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译】《佐拉达之吻》——C.A.史密斯
最初发表于The Magic Carpet#7,1933.
塞里姆回首观望大马士革的郊区,那里有着宛若新月般纤长微弱的街道阴影,他从高墙跃下,踏足在阿卜杜勒·阿里的花园、于那茂盛清香的杏仁花和紫丁香中,这燥热的夜晚,空气都弥漫着一股蒸馏后慵懒撩拨的香水味道。纵使他身处在另一座花园,在另一座都市,只要塞里姆嗅到这股馥郁之香,便难免会怀念起佐拉达,她是阿卜杜勒·阿里年轻的娇妻。在过去的两个星期内,其先生不在家的时候,佐拉达每晚都会在丁香花丛间与赛里姆幽会,直到他渐渐地将她秀发的气味与朱唇的味道同紫丁香的香味联系起。
那寂静的花园里,只有一座澄澈透明的精致喷泉;在和煦的氛围里,仿佛树叶和花瓣都停止了摇摆。阿卜杜勒·阿里因为紧急事务前往阿勒颇,准备数日以后回家;因而塞里姆体会的那种稍显冷淡地,却又期待的激动并没有因为任何危险的想法而消失。整起事件,甚至从起始的那一刻起,就像必然发生一般。佐拉达是阿卜杜勒·阿里之妻,因而不存在嫉妒的女人向夫君告密的状况;家中的仆人和太监,就像佐拉达本人一样,讨厌这个严厉的老珠宝商。甚至没有必要去贿赂他们,让他们变得更有同情心。所有事物都帮助促成了这场爱情。而事实上,一切都如轻描淡写般;思考至此,塞里姆开始对气味浓郁的花园和佐拉达的甜蜜感情感到有些厌倦起来。也许,度过今晚或是明晚,他就不会再来了。因为有其他的女子等他,她们拥有不亚于珠宝商妻子的美貌,他并没有经常轻抚她们......或者根本就没有轻抚过。
他走到开满鲜花的灌木丛处。喷泉附近的阴影似是有一个人影吗?人影很是模糊,像被黑暗笼罩,但一定是佐拉达吧。她从来没有在那儿碰到过他,她总是第一个到他们的约会场所。有时她会引领他参观豪华的后宫;有时像这样温热的情夜,他们在星光下、紫丁香和杏仁花中度过了漫长的激情时间。
当塞里姆靠近时,他想知道她为何不像往常上前迎接他。也许她还没有发现他吧。他轻声呼唤着:"佐拉达!"
等候的人物自暗影中显现。那不是佐拉达,而是阿卜杜勒·阿里。老商人手里握着对他来说十分沉重的手枪,清冷的月光映在灰色的枪管上。
"你想见佐拉达吗?"目标发出强势的声音,语气带着金属的干涩感。
至少这么说吧,塞里姆十分惊讶。显而易见的是,他与佐拉达的婚外情已被发现了,阿卜杜勒·阿里于预定的日期前从阿勒颇回归,正利用陷阱捉奸呢。对于一位原本打算和深爱他的情妇共度良宵的年轻人来说,这不止是令其不快的困境这么简单。来自阿卜杜勒·阿里直接的质问使他寒毛直竖。而且更糟的是,塞里姆编不出合适或者明智的答复。
"过来,你会看到她的。"塞里姆领悟到内含的嫉妒与愤怒,但还没有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野蛮和讽刺。他只是充满了并不愉快的预感,其中的大部分与他自己有关,而不是与佐拉达有关。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在这个质朴又可怕的老人那里得到怜悯;而且摆在他面前的命运其实是这样的,即塞里姆下意识地排除对于有可能发生在佐拉达身上,或将要发生在佐拉达身上的恶兆的任何想法。塞里姆总归只是自私的无赖;他难以扯谎(除非是为了佐拉达的耳福)他深爱着对方。在这种绝境下,他谋取活路的趋势也许令人意料之中,然而完全不值钦佩。
