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者回忆录
一个小哥,我对他印象好像还是高中的时候,
胖子,有被欺凌的历史,所以很好强,印象最深的是他和他兄长一起在路上走过,有时候扯些有的没的
因为好强所以就算是在镇上倒数的中学,另一所中学的附属中学,他高二一天喝4包咖啡,一个劲努力,问他想考哪里,他居然说想考北大。
然后接了一句:想想而已
因为努力所以学习很好,全是差生中罕见没有自暴自弃的,他笑得很丑,还有点难听,但他笑得很温柔,就是那种给人希望的笑容,他眼睛很小,但眼神却不迷离,背有点驼,但他走的很正
所以很多人也想和他一样努力奋斗。
我很受他鼓励。
他因为弱小所以敬重力量。
他是我们班主任最喜欢的学生,但他似乎没有主动挑起过事端,尊重每一个人,大概是他知道,被人欺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似乎很阳光,再好不过。
每年期中期末,两个中学都会一起考试,如果在附属中学中考到总排名前二十连续两次,就有机会转校。
但其实只是笑话,因为谁都知道附属中学最好的学生期末都是靠作弊才能考到前一百。
他是个例外,600多人的考场上,他恪守自己的准则,从没做过弊,甚至人家纸条不小心扔他桌上他都没抬头看过。
到高二下半年期中考试时,他在的第一个试场40多人,没有人再作弊。
在那之前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真的能改变一群人。
他成功了,转校到更好中学去了。
以前的战友也就松松垮垮,曾经奋斗的标榜不在了,不少人时不时伤感一下。
他还是很拼,按他说有人比他更拼,所以他一天喝6条咖啡,笑容中透露出一股咖啡味,成绩一直在前20,有时也会来旧班,有时还太累一头睡在以前座位上。
我总觉得有奋斗,有理想,有青春,他的人生再好不过。
高三运动会后,我看到他在学校的小花园里踱步,没有书,没有咖啡,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人失落地走着。
我听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初中同学,也在这学校,怎么喜欢上的,他也说不清。
但他很为她心动便是了。
他说他自己初中因为胖,因为脾气倔,结果每天都有人故意挑事打架,有一次他和一个女生走近一些,结果发现很多人也开始挑她的事,于是他明白自己是祸患,最好就是独处。
于是当他发觉自己有些喜欢上她的时候,就远远躲开她。
的确很管用,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心思,只是她也不知道。
青春的情爱烦恼,典型却不俗套。
他说终于有机会在一个班了,他想尽全力洗刷掉过去初中中懦弱无能邋遢的形象
我知道接下去会怎样,于是我问他:但是?
他说:她大概喜欢另一个人,那个初中时总挑衅他,在市里最好学校的帅小伙。而他自己,依旧是个没用胖子。
懦弱,自卑,我没料到他会这么想
他说她在哭,他心里很难受,因为他知道她大概是被帅小伙无视了。
嗯,真是复杂的感情关系呢!
我知道女性心理,知道追求优秀对象的本能,知道他不及那个帅小伙
但我不忍心伤害他,
所以我告诉他,就这样忍住吧,毕竟还有一年,他的温柔可以让她动心。
他说是的,他也这么打算着,只要某三个条件不符合他什么不会说的。
我还记得这三个条件,蛮有意思的
1.女孩在受伤的时候,理由很简单,趁虚而入嘛。
2.他成绩比女孩优秀时,原因很简单,女生倾向找比自己优秀的男生。
3.当有人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时,因为那这意味着终于有人意识到他对她的特殊。
这三个条件同时满足的确概率够小
然后当天他就告白了
听说是她的闺蜜突然意识到他对她的温柔了,便提出这疑惑,于是三条条件达成。
然后她哭着跑了
反正至今没搞懂女生为啥跑了……
应该也没这么丑啊!
