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之雪
“明明已经进了四月，却又下起了雪，着实是可笑。” 他端着马克杯，打开了玻璃窗，趴在窗台上。
冷风忽的涌了进来，伴随着冷风进入屋内的还有零星几片雪花。杯子上空盘踞的热气像是被吓到的顽童一样，顺着气流的方向逃开，消散，又重新盘踞在了杯子的上空。
他的神态并没有显露出以前像孩童一样的兴奋，仅仅是在那望着，望着，用那双并不大，却好像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望着那片阴沉沉的天空。
层层的云笼罩四方，即便踮起脚远眺，也只现无边的灰。这种情况在北方并不常见，层积云降下雪来，其实在大陆性气候地区都不常见。
寂，死寂。
他抿了一口热茶，随后把杯子放在窗台上。眼睛里映出那黑白的景象。“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却不见一点绿色，呵。”他冷笑一声，便闭上双眼，用鼻子嗅春芬芳，用身体感受冬萧凉。片刻，又重新睁开眼睛。没有变化，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硬要说有的，只有雪花还在慢慢降下。像生命，在慢慢消逝。
他重新站直身子，抬起左手，看向手腕上那个带着老气儿的手表，那表着实不像是给年轻人带的。年仅二十岁的他还是带上了。因为那是他已逝的父亲送他的礼物，当时也给了他弟弟一份礼物，但已是记不清那个物件，只记得也是沾着老气儿的东西。两样物件都是父亲在某个拍卖会上拍下的，据说值海了钱了，但他看不出这块表的价值所在。他不懂，也没心思去研究，只是记下了此刻的时间。
他抬起右手，用大拇指按照顺时针方向擦拭表盘。满意之后，再用右手拿起杯子抿了口茶，又将杯子放回去。随后将右手手掌盖在表盘上，抓住左手手腕，自然地让双手垂了下去。
眼前还是那寂寥的景象，眼里依然只能映出那片灰白。
寂，死寂。
能听到的，只有，秒针跳动的，细微的，声音。
寒风，呼啸。
“John, are you sure the current route is right?”队伍末尾的人首先发出了质疑。按照出发前的计算，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开始准备扎营。
“Yeah, I'm sure. But now the visibility is very low, so we must slow down.”声音夹着焦躁，被狂风呼啸着扯碎，再送入其余四人脑内。
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打乱了登山小队的节奏，几人应该已经沉浸在即将征服这座如同“恶魔”一般的山脉——喜马拉雅山脉的喜悦中。它不愧为“恶魔”之称，仅用一场风雪，让未知的恐惧在五人之间传播，让急躁与不安将五人笼罩。
寒风，呼啸依旧。如若露出寸尺皮肤，都会被胡乱冲撞的雪花割出一道裂痕。
“How long will it take to get there？”
“If I think correctly, it will take about an hour to walk.”
“If? Your hands hold our lives, boy!”
“We don't have time for you to argue any more.”青涩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夹杂着中国口音。
任谁都无法想象，这群牛鬼蛇神的领队竟是如此这般的年轻。来自中国的白栈虽然年仅20，但已是世界著名的冒险家，征服了不少自然创造的险要关卡。
两名壮汉被呵住，不再作声。他们知道，只要有了这位年轻人，即使陷入地狱般绝境，白栈也能想办法把人从那里拉回人间。
安静？喧嚣。
喧嚣的不是人，而是自然。再具体点说，是自然鬼斧神工下的这座雪山。仿佛是向五人宣告：你们已经进入我的领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寒风，呼啸。
不知怎的，约翰停下脚步。
白栈问道：“What happened, John?”
“I heard some voices, but obviously we didn't make them.”
“Would you stop that.What else do you want?”队尾传来的声音越发愤怒。
约翰把头转向身后，望着那个青年。把自己焦虑的眼神透过护目镜在这低得可怜的能见度里传递给他。
“Be quiet!”音量不大却充满威严，“John, the rest of us didn't hear anything. Keep going.”
