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少主，真的不需要我陪同你一起吗？”看着鹄羹担忧的神情，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也可以的。”尽管我这样说，鹄羹却还是放心不下，但也终是抝不过我，只好妥协了。
此次要前往清末，冰城的道台府，那个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个传统式衙门，也是他曾在信中提到的地方。不知再见他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等我，带你回家。
提起清朝，能联想到的词有什么？战火纷飞、列强入侵、民族危亡……我自知此行凶险难测，但我更明白，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位家人了。
站在万象阵前，我笑着朝鹄羹摆了摆手，告诉他不用担心。鹄羹在我转身之时说道“少主，一定要平安归来啊。”接着，目送我走进了万象阵。
不知问过多少人，又绕了多少远路，此时站在哈尔滨关道大门前的我，心中充满了喜悦。“终于到了！”尽管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但天色渐晚，当务之急是去附近找一家旅店。
站在窗前，看着被夜色笼罩的哈尔滨，一切都是这么的宁静，但这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列强入侵、国破家亡，历史无法被改写，而我，也不想让他再一次经历这一切。
金色的光洒在松花江上，哈尔滨也展现出了本属于它的，生机勃勃的那一面。
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便在中国设厂、开店，还舶来了一些洋货，自然而然地，西方文化也逐渐渗透到国民的日常生活中。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把郭管家带回空桑，我还想彻底地了解他，他的经历、他的过去、他的一切……
热闹非凡的街道，人们穿洋装，吃西餐，就连交流时都掺杂着一些英文，这样的现象随处可见。当然，还有一些外国人，他们笑着，用大多数国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
从未想过，第一次来到哈尔滨的道台府，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以前我也会向他追问，你记忆中的道台府是什么样的？每一次提到那里，他的眼神总是晦朔不明，但看向我时，又充满了期待。可我也清楚地记得，他愿望落空时，那转瞬即逝的失落神情。我知道他所期待的是什么。他曾在信中邀请我陪同他来到这里，可由于许多原因，都未能实现……思及此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在附近转了一上午，见过许多人，却独独没有找到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可能是我高估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吧。
天空落下几滴雨点，像是为了给我增添几抹愁绪。我躲到屋檐下避雨，心想“这雨也不大，应该很快就能停了吧，实在不行，冒着雨跑回去便是。还好鹄羹考虑的周到，给我带了感冒药。”
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又有多少人从我的眼前经过，而我却依然站在这里。可能，还不死心吧。我抬头望着天，“你这又是在……暗示些什么呢？”此时，一位车夫拉着一辆台车，在我的面前停下。车夫熟练地打开伞，拨开车帘，迎接里面的贵客。然而，这并没有吸引我的目光。
余光里，蓦然出现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我看向来人，泪水濡湿了眼眶。如初见那样，他身着俄式礼服，撑着伞，缓缓向我走来。如果换一个时代背景，换一种情况，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该是多么浪漫啊。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我下意识地想像以前那样，喊一声“郭管家！”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我怎么能忘了，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他。
“这位小姐，你是在这里赏雨吗？”我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看向他，说道“我在等……雨停。”他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难道你也要像其他人一样，狼狈地跑回家去吗？”听到这句话，我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他还是他，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悲的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还是来迟了。
见我不答，他递给我一把伞，我问道“那你怎么办？”他回头看了一眼台车，我瞬间会意。“道台府。”我接过伞，“谢谢。”车夫小跑着过来，打开伞，为他遮挡住自屋檐倾泻而下的雨水。隔着朦胧的雨帘，看着他的背影。直淡出了视线，我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油纸伞，心道“好像……也来得不算太迟。”
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果然，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位大哥，您就让我进去吧。”那名官员看着我，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这岂是你们寻常百姓随意进出的地方。”我抱着伞，说道“我就还一把伞，马上就出来。”那人态度强硬，“不行，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骗我。”屡次遭到拒绝，我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了。难道想见一个人就这么难吗？
“魏杰，发生何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名叫魏杰的官员解释道“这个小姑娘说要见你。”我没想到会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见到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郭管家大概是猜出了我心中所想，转身对魏杰说道“你先去忙吧。”后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带着满脸的疑惑走开了。