那天迟一些我又在楼道遇上他,他只说他应该是被拒绝了。
第二天我听说他兄长出车祸了,一辆车在他过马路的撞了他。
没错,就在他告白的时候。
他很冷静,冷静过了分,虽然也哭了,虽然也愤怒了,虽然也痛苦不行了。
但他很冷静地结束一切,
我从没听说他和班上哪个女生吵架之类的消息。
一个月后,在操场上,黑灯瞎火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他,他体型很大,不难分辨。
我想和和他打招呼,走了两步,踢到什么,他什么也没说,默默走了。
点亮手机,我才看到地上有两个啤酒罐,一个空了,一个洒了。
第二天学校期末成绩,他是第一。
我们班主任洋洋得意,班上曾经努力的人也因此燃起努力的意志,也有人一天喝6条咖啡努力奋斗了。
高三了过半,我更少看到他,他成绩徘徊一些,但都很不错。
有一次看到他在打水泡咖啡,旁边是十几条雀巢空包装。
文科班,他身边从来不缺女性,我也确信他和他们班每个女生都很聊的来,我看过他略显轻浮的调侃一个萝莉,和一个高个子美人放肆谈笑。
理科男生眼中不难看出羡慕。
我也以为他很开心。
有一次晚读,我想起他说过一个几乎没人的角落,一个扫把间,因为是曾经教师宿舍,已经废弃的角落,几乎从来没有人会去。
然后我听到他的尖叫,在扫帚间里面,纸屑垃圾堆在一边,然后是他,体型醒目,一个劲地尖叫。
因为隔了一个操场,一排废弃的小屋,除非就在旁边,无论是怎么叫都不会有人听到。
我能隐约看见他揪自己头发,打自己耳光,抓自己的双手,然后绝望地大叫。
我能听到他努力吸气,想要稳定自己情绪,想要止住悲伤,但他做不到。
我走上废屋二楼,坐在楼梯阴影里,那种痛苦,我也感受的很清楚。
大约一个小时,他声音哑了,也离开了,我坐在阴影里,去想他在那堆垃圾中的模样——也像是一个坏掉的玩偶。
迟一些,我遇上他,他身上有垃圾的气味,他似乎在意到我避开他的视线,不好意思的沙哑说:胖子容易流汗,有些气味,抱歉。
高中稀里糊涂就过去了,高考结束,以前每晚都亮着的高三的楼的灯都暗了,我却没走,在黑灯瞎火中溜达一圈,果然,他在。
一整个空无人烟的教室里,他翻窗进来的吧,整栋楼已经没电了,在黑暗中,他对着黑板发呆。
我带了酒,开始两瓶,他还想和我开玩笑,但逐渐,酒意渐浓,他开始喝闷酒,我知道他肯定喝了很多咖啡,不会一下子睡着。
他终于醉了,开始写数学题,开始一个劲讲古希腊神话,开始忘记我是谁,开始和我讲乱七八糟的事情。
然后他崩溃了,和我讲他很后悔,他和兄长最后讲的是“我再也不想你管了”,因为他兄长因为养家一直孤身一人,回忆起青春缘分,姻缘难求,更希望他能把握住。而他,有喜欢的人,可又知道是无望之念,于是气愤之间说了这话。
他开始吐,吐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大吵大闹,说什么上帝已死,说什么俄狄浦斯是瘸子,说什么自己是废物,然后骂了自己大半小时,然后断片,靠着桌子大睡
我数了一下桌子边上有16瓶酒,我抿了一些,其它都是他不知不觉喝了。
小半小时,他突然跳了起来,惊醒过来,酒意似乎消退了,开始和我道歉,问我他刚才说了什么,然后拿起拖把拖地……
后来,大学时候,我有一回在他们学校,他们正在做活动,一个班只有一两个男生,其余都是女生,他和她们相处很融洽,和好些人打招呼,文科男生经验果然很足。然后温柔冲我笑着,问我近况,闲聊胡扯好久,我才突然发现只有我在说,他回避我的问题,我们也不知不觉已经和我到了那楼最偏僻的角落。
我突然好奇是否如我所想那样。
于是我执意不让他送我,和他分别,然后绕了那栋楼一大圈,再回去——果然,他还坐在原来的地方,通往天台的楼梯的拐角最下面一阶——不会有人去看得角落,在哪里发呆。
似乎没什么好讲下去的了,我默默走了
几年后我又遇上他,他更胖了,眼睛也因此更小了,背也因此更驼了,英语系总归是要讲英语的,于是他眼神空洞地想了好久,才勉为其说了一句,应该是The universe remains to be infinit, chaotic and ruthless. The best we can get for our poor souls, is a cupful of dignity.
然后喝了一杯咖啡。
据说贪食的魔王犹如一只小眼,臃肿,驼背的蛤蟆,又像是金发灰眸的尼禄,绝望的他,孤独地腐烂在用粪便堆成的高山之下……
而万能的神也不愿给予他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