见他们全都一边有节奏地诵咒,一边挥举着胳膊。远方农舍的方向传来了狂野的犬吠声。 天光继续暗淡下去,而人群则惊疑地注视着地平线。天际的蓝色渐渐加深,变幻成了一片紫色的暗影,朝隆隆低啸的群山压顶而来。闪电再次划过,似乎比先前的更明亮了,而在它的照耀下,人们仿佛看见远方那块形似祭坛的石头旁边显出了一团雾蒙蒙的东西。此刻,没人再看望远镜了。夜鹰继续不规律地鸣叫着,而敦威治的村民们感受到大气中仿佛充满了某种难以衡量的恶意,不禁警觉起来。 没有任何预警,周围忽然响起一阵阵深沉、嘶哑、刺耳的语声,但凡听见过这种声音的人,恐怕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这段可怕的记忆了。这声音绝非出自人的喉咙,因为人类的器官不可能发出这样扭曲反常的音色。要不是能确切地听出这声音来自山顶那块祭坛似的岩石,人们肯定会以为它是从地狱传来的。其实它几乎不该被称为“声音”,因为它的音色比最低的低音还低沉可怕,直击意识的底层,直击人心中远比耳朵更敏感的恐惧;然而,你又不得不称之为“声音”,因为它隐隐约约又无可争辩地夹杂着一些语句。这声音比回荡在上空的咆哮声与雷鸣声都要响亮,人们却看不见它的来源在哪里。凭借想象,山脚下的人们推测这里可能存在一群看不见的东西,于是面容痛苦地抱作一团,仿佛他们即将受到什么攻击似的。 “耶格那依……耶格那依……斯弗斯科纳……犹格·索托斯……”空中回荡起了可怕而沙哑的声音,“伊布斯克……赫耶——恩格科德勒……” 那强劲的语声进行到这里,突然变得断断续续,仿佛空中正发生着一场精神力的交战。亨利·惠勒全神贯注地盯着望远镜,可仅仅看见山顶之上、天幕映衬之下,那三道诡异的人影全在疯狂地挥舞胳膊,比划古怪的手势,同时他们吟诵的咒语正逼近高潮。而那股夹杂着词语的雷鸣般的沙哑声音,究竟是来自人心中如地府暗渊般的恐惧或其他感情,来自外太空未经探明的意识体,还是来自人们模模糊糊、长期潜伏的原始本能?眼下,它们开始重聚起力量,再次变得连贯起来,进入彻底的终极的狂热状态。 “厄—牙—牙—牙—牙——厄牙牙牙牙……厄啊……厄啊……救……救……救命!救命!……父—父—父亲!父亲!犹格·索托斯!……” 但语声戛然而止了。村民们面如死灰地站在路上,仍为那几个毫无疑问是英语的词句震惊不解,它们方才如滂沱的雷雨般,从那块可怕的祭坛状岩石处狂热地倾泻而下——尽管那里空无一人——然后,没人再听见一句英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仿佛要撕开群山的可怖爆裂声,吓得所有人原地跳起。这阵震耳欲聋的灾难般的巨响究竟是来自地心还是天空,没有一人能够分辨出。紫色的穹顶闪过一道闪电,直劈向那块祭坛状的石头,接着,一股浪潮般的无形能量与无法言述的臭气从群山中奔流而下,涌向乡间的四面八方。树木、草地、灌木纷纷狂怒般地摇曳起来,而山脚下那群胆战心惊的村民则被致命的臭气熏得差点儿窒息,几乎要倒在地上了。远方的犬在狂吠,绿草和绿叶都枯萎成了一种古怪而病态的灰黄色,而田野上、森林间,到处都撒满了夜鹰的尸体。 臭气很快就消退了,但那些草木再也没有恢复原状。这天,这座可怕的山丘之上以及附近的植物都透着古怪又不祥的气息。柯蒂斯·维特利刚刚恢复意识时,只见阿卡姆来的三人正从山坡上缓缓走下,沐浴在恢复了明亮与洁净的阳光中。他们沉默而肃穆,仿佛因为回忆起刚才的场面而深受冲击——他们所目睹的,甚至比把山脚下这群当地人吓得战战兢兢的场景更加可怕。面对人群七嘴八舌的提问,他们仅仅是摇头,然后重复强调了最关键的一个事实。 “那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阿米蒂奇说,“它原先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就分崩离析成了什么东西,而且再也没法重组了。正常的世界不可能容下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有它身体最小的组成部分,才是我们的常识能理解的物质。它就和它的父亲一样——而且,它身体的大部分也回它父亲身边去了,那是在我们物质世界之外的某个未知的领域或者维度,某个未知的深渊——之前那些亵渎神灵的人类通过最卑劣的仪式,才召来了它们,在那些山上短暂地显了形。” 短暂的沉默之后,可怜的柯蒂斯·维特利本已四散的碎片般的意识渐渐拼凑了回来,于是他发出一声呻吟,双手抱住了头。方才消退的记忆似乎重新涌现了,之前吓垮他的可怕场景再次令他迸发出恐惧的叫声。 “噢,噢!我的上帝啊!那半张脸——那东西顶上有半张脸……上头长着红眼睛,还有白化病人一样的卷头发,而且没下巴,就和维特利家的人一个样……那东西像章鱼、像蜈蚣、又像蜘蛛,但头顶有半张人脸,长相和巫师维特利一样,只不过巨大无比……” 他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这时全体村民都盯着他,他们还没有理解他的话,因此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感到困惑不解。只有老泽布伦·维特利迷迷糊糊地记得一些陈年往事,只不过他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他开口了。 “十五年前,”他说道,“我听老维特利说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听见拉维尼娅的孩子在哨兵岭的山顶上呼喊他父亲的名字…… 可乔·奥斯本打断了他,继续向阿卡姆三人组追问。 “那它到底是什么?小巫师维特利又是怎么把它凭空召唤出来的?” 阿米蒂奇小心地斟酌着他的回答。 “它——这么说吧,基本是种能量,而且并不属于我们这个宇宙。那种能量能够依据某些自然规律活动、生长、成形,但那些规律并不属于我们所在的自然。我们不该把这种东西从外面召进来,只有一些特别邪恶的人和特别邪恶的教团才想这么做。威尔伯·维特利体内也有一点儿这种成分,多到足以让他成为一个魔鬼、一个发育极快的怪物,也是因此,他的死状特别可怕。我准备烧掉他那本受诅咒的日记,而你们如果够明智,也该炸掉山顶那块祭坛形状的石头,还要把周围一圈圈的石头全部拆掉。就是那种东西,召来了巫师维特利家最感兴趣的怪物——他们出于未知的目的,计划把那些怪物引来这个世界、显出形体,然后摧毁所有人类,再把地球拖到某个未知的空间去。 “可是,我们刚刚赶回去的这个家伙——是维特利家养大的,因为它将在他们可怕的计划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它长得又快又大,原因就和威尔伯长得又快又大一样——但它比威尔伯更甚,因为它体内有更多属于另一个空间的成分。你不必问威尔伯是怎么把它凭空召唤出来的,他没召唤它。它是他的孪生兄弟,只不过比他更像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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