我把手中的伞还给郭管家，说道“昨天……谢谢你。”只不过是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就有许多行色匆匆，抱着足半人高文书的官员从我们的面前走过。我看向郭管家，问道“你们每天都很忙吧？伞已经还了，那我就……先走了。”也许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位小姐，请留步。”我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他。“我正要去参加一场舞会，但是还缺少一位舞伴。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够邀请小姐陪我一同前往？”虽然很想答应，但我知道，这样的舞会往往还伴随着政治上的交锋，万一说错什么话……若是在以前，他肯定又会说“您真的很爱给人添麻烦”。但是现在，不会了。
郭管家看着我复杂的神情，说道“其实您不用担心，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舞会。”我望向他的眼睛，那双眼中，充满了期待。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他失望。
“我姓伊，你以后叫我伊小姐就好了。”“郭保友。”
与郭管家走在街上，我时不时地偷偷看向他。我自以为郭管家并没有察觉到我灼热的目光，但还是我太过自信了。郭管家偏过头看向我，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我慌乱地看向别处。“您的眼睛进沙子了吗？”“没……没有。”旁人难以察觉的，郭管家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
要来找他，便在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番。正因如此，才吸引来了不少目光。“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之类的词也频频传入我们的耳中。我心想“郭管家听到这些话，怕是要脸黑的吧。”我鼓起勇气偷瞄了郭管家一眼，他那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绯红。他竟然脸红了！在我的记忆中，还从未没见过他脸红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接受了多少目光的洗礼。“到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进入舞厅才发现，这里是与外面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舞池里，身着华丽服饰的人们，和自己的舞伴跳着交际舞。另一边的休息区，人们举着盛有红酒的高脚杯愉快地交谈着。
没多久，有人朝我们走了过来，“你终于来了，他们说想和你聊几句。”郭管家皱了皱眉，说道“我知道了。”看样子，那人应该是郭管家的同僚。郭管家和我对视一眼，一齐跟在了那人的身后。看到那些人后，我刻意与郭管家空开了一段距离，确保我们彼此都能看到对方，而其他人又不容易注意到我。
这次的谈话似乎很顺利，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舞池边，郭管家绅士地作出“邀请”的动作，询问道“伊小姐，能否邀请您与我共舞一支？”我轻轻搭上他的手，“Mypleasure（我的荣幸）”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四周一片沉寂，偌大的舞厅只有我们。他那金色的眸子里，星河璀璨。我感受到了他独一无二的温柔，也许是在之前相处的分分秒秒，又或许是在当下。
一曲毕，我们跟随人潮，来到休息区，方才共舞时牵着的手还没有分开。一位服务生打扮的俄国人，单手托着摆放红酒杯的托盘来到我们面前，对我说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您要来一杯酒吗？”随之而来的，是周围人注视的目光。无奈之下，我伸出手去，却见另一只手，先我一步拿起了托盘之上的酒杯。他将红酒一饮而尽，对我说道“您可不是该喝这种东西的年纪。”那人识趣地走开了，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任然保留着那时的记忆。每当我偷偷移动了他柜子里的烧刀子酒，他都能发现，并且说“请您不要动我柜子里的酒，您可不是该喝那种东西的年纪。”语气里还透露着几分无奈。
郭管家看着我略微有些失神的样子，问道“您是不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我低下头，不敢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是。我想起了……我的一位管家。”他玩味地勾起了嘴角，继续道“哦，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管家。”我再一次陷入了回忆。
“在别人看来，他是一个很没有人情味，凉薄的人，很多人都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空桑恶鬼’。但我知道，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近人情，他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不善于表达。他不走寻常路，让我去吊悬崖瀑布，但我知道，他这是为了我好。正因为所有人都当我是长不大的孩子，他才要不断地强迫我进步。但他却没有发现，其实在他的心里，我也是孩子。他在很努力地靠近我，他所付出的我都知道，我看得真切，可是我无法做出回应，这才导致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以为自己对我严格了些，说话不中听了些，我就会讨厌他，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啊。可是我却，没有保护好他……”
“少主。”我猛地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了。“这一切，错不在你。”我有些激动，“你……想起来了？”郭管家摇了摇头，“抱歉，让您失望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在初见您时，虽不相识，却觉得有一种熟悉感。”这个回答，是我没有想到的。不管怎样，我想问一个问题，“那你……愿意和我回空桑吗？”他点了点头，“但是，我还有一些交接工作要去完成。”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工作时的样子，但此时的他，格外不同。铺陈在桌案上的宣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郭管家在与同僚交谈时的间隙，会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的我，朝我露出一个微笑。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回到空桑，我向郭管家讲述我们以前的点点滴滴，还把他曾经写给我的信取出来给他看。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曾相识的绯红。
失去才懂得要更加珍惜。此刻，有你在身旁，真好。