阿卜杜勒·阿里用手枪指着塞里姆。年轻人不安地意识到,除了他的亚塔甘外并无别的武器。正当他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又有两个人影从紫丁香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是宦官穆斯塔法和凯西姆,他们守卫着阿卜杜勒·阿里的后宫,而情人们却自作聪明地认为仆人和宦官们对出轨的阴谋十分看好。两位高大的黑人都装备着一把拔出的弯刀。穆斯塔法站在塞里姆的右侧,凯西姆站在塞里姆的左侧。他敢保证自己能看到他们的眼白,因为他们正以不可思议的警惕性注视着他。
"现在"阿卜杜勒·阿里说"你将享受的是被允许进入我的后宫的奇妙特权。我相信,这项特权是你在从前的某些场合,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由自己独占的快乐。但今晚,我将亲自授予你;尽管我怀疑是否有很多人愿意效仿我的做法。来吧:佐拉达在等你,你不能让她失望,也不能再让她久等了。你比往常更晚到达集合地点,这我知道。"
塞里姆身侧站立几位黑人,身后则是阿卜杜·阿里和那把威胁的手枪,他无奈地穿梭在昏暗的花园里,散步在商人的庭院间。一切宛如噩梦之旅,对年轻人来说,现状都不可能是真实的。乃至他步入后宫的室内,借助撒拉逊人使用黄铜来制成灯罩的柔和照明,看向熟络的长沙发,其上是深色调的靠垫和被罩,其下是稀有的土库曼和波斯的地毯,桌上摆放着由贵重的金属和珍珠装饰的印度乌木桌布,但他仍然不能消除他奇怪的困惑之感。
在他无法抑制的惊恐和讶异中,在雄厚的家当和阴郁的华丽中,他有瞬间没有察觉佐拉达。阿卜杜勒·阿里探出了他的疑虑,指了指其中一张沙发。
"你不向佐拉达问好吗?"低沉的语调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残酷与挪喻。
佐拉达身穿的是她平日接待情人的鲜艳丝绸服装,侧躺在深红布料覆盖的沙发之上。她安详的,一动不动的,似乎处于熟睡中。她的面色相较平时更白,她仿若幼童般柔嫩的五官带有几分奢华的圆润,隐约体现出忧虑的神态,以及嘴角那里的细微苦涩。塞里姆走向她,但她仍旧静默。
"向她搭讪。"老者咆哮道。瞳孔仿佛燃烧一般,让他那灰褐而粗糙地仿佛羊皮卷的脸庞乍看正有两枚腾飞的火苗。
但塞里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逐渐推测出真相;这种现状使他感到害怕与绝望。
"为什么?面对如此深爱着你的睡美人,不应该以亲密的问候开始吗?"这段话如同腐酸滴落他的内心。
"您对她做了什么?"短暂沉默后,塞里姆问道。他不能再低头看佐拉达;也不能抬头看阿布杜勒·阿里。
"我对她的处理很绅士。如你所见,我没有以任何方式破坏她无暇的美貌——在她洁白的肌肤上没有任何伤口,甚至没有被我碰过的痕迹。我这样为你留存她,不是很慷慨吗?"
塞里姆不是懦夫,他是雄性;但他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是......您还没有告诉我啊。"
"这是一种罕见而珍贵的毒药,足以将人当场杀死,而且几乎没有疼痛。只要一滴便好——至今仍然留在她的唇上。她服毒自尽是她自身的选择。我对她很仁慈,如同我对你般。"
"我必定遵循您的所有指示。"塞里姆鼓起勇气道。
珠宝商的脸庞化为某种恶毒的面具,像是复仇的魔鬼。
"我的宦官甚知主忧,现在我下令的话,他们就会把你切成人棍"
塞里姆看向两个黑人。他们用冷漠的眼神回敬他,没有展现任何兴趣,没有友好或是恶劣的态度。他们那止住颤抖的肌肉下的长剑,因受到光线折射显得格外闪耀。
"您意欲何为?您想杀我吗?"