一直没插话的两个人也安慰道：“It's all right, John. Keep walking.”
“Let's go, John. Conquer here together.”
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约翰还是继续把头转回前方，继续前进。
白栈知道，当前情况下，需要停下来缓解气氛。不过无法到达预定地点，所有人都只能有去无回。
约翰越发动摇。这次机会确实让他废海了功夫才争取到，但他不想因此丢掉性命。他心里想：“虽然那年轻人很厉害，但是自己才是这支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六年来的经历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不能继续前进了。虽然会花很长时间，但原路返回才是最安全的决定。即使这次机会被浪费，总比命都丢了要好。”想至此，他打算再次回过头与青年协商。
约翰稍微把头抬起。突入眼眶的奇怪现象让约翰放弃了思考。
那是一点红光，在这灰压压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也正因如此，恐惧支配了约翰。无论如何，绝不应该出现红光。
红光越来越近。之前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将后面的四人也从一切平安的梦中惊醒。
来不及了。
约翰只能转身将白栈推开。紧接着从右胸到左胯以上的部位直接被削掉，余下的身体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还没被低温凝住的血似瀑布般飞流直下，注满双腿与雪之间的缝隙。
白栈还没看清，他来不及看清。转身就跑，大喊一声：“Run!”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跑去。
原本在末尾的詹姆斯没等听到白栈的命令就已经撒开腿。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二人呆立不动。约翰的血喷溅两人身上，白色的队服染成深红。两人不停颤抖，瞬间飙高的血压以及飞速传递的神经递质和超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两人除了颤抖外再也不能行动。
未知的生物张开血盆大口，里面还有没嚼碎的肉块和被染红的衣料。两人来不及发出惊恐的喊叫，先一步被庞然巨物吞下。
詹姆斯没能抑制好奇心，瞥见三人的尸体以及深红色的雪地。
一个步子不稳，连滚带爬跌出二三米。只等詹姆斯跪在雪上挺起身，宣告生命结束。那生物通过鼻息传来的热气让詹姆斯感受到生平最后的温暖，物理上的温暖。
巨物叼起詹姆斯的身体在空中撕扯、挥舞。仿佛是灵感大发的艺术家用颜料尽情的将画布染红，仿佛是音乐家放肆的耍着手中的指挥棒让风雪在此奏乐。
詹姆斯的惨叫冲破风雪的束缚刺入白栈脑中。
“别回头！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他这样想着，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痛苦的呐喊声逐渐消失，甚至白栈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在消失。他没有能力救人，所以他只能逃跑，而且必须活下去。只要有人生还，队友就没白死。
突然，不知什么砸到白栈背上。他双手向前伸，撑住，让身体成弓形以便站起。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白栈背上弹了下，落到白栈前方不远处。
那是詹姆斯的头。一半脸被埋进雪中，露在外的部分全部都是深红色。一只眼被锋利物捣碎成液状，在流出来前先被严寒凝成固状，留在漆黑的空洞里。另一只眼仿佛泛着深红色的泪，同时还闪着愤恨的光。
任是他能力再强也没见过这般景象。恐惧、饥饿、乏力、自责......各种感受一拥而上将最后的理性摧毁。
那声音近了，是巨大的脚与雪摩擦的声音。同时，另一种声音也近了，是巨大的轰鸣声。
雪崩。
整座雪山都在颤抖，仿佛这些外来人肮脏的血彻底激怒了山神。逼得神明大人再次宣告：愚昧之人，受吾之怒！
成片大雪浩浩荡荡似千军万马般杀奔下来，以踏平一切的气势将一切掩埋，掩埋。
掩埋了小队的足迹，掩埋了生物的行踪；掩埋了一处瀑布，掩埋了一幅油画；掩埋了一只巨兽，掩埋了一个活人，掩埋了四具尸体......
寒风，呼啸。
许久后。
寂，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