"我无意亲自杀你。你的死亡是另一个原因。"
塞里姆又望了望两位武装的宦官。
"不,你不会死于他们的武力——你愿意如此则另当别论。"
"以真主的名义,您究竟是什么意思?"塞里姆黄褐色的脸颊已因为恐惧而变得灰暗。
"所有名副其实的情人,都会羡慕你的死亡。"阿卜杜勒·阿里说。
塞里姆无力发起新的询问。他的神经都在这种折磨下开始崩溃了。死在沙发的沉寂女人;恶毒狡诈的年老商贩,含糊的暗示和刻意的隐忍;身材健硕的黑人宦官,仅需其主首肯便能将人剁为肉泥;这些因素足矣摧毁远比塞里姆更坚强之人的勇气。
他意识到,阿卜杜勒·阿里再次开口了。
"我已将你领到善解人意的女主人面前。不过,你似乎并不是富有热情的情人。"
"以真主的名义,请您停止您的嘲弄吧。"
阿卜杜勒·阿里仿佛没有听见痛苦的呼喊般。
"当然,即便你向情人搭话,她也无法开口回答,这是事实。但她的双唇可一如既往地美丽,即便因为你不似情人的拖延略显冰冷。我就再问你一次吧,你不吻她吗,以纪念你们接受和给予彼此的吻别?"
塞利姆再次无语。最后的尝试。
"但是您曾说过有种毒药,它......"
"是这样,我说的确实是事实。若你的嘴唇碰触她的嘴唇时,存在一丝毒液残留,便足以导致你死亡。" 阿布杜勒·阿里的声音中存在某种可怖的嘲弄。
塞里姆颤栗不已,再度注视佐拉达。她除了完全停止、脸色苍白、以及唇边略带苦楚的表情外,和时常沉醉在他怀抱中的女主人并无明显差异。然而,仅仅是得知她已经死了,就足以让她呈现出难以言喻的古怪感,甚至让塞里姆深感厌恶。
他无法再将眼前的静止的女性,和总是露出热忱的微笑和爱抚以欢迎他的深情的女主人联系起来。
"我们难道没有别的解决途径吗?"塞里姆的问题相比耳语更加缥缈。
"没有。而且你耽搁得太久了。"阿卜杜勒·阿里向黑人们做了手势,后者向塞里姆走近,在灯光下举起了他们的佩剑。"除非你照我说的做,否则我接下来就要把你的双臂从腕处砍断"珠宝商继续说"然后每次斩击都砍断前臂的部位。在此之后,剑归鞘前,在这简短的时间我们也会关照你其他的肢体。我相信你更喜欢另一种死法。"塞里姆在躺着佐拉达的沙发前弯腰。恐惧——对于死亡的极度恐惧——是他此刻唯一的情感。他近乎忘记了他对佐拉达的喜爱,忘却了她过往的亲吻和爱恋。他畏惧着前面那陌生而苍白的女性,正如他曾经渴望她一样。"事不宜迟。" 阿卜杜勒·阿里的嗓音像高举的弯刀般冷酷。
塞里姆俯身轻吻佐拉达的嘴唇。她的嘴唇并不彻底寒冷,但是带着奇特的苦涩感。当然,这肯定是毒液。当他想到这一点时,灼热的剧痛似乎流淌进了他所有的血管中。他再也看不到佐拉达了,因为在他面前出现了那炫目的火焰,犹如无限扩大的太阳一般充斥了整座房间;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向前倒在沙发上,横躺倒在她的身侧。随即火焰迅速收缩了,在那柔和的暗黑中消散了。塞里姆感觉他正坠入巨大的深渊,而某个人(他不记得名字了)亦沉在他身旁。紧接着,突然之间,他成为了一人,甚至丧失了孤独感。……直至唯剩漆黑和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